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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道情 金陵美人 67775 字 3個月前

午時將臨摹的文章遞給張殊南看,青年的眉頭極輕微的挑了一下,這個小姑娘,在文事上,著實沒什麼天賦啊。

雲霽也曉得自己那狗爬字實在是拿不出手,很躊躇的等著張殊南的點評。

他拿起朱筆,在紙上圈圈畫畫,等他停手時,那紙上密密麻麻的紅圈圈,看的雲霽心裡發怵。

“二妹妹,這是字寫得……”張殊南輕輕笑道,“不儘人意啊。”

雲霽一顆心跌宕起伏,抿著唇還是不說話。

張殊南將紙壓在案上,道:“若是勤加練習,我相信二妹妹會有所進步的。”

“那是自然。”雲霽對自己很有信心,她撐了個懶腰,“我下午不來了,要去練箭術。”

“明早再見吧。”她站在雲水間門口,伸手接雨,無奈道,“好討厭下雨天啊。”

張殊南不輕不重地嗯了一聲。

下午練箭時,唐延問她為何高興,雲霽拉弓的手突然鬆了,緊繃的弦抖出一段顫音。

她莫名道:“我高興的很明顯嗎?”

“很明顯。”唐延喝了一口茶,“願意和我說說嗎?”

有雨落在她的眼睛裡,她先是忍耐了一會不閉眼,不過沒忍住,眨巴了好幾下。

雲霽又將弓拉起來,道:“昨天那個惹我生氣的人,我今日發現他很不一樣。”

唐延很有興趣地問她:“僅一天,就可以改變對一個人的看法嗎?”

雲霽沉吟片刻道:“按道理來說,應該不成,但這回很奇怪。我看見張殊南,就很想同他鬥嘴,又很想相信他,好像……本該如此,順理成章。”

她自己也搖搖頭:“我這樣說,好像有些奇怪。”

“哦,是張郎君”唐延笑道,“感覺本來就是很奇怪的東西。”

雲霽有些不自然,她的眼睛又多眨了兩下,“爹爹說,張郎君日後必定有大作為。我想,他或許可以改變如今重文輕武的局麵,甚至更進一步,讓女子也能能擁有一方天地。”

唐延忽然變了神情,望著雨霧道:“二娘子,如今的局麵不是一人之力就能改變的,你更不能將希望寄托在一人身上。”

“旁人替你求來的東西,雖有一時滿足,但其實與你心中所想,相差太多。”唐延轉過頭看她,“不如自己去搏。”

唐延從身邊的箭筒裡抽出一支羽箭,“你已經可以搭箭了。”

雲霽心頭一顫,拈弓搭箭,箭頭寒光凜凜,她的眼神越發堅定。

她在看靶芯,也在看萬裡河山。

塞外的黃沙終有一日會摩擦她的肌膚,她將在此起彼伏地沙線中策馬揚鞭,在紅日中尋找一顆乾枯的樹,在光與影的交界處守護這片蒼涼的土地。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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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 ? 第三十六章

◎“可雲家二娘子形容尚小,這婚事如何能成?”◎

自打張殊南住進了雲家, 他雖不出門,但臨安城裡有關他的傳聞卻從未停歇過。

大抵是因為張殊南一進臨安城,就被雲懷為截回家去了。這還不算完, 城中大戶人家的各類拜帖與請帖都被他擋了回去, 一概不接。

街頭巷尾,茶餘飯後, 各大酒館茶樓中最炙手可熱的話題,當屬張郎君的姻緣。

大夥都說, 雲大人這回是十拿九穩, 必能白得個乘龍快婿。等來年張郎君過了殿試,再受封官職, 雲府就能舉家遷到京城享福去了。

老話說眾人拾柴火焰高, 富來酒館裡的酒混子湊在一起, 那流言蜚語傳的更快、更不堪入耳了。

那酒館裡是正熱鬨, 圍的裡三圈外三圈。圈中心,一個赤膊大漢, 正誇誇其談,“從前都說東雲西崔, 要我說, 那城西的崔家, 運道就是沒有城東的雲家好。”

城西的崔家是臨安城首富,同雲家打了幾十年的擂台

左邊坐著一個瘦高個抓了把花生米往嘴裡撂,“這話還要你來說?崔家是從商發家, 哪裡比得過雲家, 還不是外頭那群勢利眼捧起來的。”

有人不大同意, “你這就是放了碗罵娘, 上回崔員外散喜錢, 我瞧著你上躥下跳,可是收了不少好處。雲大人不過是個散官,仗著祖上蔭庇,哪有崔家實在。”

瘦高個啐他一口,罵道:“有錢就是老子爹娘。”

這時又有人問:“可雲家二娘子形容尚小,這婚事如何能成?”

“成不成的另說。”赤膊大漢拿汗巾子抹了把臉,“崔家的三娘子,今年及笄。你說說,崔家能有這個命數嗎?那張貢士,能瞧得上商賈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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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兒嗎?癡人說夢話。”

酒樓的陳老板趴在木樓梯的欄杆上笑,餘光瞥見人群外立著一位中年男子,赫然是崔家的外院管事,黃榮。

黃榮臉色鐵青,身旁的小廝各個氣焰滔天,顯然是聽了有一會了。

陳老板當即大喝一聲,“聽聽你說的是什麼混賬話,還不把嘴閉上!”

“讓他繼續說。”人群裡讓開一條道,黃榮慢悠悠地走了過來,“一身肥膘,喂狗正合適。”

赤膊大漢當即跪了下來,身上的肉顫出波浪,他猛抽了自己十來下嘴巴,求饒道:“小人是馬尿喝多了,鬼迷心竅,求黃管事放我一條生路。”

富來酒館裡寂靜一片,黃榮不陰不陽地笑了笑,“成,饒你一回。”

大漢剛鬆一口氣,就聽黃榮道:“帶他出去醒醒酒。”

他臉色煞白,又是磕頭又是抽嘴巴,臉上贅肉橫飛,血順著額頭往下流。

“求黃管事行行好,小人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崔家的小廝上前來拽他,倆人左右鉗住他的膀子,再有一人往他嘴裡塞上布條,架豬似的拖去了酒樓外的巷子裡。

黃榮樂嗬嗬地走到瘦高個麵前,不輕不重地拍了拍他的臉頰,道:“做兒子的,總得孝敬孝敬衣食父母吧?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還要老子娘教你嗎?”

瘦高個抖得和米篩似得,一個勁的點頭,結結巴巴地吐不出半個字。酒樓外傳來一聲極淒慘的哀嚎,他身上一僵,竟將一泡熱尿激了下來,滴滴答答的,騷氣熏天。

黃榮嫌棄地往後退了兩步,抬手動了動手指,當即便有小廝將瘦高個請了出去。

黃榮環顧四周,和氣道:“舉頭三尺有神明,這說話還是要積點德,我就不打擾諸位喝酒談事了。”

陳老板趕忙追了出去,陪笑道:“黃管事今日來,是又什麼事要吩咐我嗎?”

黃榮踩著木凳上馬車,“本想著來談談明年酒樓續租的事,現在看來也沒必要了。”

陳老板急的滿頭大汗,整個人攀在馬車上,一個勁的解釋:“方才的事是我管理不善,還請黃管事再給我一個機會。我這,我這上有老下有小的,就靠著酒樓維持生計啊!”

駕車的小廝揚鞭抽馬屁股,那鞭子像是長了眼,拐了個彎,紮紮實實地抽在陳老板身上,他閃躲不及,被抽倒在地上,直叫哎呦。

馬車揚塵而去,黃榮回府後並未將此事稟告給崔員外。隻是這天下沒有不漏風的牆,富來酒館裡的一場鬨劇,如同一陣旋風,不出半日的功夫,臨安城裡就傳的沸沸揚揚,配著聒噪的蟬鳴,又給臨安城的街頭巷尾帶來了不少樂子。

崔家大娘子身邊的楊嬤嬤是個眼裡揉不得沙子的,聽了外麵的閒言碎語當即便將此事告訴了崔大娘子。

崔大娘子,韓菊香,崔永之妻。她膝下有三個女兒,大女兒、二女兒都嫁作人婦了,隻有三女兒崔清桐還在身邊。

韓氏聽酒樓之事,火大了,一下將手上的茶盞砸了,對著楊嬤嬤罵道:“這群醃臢貨,還敢編排起咱們家來,算個什麼東西?”

林嬤嬤跟在後頭添火,道:“誰說不是呢,青天白日的,還拿咱們家三姐兒當話頭。”

韓菊香氣得直喘,恨道:“他雲家清高,可我崔家的女兒也是不差的,怎麼就配不上那個張貢士了?”

“咱們家三姐兒自然是好的。”楊嬤嬤端來一盞涼茶遞過去,“大娘子,奴婢有一話,不曉得當不當說。”

“你隻管說就是了,磨磨唧唧的。”

楊嬤嬤道:“雖說咱家已是臨安城首富了,可在名頭上終歸比不得那些個官宦人家。既然眼前有個現成的便宜,何不先下手為強,替三姐尋個好郎君,也給咱們家謀個好出路。往後若是有個當大官的姑爺在,莫說臨安城,就是放在京城,咱們家也是不虛的。”

“哎,誰叫大姐兒、二姐兒不爭氣,嫁的都是商賈人家。”韓氏聽了後話,眼睛亮了一下,又有些猶豫,“官人最不喜歡窮酸文人,他能同意嗎?就算官人能同意,雲家也定不願意把這個香餑餑放出來。”

楊嬤嬤笑道:“這張貢士又不姓雲,男婚女嫁的事,雲家能管得著嗎?況且,雲二娘子才十歲,他家本就占不著這個便宜。過兩日便是乞巧節了,我們做個詩宴,將臨安城裡的娘子郎君都請來,還怕他雲家不放人?”

楊嬤嬤頓了頓,輕聲道:“哪怕那張貢士不做崔家女婿,能與咱們家交個好,做個人情也是極好的。”

韓娘子連連說好,晚膳時就將這個主意說給崔永聽。

崔清桐好吟詩作對,家裡辦詩會,她自然是一萬個願意的,當即便將此事攬下,她要親自操辦。

崔永當下沒說願意,也沒說不願意,隻是埋頭吃飯。夜裡準備歇息時,冷不防對韓氏道:“你心裡打的是什麼主意,我門清的很。那張貢士日後必定有大作為,我理解你想替三姐兒選一位好夫婿,可自古文人多情濫情,我怕他過了殿試,被榜下捉婿,嫌棄清桐的出身。”

韓氏坐在他身邊,覺得夫君說的也很有道理,糾結了好半天,才歎息道:“可我也不想,咱們三個女兒都嫁作商人婦啊。”

崔永摟著她的肩膀,道:“商人婦怎麼了,這些年我可沒短你吃穿,讓你做首富大娘子,風風光光地出門。”

韓氏笑道:“你又混說。隻是清桐這孩子好風雅,你讓她去管家算賬,可是難呢。你沒瞧見她方才那歡脫的模樣,你隻當是哄孩子開心,就做一回詩會吧。”

“內院的事我不管,隨你們折騰去。”崔永躺下來,舒服地歎一聲氣,“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你彆光看雲家風光,雲懷為的小女兒,也夠他喝一壺的。”

韓氏也躺下來,跟著笑:“這回我可是得見一見,他家那個鐵娘子的厲害。”

第二日天剛亮,崔家的小廝就將詩會的請帖送了出去,臨安城裡排得上號的人家,都收到了請帖。

詩會日子正定在七月初七,乞巧節。

林娘子將請帖合上,遞給身旁立著的周嬤嬤,笑道:“這韓菊香,是想替她的小女兒攬婿了。”

周嬤嬤嘴角撇了撇,“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娘子要去嗎?”

“怎麼能不去呢?”林娘子端著茶碗,抿上一口,“她並不是為了請我們,是要請張郎君。外麵的風言風語傳的越發難聽,這張郎君再不露麵,那群餓狼可要急了。”

周嬤嬤還想再說話,卻被林娘子擋住了話茬:“這都是個人的造化,強求不得。若是咱們家雲霽再大個一兩歲,官人斷不會把張郎君請來家裡住。好了,你準備些點心,我去看看孩子們。”

林娘子行至雲水間,張殊南與雲安見林娘子來了,紛紛將手上的東西擱下,倒是雲霽,仍舊坐在那練字。

小宜剛想喚二娘子,林娘子搖頭示意她不要打擾。

雲霽寫完最後一個字,吐出一口濁氣,一抬頭就見三人齊刷刷地看著自己。

“瞧我做什麼?”雲霽站起來行禮,“母親來了怎麼不喚我?”

林娘子拿過雲霽方才練的字,滿意的點了點頭,“我見你認真,不忍打擾。快把手洗了,坐下來吃點心,我有事要說。”

37 ? 第三十七章

◎“乖一點。”◎

雲霽走到屋外淨手, 林娘子從食盒裡端出一碗綠豆湯遞給張殊南,笑道:“張郎君費心了。”

張殊南接過碗,道:“二娘子天資聰穎, 稍加打磨便可大放異彩。”

雲安不愛吃湯湯水水, 撚起一塊栗子糕,搖頭道:“殊南兄太過謙虛了, 打磨師傅可比美玉還難得。”

雲霽急著吃點心,手上的水都沒來得及擦, 匆匆地往回走。小宜跟在後麵喊:“二娘子, 擦擦手呀。”

雲霽邁進屋子時飛快的將手在衣服上蹭了兩下,“擦了擦了, 乾淨的很。”

張殊南將她的小動作納入眼底, 白瓷勺攪著綠豆, 隻用了半口就擱下了。

雲霽湊到周嬤嬤身旁, 周嬤嬤笑著遞過去一碗赤豆小元宵,道:“知道二娘子喜歡, 裡頭的紅豆沙可是熬了一個早上呢。”

雲霽端著碗貼著林娘子坐下來,林娘子道:“崔家要辦一場詩會, 日子就定在乞巧節。既然人家送了請帖來, 不能辜負好意, 你們隻管去玩一玩,權當做放鬆。”

雲霽努努嘴,“我才不去呢, 臨安城裡的詩會都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無非是郎君們吟詩作對、推杯換盞、談天說地;娘子們描眉畫眼、選花簪花。等到了夜裡, 就對月穿針、等蜘蛛結網, 無聊極了。”

林娘子道:“那你覺得, 什麼有意思呢?”

雲霽笑道:“那當然是去街上玩啦。先買一個磨喝樂,再買一支含苞待放的蓮花,從街頭一路逛到街尾,站在斜月橋上邊看雜耍表演。看完表演了,就爬上大明山的山頂看煙火。最後啊,坐上小舟,喝一杯果子酒,慢慢地蕩回家,這才叫過乞巧節。”

小姑娘的眼睛亮得像星星,笑起來的時候又像彎彎地月亮。

“聽起來是挺有意思的。”林娘子很讚同雲霽的想法,卻道,“可那天我們都要去崔家做客,沒人陪你逛街市。”

“我可以自己去。”雲霽偏頭看著母親,遲疑道,“我可以嗎?”

林娘子收了她的空碗道:“不成。不過你若是老實一點,等詩會散了,可以帶你逛一會晚市。”

雲霽隻得妥協,轉過頭見張殊南手裡的綠豆湯還是滿滿當當,問道:“殊南哥哥不愛喝綠豆湯嗎?”

張殊南有些不好意思,抱歉道:“這綠豆湯裡加了白糖,我不喜甜。”

周嬤嬤趕忙道:“哎呦,奴婢光想著二娘子喜甜,竟忘了問張郎君的喜好,實在是對不住張郎君,奴婢這就讓廚房的人再做一碗來。”

張殊南擺擺手:“不礙事,隻是可惜了這碗綠豆湯。”

林娘子心裡一動,生出些苦澀來,“我們家裡都好吃甜食,日常飯菜也是甜口,張郎君住下一月有餘,直到今日才不經意說出此事,是我疏忽了。”

“娘子言重了。”張殊南平靜道,“我承蒙雲大人關照,不好再麻煩主人家了。”

雲霽後知後覺道:“我就說你怎麼看著好像瘦了些,原來是飯菜不合口味啊!”

林娘子看了一眼周嬤嬤,周嬤嬤心領神會,親自去安排張郎君的飲食。她又道:“乞巧節要穿新衣,午後會有綢莊的夥計上門,到時候你們來前院好好挑一挑顏色樣式。”

用過午膳後,綢莊掌櫃娘子領著夥計抬著一個大箱子進了雲府。

箱子裡放著各色布料與花紋式樣,另有三大本搭配樣式,看得人不曉得從何下手。

雲安選衣裳極快,他偏愛暖色,譬如杏黃、柳綠。雲霽總愛笑話他遠遠看上去像個綠油油的大蘿卜還像黃燦燦的韭菜花。

雲霽看得眼花繚亂,還得是綢莊趙掌櫃出手,她道:“二娘子正是可愛年紀,就該穿得鮮亮一些。”於是定了肉色綾夾短衣,下配石榴紅裙,外搭鵝黃對襟長褙子。

張殊南挑的比雲安還快,他選了一身墨綠色長衫,就坐在一旁喝茶了。

青年麵如冠玉,眼似古井無波,氣質超塵。

趙娘子的眼睛總是往他身上瞟,深以為今日這趟來的太值了。

林娘子走到張殊南麵前,道:“殊南,日後你少不得要出門見客,再多做一件吧。”

張殊南怔了怔,剛要開口回絕,林氏已然替他挑起了顏色。

雲霽鑽過來湊熱鬨,“不如做一件緋紅圓領袍吧?我還沒見過殊南哥哥穿亮色呢。”

“胡鬨,現在不成。”林娘子看向雲霽,“等殊南中了狀元,就可著茜袍戴紅花,跨馬遊街,好不風光。”

雲霽坐回椅子裡,捧著臉,哀怨道:“可那時候,殊南哥哥在京城,我就看不到了呀。”

林娘子問張殊南,“青蓮色好嗎?”

張殊南頜首,“心如世上青蓮色,夫人好眼光。”

趙娘子笑著同雲霽打趣道:“等雲郎君中狀元,二娘子可不就瞧見了嗎?”

“啊?等他中狀元……”雲霽皺著眉道,“那不如讓母親再生個弟弟咯。”

有外人在,雲安羞愧難當,當即拍案而起,作勢要來撕她的嘴。

雲霽反應也開,咻地一下從椅子上彈起來,再一個閃身,十分靈巧地躲在了張殊南身後,抓著他背後的衣裳,漏出半張臉朝著雲安做鬼臉。

“誒!抓不著,抓不著!”

林娘子無奈地搖搖頭,訓她:“雲霽,不可這樣說哥哥,過來道歉。”

張殊南將雲霽從背後抓出來,她不情不願地貼著他站。張殊南隻得輕輕地推了推她的後背,道:“乖一點。”

雲霽這才撅著嘴走到雲安麵前,扯著他的衣角,撒嬌道:“好哥哥,你就原諒我這一回吧。”

雲安是拿她沒轍,惡狠狠地去擰她的臉,落的時候倒是輕飄飄,“你下回再這樣,我就不認你這個妹妹了。”

雲霽先是點點頭,又讓雲安彎下腰,她壞心眼地附耳說道:“你不認我,那我就是狀元郎的妹妹了。”

說罷,她便如同一陣風似地跑出了正廳,嚷嚷著:“我去找唐師傅了!”

林娘子讓周嬤嬤領著趙掌櫃去領定金,雲安與張殊南並肩往歸真院走。

半路上,雲安有點醋意,酸溜溜地說:“這小丫頭,好沒良心,都不同我親近了。”

張殊南安慰道:“正是因為她與你最是親近,所以二妹妹才敢無理取鬨,你應該高興才是。”

雲安苦笑一聲:“謝謝你安慰我,這福氣還是留給你吧。”

*

至乞巧節,雲大人與兩位郎君在前院左等右等,就是等不見夫人與女兒,他差人去問,不一會小宜跑著來回話:“回阿郎,二娘子不肯簪花,正鬨小脾氣呢。”

宋國無論男女,皆以簪花為風流事,節日裡更要插花戴花。

今日雲懷為簪了菊花,張殊南耳邊隻有一朵白色的小絹花,雲安的品味就有些獨特,簪了女子更為喜歡的月季。

雲懷為問:“她要造反嗎,為什麼不肯簪花?”

小宜回道:“二娘子嫌月季俗氣,菊花太大,絹花紗花太假……”

雲安聽了沒忍住,幽幽道:“她還真是個祖宗。”

雲懷為喝了半盞濃茶降火,道:“她這是不想去赴宴,想儘法子的折騰。你去告訴二娘子,她再胡鬨下去,休怪我翻臉。”

小宜哎了一聲,剛要退下,就聽得張殊南道:“我記得後院湖邊有一叢木芙蓉,興許二妹妹會喜歡,你挑些白色、淺粉的摘,再告訴她花名拒霜。”

小宜捧著新采的木芙蓉進屋,遞到雲霽眼前道:“這是張郎君挑的花,叫拒霜花,二娘子看看可喜歡?”

“什麼拒霜花,不就是湖邊花叢裡的花嘛。”雲霽托著下巴,哼哼一聲,“就那朵淺粉色的吧,看著還行。”

林娘子長舒一口氣,暗道張殊南確實有本事,把雲霽的小脾氣摸的一清二楚。

這小丫頭無非就是不想同彆人戴一樣的花罷了。

林娘子與雲霽行至前院,雲懷為一盞茶剛好見底,他是個女兒奴,見雲霽今日打扮的格外俏皮精致,硬生生地將先前的不悅咽了回去,還要誇一句:“哎呀,霽兒今日的簪的花十分特彆。這套衣服也好看,真叫為父眼前一亮啊!”

雲霽傲嬌地揚一揚頭,“那是自然,我先前隻是不愛打扮罷了!”

崔府外車水馬人,大大小小的車輿停在路邊。

雲家的車輿到時,眾人很默契地讓開一條道,崔永親自出來迎接。

崔永拉著雲懷為的手寒暄了兩三句後,看向立在一旁的張殊南,行禮道:“這位便是張貢士了吧?當真是玉樹臨風,楚楚謖謖。”

張殊南一襲青蓮色圓領袍,身姿頎長,如雲中鶴。

他亦回禮,“崔員外。”

崔永擺擺手,笑道:“我隻是個商人,受不起張貢士的禮。我已備下了好茶美酒,咱們坐下來慢慢聊,請吧。”

雲懷為領著張殊南往裡走,活像領著他親兒子,眼尾都笑出褶子來了。

雲霽站在後麵搖一搖頭,拉住雲安的袖口,囑咐道:“你一會落座時離殊南哥哥遠一點。”

雲安不解道:“為何?”

雲霽憋著笑:“對比太慘烈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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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 ? 第三十八章

◎“殊南哥哥不會喜歡崔三娘這樣的。”◎

雲安這會子沒空同雲霽計較, 他惡狠狠地蹬了雲霽一眼,快步往院中去。

正巧韓娘子帶著崔清桐出來,雲安腳下飛快, 看見崔清桐的裙擺時已經來不及了, 崔清桐撞上了他的肩膀,愣愣地往後倒。

幸好雲安反應快, 伸手抓住崔三娘子的手臂。一個驚恐,一個驚豔, 倆人的眼神在空中黏了好一會, 待崔娘子站穩後,雲安迅速地將鬆開手, 拱手道歉:“怪我走的太急, 三娘子可有傷到?”

崔清桐紅著臉搖搖頭:“不礙事。”

韓娘子沒注意身後的動靜, 光顧著和林娘子說話, 雲霽看得是真真的。

她隻是不愛看正經書,閒書看得確實不少。這不就是話本子裡寫的才子佳人、英雄救美、天造地設嗎?

韓娘子看著雲霽道:“這便是二娘子吧?哎呦, 打扮的真好看。我記得上一回見你,你才五歲, 在後院裡爬樹掏鳥窩, 沒成想掉進小池塘裡。我在後麵看著, 心都要蹦出嗓子眼了。”

她這話一出口,身邊圍著的女眷都跟著笑,雲霽臉上一陣白一陣紅, 總之就是好沒麵子。

林娘子溫聲打著圓場:“她那會還是小娃娃, 是調皮了些。”

雲霽嗬嗬一笑:“我記得呢。那時我才攀上樹杈, 身後就傳來一聲刺耳的雞叫, 這才腳滑了。”

對付不要臉, 就是要比她更不要臉。

韓娘子唇邊的笑有點僵硬,崔清桐走上前來,有點摸不清準狀況。

林娘子不動聲色地攬上雲霽,雲霽立馬甜甜一笑,“清桐姐姐,好久不見你了。”

崔清桐還在想,這丫頭怎麼突然喊的如此親切,雲霽已然攬上她的胳膊,拽著她往裡走了。

林娘子仍舊是笑眯眯的模樣,“韓娘子,童言無忌嘛。”

崔府不同於雲府的秀氣與內斂,府中格局擺設浮誇,金窗玉欄,各色花燈點綴其間,繽紛迷眼,時刻彰顯著崔家在臨安城裡首富的地位。

雲霽一言難儘地搖搖頭,俗,俗不可耐。

小娘子們在院子的彩樓下聊天說話、插花遊戲,年長些的夫人娘子們坐在廊下喝茶嘮嗑。男人們則坐的更遠些,時不時傳來一陣爽朗的笑聲。

雲霽捧著小臉坐在石階上發呆,她就不該來。這群小娘子怎會如此幼稚,這麼大人了,竟然還在玩翻花繩。

“哎呀。”有個小野果砸在她頭上,雲霽摸著頭四處張望,雲安立在不遠處的樹下在衝她招手。

雲霽晃晃悠悠地走了過去,問:“砸我做什麼?”

雲安痛心疾首道:“你怎麼坐在那發呆,你同她們一起玩啊。你小時候還和崔清桐一起玩過的,你記不記得?”

“最後一句話,才是重點吧哥哥?”雲霽撥弄著發髻裡的一支蝴蝶釵,“韓娘子方才在大門口嘲笑我小時候爬樹,弄得母親很尷尬,你和崔三娘之間是有些懸的。”

雲安臉都漲紅了,“不要胡說,我就是問問。”

雲霽聳聳肩:“我就是隨口說說。”

雲安神神秘秘地從袖口裡抽出一張紙來,遞給雲霽,叮囑道:“你把這幾首詩背下來,一會很不經意地在崔三娘麵前念幾句。”

雲霽擰著眉頭道:“好土哦,我才不要呢。況且你這詩寫的也不咋地,不如請殊南哥哥隨口念幾句給你。”

“你想要什麼,哥都給你買。”雲安伸出兩個指頭,“兩個磨喝樂,成不成?”

雲霽默默比劃了個三,雲安很心痛地點了點頭。

雲霽坐在角落裡背詩,越背越無語,雲安寫詩的水平實在是太臭了。以她看話本子的經曆來說,這個詩一旦念出去,雲安和崔三娘就真黃了。

她把紙條揉成小團團,極悲壯地湊到小娘子們身邊。

小娘子們坐在草地上,正在小聲地談論在場的郎君,一個個臉頰緋紅,眼神亂飄。

李四娘道:“我原以為陳郎君已經很英俊了,今日一見張貢士,才曉得什麼是人外有人。”

王二娘道:“陳郎君就算了吧,趙郎君都比他英俊呢。”

錢五娘道:“若說這臨安城裡最英俊的郎君,當屬——”

雲霽一顆心都揪了起來,就等著錢五娘念出雲安的名字,然後她順理成章的接下話茬,再給雲安加一把火。

“當屬黃郎君。”

“對對對,我怎麼把黃郎君忘了。”

雲霽默默地扶一扶額,百家姓都快念完了,還沒聽到雲安的名字。她在這一刻深深地覺得丟臉,沒辦法了,隻能硬著頭皮自己吹了。

角落裡傳來輕輕地一聲,“我覺得,雲郎君也很英俊。”

被夾在中間的崔清桐臉頰微紅,點點頭道:“這話不錯。”

李四娘道:“雲郎君是很英俊,就是看起來不大穩重,總愛穿輕佻的顏色。”

雲霽將這話記下,決定回去讓雲安跟著張殊南學穿衣服。

坐在她前麵的娘子回頭瞧見是雲二娘,當即就把她拽到中間來,讓她貼著崔清桐坐,“二妹妹,張郎君平日裡都做些什麼呀?”

“吃飯、睡覺、做學問。”雲霽看著身邊的崔清桐,老老實實道,“和雲安一起。”

小娘子們愣了一下,神情有些複雜。

雲霽將方才那話回味了一遍,趕忙解釋道:“兩位哥哥是住在一個院子裡。”

崔清桐鬆了一口氣,又摸了摸雲霽的腦袋,道:“她還是個小姑娘,咱們不說這些了。”

雲霽心道:彆啊,多說一些,我喜歡聽。

晚膳也是在崔家用的。

崔清桐彆出心裁,將桌椅布置在庭院裡,一道四時景屏風將女眷與男客隔開。樂師奏樂,庭燎照明,花燈燦燦,彩帶飄飄,好不浪漫。

一向挑剔的雲霽,也悄聲對林夫人道:“崔三娘好有情趣呀,同她母親一點也不一樣。”

這樣的高評價也與雲安答應的三個磨喝樂有關。

屏風這邊安安靜靜,隻聞碗筷碰撞,丫鬟走動聲;屏風那一頭,籌光交錯,推杯換盞,吟詩作對行酒令。

男人們說得最多的話便是“敬張貢士一杯”、“再敬張貢士一杯”以及“咱們一起敬張貢士一杯”。

雲霽看著屏風上的人影與光影,扯了扯林娘子的衣袖,擔憂地問:“殊南哥哥能喝酒嗎?他會不會醉呀?”

“你怎麼不擔心你大哥?”林娘子笑了笑,“有你爹爹在,不會出事的。”

雲霽又問:“用完晚膳要帶我去買磨喝樂哦。”

林娘子點了點小姑娘的腦門,“知道了我的小祖宗,都這麼大人了,還喜歡收集小玩意。”

好不容易熬到晚膳結束,陸陸續續地有人離席。

雲霽同母親坐在廊下看小姑娘們對月穿針,她心裡焦急地很,反複的問:“爹爹怎麼還沒結束,賣磨喝樂的小販都要收攤了。”

沒一會,雲安走了過來,臉上沒什麼笑意,他說:“父親與殊南兄在席上喝多了,在正廳與崔員外喝茶醒酒,咱們還得再等一會。”

雲霽長歎一息:“我就說殊南哥哥不能喝吧?”

她偏過頭,看見月光下的雲安神情中有一點落寞,關切問道:“大哥,你怎麼啦?”

雲安心裡藏不住事,輕聲道:“韓夫人與崔三娘也在。”

雲霽眨巴著眼睛,還沒明白是什麼事。林娘子笑了起來,無奈道:“你都能收買你小妹誇崔三娘,現在卻不敢坐在裡麵旁聽嗎?”

雲霽反應過來了:“啊,韓夫人想撮合崔三娘和殊南哥哥?”

雲安點點頭。

“這怎麼可能,大哥你太緊張啦。”雲霽抿了一口牛乳茶,“殊南哥哥不會喜歡崔三娘這樣的。”

“你個小丫頭懂什麼?”雲安道。

她也不曉得自己為何這麼篤定。

林娘子站了起來,對兒子道:“你父親能坐在那,我們也能坐在那,走吧。”

雲霽看著母親與大哥往前廳走,她在後麵喊:“喂,咱們要去買磨喝樂的啊!”

雲安轉過頭對她道:“磨喝樂每年都能買,但你大哥的姻緣是轉瞬即逝的。”

騙子,說好了去逛晚市,去買磨喝樂的。雲霽狠狠地踹了一跤木柱,又坐下來生了一會悶氣。

正所謂,忍一時越想越氣。

四周靜悄悄地,能隱約聽見街上的歡聲笑語,在沉默中,雲霽決定一個人去逛晚市。

她說乾就乾,跟著出府的人群,很快就摸到了南門夜市。

夜市上人頭攢動,熙熙攘攘。

小販的叫賣聲、孩童的嬉笑聲、雜耍的吆喝聲,仿佛炸在耳邊,身後的人群像浪潮似地,不斷地把她往裡推。

穿著不俗又沒下人陪同的小姑娘,剛一進夜市就被盯上了。

雲霽摸了摸隨身的小荷包,先從裡頭掏出兩個銅板買了一支雙頭蓮。然後舉著雙頭蓮走到糖果鋪子,小手一通亂指,糖韻果、糖靡乳糕澆、笑靨兒,總之那鋪子上擺著的,她都點了個遍。

店夥計以為來了一單大生意,手上利落地將甜果子包進油皮紙裡。

雲霽去摸身側的小荷包……空空蕩蕩,她驚道:“我的荷包不見了!”

店夥計有些生氣,“小娘子,這會子正忙,您不好拿我尋開心吧?”

“我沒有拿你尋開心。”雲霽將身上摸了個遍,焦急地往四周看,“我的荷包真的丟了。”

店掌櫃好心地拿出一塊笑靨兒遞給她,叮囑道:“小娘子,夜裡不安全,你早些回家去吧。”

雲霽曉得自己的荷包是找不回來了,歎了一口氣,接過糕點,“我不白吃你的,明日我會讓小廝來你鋪裡買糖,權當是這塊笑靨兒的回禮了。”

店掌櫃暗道這小娘子談吐不凡,必然是貴人家的娘子,樂嗬嗬道:“那我就多謝小娘子了。”

39 ? 第三十九章

◎“你能確定,雲霽現下還在後院?”◎

雲霽吃著笑靨兒, 依著昨日說的計劃,晃悠到磨喝樂的攤子前。

雖然沒錢,但看看總是可以的吧。

一個個活靈活現的小娃娃, 穿金戴銀, 彩綢裹身,或坐或立或躺, 神態不一。

其中有一個娃娃,放在最高處。

透過紅碧紗製的帳子, 能瞧見他坐在香木製的屋子裡, 屋子雖小卻五臟俱全,桌椅家具碼得整齊, 屋子外用漢白玉雕刻的欄杆散發著淡淡的光澤。

雲霽指著他問:“這個有人定了嗎?”

“我正愁呢, 擺了好幾日, 隻有小娘子問了價格。”老板歎息一聲, 伸出四個手指頭來,“這個娃娃出自大師之手, 要四千錢。那嵌在上頭的都是真金白銀,頭上的寶石冠子, 可是西域珍品。”

雲霽很可惜的搖搖頭:“太貴了, 臨安城裡怕是沒有買得起的。”

老板挑出幾個平平無奇的磨喝樂, “小娘子若看得上眼,我便宜些賣給你。”

雲霽還是搖頭:“我荷包丟了,可以賒賬嗎?”

老板一改先前的和顏悅色, 兩手一揣, “不成。”

他打量了一下小娘子的穿著, 想了一個折中的法子, “不如小娘子告訴我家住在哪裡, 我親自將磨喝樂送到你家中,這樣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我也安心些。”

雲霽想起之前丟掉的荷包,警惕的往後退了兩步:“不成。”

她剛要離開,又想到萬一這個老板真是壞人,悄悄跟蹤她怎麼辦?雲霽抿起唇角,先做了一個深呼吸,隨手一指,喊道:“你看那!”

老板轉過頭去看,她提裙拔腿就跑,在人群中來回穿梭,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見人影。老板回過神來,望著眼前熙熙攘攘的街道,沒弄明白這小娘子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雲霽跟著人潮一路走到夜市街尾的牌坊下,在往前走就到大明山山腳了。她可憐兮兮地在牌坊下的石墩子上坐了一會,沒有買到糖果子,也沒有磨喝樂,唯一的一支雙頭蓮也在剛才跑路的時候被扯壞了,光禿禿地剩個杆子。

罷了,這時候上山,還能看一場煙花。

她順著石階一級一級地往上爬,石階兩旁的小石燈有明有暗,幸好今夜的月亮又圓又亮,山間還有流螢飛舞,倒也不用擔心看不見路。

崔府正堂。

韓娘子不停地朝著崔員外使眼色,崔永看著這一屋子的人,尷尬一笑:“我家三娘點茶手藝不俗。”

崔清桐隻得站起來道:“請諸位稍候片刻,容我下去準備。”

下人將點茶的器具備齊,崔清桐再回到正堂時已用襻膊將衣袖束好,淨手後坐下來展示茶藝。

張殊南側過身子問雲安:“怎麼沒看到二妹妹?”

雲安一顆心都係在崔清桐身上,不大在意道:“沒帶她去晚市,正鬨脾氣呢。”

哦,原來是鬨脾氣了。

張殊南追問道:“她一個人在後院嗎?”

“嗯,應當是在後院裡坐著。”雲安答道。

崔清桐手腕輕巧靈活,邊注茶邊以茶筅擊拂,用茶匙加水,使盞麵上的茶末出現圖案。仆人將茶碗分彆呈與眾人,雲懷為看著茶麵上的紋路,感歎道:“三娘子的茶百戲,可堪臨安一絕。”

雲安看著茶碗上的重山翠嶺,全然沒注意到張殊南的神色淡了許多,他忍著酒後的一點燒心燥熱,靜看他一眼,兩眼,問:“你能確定,雲霽現下還在後院?”

雲安被他盯的後背發涼,抿了抿發乾的唇,緊張道:“應該吧……她不會亂跑的。”

這個小姑娘,不跑才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崔永看著垂頭想事的張殊南,笑著問:“張貢士家中可有為你安排婚事啊?”

林娘子默默地喝茶,心中暗道:商人便是商人,做事情目的性太強,叫人一眼看透,好沒意思。

雲懷為端盞的手抖了一下,險些將茶水撲出去,他小心地用餘光去看張殊南的臉色,心道不好。

張殊南出生於北邊,父母皆死於戰亂,他幼年是吃百家飯長大的。後來村裡的老書生見他天資聰穎,給了他幾個銅錢,讓他跟著逃難的人一路南下,這才能有機會活命。

正堂內驀地寂靜下來,張殊南抬手將茶碗放下,茶碗碰在桌案上有一聲悶響,他麵容平靜:“我家中無人,無心婚事,隻願報效朝廷。有生之年能見四海升平、海晏河清,此生無憾。”

他站起來拱手道:“崔員外見諒,我想起一樁要緊事,先行告退了。”

堂中眾人見張殊南匆匆離去,崔永很是慌張地看向雲懷安,雲懷安擺擺手,道:“無妨無妨,他不是心思狹隘之人,此時離去定當是有緣由的。”

林娘子也不曉得張殊南的身世,聽到“家中無人”四字後,神情也有些凝重。

雲懷為站起身來,道:“多謝崔兄今日款待,來日我做東,請崔兄一家來府上小聚。”

等三人出了正堂,林娘子才輕聲問道:“這麼重要的事,你怎麼不早些時候同我說?”

雲懷為道:“我若是同你說了,你定會格外優待殊南,這對他來說反而是負擔。對了,殊南急匆匆地去做什麼?”

林娘子搖搖頭,雲安接道:“應該是去找雲霽了。他方才問了我兩回,興許是不大放心吧。”

雲懷安笑道:“他這個哥哥,做得比你稱職。”

說話間迎麵有個丫鬟小跑而來,氣喘籲籲道:“雲大人,方才張郎君來找二娘子,十幾個仆人在後院找了一圈,並未看見二娘子。”

雲懷為沉聲道:“怎麼會呢?”

雲安一拍腦門,道:“她方才鬨著要去逛夜市,定是見我們都去喝茶了,就生氣自己跑了出去。”

林娘子雖然心裡也著急,但麵上不顯,鎮靜道:“她隻是等的無聊,先回府了,不必擔心。”

三人出了崔府大門,雲府的車夫上前接引,道:“張郎君借了一匹馬,往南門夜市去了。”

坐上馬車後,林娘子板著臉訓道:“你妹妹也是十歲的姑娘了,剛才的話怎麼能當著外人的麵說?既然殊南去了南門,現在就送你去北門,我和你爹爹先回家,再派些人手出去尋找。”

雲懷為拍了拍夫人的手:“興許這丫頭已經在家裡坐著了。她同唐延學了不少防身的功夫,不會出事的。”

林娘子長長地歎息一聲:“再怎麼樣,雲霽也才十歲啊。今日幸好有殊南在,再耽擱下去,我真的怕她出事。”

雲安攢眉不展,後悔道:“這事怨我,我不該……”

“好了。”林娘子打斷他的話,“先找到人,再攬錯也不遲。北門到了,你趕緊下去找人吧。”

雲安飛快地奔下馬車,消失在人群中。

張殊南回憶著雲霽在雲水間講的計劃,先往買糖果的鋪子走。他問老板:“你可曾見過一個模樣俏麗,穿著鵝黃對襟長褙子的小姑娘?”

一連問了幾家,才有一家老板點著頭說見過:“啊,那位小娘子來買糖果,我的夥計都給她包好了,要付錢的時候才發現荷包被人摸了去。我見她可愛,便給了她一塊笑靨兒。”

張殊南又問:“那你可知她往哪個方向走了?”

老板往北麵指了指,“人太多了,隻曉得往這個方向去了。”

張殊南點點頭,道:“她挑了哪些點心,各包幾塊,不要多。”

老板手上飛快,不一會就將一個油紙包遞了過去,眉開眼笑地:“郎君,一共六十文。”

張殊南不愛吃甜食,也沒想到這小小一個油包的糖果這麼貴,他怔了一瞬,旋即從錢袋裡掏出一塊碎銀子遞過去。

老板拿著小剪子剪下一塊,又用小戥子稱重,將多餘的碎銀子還給青年。

張殊南拎著油包,順著糖鋪老板指的方向繼續走下去,沒走多遠,就見到賣磨喝樂的店鋪。

老板先是點點頭,又搖搖頭:“我見過這位小娘子,但是她跑的太快,我一個晃神,她就不見了。”

張殊南問:“她有沒有看中的磨喝樂?”

老板指了指頭頂上最貴的那一個,笑道:“這小娘子年紀小,眼光倒不差。”

張殊南順著他的手指望了一眼,就專心的去挑下麵擺放著的磨喝樂。

有一個坐在蓮花上的小娃娃很是精致,蓮花瓣絲絲分明,他問:“這個娃娃多少錢?”

老板取出來遞給張殊南細看,“郎君好眼光,這個娃娃全臨安城隻此一個,巧在造型獨特,原價要一千四百文。我見郎君氣度非凡,隻收您一千文三百文,回頭您發達了,常來我這買娃娃就好。”

張殊南將方才剩下來的碎銀子遞過去,老板用戥子一稱,算下來隻有一千二百九十文。

那老板歎息一聲:“一千二百九十文也成,我就當做個人情生意。”

他將磨喝樂包裝好,張殊南接過後問:“大明山怎麼走?”

老板站在店鋪外,指著一處說:“順著這條道一直走,就可以瞧見登山道台階了。不過今年乞巧不放煙花,郎君去大明山做什麼?”

“為何不放?”

老板答道:“今年雨水太多,煙花受潮,放不了了。”

張殊南無奈地歎息一聲,這小姑娘連放不放煙花都不曉得,隻怕還蹲在山上傻傻地等煙花呢。

山中夏季蚊蟲蛇蟻,山上無燈,張殊南一顆心不落地,快步往大明山去。

40 ? 第四十章

◎“擊掌為誓”“一言為定”◎

雲霽坐在一塊大石頭上, 托著腦袋等煙花。

自己也不曉得究竟到了什麼時辰,總之,山腳下火龍一般的燈火漸次熄滅, 一輪明月慢悠悠地挪到了頭頂上, 也沒能等來煙花。

山間越發寂靜,月色澄明。虯枝錯落, 樹影婆娑。

蟬鳴聲混著不知名的昆蟲在叫,伴著夏風拂過樹葉的瑟瑟聲, 雲霽默默地將自己蜷起來, 縮在大石頭上不敢動彈。

不時有活物迅速地躥過樹叢,簌簌簌地, 激的她身上起了一片雞皮疙瘩。

完了, 這要怎麼下山, 不會要在山上過夜了吧?

在夜風裡, 她攏了攏衣襟,抱著雙膝, 努力讓自己看起來更小、存在感更低一點。

黑暗裡好像有無數雙眼睛盯著她,她害怕地將眼睛閉上, 但聽覺變得更加敏銳起來。

夜風如同一雙無形的手, 輕拂過她的後背。雲霽一顆心都揪了起來, 口中喃喃:“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張殊南遠遠看見石頭上的蜷縮著小姑娘時,鬆了一口氣。

她聽見, 有衣衫擦過樹葉, 鞋子踩碎樹葉。哢嚓一聲傳入耳時, 雲霽已然叫了起來:“妖魔鬼怪休得害我!”

他饒有興趣地停在她麵前, 沒作聲。

雲霽擰著眉頭等了好一會, 又聽見輕輕地呼吸聲。她壯著膽子緩緩地將頭抬起來,眯著眼睛去看。

哦,是黑色的靴子,雲霽鬆了半口氣,是人。

再往上看,是青蓮色的袍子……直到挪到張殊南麵上,她才長長地舒出一口濁氣,劫後餘生般地抱怨起來:“殊南哥哥,你嚇死我了。”

她又有點驚喜,“怎麼是你來找我呀?”

張殊南冷著臉看她:“一聲不吭地跑出去,你曉得怕?”

雲霽理虧,裝模作樣地理了理裙擺上的褶皺,又捏了捏耳垂,抿著唇笑:“我隻是想看煙花嘛。”

她眼睛尖,瞧見張殊南手上拎著的油紙包,歪著腦袋伸手去要:“是不是給我買的?那你也一定曉得,我的荷包被人偷走了。”

言外之意是,她已經很可憐了,就不要再計較今夜之事了。

張殊南將油紙包遞給她,坐在大石頭上看遠處蒼茫茫。

雲霽手上飛快地拆開油紙包,捏起一塊韻果兒就往嘴裡撂,仰頭看明月,搖一搖頭:“今夜月亮太圓太亮,沒有星星。”

張殊南問:“你很喜歡看星星嗎?”

“喜歡。”雲霽又拎起一塊笑靨兒,神情陡然嚴肅起來,“一顆星星很渺小,隻有一點微弱的亮,但十顆、百顆、千顆萬顆的星星聚集在一起,就可以點亮夜空。”

張殊南眼中稍怔,隨即站起身來,背對著她問:“二妹妹也會成為一顆星星嗎?”

“那是自然,我一定會成為一顆最大最亮的星星。”雲霽篤定道,“和你一樣。”

他回頭看她,目光相交之際,他笑道:“好,那我等著二妹妹成為星星。”

雲霽將油紙包裹好,又拍了拍手上的碎屑,將手舉起來,目若藏星:“擊掌為誓。”

張殊南轉身不輕不重地拍了上去,噙笑分明,“一言為定。”

雲霽的手仍舊是懸在半空中,張殊南不解問道:“怎麼了?”

“我……腿麻了,拽一把。”雲霽眨巴著眼睛,可憐兮兮的模樣,“興許是山間寒氣重,膝蓋痛。”

張殊南無聲一笑,問:“那一會如何下山?”

雲霽又舉起一隻手來,理所當然道:“勞煩殊南哥哥背我了。”

張殊南眯眼歎說:“你這小丫頭,慣會偷懶耍賴。”

他半蹲下來,“上來吧。”

雲霽笑得眼睛像月牙,手腳麻利地站在大石頭上,沒有半分膝蓋疼的模樣。她兩隻手臂抱著張殊南的脖子,小腿卡在他腰上,催促道:“好了好了,可以下山了。”

張殊南的手卡在她的膝窩,緩緩地直起身子,又將小孩往上頭托了托,確定無礙後,慢慢地踩著石階下山。

雲霽的小腦袋就擱在他的肩膀上,發髻上一支蝴蝶釵子顫顫巍巍地抖出一串細微地聲響。

她今天起得早,在崔家耽擱了許久,又逛夜市爬山,在輕輕晃動下,竟有些瞌睡。

貼在他衣服上,能聞到酒味,很淡,意外的不熏人。

雲霽昏昏欲睡,忽然說:“殊南哥哥不能和崔三娘在一起。”

張殊南反問她:“為什麼?”

“因為……”雲霽強撐著眼皮,嘟囔一聲,“因為雲安喜歡崔三娘。雖然雲安很壞,也不來找我,但是他畢竟是我大哥嘛。”

張殊南“嗯”了一聲,又說:“困了就睡一會,一會就到家了。”

雲霽很擔憂地問:“爹爹和母親會不會生氣?”

“會,但是你可以睡一個好覺,明早起來再受訓。”張殊南道。

雲霽終於將眼睛耷拉下來,臉頰卡在他肩膀上的一塊硬骨頭上,“那就好,我要睡了。”

張殊南聽著身後逐漸平穩的呼吸,腳下又放緩了一點。等到了山腳下,他又背著小丫頭穿過街市去找馬。

馬廄的小廝守著最後一匹馬,頭頂著木柱打瞌睡。張殊南輕輕碰了碰他伸在外麵的腳,小廝驚醒過來,當即道:“我等郎君——”

身上的小孩動了一下,張殊南“噓”了一聲,輕聲道:“勞煩你了,明日會有人來領馬,他會將報酬給你。”

小廝點點頭,打著哈欠往屋子裡去了。

月墜之時,青年背著小姑娘穿過長長的臨水街道,石磚上青苔密布,水道上悠悠蕩著一葉輕舟,木棹入水時撥起圈圈漣漪,驚起一聲鳥啼。

天亮之際,水鄉霧氣氤氳,幽幽入夢。

張殊南叩響雲府的大門,小廝開門後見是張郎君和二娘子,高興地差點叫出聲來。

他擰著眉頭搖搖頭,道:“二娘子睡著了,你去告訴老爺與夫人,讓他們不必擔憂。”

小廝連忙點頭,張殊南背著雲霽走到雩風軒,雲懷為與林娘子、雲安匆匆趕來,三人皆是一夜未眠,眼下烏青,好不憔悴。

見雲霽在張殊南背上睡得正香甜,雲懷為氣不打一出來,後續番外整理在滋,源峮妖兒汙要死藥死妖爾當即就要把人叫起來,張殊南輕聲道:“我答應二妹妹,會有一夜好眠。既然人沒事,不如大家都回去養一養精神,睡醒了再訓也不遲。”

雲懷為重重地歎息一聲,擺擺手,示意雲安回去歇息。

林娘子領著張殊南進入雩風軒,將雲霽穩妥放上床後,又將她臂彎上卡著的油紙包取下來擱在桌上。

林娘子與張殊南站在屋外,她問:“雲霽是去哪了?”

張殊南道:“她逛了一圈夜市,又爬上大明山等煙花。”

林娘子撫著胸口長歎一息,道:“殊南,幸好有你在,我快要被她嚇死了。”

張殊南擺擺手,道:“無妨,隻要人沒事就好。”

“好了,你也一夜未睡,早點回去歇著吧。不用拘於俗禮,想睡多久便睡多久,”

林娘子與張殊南在雩風軒門口分開,此時天邊已大亮,牆外喧囂聲漸起,而雲府內各院關門閉窗,不聞半點響聲。

雲霽這一覺睡得極香甜,眼睛睜開時發覺自己躺在床上,還愣了一愣。她翻身起來,喚道:“小宜,小宜!”

小宜才睡下不久,又被二娘子喚醒。她揉著眼睛走過去,“二娘子,求您行行好,昨夜大家擔心的一宿沒睡,正補覺呢。”

雲霽將聲音放小了三分,問:“爹爹和母親呢,也在休息嗎?”

“是呢,老爺本想立刻教訓您,還是張郎君攔下來的。”小宜打著哈欠,眼角有些濕潤,“您現下還是想想一會的說辭吧。”

雲霽打了個寒顫,輕手輕腳地洗漱更衣,小宜跟在後麵乾著急:“二娘子可不能再出門了,老爺真的要生氣了。”

雲霽轉過身來,語重心長道:“我知道,我換身衣服去跪祠堂罷了。你趕緊回去補覺,記得給我送些吃的就行。”

雲霽出門前,順手將桌子上的油紙包摸走,悄悄摸摸地藏在祠堂的坐墊下,等餓的時候墊肚子。

雲懷為這一覺睡到晌午,他起身後飯也不吃,立刻殺去雩風軒。在得知雲霽已經主動跪在祠堂後,他冷笑一聲:“讓她跪足三天三夜,我才曉得她當真是知錯了。”

林娘子勸道:“三天是否太久了些,二娘的膝蓋本就不好。”

雲懷為腳下一頓,看向身邊的戴均,吩咐道:“找人看著二娘子,需得紮紮實實地跪滿三日。”

“雲懷為!”林娘子見戴均領命而去,急道,“你還有完沒完了?”

雲懷為負手而立,恨道:“我昨日才發現,雲霽太有主意、行事毫無章法,膽大妄為。我若再不管她,往後就真的管不住了。”

林娘子站在那靜了好一會,垂著頭淡淡道:“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雲懷為轉過臉,驚訝地看著自家夫人,“你說什麼?”

林娘子抬起頭,神色如常道:“我女兒的脾性,我最清楚。雲霽會認錯,但她骨子裡的倔強,你管不了。”

“竹已破土而出,攔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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