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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道情 金陵美人 70690 字 3個月前

51 ? 第五十一章

◎“有人願意上鉤,就是好騙術。”◎

圍觀者越來越多, 裡三圈外三圈地將道路堵的水泄不通。兩旁的高樓上,不少人憑欄下望,就等著看熱鬨呢。

漢子像是被架在火上烤, 如同熱鍋上的螞蟻, 下不來台,左右為難。

他眼一閉, 心一橫,從隔壁肉鋪借來一把切肉刀, “鏘”地一聲貫在桌案上, 冷笑道:“好啊,老子就和你賭。你若是能盲中八支, 老子切一隻手給你。若是中不了, 你也得賠一隻手給老子。”

小郎君見狀心道不妙, 上前來拽雲霽, 急道:“小娘子糊塗啊!你不該同他賭的這樣大,這可是要出人命的!”

今日本就是偷跑出來玩的, 若是鬨出人命,他爹一定會扒了他的皮。

那漢子篤定她中不了, 叫囂道:“怎麼了, 不敢賭了?你啊, 還是早早回去繡花吧!”

雲霽撥開擋在麵前的小郎君,不疾不徐地從袖口裡摸出一條白色絲帶覆在眼睛上,這還不夠, 她轉過身, 以背對壺, 反手捏矢, 風輕雲淡道:“你還是去找個郎中吧, 我怕他一會叫得太慘烈。”

眾人皆是屏氣凝神。

白綢覆眼,輕雲籠月。她微抿嘴唇,回風旋雪,淩厲地擲出八矢。

“嗖嗖嗖。”前七支依次落入壺中,唯有最後一支沿著壺頸打轉,遲遲不肯落入壺中。

大漢瞪著牛眼,臉色慘白地盯著最後一支矢。那支矢轉啊轉,最終還是落入了壺身。

周遭一片叫好聲,大漢隻覺得下身有一股暖流淌過,低頭一看,他竟然尿了。

白綢墜地,雲霽拎起桌案上的刀,邁著從容不迫的步伐走向他,如催命般的低語:“剁哪一隻手,你挑吧。”

漢子一屁股栽在地上,抖如篩糠,厚厚地嘴唇打著顫道:“小娘子饒命,我這雙手可是吃飯的家夥啊!”

雲霽徐緩地搖一搖頭,似笑非笑道:“你要在眾目睽睽之下,同女子耍賴嗎?丟一隻手,是死不了的。男子漢大丈夫,若是臉麵丟了,可就很難撿起來了。”

漢子臉色煞白,狠狠地咽下一口唾沫,環顧四周,竟無一人替他求情。

他長歎一聲,將上衣脫下,赤膊上陣,認命般地將左手擱在桌案上,喊道:“我從前靠著障眼法騙 了許多人,這一隻手就當作報應吧,隻求小娘子下刀快一點,給我個痛快。”

說罷,那漢子將衣服咬在口中,十分壯烈地將頭偏到一邊。

雲霽也不推辭,慢條斯理地將衣袖挽起。

青衣小郎君牽著倆個小孩子上前道:“雖然他做了騙人的勾當,但剁他一隻手,確實……娘子就看在小孩子的份上,放他一回吧。”

雲霽睨他一眼,問道:“你長手了嗎?”

韓自中如實回答:“長了。”

雲霽微微一笑:“那就麻煩你,用手捂住他們的眼睛。”

“啊?”韓自中還沒反應過來,隻覺得眼前寒光一閃。

他飛快地捂住兩個小孩的眼睛,自己緊閉著眼睛不敢看。

沒想到,這位氣質不俗的小娘子竟是言出必行、冷心冷情之輩。

雲霽舉起刀,周圍頓時寂靜一片,數百張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她。

日光照在寒光淩淩的刀片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她落刀的速度很快,乾淨利落。

“哐”地一聲響,伴隨著小娃娃驚恐的叫聲盤旋在鬨市上空,久久不散。

漢子感受到了刀風刮過,口中也爆發出淒厲地慘叫。

過了半晌,眾人見沒血飆出來,等看清了桌案上的情形,又是一陣哄笑:“又沒砍著你,叫這麼大聲做什麼?平白無故地嚇咱們一身冷汗。”

漢子聲音逐漸小了下來……誒?怎麼不疼?他緩緩地將頭轉過來,眯著眼睛去看手。

刀並沒有剁下他的手,而是緊緊貼著他小拇指旁的贅肉。

他仿佛一身力氣被抽走,無力地趴伏在地上,聲音細若遊絲:“多謝……女俠饒命。”

雲霽神色平靜道:“今日是你運氣好,往後若再行哄騙不軌之事,你這隻手自有人替我來取。”

漢子一個勁的點頭,連聲道:“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雲霽將兩個小孩摟來懷中,韓自中豎起大拇指,由衷感歎道:“小娘子的刀工真是出神入化啊。”

雲冰潔問哥哥要來一張帕子,很嫌棄地擦著臉,細聲細氣道:“大哥哥都嚇出冷汗了。”

韓自中臉頰飛紅,矢口否認道:“我沒有。”

雲長青附和道:“不錯,他手上的汗糊了我一臉。”

雲霽不欲久留,領著小孩子往外走。韓自中跟在後麵,哈巴狗似地追問道:“聽小娘子口音,不是本地人吧?”

雲霽沒有回答。

韓自中見她不答,深以為是自己的發問不大禮貌,他腳下飛快地捯了幾步,攔在雲霽麵前,拱手行禮道:“我姓韓,名自中。家父乃定遠將軍韓武。”

雲霽掀眼看他:“如果我是你,定不會將父親的名字搬出來。”

韓自中不解道:“為何?”

“你今日的表現,很跌定遠將軍的麵子。”雲霽繞過他,繼續往前走。

誰料韓自中是個越挫越勇的性子,他又黏了上來,一個勁的追問:“那小娘子呢?今日幸得小娘子主持公道,我定是要好好感謝小娘子的。”

站在巷子口的趙靖見二娘子被人糾纏,趕忙領著兩名壯漢迎上來,他冷著臉問韓自中:“這位郎君,不知你纏著我家娘子,所謂何事?”

趙靖在這,那張殊南是不是也這?雲霽朝左右望了望,果然瞧見巷子裡有兩輛馬車。

韓自中看著眼前的彪形大漢,默默地咽了口唾沫,朝著雲霽的背影嚷嚷著:“喂!我是韓自中,記著我,我是韓自中!”

趙靖扶著雲霽上了前頭的一輛馬車,自己則帶著兩個小孩坐在後麵一輛。

雲霽大大方方地進了車廂,大大方方地打量穿著紫袍的張殊南,認真點評道:“你這一身打扮,很是不俗。隻可惜我沒瞧見你中狀元時穿的茜袍,也沒見過你穿緋色公服。”

張殊南沉吟片刻,問道:“二妹妹很喜歡朱色嗎?”

雲霽將身體靠在車廂上,語調很輕鬆:“倒也不是,隻是莫名覺得你很適合。”

她自己給自己倒了碗茶,兩人閒聊起來,問一句回一句,氣氛稱得上一句融洽。

“我嫂嫂回去了?”

“嗯,我已派人知會她,你不必擔心。”

“殊南哥哥怎麼會出現在這裡,是巧合嗎?”半束光影透過車窗斜斜地灑在她的麵頰上,雲霽托著下巴,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張殊南在她的神情中,尋到了一點挑釁。

他將視線挪開,看著起起伏伏的車簾,平靜道:“我下朝會經過這,不算巧合。”

“殊南哥哥說不是,那便不是。”雲霽不疾不徐,“我從小就有個本事,最會察言觀色,窺探人心。”

張殊南凝眉與她目光相接。

雲霽的眼神裡帶著一點探究、藏著一點逼問。

她笑中有歎:“你有所隱瞞的時候,從不敢看我的眼睛。”

車室內寂靜無聲,良久,張殊南輕聲道:“我隻是擔心你。”

“嗯,不錯,這個答案我很滿意。”

雲霽接話很快,仿佛已經料到了他的回答,就好像,他說什麼都不重要。

張殊南拿起手邊的一個油紙袋子遞給她,像在是討好:“我買了糖果子。”

雲霽啞然失笑,挑眉問他:“怎麼了,殊南哥哥是要同我玩‘裝糊塗’的遊戲?”

她很貼心的提醒道:“我已經很多年不吃糖果子了。”

張殊南遞出去的手沒有收回來:“今日買的是鹹口。”

雲霽盯著油紙包看了一會,最終還是接了過來。她撚了一小塊放進口中,甜膩的味道瞬間在舌尖化開,她歎息道:“好拙劣的騙術。”

張殊南輕笑道:“有人願意上鉤,就是好騙術。”

雲霽用手帕將指頭上的碎屑擦乾淨,忽然正色道:“我要進軍營。”

張殊南眉間微滯:“你問過雲安的意思了嗎?”

雲霽笑了笑:“這是你要做的事情,我不過問。”

話說到這裡,雲霽忽然有點感歎,恨鐵不成鋼:“方才在街上遇到一位自稱是定遠將軍之子的郎君,不見半點男兒血氣,投壺技巧更是爛中極爛。將軍之子尚且如此,尋常士兵又當如何?”

張殊南臉色不由一變:“重文輕武之風氣,非朝夕能改。”

“那關外十二州,就白白落在蠻人手中?”雲霽恨恨道,“你當比我更清楚,咱們失去的土地,遠遠不止不止關外十二州。蠻人不斷入侵騷擾邊關,邊關百姓跑得跑,散得散。長此以往,蠻人便可不費一兵一卒,將我大漠蠶食殆儘。”

張殊南壓眉沉聲道:“我既坐在這個位置上,必不會任由蠻人侵我國土,也不會放縱重文輕武的風氣禍害國本。”

“好。”雲霽的眼睛亮的厲害,揚了揚下巴,“那你就彆猶豫,隻管送我進軍營。”

她故意激他:“還是殊南哥哥舍不得我受苦?”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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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 ? 第五十二章

◎“我不是張殊南的馬前卒”◎

車外的喧囂聲漸遠, 馬車轆轆行在回府的大道上。

車室內又陷入一派寂靜,雲霽偷偷地拿餘光去瞥裡頭坐著的人。張殊南斂眉垂眼,說話時有著很沉重的無奈:“雲霽, 不要這樣同我說話。”

他鮮少直呼她名諱。

雲霽聳聳肩, 故作輕鬆道:“原來殊南哥哥希望我穩重嚴肅些。”

馬車的速度逐漸慢了下來,守門小廝喊道:“大人回府了!”

雲霽掀開車簾, 踩著車轅縱身跳下,撂下一句:“知道你忙, 但我的事更重要一些。我隻給你兩日的功夫, 抓緊辦好。”

她輕盈地落在地上,撣了撣因為久坐而褶皺的外衫, 越過目瞪口呆的丫鬟小廝, 從容不迫的往府中走。

小姑娘年紀不大, 氣性倒不小。張殊南將放在手邊的茶湯一飲而儘, 待馬車停穩後,踩著木凳下車。

趙靖牽著小孩子們從後麵走過來, 沒瞧見二娘子,便問:“二娘子又出去了嗎?”

張殊南抬步往裡走, 平靜道:“她手腳利落, 先回去了。”

雲冰潔悄悄地跟在張殊南身後, 小肉腿飛快地倒騰,勉強能跟得上。

張殊南突然停下來,雲冰潔冷不防地撞在他的腿上, 淚眼汪汪地捂著頭, 隻叫“哎呦”。

他蹲下來問她:“你跟著我做什麼?”

雲冰潔這會子又不疼了, 咧著嘴笑, 指著他的衣裳說:“大哥哥……不對不對, 應該是舅舅,舅舅穿這身衣裳好看。”

張殊南抬手摸了摸她的頭,溫柔道:“舅舅有事要忙,冰潔自己玩好不好?”

他目光深沉,好似透過雲冰潔,看另一個人。

雲冰潔點點頭,笑道:“那等舅舅有空,我再和舅舅說話。”

她十分乖覺地向張殊南行了一個不大標準的蹲禮,然後一蹦一跳地朝前跑去。

張殊南望著小姑娘歡快地背影,朦朧之間,他好像看見了十歲的雲霽。

她順著長廊緩緩地走下去,逐漸長大,從十歲到十七歲,再成為穿著鐵甲戰衣的女將軍……最後化為一隻白雁,乘風而去。

他仿佛聽到一聲震耳欲聾的啼叫,四顧望去,卻不見雁。

趙靖在一旁喚道:“郎君……郎君?”

張殊南隻覺得靈台蒙了一層白霧,怔怔地問他:“你聽見雁啼了嗎?”

趙靖上前扶著他,疑惑道:“雁啼?沒聽見啊。郎君怕是糊塗了,這個季節哪有大雁啊。”

張殊南輕輕撥開趙靖的手,獨自往前走,輕聲道:“是啊,應當是我聽錯了。”

那隻生在水邊的雁,終要振翅高飛,化為大漠紅日下的一道白光。

張殊南回屋後,提筆修書一封,命趙靖速遞去定遠將軍府邸。

雲霽今日提起的定遠將軍韓武,常年鎮守關外,與妻兒分居兩地。於去年冬季回京小住,在汴京逗留數月,不料被文官參了好幾本。

官家本就不喜武官在京城逗留,大手一揮,命他速速離京,想來不日就要啟程前往關外。

書信遞去的時候,韓武正在審問韓自中今日去何處鬼混了。

韓自中不敢隱瞞,一五一十將今日之事說了出來,說到最後,還搖著頭十分惋惜道:“可惜了,沒問到那位小娘子姓甚名誰。”

韓武冷笑道:“你投壺輸了幾百文,還要一個女子替你找場子,當真是臉都不要了。”他當即便要傳家法。

小廝見狀趕忙將張殊南的書信奉上,韓武握棒的手頓了一下,冷著臉將棍棒拋至一旁,韓自中這才勉強逃過一劫。

韓武打心眼裡瞧不上那群文官。這群狗日的躺在京城裡吃香的喝辣的,不問民生疾苦,戰事多艱。學得一身酸臭軟骨頭,隻會吟詩作對、風花雪月。

他這次回京,本意是為關外將士多籌些軍需糧草,要朝廷多撥些軍費。

官家推脫國庫緊張,在他幾個月的軟磨硬泡之下,好不容易有些鬆口的跡象。誰成想那群狗屁文官,竟聯合起來參了他七八本,官家見狀,當即命他離京,絕口不提先前答應的糧草軍費。

實在是,文人誤國!文官誤國!

對於張殊南這個端明殿學士,他更是不屑。

張殊南小小年紀,就身居高位,不是攀附權貴,阿諛奉承之輩,還能是什麼東西?

韓武一目十行,飛快地將書信看完,嗤笑一聲後,兩手一搓,就叫紙團成了紙片。

韓自中問道:“父親,咱家同張大人沒什麼交情,他怎麼會寫信給您?信上說了什麼?”

韓武道:“說是明日要給我推薦一個弓箭手。我呸,這群文官把持朝政還不夠,還想把手伸到軍隊裡?”

韓武的夫人奉上一盞涼茶勸道:“他如今炙手可熱,你且忍忍,不要自討苦吃。回頭你拍拍屁股回關外了,我們母子可是要留在汴京的,你就心疼心疼我們吧。”

韓武咕咚咕咚將一碗涼茶灌進喉嚨,粗聲道:“知道了,明日就見。”

他指著韓自中道:“你明日也去軍營,好好練練你那二兩重的骨頭,一天到晚淨給老子丟人。”

*

夜裡,張殊南在書房見了雲安。

雲安一聽張殊南的安排,臉色大變,拍案摔盞道:“雲霽是個女兒家,她怎麼能進軍營?張殊南,從前的賬我還沒和你算,你不要欺人太甚。”

張殊南平靜道:“這是雲霽自己的想法。”

這麼多年,雲安頭一次紅眼睛,他怒道:“她的想法不作數,我們雲家,不需要女兒去掙軍功。我自知不會有大出息,但我會給雲霽挑一個最好夫婿,她一定會幸福美滿,平平安安的過完這一生。”

他衝上去,抓著張殊南的衣領,使勁地搖晃:“自從你出現了,雲霽就不再是個正常的小娘子了!你教她的都是些什麼狗屁東西,你賠我妹妹!”

張殊南被迫仰頭看他,淡淡道:“雲霽是你妹妹,她是怎樣,你應該更清楚。”

是啊,雲霽是什麼性子,他這個做大哥能不知道嗎?張殊南沒來之前,她就想做個鐵娘子,說到底,是他們放縱雲霽變成這樣的。

但雲安見張殊南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怒火將理智燒的片甲不存,他猛的給了張殊南一拳,吼道:“你不心疼她,我心疼她!她是我妹妹,我隻有這一個妹妹!”

這一拳下了狠手,張殊南牙齒磕破了口中嫩肉,他側著臉,狼狽地吐出一灘血水。

雲霽站在屋外,聽著書房內的爭執聲,她沉默地將門推開,喊道:“大哥。”

雲安靠著書架喘氣:“你彆喊我。長兄如父,我不同意,你不許去。”

雲霽緩緩地走到他麵前,輕聲道:“我先是雲霽,然後才是你妹妹。”

“我有自己的路要走,你不能攔。”雲霽直視他的眼睛。

雲安眼中有淚,他抬手指著張殊南,冷笑道:“是為了他,還是為了你自己?他已經是端明殿學士了,不需要你賣命送死。”

雲霽眸子冷如凍雪:“大哥這話,惡心了三個人。張殊南,我,還有你。”

雲安逐漸冷靜下來,他知道,雲霽決定的事,如山海難移。

他鬆了脊背,蜷縮著肩膀,踉踉蹌蹌地扶著椅子坐下來,垂頭喪氣道:“小妹,我不是這個意思。”

雲霽立在書房中央,朗聲道:“我不是張殊南的馬前卒,不會為他的前途官位而戰,更不為朝廷,不為家族榮耀。隻為國土完整,為宋國百姓,為自己而戰。”

張殊南靜靜地看著雲霽,眼中有著濃稠如墨的情緒。他扶膝起身,走至雲安麵前,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似安慰:“你們兄妹,坐下來,好好說一會話。”

張殊南出去後,書房內陷入死一般的寂靜,雲霽坐在雲安手邊的位置,她仰著頭看橫梁,幾不可察地有一聲歎:“大哥,我們是這個世上最親的人。”

雲安臉頰有淚劃過,他問:“此行,非去不可?”

“非去不可。”雲霽答道。

雲安伸手,摸了摸雲霽的額頭,“大哥隻希望你,能平安。”

雲霽笑了笑:“大哥,我可是弓箭手,是躲在後頭的。”

雲安也笑:“躲在後頭好,安全。大哥就當你出去遊曆了一圈,早些歸家。”

兄妹就是這麼奇怪,上一刻還吵的臉紅脖子粗,下一刻就能和好如初。

這可能就是血緣的力量吧。

雲安斟酌許久,還是將話問出口: “雲霽,拋開這些事不談,大哥隻要你一句實話。”

雲霽“嗯”了一聲。

“你對張殊南,是不是……”雲安將後話咽回了肚子,他們兄妹之間,不用講得這麼直白。

“是。”雲霽果斷道。

她側過臉看他,認真道:“我們是有著共同信仰的人。餘下的路,我們會相互理解、相互扶持,相互成就。”

雲安心中震蕩,千言萬語堵在嗓子眼,最終化為一問:“雲霽,你怎麼就篤定他不會變,你不會變呢?”

雲霽道:“人生在世,不過一場豪賭,希望我能賭贏。”

雲安費力地站起身來,緩緩地往外走:“但願吧,但願吧。”

53 ? 第五十三章

◎“人生百苦,離彆苦不算什麼大事。”◎

醜時忽墜驟雨, 窗扉被風吹得“吱呀”作響。

青枝被雨擊湖麵的聲音吵醒,披衣提燈,去寢屋看二娘子睡的是否踏實。

她將燈往紗帳前照了照, 床榻上空蕩蕩, 不見人影。

青枝慌了手腳,急急忙忙地將屋內燭台點亮, 把睡在守夜的丫鬟喚醒,責問道:“你怎麼睡著了, 二娘子去哪裡了?”

小丫頭揉了揉眼睛, 一副沒睡醒的模樣,很迷茫地指了指床榻:“二娘子自然是在床榻——”

她眨巴了兩下眼睛, 驚道:“二娘子怎麼不見了!?”

青枝罵道:“你問我, 我問誰去?傻愣著做什麼, 還不快去找人?”

木蘭閣的丫鬟們提著燈, 將大小房間裡裡外外地翻找了一遍,都沒瞧見二娘子的身影。

青枝正思量著要不要將此時告知趙靖小哥時, 外麵忽然傳來一聲:“找到了找到了,二娘子坐在平台上賞雨呢。”

眾人不約而同地舒了一口長氣, 青枝讓她們回去歇著, 自己則去平台上尋二娘子。

雲霽坐在廊下, 沉默地望著不遠處的廊橋。

濕噠噠地裙擺旁臥著一隻酒壺,她彎腰將酒壺拎起來,給自己斟了一杯酒, 神情寡淡道:“汴京經常下雨嗎?”

青枝搖搖頭道:“不怎麼下雨。”

她試探地問:“二娘子是想家了嗎?”

雲霽偏過頭看她, 望著那張陌生又熟悉的臉龐, 反問道:“你為何會這樣想?”

青枝伸出手接雨, 停了一息才開口:“我母親曾說, 山裡出去的孩子一輩子都在找山,水裡養出來的孩子這一生都離不開水。”

雲霽默然一笑:“嗯,聽起來很有道理。”

但她即將要去一個沒有水,隻有黃土與飛沙的地方。

雲霽手中的酒一飲而儘,又靜靜看了一會雨,忽然道:“你想回山裡嗎?”

青枝愣了一下,“二娘子……怎麼知道我是山裡人?”

“我猜的。”雲霽晃了晃空蕩蕩地酒壺,“找到你的山了嗎?”

青枝還是搖搖頭,但很快地笑了起來:“可能一輩子都找不到,也可能明天就能找到,說不準的。”

雲霽舉空杯敬她,“那我祝你明日就找到。”

青枝回屋後,雲霽又將視線落回了廊橋,黑影仍在。

她不知道張殊南在那站了多久,隻知道風雨驟襲時,他就已經在那了。

兩人隔湖相望。

他仿佛又回到了臨安城。每一個午後,他都能透過雲水間的窗扉,看見小雲霽搭弓射箭的身影。

張殊南眼潭深幽,左手垂在身側,緊緊地握著一支羽箭。

藏青圓袍下的肩骨沒有往日挺立,影子藏在黑暗裡,像是佝僂的老者。

雲霽緩緩起身,轉身那一瞬,她突然很想再多看一眼。

她側著身子,僵了好一會,終究沒有再看。

雲霽垂著頭回屋,自我安慰般的笑了笑:“人生百苦,離彆苦不算什麼大事。”

天亮後,雲霽將長弓取出,解開包裹弓身的布料,拉弦檢查時,崔清桐來了。

她默默地看了一眼長弓,又望了一眼雲霽,從腰間取出一個手帕包著的物件出來。

“你大哥一夜未睡,讓我把這個東西交給你。”她將手帕打開,原來是個金製的長命鎖。

雲霽一眼就認出,這是雲安的長命鎖。從前她也有一個銀製的,和雲安的這個是一對。

有一回秋天雲安帶她上街玩,雲安見前頭有剛企餓裙撕二佴爾汙九以肆七曆史彙總超級多,歡迎來玩出爐的炒栗子,就叮囑雲霽待在原地彆動。誰料雲安前腳剛走,雲霽脖子上的長命鎖後腳就被一個小賊摸去了,街上人來人往,一眨眼地功夫人就不見了。

雲霽笑道:“這是大哥的長命鎖,拿給我做什麼?”

崔清桐道:“你帶著,他才能放心。”

雲霽鼻子有點發酸,將長命鎖戴在脖子上,又很小心的壓進衣服裡,嘴上卻道;“哪有我這麼大的小娘子還戴長命鎖的?”

崔清桐拿著帕子幫雲霽擦弓,絮絮道:“行事一定要慎重,萬不可逞一時英雄,要知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屋子裡的燭燈炸開一聲清脆的響,雲霽忽然握住崔清桐的手腕,意味深長道:“崔姐姐,謝謝你。”

崔清桐溫柔地點點頭,她的眼睛逐漸變得濕潤,雲霽很快地站起身,轉去衣櫃裡翻著襻膊,埋著頭問:“嫂嫂,我今日配緋紅色還是水青色?”

她一身利落的男裝,哪裡需要配襻膊?

崔清桐將手帕抵在眼角揩淚,口吻如常道:“鬱金香色好,看起來暖洋洋的。”

“嗯,那就鬱金香色吧。”雲霽將衣櫃合上,背上包袱,接過崔清桐遞來的長弓與箭筒後快步行至門口。

她突然停住腳步,回身笑靨如花,“此行山高水長,崔姐姐,咱們就此彆過了。”

張殊南和雲安坐在馬車上等雲霽。

張殊南右臉頰微微腫起,嘴角有一塊淤青。雲安板著臉,目不斜視道:“臉上掛著傷,還能上朝嗎?”

張殊南道:“不妨事,我已告假三日。”

雲霽掀了車簾上來,一副小郎君的打扮,雲安當即便把臉彆到一旁。

“我好了,咱們走吧。”雲霽坐在雲安對麵,笑道,“大哥當真不再看我?”

張殊南看著雲霽的側臉,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一路寂靜無言,雲霽索性閉目養神。

今日是個豔陽天。

馬車出了汴京城,直往郊外軍營去。韓武帶著一隊人馬歸京,部隊駐紮在郊外,營地不大,搭建的也頗為簡陋。

練兵的聲音傳入車室,雲霽緩緩睜開眼睛,先對上的是雲安關切的目光,再一偏頭,發現張殊南也是目光深沉地盯著她。

她捏了捏鼻梁醒神,無奈道:“女孩子家臉皮薄,你們倆能不盯著了嗎?”

馬車停住,趙靖跳下車轅,掏出令牌同軍營門口的守衛道:“勞煩通傳一聲,張大人到了。”

不一會,韓武領著兩位副將親自出來迎接,拱手道:“不知張大人已到,末將有失遠迎,還請大人莫要怪罪。”

張殊南下了馬車,雲安緊隨其後,雲霽則同趙靖站在一處。

張殊南擺手道:“將軍客氣了。”

韓武做了一個請的手勢,一行人往軍營裡走。韓武道:“末將已備下茶點,咱們坐下來細聊。”

張殊南卻道:“我是來給韓將軍引薦弓箭手的,還是去靶場聊比較合適。”

韓武心道這小子有點意思,直截了當還沒什麼官架子。

一行人又轉去靶場,韓武看著雲安問:“這便是張大人要引薦的弓箭手嗎?”

張殊南側過身子,對雲霽招了招手,“不,是她。”

韓武看著走上前來的女郎,同身旁的副將交換了一下眼神,尷尬的笑了笑:“張大人,這不大合適吧?”

雲霽反問:“哪裡不合適?”

韓武感覺自己被人耍了一道,礙於張殊南的麵子,隻得壓著怒氣道:“女子如何能進軍營?關外條件比汴京艱苦千倍萬倍,小娘子受不住,彆再胡鬨了。”

他看著張殊南道:“張大人,我敬重您,但您不能拿我尋開心啊。”

說罷,韓武帶著兩位副將徑直穿過靶場,往門口走。

雲霽看著韓武離去的身影,上前兩步,從容不迫地挽弓搭箭。

不遠處的標靶,是一副被掛起來的鎧甲。射中鎧甲很容易,但她在等,遲遲沒有放箭。

韓武見她搭弓不射,對身旁的副將說:“瞧瞧,姿勢擺的不錯,卻是個花架子。”

終於,當韓武甩著膀子,罵罵咧咧地走到靶場中央時,“颼”地一聲,一支羽箭擦著他的鼻子疾馳而過,釘在了草人的麵中,沒有被鎧甲覆蓋的地方。

這一箭,讓喧鬨的靶場,寂靜無聲。

兩名副將當場拔劍,韓武僵在原地,摸了摸鼻尖被羽尾擦出的血痕,又轉過頭看了看那支箭。

這丫頭知道憑她的力氣是射不穿鎧甲的,所以她瞄的是麵中。

很聰明,有血性,極自信,故意等他走到這裡才射。

這女郎是個難得的人才。韓武命副將把劍收回去,示意雲霽走過來。

雲安眨了眨眼睛,試圖將那一點不舍逼回去,沉聲道:“去吧雲霽。”

雲霽走到韓武麵前,還沒開口,韓武抬手就給了雲霽一個耳光。

“他怎麼敢動手?”雲安當即就要衝上前去,卻被張殊南一把拽住手臂。

“他動手打雲霽了,張殊南,你是不是瞎了?”

“雲霽現在不是你妹妹了。”張殊南平靜道,“那是她的主將,我們不能插手。”

驕陽似火,雲霽用手背揩去唇角的血漬,冷冷地看向韓武。

韓武的聲音很粗糙,像是被沙石打磨過:“記著,永遠彆把箭頭對著自己人。”

他吩咐兩位副將:“收拾一間單獨的屋子給她,從今日起,她就是我的親衛了。”

“你叫什麼,是張大人的妹子嗎?”韓武問。

雲霽笑道:“臨安雲霽。站在張殊南旁邊的,是我大哥,雲安。”

雲霽跟著副將往營地的方向走去,韓武朝著雲安十分敬重的有一禮。

雲安望著雲霽離去的身影,仿佛被抽掉了最後一口氣,他彎著脊背,要趙靖扶著才能站穩。

“我不是個好大哥,我真的把她送進軍營了。”

作者有話說:

休息了一天,感覺好多了。

決定以後一周更5到6天,周日固定休息,清醒一下腦袋。

54 ? 第五十四章

◎“仇千行不會真是個傻子吧?”◎

韓將軍收了一位小娘子當親衛, 這事像一陣風似得刮過了軍營,韓自中上午被鄭隊將提去拉練,繞著山丘裡裡外外的跑足了六圈, 過了晌午才回來。

坐在草墩子上吃饅頭的士兵小聲交談:“你是沒瞧見那小娘子的箭術, 好家夥,那一箭可是擦著將軍的鼻子過去的。”

有人附和道:“我聽吳押正說, 那準頭不遜於從前的唐都頭。”

韓自中端著水碗湊過來,問:“什麼小娘子, 什麼唐都頭?”

士兵趕忙站起來行禮, “郎君早晨不在,將軍收了一位箭術了得的娘子做親衛。至於唐都頭——”

“唐都頭是關外十萬將士中射箭最準的。”他撓了一下腦袋, 傻笑道:“我來的晚, 也是聽老人們說的。”

韓自中又問:“你們沒見過他?”

“那得是十來年前的事了。”鄭伯的聲音傳來, 韓自中心裡有些發怵, 緊張地看向他。

鄭伯笑道:“將軍請郎君過去。”

韓自中鬆了一口氣,隨鄭伯往主帳走, 他問:“他們說的小娘子不會是張大人舉薦來的弓箭手吧?”

“正是。”

這實在是太離譜了,韓自中想, 怎麼會有人把自家的小娘子送來軍營?

他走進主帳, 正在吃飯的雲霽抬眼看他, 又很快地收回目光,順便夾了筷青菜放進碗中。

韓自中愣在原地,指著雲霽驚訝道:“小娘子, 怎麼會是你啊?!你還記得我嗎, 前兩日我們在街上見過。”

雲霽將青菜咽下, 風輕雲淡道:“記得, 你投壺輸了幾百文。”

韓自中有些尷尬, 韓武板著臉看著自家不成器的兒子,拍案訓斥道:“你眼裡還有沒有我這個爹了?”

韓自中如夢初醒,趕忙拱手作禮:“給父親請安。”

韓武不冷不熱地哼了一聲,韓自中坐下來喋喋不休道:“真是無巧不成書啊,我真是沒想到還能同小娘子在軍營遇見,還不知小娘子的姓名——”

雲霽將碗筷放下,起身道:“雲霽,如今是將軍的親衛,郎君該稱呼我為雲侍衛。”

她對韓武拱手道:“將軍,我先回屋了。”

韓自中默默地咽了一口唾沫,等雲霽出了屋子,他才小聲地嘀咕:“父親為何要讓她做親衛?”

韓武被傻兒子攪得毫無胃口,索性讓人把飯撤了,喝上一盞濃茶敗火。

“她需要一個合適且安全的身份待在軍營裡,放在我身邊最安全。”

韓自中問:“父親覺得她真的能成為弓箭手嗎?”

“一位弓箭手要有高超的箭術、敏銳的嗅覺、足夠的耐心和超乎尋常的冷靜。弓箭手不需要在前線衝鋒陷陣,要如同鬼魂一般潛伏在戰場上,殺人於無形。”

韓武將一盞茶飲儘,搖搖頭道:“我不知道,所以賭一把。如果她可以,那麼她一定會成為令蠻人聞風喪膽,談之色變的利箭。”

*

東荒魔界,地宮。

看守的侍衛奉魔君之命打開地牢,仇千行瞅準封印消散的那一瞬,“嗖”地一聲就竄出地牢,眼看著就要逃出地宮,忽然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握在半空。

仇千行扭動著身子,恨恨道:“熾焰,你敢對我動手?”

一陣黑煙騰起,熾焰在地宮現身,抱拳道:“少魔主,屬下得罪了。”

他手一揮,浮在半空中的仇千行就跟著他走,直到邊塵殿主殿,熾焰才將仇千行身上的禁錮解開。

仇千行一屁股坐在大殿中央,看著寶座上的仇閆,嚷嚷道:“不是說關我三個月嗎,這才小半個月,父君就坐不住了?”

仇閆指尖的火焰滅了又燃,無奈地歎息一聲:“還是不肯說?”

仇千行裝傻充愣:“說什麼?”

仇閆見兒子軟硬不吃的態度,氣不打一出來,“蹭”地一下站起身來。

魔君夫人站在屏風後,不輕不重地咳嗽一聲。

仇閆很自然地扯了一下衣擺,又坐了回去,語調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奇怪:“你不想說,也罷。”

仇千行得瑟的笑了起來,下一刻,他嘴角的笑就凝固了。

一道清光劃過,他眼睜睜地看著潛虎劍從身體裡抽出,穩穩地落在仇閆掌中。

“收了你的潛虎劍,看你還怎麼胡鬨,回去閉門思過。”仇閆再一揮手,招來一陣狂風,將仇千行卷回寢殿。

仇千行爬在床榻上,總覺得胸口處被什麼東西抵著,怪難受的。

他伸進衣服摸了一會,摸出一個珠子來。仇千行眼前一亮,他怎麼把雷光珠忘記了,有了這個珠子,他就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摸上天宮。

他將珠子握在掌心,銀光一閃,人已在雲霄之上。

仇千行摸上三十一重天的九天瓊台。站在九天瓊台外,他還很慎重地捏了一個防身訣,生怕被結界傷到。

嗯?他很輕鬆的就走了進來,甚至……沒有感受到一絲靈氣。

不對,不論仙魔,居所一定會附著主人的氣息。但眼前的九天瓊台沒有一點玄女的氣息,就如同凡人的居所一般。

仇千行走進屋內,沒有發現任何異常,但他莫名地覺得有一股奇怪的氣息存在。

很近,就在周圍遊蕩。

先前被玄女壓在茶盞下的黑霧,雖然掙脫了封印,但天宮仙氣充沛,它沒辦法離開,隻得一直窩藏在九天瓊台內。

沒想到,那個身體裡擁有著它另一部分的孩子來了。

黑霧“咻”地一下鑽進仇千行體內,仇千行突然覺得後背一涼,愣愣地站在原地,身體裡好像有什麼東西在融合。

他坐下來歇息了一會,將這種莫名其妙地感覺歸咎於……水土不服。

仇千行看著屋內的陳設,一個不好的念頭湧了上來。

難道玄女出事了?他忽然想起分彆前的最後一麵,玄女從鹿嫵幻境中出來時的場景。

血……她在流血。

仇千行猛地反應過來,一個神族,傷口竟然沒有愈合。

一道閃電劃過三十天,仇千行看著紫微宮固若金湯的封印,連觸碰的勇氣有沒有。

好狠毒的封印,碰一下怕是要灰飛煙滅。為什麼要在紫微宮外設結界,三十天這麼安全的地方,設結界是為了防什麼?

墨山從紫微宮宮內出來,仇千行一路跟著他到十三天,進了菊花仙子的院子。

他捏了一個隱身訣,站在角落裡悄悄地看著。

阿福在幫菊花仙子采摘菊花,見墨山來了,問他:“娘娘和帝君睡得可踏實?”

墨山坐在石凳子上,回道:“一切安好。”

黃昏柔光灑在院落裡,阿福伸了個懶腰道:“今日一過,凡間就二十年了。”

菊花仙子站在屋前,朝兩人招招手:“我做了糕點,進來吃。”

“來了,來了。”阿福很歡快的跑進屋子裡,墨山也跟著進去。

果然,那是一道保護結界,玄女和文昌下凡了?

菊花仙子拎著水壺澆水,仇千行化作阿福的模樣出現在她身後,輕輕地咳嗽了一聲。

玉裁嚇了一跳,轉過臉瞧見是阿福,笑道:“你怎麼又出來了?”

阿福回道:“我有些想娘娘了。”

“做神仙嘛,都是要曆劫的。”

哦,原來是曆劫。

玉裁走上前去,剛要伸手摸一摸阿福的腦袋,眼前的阿福突然往後退了一步,很反感的樣子。

不對,阿福不會這樣。

玉裁警惕道:“阿福,我做的桃花糕好吃嗎?”

阿福點點頭;“好吃。”

果然不對!玉裁突然朝假阿福擲出一團花粉,一麵喊道:“阿福!墨山!”

仇千行知道漏餡了,化回真身後想跑,卻被花粉迷了眼睛,在院中橫衝直撞,一頭卡在了樹杈上。

他花粉過敏啊!

阿福和墨山衝出來後,玉裁指著樹上的人影道:“阿福,他變成你的模樣想套話。”

墨山將兩人護在身後,大喝一聲:“你是誰?”

仇千行還在那奮力地揉著眼睛。

阿福探出頭來,越看越覺得眼熟,試探地叫道:“仇……仇千行?”

樹杈上的人影僵了一下。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阿福頗為無奈地對玉裁道:“這是東荒的小魔主,算是半個熟人,姐姐把花粉收回來吧。”

“東荒的小魔主怎麼上的天宮?”玉裁驚訝地合不攏嘴,但還是把花粉收了回來。

仇千行終於恢複了視線,故作鎮定地從樹杈上下來,理直氣壯道:“正是老子。”

阿福問道:“你怎麼上的天宮?你來做什麼?”

仇千行將掛在脖子上的雷光珠扯了出來,笑道:“當然是玄女娘娘給的好東西了。我來做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玄女和文昌去哪了。”

墨山拿劍指著仇千行,冷聲道:“你想怎麼樣?”

仇千行疾如閃電,懸在空中,報臂戲虐道:“自然是去凡間找他們了。”

說罷,電光火石間人已消失不見。

墨山神情凝重地看著阿福,問:“他為什麼這麼快?”

阿福長歎一息:“他脖子上掛的是雷光珠,金光聖母的寶貝。娘娘打默和牌贏來的,隨手就送給他了。”

墨山沉默片刻後,感歎道:“玄女娘娘真是大氣啊。”

阿福跑回屋內裝了幾塊菊花糕當零嘴,對墨山道:“走吧,咱們也下去瞧瞧吧。”

墨山遲疑道:“這事不用稟告西王母娘娘嗎?”

阿福擺擺手:“不必,仇千行又不是傻子。破壞尊神和帝君渡劫,天雷能直接把他劈進輪回,西方佛祖來都救不了。”

兩人騰雲而去,走到一半,阿福突然有點心慌。

他緊張地看向墨山,“仇千行不會真是個傻子吧?”

55 ? 第五十五章

◎“你最好是在扮豬吃虎。”◎

仇千行在某種意義上來說, 還是很聰明的。

他仗著有雷光珠的加持,先去了一趟蒼梧之野,要問六蘊輪。

後塵長老依規矩辦事, 嚴詞拒絕:“待少魔主承襲東荒魔君之位, 便可順理成章地進入藏書閣。”

仇千行轉過身佯裝要走,警惕地聽著身後的動靜。

藏書閣大門闔上的那一瞬, 他口中默念疾馳訣,“嗖”地一聲就鑽了進去。

後塵長老被一陣疾風打得頭暈眼花, 藏書閣內傳來六蘊輪轉動地聲音, 他急忙趕去,六蘊輪上閃過一名女子的臉龐, 很快地消散。

“少魔主, 您這是為難我啊!”後塵拍著大腿, 欲哭無淚道。

仇千行一臉壞笑, 藏書閣內驟然炸起雷光,後塵趕忙拿袖子遮眼, 空中回蕩著仇千行爽朗一笑:“後塵老頭,本座記你一功。”

仇千行很快地找到了凡世的玄女, 不, 應該是雲霽。

入軍營的第二日, 韓武要看看雲霽的真本事。

未時剛過,韓武帶著雲霽和韓自中來到靶場。

靶場上立著十個穿鎧甲的草人,每一個草人後麵都站著兩位士兵, 手上握著麻繩。

韓武指著遠處的草人道:“這些草人會沒有規律地站起、倒下, 我給你十支箭和一炷香的時間, 你隻能左右跑動, 不能上前。”

雲霽背上箭筒, 左手將長弓提起,右肘折向背後,提著一支羽箭的尾巴。

蓄勢待發。

“哐”一聲鑼響,雲霽迅速的拉弓搭箭。

眼前的草人起伏很快,忽上忽下,左右移動。

她瞅準時機,迅速地射出三箭,先解決了最前麵的三個草人。

雲霽並沒有隨著草人左右跑動,而是用碎步小幅度地調整身體的方位,她射箭地速度很快,每一次都能抓住草人短暫的停滯。

還有最後一個草人。

很明顯,這個拽繩子的人力氣極大,草人上下起伏地波動很快。

雲霽瞅準時機射出一箭,草人飛快地仰倒,羽箭擦著過去,並沒有射中。

草人仰倒後又立了回來,雲霽微微一笑,就是現在。

她摸箭的手頓了一下,笑容僵在眼角,沒有箭了,方才那支是最後一支。

韓武撫掌道:“很精彩,但仍有不足,要多加練習。”

懸在空中的阿福看著麵容青澀的雲霽,口吻很懷念:“從前在神界的時候,娘娘便是這樣瀟灑。”

墨山環顧四周,鬆了一口氣:“沒什麼異常,看來仇千行隻是在嚇唬我們。”

他話音剛落,一支箭從角落裡飛出來,釘在草人臉上。

場上眾人齊刷刷地去看是誰射的箭,韓自中提著弓從陰暗的地方走出來,語調輕鬆:“這也不是很難嘛。”

……

阿福和墨山對視一眼,天殺的仇千行,他當真是個傻子。

雲霽轉過身,沒什麼情緒地朝著韓自中看了一會。

韓自中對上她的視線,讀出了濃烈的懷疑與警惕。

韓武愣了片刻後,指著草人問:“自中,這是你射的?”

“嗯,是我。”韓自中率先將視線挪開,大咧咧地笑了起來。

韓武欣喜若狂地拍著圍欄,笑道:“我兒開竅了?”

雲霽默不作聲地擦肩而過,用僅兩個人能聽清的聲音說:“你最好在是扮豬吃虎。”

本體的記憶不斷地湧入腦海,這個韓自中往前十八年,竟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廢物。

罷了,不過是想逗一逗凡間的玄女。仇千行口中默念法術,靈體在凡人軀殼中橫衝直撞,無法脫離。

糟了,一時興起,好像玩出事了。

他抬頭望著空中的阿福和墨山,三人飛快地交換了一下視線,墨山傳音道:“你暫且待在副軀殼裡,我把司命喊下來。”

入夜後,韓自中並不寬敞的屋子裡,坐著四個人。

司命手裡捧著命簿,“唰唰唰”地翻了好久,終於停在了某一頁上。

他看了又看,沉默地將本子遞給墨山。

墨山神情凝重地將本子又遞給了阿福,阿福擰著眉頭,抬頭看了一眼窩在凡人軀殼裡的仇千行,搖了搖頭。

“拿來吧你。”仇千行一把將本子奪過來,“三個人裝神弄鬼,想糊我是不是?”

他用手指抵著字,念道:“韓武之子韓自中……括號……仇千行……”

仇千行猛地抬起頭,錯愕道:“這個括號是什麼意思?好啊,你們三個和我玩陰的是不是?快點把老子的名字劃掉。”

阿福從袖子裡摸出一塊糕點來,心情五味雜陳,味同嚼蠟。

司命將命簿召回手中,解釋道:“命由天定,我隻保管命簿。”

“那為什麼韓自中後麵會出現我的名字?”仇千行問道。

阿福長歎一聲,扶額無奈道:“仇千行,無知者無畏這五個字,在你身上體現的是淋漓儘致。”

“我隻是想逗一逗她。”仇千行懊惱地拍著腦袋,看著司命問,“現在怎麼辦?”

“天道講因果。你闖入玄女娘娘的劫數,種下了因,自然要償果。”

墨山擔心仇千行聽不懂,解釋道:“司命的意思是,你在人間的身份已經變成了韓自中,要曆劫。”

仇千行麵露痛苦的神情,頭抵著案角,“這個韓自中一看就是小白臉,我可以把他的臉變成自己的臉嗎?”

司命突然問他:“你還有法術?”

“有啊。”仇千行在掌心裡燃起一個火球,“裝了一天的凡人,差點忘了我會法術。”

司命摸著下巴道:“奇怪,這太奇怪了。不過你既然有法術,可以用修正術將麵容改變,凡人腦中的記憶會隨之改變。”

一陣清光閃過,韓自中的臉變成了仇千行的模樣,他對著屋裡的鏡子左右看了看,長舒一口氣:“這回順眼多了。”

司命站起身來,叮囑道:“記著你的身份,你現在是凡人韓自中。我不知道為什麼你的法術沒有消失,但你要切記,不可以用法術乾涉娘娘和帝君的命數,不然……”

“不然什麼?”

阿福咕咚咕咚喝了兩口水,袖子揩了揩唇邊的水漬,貼心道:“照現在的情況來看,待你曆劫結束後,一頓天雷是少不了的。你若是繼續作死,看在相識一場的份上,我可以通知魔君給你收屍。”

仇千行沉默片刻,“有這麼嚴重?”

司命道:“你好自為之。”

三人化身而去,留仇千行一人在屋中傷懷。

接下來的半個月,仇千行謹言慎行,儘量不被彆人看出破綻。

奈何韓自中太廢物,他無論怎麼做,那個人間老爹都會驚訝於他的進步。

合著就是已經躺在穀底了,怎麼撲騰都是向上唄?

令人他鬆了一口氣的是,雲霽倒是沒再說什麼奇怪的話,也很少用懷疑的眼神看他了。

韓武將兩人放在一個小隊裡,經過半個月的訓練,倆人也熟絡許多。

這一日,眾人吃過晚飯後,雲霽同仇千行結伴回屋。

已至初夏,微風徐徐,帶著夏日獨有的氣息。

仇千行忽然想到在琅邪台的日子,緊繃的神經逐漸放鬆下來,兩手枕在後腦勺,很輕鬆的模樣。

雲霽慢慢地落後他幾步,突然喊道:“韓自中。”

仇千行仍然往前走,沒有一點停留。

“喂,你等等我。”雲霽又喊了他一聲,站在原地看他。

仇千行這才轉過身來,懶洋洋地說:“你要做什麼?”

在他最放鬆的時候,喊名字沒有反應,叫“喂”卻會回頭。

果然。

雲霽長眉微挑,靜靜地看了他一會,旋即笑道:“沒什麼,你走的太快了。”

“你好麻煩。”韓自中嘴上這樣說,腳下的步子放慢了許多,晃晃蕩蕩地走著。

至少,他暫時沒有表現出危險性。

雲霽跟了上去,突然身後有人喊她:“雲侍衛快過來,你家裡人來了!”

雲霽眼睛亮了一下,拍了拍韓自中的肩膀:“你先回去吧。”

仇千行莫名其妙地看她一眼,等雲霽消失在眼前,他使了一個隱身決,跟了上去。

雲霽剛一進門,就被兩小孩子撲了個滿懷,雲冰潔撒嬌道:“好想姨姨。”

雲長青也問:“姨姨有沒有好好吃飯?”

雲霽抱著兩個小的,看向雲安和崔清桐,笑道:“大哥,嫂嫂。”

雲安看著雲霽,人黑了一些,也壯實了。

崔清桐拉著雲霽坐下來,她帶了不少家常菜來。雲霽雖然吃過晚飯,還是拿起筷子吃了起來。

雲霽嘴裡咬著糖醋排骨,含糊不清道:“張殊南呢,他沒來嗎?”

雲安道:“來了,他去見韓將軍了,一會過來。”

雲霽點點頭,誇道:“嫂嫂這糖醋排骨燒的,頗得母親真傳啊。”

“我遞了書信回家,前兩日家中有了回信。”

“母親說什麼?”

雲安無奈笑笑:“母親說,要高飛的雁,是強留不住的。”

沒過多久,張殊南來了。

雲安起身道:“咱們出去逛逛吧?”

崔清桐心領神會,拉著兩個小孩往外走。

屋內靜了一會,張殊南道:“今日官家下旨,命韓將軍十日後帶軍離京。”

雲霽攪粥的手微微頓了一下,神色如常道:“嗯,我知道了。”

“我這一走,又是幾年不見。”

56 ? 第五十六章

◎“張殊南,我始終看不透你。”◎

張殊南與她對坐相看, 問道:“會想家嗎?”

雲霽揚起頭,無所謂地笑笑,口吻輕鬆:“我已經習慣了。”

隱身在屋內的仇千行聽著倆人驢頭不對馬嘴的對話, 有些摸不著頭腦。

張殊南沉默了一會, 說:“多往家裡寄信,你以韓將軍的名義往京城寄信, 會快上許多。”

昏黃的光影落入屋內,灑下一地斑駁。

雲霽盯著一塊光斑, 輕聲問:“你會給我回信嗎?”

仇千行這時才聽出些門道, 原來玄女和文昌曆的是情劫!

張殊南自己斟了一杯冷茶,茶梗浮在麵上, 一口下肚, 澀的厲害。

他撚起黏在碗壁上的茶葉梗, 側過身子去掏帕子。在人不可見的地方, 終有一瞬的閃躲與遲疑。

“雲安會給你回信的。”張殊南平靜道。

雲霽反而笑了一聲,瓷勺刮著碗邊, 將最後一點甜粥送入口中。

心間忽然多了一片荒涼,她拿起帕子擦嘴, 起身道:“我先回去了, 你替我同大哥說一聲。”

“雲霽。”張殊南轉過身看她, “我……”

她目光落在張殊南的肩上,不肯再看他的臉。

“張殊南,我始終看不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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