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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道情 金陵美人 70690 字 3個月前

雲霽推門而去, 張殊南的聲音緊追身後, 她沒有絲毫停頓。

仇千行摸著下巴, 若有所思地跟上雲霽。

張殊南又坐了木凳上, 神情落寞地喝著茶。雲安等人回來後, 見他一人在內,疑惑問道:“雲霽呢,她去哪了?”

崔清桐很敏銳地捕捉到張殊南眼中一閃而過的失意,她不動聲色地開始收拾碗碟,笑道:“小妹自然有事要忙,咱們也回去吧。”

雲安摸了摸腦袋,可惜道:“我還有許多話還沒來得及同她說……好吧,那下次再說吧。”

張殊南將茶盞放在桌案上,默默道:“十日後,韓將軍領兵出京。”

“哐”的一聲,食盒裝上了木桌。崔清桐趕忙去尋雲安的視線,並沒有意料中的失態,他出乎意料地平靜,牽著倆個孩子的手跨過門檻,苦笑道:“終於有一彆,終有一彆啊。”

臨行前一日,軍營內清點人員、兵器、糧草。

韓武嘴上叼著根稻草,叉著腰,很惆悵地看著不遠處存放糧草、軍用的板車,思緒萬千。

前幾日張殊南上了一道折子,大意是請官家給關外多撥些軍費。

這話一出,可是踩著不少人的尾巴了。

三司使姚立君當即跳出來訓斥道:“國庫中的銀兩,約有十之七八都充作軍費,你還想要多少?”

武將們站在後麵敢怒不敢言,是啊,十之七八都充作軍費,京外的士兵吃糠咽菜,好幾日才能吃上一頓白麵饅頭。

樞密院事王清正斜了一眼姚立君,皮笑肉不笑道:“那銀子都去哪了?”

姚立君回看他,也跟著笑:“是啊,去哪裡了?”

朝堂上一派寂靜。

韓武立在後頭冷笑:還能去哪了?吃空餉吃沒了唄!

吵來吵去,眾人又將視線落回了張殊南身上,姚相公不敢同王清正吵,於是轉過頭追問張殊南:“張學士,今日何出此言啊?”

韓武心道這張殊南還是太過年輕,怎麼能玩的過這群老狐狸,白白的當了活靶子。

張殊南拱手道:“臣思慮不周,請官家降罪。”

中書侍郎鄭肇適時的咳嗽一聲,慈眉善目地出來解圍:“張學士年紀尚輕,往後多加曆練,不必妄自菲薄。”

鄭相公的意圖,韓武倒是琢磨出來了。

官家膝下的四公主韋蔓露和六公主韋元同尚未婚配。

四公主是鄭相公之女,賢妃娘子所出,六公主則是桑皇後所誕。

鄭相公這是想拉攏張殊南做女婿啊。

官家見鄭相公給了張殊南台階下,嗬嗬一笑:“鄭相公說的不錯。”

本來這事到這也就結束了,誰料張殊南走到大殿中央跪了下來,誠懇道:“臣資曆尚淺,經驗不足,叩請陛下降罪。”

韓武當時的評價是,張殊南這人不僅聽不出好賴話,還給臉不要臉。

景泰皇帝愣了一下,拍著扶手道:“誒,降罪太重,那就——”

王清正適才道:“官家惜才,不如讓張學士跟著臣,就在樞密院任職吧。”

煮熟的鴨子飛了,鄭肇笑的頗尷尬,“如此甚好,甚好。”

官家見狀,隻好下旨讓張殊南兼任樞密都承旨,即刻赴任。

這場風波才算平息。

眼前的空曠處突然出現一匹模樣清秀的白馬,牽馬的小哥背著一把用布包裹的長弓。

韓武這人記性好,一眼就認出他是張殊南身邊的小廝。

沒一會,雲霽就跑了過去,抱著白馬又摸又親。

雲霽笑著問他:“這是什麼時候的事,張殊南怎麼沒告訴我?”

“您剛到汴京,流星就已經在路上了。”趙靖將身上的弓卸下來,“這是大人讓我轉交給二娘子的。”

雲霽握著弓,猶豫地問:“他還好嗎?我聽人說,他在朝堂上被針對。”

趙靖笑道:“大人知道二娘子要問,讓二娘子放心,萬事有他。”

雲霽牽著流星,緩緩地走進營地,自家傻兒子的聲音隨即響起:“雲霽,你哪尋來的馬,真俊呐!”

韓武換了一個姿勢坐,他這會子才反應過來,張殊南當真是聰明人。

端明殿學士是個花團錦繡的麵子官,實際上一點實權都沒有。當朝的狀元郎不少,唯獨張殊南,一出來就做高官,掛虛職。

官家為的什麼?明眼人都知道,隻要駙馬是張殊南,他尚四公主還是六公主並不重要。

張殊南這一招,是明貶暗升。使他順理成章的從一個虛官,變成了差遣官。

不過,為什麼是樞密院?

樞密院雖與同中書省並稱“二府”,但官家幾十年來重中書省,暗削樞密院的軍政大權,樞密院已大不如前。

他一個文人,為什麼不選鄭相公,不去中書省?

這不是放著康莊大道不走,偏去走獨木橋?

這一頭雲霽利落地翻身上馬,手勒疆繩,在營地內晃蕩。

女郎青絲束起,小麥般的肌膚在日光下泛著淡淡的光澤。一雙細長、上揚的鳳眼,像一隻燃著火焰的鳳凰,熱情洋溢。

韓武遙遙相望,忽然懂了,張殊南是為了這個丫頭。

沒想到,還是個情種。“呸”,他把嘴裡叼著的狗尾巴草吐出來,朝著兒子招招手,“自中,你過來!”

韓自中呆呆地盯著雲霽看,壓根沒注意韓武的招呼。

雲霽自上而下睨他一眼,提醒道:“你爹找你。”

他如夢方醒,摸著頭往外頭走,死鴨子嘴硬:“我聽見了,隻是不想理他罷了!”

韓自中走過去,拱手道:“父親找我何事?”

韓武看著比之前壯實許多的兒子,斟酌著開口:“爹爹明日便要回關外了,你也不小了,要為自己做打算,是參加科考,還是……”

“參加什麼科考,我跟著父親去關外。”韓自中道。

韓武欣喜道:“此話當真?”

韓自中道:“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好小子,你果然是開竅了。”韓武攬著他往回走,“去了關外,我給你找最好的師傅,授你帶兵之法。”

韓自中指著馬上的雲霽道:“不必,你把我同她放一處就行。”

韓武被石子絆了一下,往前踉蹌了幾步。他站穩後,盯著韓自中看,小心試探:“你……喜歡那丫頭?”

韓自中搖搖頭,直截了當:“談不上喜歡,我挺欣賞她的。”

完蛋。

韓武倒吸一口涼氣,這一口氣在胸腔裡轉了一圈,又被他吐了出來。

“你這些天的變化,也是為了她?”

仇千行正愁怎麼解釋他這些日子的變化,沒想到有一個現成的理由送到麵前,為愛蛻變,聽起來就很有道理啊。

韓自中大大方方道:“是啊。”

韓武很複雜的看了他一眼,歎息道:“你先回去吧,這事等到了關外再說。”

“不成,你現在就得答應。”韓自中橫在他麵前,“她做弓箭手,我就做她的護衛;她在前線殺敵,我就為她擋刀攔劍。”

字字句句,情真意切。

韓武看著眼前的傻兒子,眼前又浮起張殊南的臉,一時間難以抉擇。

算了!兒子最重要。韓武心一橫,篤定道:“隻要你好好的,什麼條件我都答應你。”

韓自中滿意的點點頭,叮囑道:“不要在她麵前說這些話,是我一廂情願,你不要給她壓力。”

這話不錯,雲霽願不願意還另說呢。

父子倆並肩往回走,各有心思。

*

七月初一卯時,定遠將軍領兵離京。

出京時,天光澄碧,雲霽回望城樓,一抹緋紅公服在風中獵獵。

她捏韁繩的手驟然收緊,流星“嗚咽”一聲,引起了韓自中的注意。

韓自中狐疑地回身去看,原來是張殊南。

雲霽與張殊南隔空相望,不能宣之於口的情感在這一刻洶湧,湧來褪去,敲打心扉。

六年前,她一身紅色旋裙送他離臨安。

六年後,他一身緋紅公服送她入關外。

軍中有一陣騷動,將領們紛紛回頭去看,緊接著便是窸窸窣窣地交談聲。

張殊南徐緩地搖一搖頭,雲霽知道他的意思,她將身子擺正,一雙眼雲蒸霧漫。

直到白馬從視線消失,張殊南深吸一口氣,再睜眼時,愁緒已經被風吹散。

他身如雪鬆,徐徐走下城樓。

他們都有各自的奔赴,亦為各自而戰。

作者有話說:

57 ? 第五十七章

◎“機會轉瞬即逝,出手即是殺招。”◎

八月二十六, 大軍抵達寧武營地。

烈日當空,氣溫逐漸升高,空氣也變得格外乾燥。

雲霽翻身下馬, 腳踩著黃沙, 有一種不大真實的感覺。

“喂!”韓自中丟過來一個水囊,“喝點水。”

雲霽握著水囊搖搖頭, 嗓子火辣辣的疼,就連吞咽都帶著痛。

她終於明白, 為什麼軍中將士說話時總帶著一點沙啞, 原來是被漠北的風沙打磨出來的。

韓自中的嗓子也啞:“是蜂蜜水,潤潤嗓子。”

這破地方, 有點像東荒的魔漠。

雲霽驚訝地看了他一眼, 然後毫不客氣地打開水囊, 小口小口地往下咽著蜂蜜水。

“謝謝。”雲霽將水囊遞過去, “你也喝點吧。”

“我不用,咱們進去說話。”

韓自中走向主帳, 雲霽將水囊掛在腰間,跟著走進去。

韓武和常林正在帳中議事, 見雲霽與韓自中走進來, 介紹道:“這事犬子韓自中, 另一位是我的親衛雲霽。”

倆人拱手行禮。

統製常林看了過來,毫不掩飾地將雲霽打量一回。

“末將有所耳聞。”常林道。

韓武道:“嗯,我預備將他們倆人納入神威軍鷹眼營, 你讓陸康多費心。”

“這事不難, 但得看她有沒有這個本事了。”常林又看了她一眼, 起身道, “陸康的脾氣, 將軍是清楚的。”

韓武笑道:“我就是清楚,才先找你說啊。快,你們倆個跟著常統製去吧。”

常林領著倆人來到馬廄,韓自中疑道:“我方才看見神威軍的營地就在主帳左前方,這麼點路還需要騎馬嗎?”

常林上馬後道:“鷹眼營的駐地在城北華蓋山頂的護城墩。”

雲霽去取長弓,騎著流星出現在馬廄門口,常林又古怪地看了她一眼。

“常統製,這是第三眼了。若您眼神不好,可以請軍醫前來為您診治。”她神情嚴肅,眼神掠過常林,看他身後的旗幟。

呦,還是個有脾氣的丫頭。

常林笑了笑,揚鞭疾馳而去,馬蹄濺起黃沙,雲霽微微地眯起雙眼。

從主營地去華蓋山頂有許多條路,常林特意選了一條崎嶇難行的山路。

紅練道,道如其名,像一條綢緞環繞山體。道窄且陡,僅夠一馬通行,稍有不慎便會滑坡。

常林在前疾馳,雲霽緊隨其後,韓自中最末。

華蓋山頂的護城墩巍峨聳峙,墩內架著一座名為華蓋樓的三重高樓。

常林在樓前勒馬,隨後兩腿一夾馬腹,領著倆人晃晃悠悠地走進護城墩。

“外三關中,寧武關介於偏頭關和雁門關之中,扼襟控咽,尤為重要。”

“所以蠻人多選擇寧武關作為突破口,大小戰爭連年不斷。”雲霽接道。

常林笑道:“你這小娘子懂的倒是不少。”

雲霽冷著臉道:“常統製可以叫我雲霽,也可以喚我雲侍衛。”

韓自中笑嘻嘻地打著圓場:“常統製叫我小韓就成。”

護城墩中有官兵上前來牽馬,三人下馬後,常林問道:“陸正將在哪?”

小兵道:“回常統製的話,陸正將才巡完邊牆,正在帳中更衣。”

“成,你去告訴他,我奉將軍之命領了兩個人來。”常林指了指主帳,“進去喝口茶。”

三人入帳後,小兵端上來三個大茶碗。

關外水質不好,還有一股怪味。用來泡茶更是渾濁,碗底沉澱著一層白色的雜質。

常林一飲而儘,看著倆人道:“關外就是如此,缺水少糧,風沙作衣。”

韓自中使了個法術,將碗中水變得清澈乾淨,他剛要遞給雲霽,腦海中便響起司命的警告。

罷了,時間久了,也就習慣了。他又將茶水恢複原狀,擰著眉頭往下咽。

雲霽用袖子擦了擦唇邊的水漬,把空碗放在一旁。

這時一位年紀約四十歲的男子走了進來,對著常林行禮:“陸康拜見常統製。”

雲霽與韓自中站起身,抱拳行禮。

常林指著倆人道:“這倆人往後就歸你了,你多費心。”

陸康轉過臉,目光劃過韓自中,最後停在雲霽的臉上,“鷹眼營,不養閒人和廢物。”

雲霽回看陸康,長眉微挑:“那就試試。”

陸康大步往外走,沉聲道:“你們倆跟我來。”

陸康將他們帶到華蓋樓上,憑欄而望,能將整個寧武關儘收眼底。

他拽來一把交椅,坐在陰影處道:“空中有飛鳥過,射中了,就留。射不中,立馬滾蛋。”

放眼望去,黃沙漫天,沒有一株綠植。韓自中冷笑一聲:“你玩我們?不想收直說,做樣子給誰看呢?”

雲霽沉默著卸下背上的長弓,她背了一路,從未解開布條示人。

這一看就是一把好弓。以紫檀木為身,弓身上刻著木芙蓉花,弓弦粗壯而潤澤。

她從腰間摸出象骨扳指,原本悠閒的陸康看見扳指時神情大變,不由自主地坐直身子,目不轉睛地盯著雲霽。

雲霽將弓架起,搭上一支羽箭,蓄勢待發。

韓自中拿她沒轍,不大情願地挽起弓。

烈日懸空,熱浪席卷而來,不一會就將臉頰曬的通紅,豆大的汗水往下落。

韓自中一直在抹臉擦汗,就連呼吸也極不耐煩。

雲霽直挺挺地立在那,鹹汗糊在眼瞼上,淚眼汪汪的。

韓自中自認為很體貼的從袖子中掏出一張帕子,溫柔地替她把臉上的汗擦拭乾淨,得意道:“不用謝謝我,這都是我應該做的。”

雲霽的神情又冷了三分,她現在沒空和韓自中計較。

韓自中將身體倚靠在圍欄上,抱怨道:“彆看啦,空中絕無可能有鳥飛過,這個陸康在為難咱們。”

雲霽心中暗罵韓自中這個蠢貨,空中當然不會有鳥飛過,陸康這是在故意分散他們的注意力。

不遠處的沙地上忽然有一個東西在快速的奔跑,雲霽等的就是它,沙漠中特有的鳥類,沙喜鵲。

沙喜鵲還在黃沙中挖掘食物,絲毫沒有察覺到它已經被一支鋒利的銀鋒所瞄準。

它行走和奔跑的速度極快,又因為個頭小,在黃沙中上躥下跳,視線很容易跟丟。

想要射中,更是難上加難。

雲霽屏氣凝神,目光隨著它移動,等待著射殺的時機。

終於——沙喜鵲撲騰著翅膀,騰空而起。

這就是它的破綻,沙喜鵲不善於飛行,飛行極笨拙,速度很慢。

“颼”地一聲,雲霽果斷放箭。

自閣樓上有兩支箭一前一後的射出去,白羽箭在前,黑羽箭緊隨其後。

韓自中也放箭了。

但雲霽拉弓所帶來的張力比不上韓自中,黑羽箭後來居上,搶先一步射中沙喜鵲。

韓自中伸了個懶腰,一頭鑽進陰涼處,對著陸康得意洋洋道:“派人去撿吧,我們倆都射中了。”

他看著站在角落裡的雲霽,心中有股說不上的情緒。

她真的很強,有著超乎於常人的耐心和韌勁,還有極敏銳的觀察力。如果他隻是個凡人,當真是比不上她。

小兵從沙地裡撿回沙喜鵲,呈到陸康麵前。

陸康看著兩支箭,笑了起來:“韓自中,你輸了。”

韓自中回過神來,隨口接道:“我怎麼可能沒射中?”

他轉過頭看沙喜鵲,整個人僵在原地——白羽箭正中鳥頭,而黑羽箭射中鳥身。

雲霽從屋內走出來,她的臉頰上留著曬傷的痕跡。

“韓自中,你這一箭射的很好。”雲霽點評道,“速度也很快。”

“但我這一箭,才是致命一擊。”

陸康站起身,眼中有著奇異的光彩:“韓自中,你先回營地,我有話同雲侍衛說。”

韓自中嘴上答應,跟著小兵剛進營地,捏了個隱身訣又回去了。

陸康同雲霽並肩站著,問道:“唐延……他還好嗎?”

“他是我家中護院,我的弓箭便是他教的。”雲霽看著一輪紅日,“心中仍有執念,如何好呢?”

“什麼執念?”陸康愣了一下,旋即反應過來,他壓低了聲音問,“沙嶺之戰?”

雲霽轉著右手的扳指,語氣平淡:“你看我剛才那一箭,還猜不出來是哪一件事嗎?”

“機會轉瞬即逝,出手即是殺招。”雲霽看向陸康,“這就是他教我,亦是他心中執念。”

雲霽反問他:“你是誰?”

陸康深深地吐納兩息,“我曾經是他的徒弟。”

雲霽刻意忽略了‘曾經’,輕鬆道:“按照輩分,我該喊你師兄。”

“你比我優秀許多。”陸康道。

雲霽拱手道:“所以,我通過考驗了嗎?”

陸康看著遠處的黃沙,嚴肅道:“戰爭是血腥殘酷的,會吞噬良知與道德。你見過流淌的血液被炙熱的黃沙迅速吸食的場景嗎?唐延培養你,是想達成他未完成的心願,但關外的局麵,非一人之力可以改變。”

雲霽摸著弓身上的花紋,妙目深沉:“在野蠻麵前,所有的一切都變得蒼白無力。我們隻能,撕破野蠻,摧毀野蠻。”

“你先前說,鷹眼營不養閒人廢物,但我很優秀。你說話前後矛盾,究竟想表達什麼?”她的聲音很冷。

陸康扶著圍欄的手微微發汗,眼神中帶著恨意:“因為你和唐延一樣。他總以為憑一己之力可以帶領軍隊殺退契丹,奪回國土。結果呢?城池落敵寇,黃沙掩枯骨,朝廷卻不為所動。”

“我不為朝廷。”雲霽拎著弓下樓,“我也不是一個人。”

“你侮辱了唐師傅,更侮辱了鎮守邊關的將士。終有一日,你會為今日所說的話而感到羞愧。”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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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 ? 第五十八章

◎“做我的眼睛,我的第二雙眼睛。”◎

陸康將韓自中和雲霽分配到護城墩最角落的一個山丘上, 丘上坐落著一個院落。

這個院中原本隻住著三個人,算上雲霽和韓自中整好夠五人,便升為六十六伍, 由燒飯的大林擔任伍長。

除去伍長大林, 還有劈柴挑水的樊忠和養雞喂鴨的阿辰。

韓自中坐在院中的石凳子上,憋著笑道:“陸康這人夠陰的啊, 把咱們劃成夥頭軍了。”

伍長大林身材高大魁梧,麵相卻十分和善, 毫無攻擊性, 他從廚房探出頭來,舉著鍋鏟道:“屋子已經收拾好了, 你們先進去歇一會, 飯好了喊你們。”

雲霽點點頭, 將流星和黑雲拴進馬棚, 跟著韓自中進屋。

樊忠拿著一把乾草走過去,雲霽剛要出聲阻止, 就見流星很溫順的垂下腦袋,任由他撫摸。

韓自中的黑雲脾氣好, 但她的流星是個烈脾氣, 從不許外人摸它。

雲霽抿著唇, 沒有多話。

統共三間屋子。大林一間,樊忠和阿辰一間,餘下一間歸韓自中和雲霽。

倆人站在屋中, 韓自中看著唯一一張床鋪, 豎指立誓:“你放心, 我絕不會對你有非分之想的。”

雲霽瞥他一眼:“你不說這話, 我倒更相信些。”

阿辰站在門口, 敲了敲木門。

這小子看起來也就十二三歲,不大愛說話。但很懂規矩,他垂著頭站在門口,沒有東張西望。

雲霽回身道:“阿辰,你進來吧。”

阿辰這才走進來,他直直地走向屋內的書架。書架推開後,又漏出一個門來。

“一個屋子,在裡麵。”他將門推開,“雲……雲侍衛,住。”

韓自中驚訝道:“這還是個套間?”

雲霽懶得理韓自中。

這個阿辰說話有問題,他不是不會說話,而是不熟練說漢話。

雲霽跟著他走進去,她打量了一遍,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甚至還有梳妝台。在這個地方,怎麼會有女人用的東西?

雲霽的視線幾不可察地掃過阿辰的臉,但阿辰反應十分迅速,他猛地將臉埋下去,飛快地往外走,“快好了……飯。”

眉骨鋒利,眼眶深邃,蠻人特有的長相;鼻梁的高度適中,臉龐弧度柔和,這是漢人的特征。

雲霽將包袱放下,走出去對韓自中道:“這院子,有點意思。”

韓自中躺在椅子上,問:“哪有意思?”

雲霽扶一扶額,無語道:“你長眼睛,是用來出氣的嗎?”

韓自中怔怔地看著她,同樣的神情,相似的口吻,明明什麼都一樣,卻沒有辦法同他記憶中的玄女重合。

雲霽見他癡癡呆呆的樣子,還以為是話說重了,她斟酌了一下道:“我的意思是,你要善於發現和挖掘問題。”

韓自中沉吟片刻道:“嗯……這個院子裡,都是老弱病殘。”

雲霽哽了一下,多一眼都不想看他,“孺子不可教也。”

正堂的圓桌上,五個人圍著圓桌坐下,雲霽問:“你們不吃軍營裡的飯菜嗎?”

樊忠和阿辰埋頭扒飯,大林和善道:“這個院子遠,自己做飯更方便些。”

他說話時眼睛不自覺地朝右看,雲霽篤定,大林在說謊。

韓自中餓了一早上,恰好大林做飯很合他胃口,他先矜持了一下,隨後就加入埋頭扒飯的行列。

雲霽笑著看向大林,又問:“那你們不參加日常訓練嗎?”

樊忠從碗裡抬起頭,嘴角還沾著飯粒,五官都擰在一起,呼哧呼哧地往外呼著氣,顯然是很不爽於雲霽的步步追問。

韓自中不動聲色地將碗放下,隨時準備動手。

“咳咳。”大林輕輕咳嗽一聲,語氣中帶著安撫,“先吃飯吧,有什麼事吃完飯再說。”

他轉頭看向雲霽,眼神中都帶著懇求:“先吃飯吧。”

雲霽這時才端起碗,夾起一塊鹹菜放入口中。

飯後,樊忠和阿辰收拾碗筷,雲霽與韓自中跟著大林進屋。

韓自中抱臂靠門,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雲霽道:“您是自己說,還是我來問?”

大林笑了笑,眼睛彎成一道月牙:“雲侍衛發現了什麼,不如說給我聽聽?”

雲霽坐下來,掰著指頭一件件算:“樊忠會訓練戰馬,是不是?”

“是,樊忠很會同馬溝通,見不得他們虐待、傷害馬兒。”

“我住的那間屋子,原主是個女人。”雲霽壓低了聲音,“一個和阿辰有關係的女人。”

大林默不作聲地盯著她,雲霽接著道:“阿辰是……”

她卡在那,猶豫該如何稱呼阿辰,一時間找不到合適的詞。

大林的眼神很平靜:“你要說他是雜種嗎?十二年前,我在黃沙中救了一個身懷六甲的女人,城中的大夫不肯醫治她,我隻好將她藏在軍中。在那個屋子裡,她告訴我,她被蠻人擄走,遭受百般折磨後懷上了孽種。三個月後她生下了阿辰,當天夜裡就殺了。”

“樊忠三番四次用馬哨乾擾軍隊,險些釀成大禍,軍中容不下他。至於阿辰,他們恨蠻人,也恨阿辰是個雜種,恨不得飲血啖肉。”

大林頓了一下,“我原先是個武僧,現在是個廚子。雲侍衛,你還有什麼要問的嗎?”

韓自中不知什麼時候坐了下來,他偏頭,對上雲霽的視線。

倆人想的是同一件事。

韓自中問:“那你們為何還要待在營中?”

“不待在這裡,還能去哪?”大林笑道,“湊合活吧。”

“不,還有另一條活路。”雲霽的視線劃過韓自中,落在大林臉上,“陸康把我們放在這裡,是為了讓我們倆知難而退。但他絕不可能想到,我們五個人會成為一個隊伍。”

“什麼隊伍?”

“我們已經是六十六伍了,有資格參加軍中行動。”

雲霽的撐著木桌站起來,身子微微前傾,指尖沾茶葉水,在桌案上勾畫著:“你身材魁梧卻麵容和善,不容易被注意,同時又有多年的作戰經驗,最適合指揮戰場局勢。樊忠可以用馬哨控製馬匹的行動,這就說明我們可以十分迅速變換陣型。有你們打掩護,我和韓自中在後方射箭,如果我們有足夠的默契,這一打法可以說是天衣無縫。”

韓自中若有所思地眯起眼,她的想法雖然很大膽,但可行度很高。

如果大林和樊忠同意的話……

“不行。”大林果斷拒絕,“我們已經很久沒有上過戰場了,你們也不會在這裡久住,我們現在過得很好。”

雲霽看著窗外一大一小道陰影,胸有成竹道,“大林伍長不如問問他們的意見吧?”

*

下午簡單的拾掇一番,臨近晚膳時,阿辰把晚飯送了過來。

他手上端著兩碗稀米粥,站在門口道:“晚上有事大林叔,屋裡吃,你們。”

韓自中讓開半個身位讓他進屋,雲霽坐在外間的四方桌旁,看著阿辰從懷裡掏出一個饢餅,遞給她:“隊伍,我做什麼?”

韓自中走過來,看看饢,看看他,問:“你就給她?我的饢餅呢?”

阿辰把餅往前捅了捅,固執道:“做什麼?”

雲霽接過餅,這餅硬得厲害,她咧著嘴扯下一塊,沾著稀飯吃。

她咽下一口,說道:“嗯……我給你想想。”

阿辰點點頭:“好想,等你。”

韓自中坐下來喝了一口稀飯,擰著眉頭琢磨。

雲霽丟了一半饢餅給他,“你又在想什麼壞心思。”

“我在想,阿辰剛才說的是什麼意思。”

雲霽端起碗喝粥,碗沿上有一個豁口,她將碗轉了一圈,喝了兩口。

“好好想,我等你。”雲霽回道。

韓自中默默地比了一個拇指,感歎道:“你也是絕了,竟能和他無障礙交流。”

翌日清晨,雲霽推開小門,韓自中還在榻上呼呼大睡。

她目不斜視地走出去,韓自中從床榻上做起來,捂著被子嚷道:“你能不能注意些,我還沒成家呢。”

雲霽停在門口,很不屑地回道:“巧了,我也沒有。”

等雲霽出門後,韓自中爬起身來,忍不住嗤笑:“還怪可愛的。”

廚房裡炊煙嫋嫋,樊忠在院子裡喂馬,阿辰蹲在石頭上,遠眺山下正在操練的士兵。

雲霽站在他身後,問:“你能看見什麼?”

阿辰沒有說話,他突然站起來,手掌立在空中。

“風向變了。”

他這時候說話倒沒什麼問題了。

雲霽耐心地指著旗杆上迎風招展的旗幟說:“你看,通過彩旗飛舞,我們就可以判斷出風的方向,風向沒有變,現在刮的是西南風。”

阿辰搖搖頭,默不作聲地往回走。

這孩子,氣性不小。雲霽無奈地笑笑,緊接著,笑容就凝固在唇角。

風,仿佛打了個旋,帶著彩旗往西北方向飛舞。

樊忠抱著手臂,倚靠在馬廄的圍欄上,一副看好戲的模樣。

雲霽頗震驚地看著阿辰,阿辰站在院中的另一塊石頭上,朝著雲霽招手。

雲霽不明所以地走過去,下一瞬,她就懂了阿辰的意思——這個位置的風,格外的烈。

風對於普通的弓箭手,隻能錦上添花。但對於雲霽,卻是雪中送碳。

她射箭雖準,但拉弓的力量不夠,如果可以借風的力量,就能彌補力量上的缺陷

這個孩子可以感知風向,還可以找到風口,這簡直就是上天賜予他的能力

雲霽對阿辰說:“我知道你可以做什麼了。”

韓自中摸著腦袋,懶洋洋地走出來,打著哈欠問她:“嗯?他能做什麼?”

雲霽爽朗一笑:“做我的眼睛,我的第二雙眼睛。”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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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 ? 第五十九章

◎“誰動她,誰死。”◎

十月初, 關外已入秋。

陸康夜間翻看明日巡查名單時,發現最末端多了一個六十六伍,他沉著臉, 將周副將喊來問話。

“是你同意六十六伍進入沙漠巡查的嗎?”

周副將歎息一聲, 開始大倒苦水:“末將起先並未同意,後來雲侍衛和韓郎君拿著軍規前來質問, 當著眾將士的麵,我沒話說啊。”

燭光閃爍, 陸康的臉色晦暗不明, 良久,他將後背靠在座椅上, 聲音疲倦:“把六十六伍安排到已知的安全地區, 你派人盯緊些。”

第二日清晨, 主營地前聚集了即將出關巡查的隊伍。

雲霽一行人進入營地時, 眾將士不約而同地看了過來,細微的交談聲如同蚊子哼哼一般, 莫名地令人感到煩躁。

大林走到武器庫,將六十六伍的牌子舉了起來, “五個箭筒。”

分發武器的官兵拎出五個箭筒遞給他, 不懷好意地笑道:“大林啊, 你這孩子養大了,怎麼又出來帶兵了?照我說,還是回去燒燒飯, 落個清閒自在啊!”

大林仿若未聞, 伸手

銥驊

接箭筒, 那官兵倒還來勁了, 拽著箭筒的帶子不放, 僵持著看大林笑話。

雲霽攔住躍躍欲試的樊忠和阿辰,對韓自中道:“你過去,狠狠抽他一個嘴巴。”

她力氣小,抽起來肯定沒有韓自中有效果。

韓自中愣了一下,摸著下巴分析:“陸康還站在台子上呢,不太好吧。”

“也是,你是將軍的兒子,影響不太好。”雲霽活動了一下手腕,抬腳往那走。

韓自中趕忙拉著她:“得得得,我去。你在這站著,彆亂動。”

韓自中走上前去,在眾人不明所以的目光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快準狠地給了小兵一個耳光。

“走啊,大林伍長。”他像個沒事人,笑的很是燦爛。

被打的那人捂著臉,嚷嚷著:“你是個什麼東西,敢打老子?”

韓自中還是笑,卻不及眼底,沁出瘮人的寒意。

雲霽看得分明,有那麼一瞬間,她覺得韓自中起了殺意。

武器庫的管事走出來,看了一眼韓自中,反而轉過頭訓斥小兵:“淨給我惹事,趕緊滾進去。”

大林將箭筒分發給四人,箭筒裡的羽箭上有著六十六伍的記號,用於戰後清掃戰場時核算軍功。

大林側過臉輕聲同韓自中說:“說兩句又不會掉一塊肉,何苦同他們計較。”

“他們給你臉色看,就是看不起我們。”

雲霽將箭筒背在身後,翻身上馬,視線擦過站在台子上的陸康。

“轟隆”,營柵被推開。

將士們策馬揚鞭,馬蹄聲似鼓點,黃沙鋪天蓋地而來。

塵土中,韓自中與她並駕齊驅,遞來一塊白布:“罩在臉上。”

雲霽警惕地看著他,搖搖頭:“我不用,你自己留著吧。”

話音剛落,一口黃沙闖入鼻腔,她擰著眉頭,垂下頭咳嗽。

韓自中的手沒有收回去,篤定她一定會接。

雲霽咳了幾聲後,“唰”地一下拽走他手中的白布,將半張臉遮住,聲音悶悶地,不大自在:“多謝。”

大林與樊忠早已習慣漠北的風沙,又對沙漠的地形更為熟悉,倆人縱馬在前方領路。

阿辰的馬術是樊忠教的,半大的小子,相較於韓自中與雲霽竟不落下風。

五人呈前二中二後一的陣式,奔赴渾河上遊。

偏門關與雁門關地理位置得天獨厚,偏門靠黃河,雁門靠山,蠻人難以越過天險。而寧武關隻有渾河一處水源,春夏兩季時常斷流,蠻人常趁斷流季突襲,鐵騎大肆進攻,直逼寧武關下。

六十六伍此次出關的任務,便是驅馬從上遊巡查到下遊。

大林對上頭的安排心知肚明,他笑著跳下馬,站在岸邊遠眺河麵,伸了個懶腰:“哎,當真是好久沒有出關了。”

樊忠牽著馬兒們去喝水,冷哼道:“明擺著是敷衍咱們的,這地方有什麼好巡邏的,又不是斷流季,那蠻人還能遊過來?”

阿辰蹲在岸邊,將手掌置於河流中,感受水流。

韓自中望著遠處的地平線,神情肅穆。他看到……涓涓細流與乾枯的河道,還有蠻人的突襲騎兵。

但他不能說。

雲霽注意到韓自中怪異的表情,狐疑地看向他:“韓自中,你怎麼了?”

“水!水!”阿辰突然大叫起來。

雲霽快步走過去,按著他的肩膀,“怎麼了?你不要急,慢慢說。”

“水流速,變了。”

阿辰合掌捧起一抔水,焦急地往雲霽麵前放。

水順著指縫流淌,雲霽認真地問他:“什麼意思?”

“他說,渾河水的流速改變了。”樊忠湊上前來。

“我知道。”雲霽盯著阿辰,“我是在問,水流速改變,意味著什麼?”

“嗯……不知道……但是,水變了。”

阿辰隻知道水流有變化,但是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他擰著衣服下擺,急的回頭找大林。

大林神情凝重道:“可能是因為下雨導致的,也可能是斷流的前兆。但這麼多年來,渾河沒有在這個季節斷流過,這不大可能。”

韓自中忽然道:“我們抵達關外後,沒有下過一場雨。”

“伍長,如果是斷流,蠻人突襲的幾率有多大?”雲霽問。

“十成。”大林頓了一下,“雲霽,你覺得陸康采納這個建議的幾率有多大?”

她將手指貼在唇邊,吹了一個響亮的口哨,流星“噠噠噠”地跑過來。

“我相信阿辰,你們信不信他?”雲霽坐在馬上,垂眼看著四人,“錯了又如何?我寧願錯,也不要什麼都不做。”

四人紛紛上馬,一行人沿著渾河急馳而下,巡查完河道,再回到鷹眼營時已是黃昏。

樊忠領著馬先回小院,韓自中陪著阿辰在帳外候著。

陸康聽完雲霽的話,視線同大林撞上,他有些疲倦地靠在椅背上,捏著鼻梁問:“大林,她年紀小,你也跟著胡鬨?”

大林嘴角抽動了一下,“我們的推斷並不是空穴來風,阿辰那孩子確實——”

“我不想聽你提起那個孩子!”陸康眉頭緊鎖,“我讓他活到現在,已是恩賜了。”

雲霽上前一步,神情嚴肅道:“陸正將,您這是在將軍情與個人恩怨混為一談。貽誤戰機,個人臉麵事小,寧武關安危事大。”

陸康冷冷道:“若軍情有誤,該當何罪?”

“任你處罰。”雲霽昂首看他。

陸康凝看她良久,起身道:“好,從今夜起派人巡查渾河。若不斷流,便治你謊報軍情。不論誰來勸,本將都不會心軟。”

雲霽與大林從帳中走出,韓自中懶洋洋地湊上來,抱怨道:“你們進去了好久,我肚子都餓了。”

“現在回去做飯也來不及了,整好是飯點,咱們就在營地裡吃一些吧。”大林領著幾人往裡走。

晚上喝粥,帳篷裡人多,氣味不大好聞。

他們端著碗坐在角落裡的草垛子上,阿辰有些緊張,一直貼著雲霽坐。

沒一會,一位官兵急匆匆地往帳篷裡走。雲霽低頭喝了兩口稀粥,剛咽下去,帳篷裡突然熱鬨起來,摔碗罵娘聲不絕於耳。

幾位將領罵罵咧咧地走出來。

“他娘的,這個季節讓咱們去尋渾河?還晝夜不休,這是誰想出來的注意?”為首的趙恒,趙軍使摸著腦袋,百思不得其解。

傳話的小兵嘀咕了兩句,趙軍使十分痛恨道:“陸正將怎麼能聽一個女郎的話?女色耽事,他這不是被豬油蒙了心眼嗎?!咱們的將士已經很辛苦了,現在還要被一個女子擺弄,照我說,就該將那個女郎趕出鷹眼營,不,要狠狠地抽上兩鞭子才解氣。”

雲霽冷不防地從草垛子裡站起來,嚇了趙軍使一跳。她沒什麼情緒地盯著趙軍使,“是不是擺弄,過兩日便知。”

她將話撂下後,就沉著臉往外走,阿辰一步不落的跟著。

韓自中跟上去,低聲問:“要不要我過去給他一個嘴巴?”

“不必。”雲霽眼中有暗潮湧動,“我相信阿辰,也相信實力會讓他們閉嘴。”

趙恒看著一行人遠去的身影,長籲短歎:“你們看看,咱們鷹眼營要完了,遲早要給這個女子毀掉!”

一晃半月,渾河依舊奔流。

巡河的將士們不樂意,吵到趙恒麵前。趙恒本就不讚同此事,不平息也就罷了,反而在火上澆了一桶熱油,裡外裡將此事捅到陸康麵前,非要雲霽給個解釋。

陸康陰沉著臉,命人召雲霽過來。

樊忠照顧阿辰,大林和韓自中陪雲霽前去。

三人至主營前的空地,大林將雲霽擋在身後,拱手對陸康道:“末將是六十六伍的伍長,手下犯事,便是伍長無能,我難辭其咎。”

雲霽從大林背後繞出來,硬氣道:“我立的軍令狀,我一人承擔。”

韓自中緊跟著說:“這事我也參與了,見者有份。”

陸康看著雲霽,問:“這些將士因為你的一句話,辛苦了半個月。雲霽,立的軍令狀,還做不做數?”

“自然做數。”雲霽漠然看著天邊的一朵雲彩。

“好,謊報軍情該殺,但本將念你此舉並未造成傷亡,罰你三十軍棍,逐出鷹眼營。”

陸康一聲令下,當即便有人上前擒住雲霽,架著她往行刑的板凳那走。

韓自中握住雲霽的手臂,看著陸康,篤定道:“一定會斷流,不能再等嗎?”

“等?還要等多久?”陸康冷眼看他,“這是戰場,不是京城裡的過家家。韓郎君的所作所為,本將亦會如實回稟韓將軍的。”

那一瞬間,雲霽又看見了韓自中眼中的殺意。

衣角拂動,磅礴的殺意在他的眼眶中湧動,似冰封萬裡,他的聲音也很冷。

“誰都不能動她。”韓自中的臉被黃昏的餘暉籠罩,有一種不大真實的感覺。

雲霽覺得他的手掌在微微發燙,隔著粗布麻衣滲透進來的熱,讓她莫名地感到頭皮發麻。

“誰動她,誰死。”韓自中的情緒聽不出喜怒,“我言出必行。”

60 ? 第六十章

◎“好一對患難鴛鴦。”◎

寧武關入秋後的第一場雨, 稀稀落落地飄灑。

幾個月的相處下來,雲霽自以為已經將韓自中的脾性摸得清楚,卻萬萬沒能想到他今日的舉動。

眾目睽睽之下, 韓自中實在是氣焰囂張, 倘若陸康當真要以軍規治韓自中,就算是定遠將軍在場, 也是沒話說的。

雲霽瞪著眼睛,試圖將手臂抽出, 但韓自中絲毫不讓。

她壓低聲音說:“韓自中, 你撒手,彆再鬨了!”

韓自中不為所動, 直勾勾地盯著陸康。

陸康道:“憑你的身份, 有什麼資格在這裡叫囂?”

“我是什麼身份不重要。”韓自中將擒在雲霽肩膀上的手掃下去, 輕描淡寫道, “我隻是在告訴你,渾河會斷流, 你不能罰她。”

雲霽第一次見到大漠的雨,天上沒有烏雲, 稀散的雨珠裹挾著沙塵, 劈裡啪啦地打在鎧甲上。

陸康拍案而起, 怒道:“好,我今日不罰雲霽,隻罰你。六十六伍韓自中, 藐視軍規, 言行無狀, 罰三十軍棍。來人啊, 將他拖下去, 即刻行刑!”

她扭頭盯著韓自中看,情緒複雜到極點。

“你抽什麼風,那是我立下的軍令狀,是我的事,你管不著。”

雲霽終於掙開禁錮,她猛地推了一把韓自中,對著陸康道:“陸正將隻管罰我,同韓自中無關。”

陸康冷笑道:“好一對患難鴛鴦,你放心,你的罰也跑不了。”

韓自中麵帶微笑,任由他們將自己按倒在木凳上。行刑的士兵下不去手,輕飄飄地落下兩棍,倒是不痛不癢。

陸康指著韓自中,對趙恒道:“他們不敢下手,你去行刑。”

趙恒心中叫苦,這不是趕鴨子上架嗎?他往場中走時,陸康冷不放道:“你若是也舍不得打,那就本將親自來。”

趙恒後背一涼,握軍棍的手都有些發汗。他連打了五棍,韓自中的臉色突然就有了變化。

到底是凡人的身軀,趙恒這幾棍打得又格外紮實,仇千行默了默。

大林擋在雲霽麵前,“你現在過去,陸康隻會更生氣。”

“你誤會了。”雲霽冷著臉,“我是想看看趙軍使打的夠不夠狠。”

雲霽數到十二棍,耳邊忽然傳來一陣急促地馬蹄聲,趙軍使也停手看來人。

馬背上的士兵揚聲道:“渾河流量變小!渾河流量變小!”

營地內一片嘩然,眾人交頭接耳,神情各異。

趴在木凳上的韓自中扶著腰站起來,晃悠悠地朝著雲霽走過去,咧著嘴笑:“你看,我沒有胡說吧。”

雲霽側著臉不看他,韓自中隻能看見一條緊抿的唇線。

他頗為欠揍的去拽她的袖口,雲霽很快地往旁邊挪了兩步,餘光掃過他,一副不愛搭理的模樣。

韓自中曉得理虧,很委屈地貼著大林站。

陸康雖驚訝於渾河斷流,但令他感到更為震驚的還是雲霽等人未卜先知的能力。

是裝神弄鬼,還是歪打正著?陸康心中有一個猜想,難道說他們當真有預知的本事?

他沒功夫再猜,當務之急是將此事告知大營,若真能在渾河岸邊埋伏到蠻人部隊,此仗必能大獲全勝,好好地殺一殺蠻人的威風。

陸康對身邊侍衛道:“你派人速將此消息傳回寧武大營,我與周副將稍後就到。”

隨後,陸康解散營地內眾人,把趙恒喊來身邊:“我與周副將去趟大營,餘下的事交由你處理。”

陸康快步朝外走,雲霽的聲音追在後麵:“陸正將,我請求與你一同前去。”

他腳下一頓,雲霽小跑上前,嚴肅道:“我應該能幫上忙。”

“你能幫上什麼……”陸康將後話咽回肚子裡,神情頗複雜的看著她,忽然說,“你跟著我。”

韓自中捂著屁股喊道:“我也去,等等我啊。”

趙恒哪能給他去大營告狀的機會,當即就將人攔下,對大林道:“你領著他去軍醫那看看吧。”

“我沒事。”韓自中堅持要去。

大林不輕不重地在他屁股長打了一巴掌,韓自中痛得齜牙咧嘴,怒道:“你還嫌我不夠疼是吧?!”

他笑了笑:“你這屁股,怕是有些時日要騎不了馬了。”

韓自中沒法子,隻得先跟著大林去看軍醫。

他撅著屁股趴在床榻上,默默捏個出竅決,等了半天沒動靜,這才想起來緣由。

他被困在韓自中的身體裡,不能出竅。韓自中埋在枕頭裡,長長地歎息一聲,罷了,雲霽隻是去一趟大營,況且韓武很喜歡她,應該不會出事。

*

寧武大營,議事營帳內,韓武對渾河斷流一事格外驚訝,正對著寧武關地形圖仔細研究。陸康入內時,韓武頭都沒抬,僅僅“嗯”了一聲。

步兵營副將陳誌遠看著門口的雲霽道:“你是做什麼的?議事營帳休得逗留,還不速速退下。”

陸康解下披風,隨手搭在椅子上:“這是我帶來的人。渾河斷流一事,是她提前發現的端倪。”

韓武這才抬頭看過來,見門口站著的是雲霽,笑道:“哦,是雲霽啊,過來坐。這是我就從汴京帶來的親衛,抵達寧武關的第一日就撥去鷹眼營了。”

雲霽拱手朝著韓武、各位正、副將行禮後,隨即坐在尾處的椅子上。

常林坐在韓武的右手邊,除了軍隊統製外,他還兼任神威營副將。他問雲霽:“你是如何發現渾河斷流的?”

雲霽如實回道:“是我所在的六十六伍中,一名……士兵發現的。”

“哦,那他怎麼沒來?”常林追問道。

陸康咳嗽一聲,將話茬接過:“他們都是一個伍中的,誰來都一樣。”

雲霽不想一人邀功,剛要出聲解釋,斜側方的周敬謙不著痕跡地掃了她一眼,極快地搖了搖頭。

她盯著周敬謙看了一會,沒有再說話。

韓武咽下一口濃茶,問道;“我們很久沒有打先發製人的伏擊戰了,諸位有什麼想法?”

騎兵營正將蔡赫道:“渾河河穀附近地勢起伏,凹凸不平,不適宜馬上作戰。”

步兵營正將王峰不甘示弱,乾笑道:“從前蠻人越過渾河河穀,竟都是靠腳走過來的?”

“咱們這是在商量戰術,奉勸某些人還是不要夾槍帶棒,陰陽怪氣。”蔡赫冷笑道。

“將軍還在上頭坐著呢,你們騎兵營怕戰畏戰,還不讓人說了?”

蔡赫裝模作樣喝茶,遞了個眼神給副將劉猛,他心領神會,扯著嗓子道:“咱們騎兵營還怕死?上一回在烏日根草原,折損了二百多名將士,八十匹戰馬。”

步兵營副將陳誌遠不甘落後,也掰著手指頭算起舊帳來,“戈壁灘一戰,步兵營折損了將近五百名將士,一個營都沒了!”

“你們那是遭遇了沙塵暴,撤退不及才導致的。”

“你什麼意思?蔡赫,做人不能昧良心,那可都是和咱們出生入死的弟兄啊。”

雲霽看著腳底粗糙的石磚,忽然明白陸康為什麼帶她一同前來了。朝廷不重視也就罷了,軍隊內部四分五裂,這個仗怎麼打的贏?

“好了,大戰在即,你們還要吵到什麼時候。”韓武將茶盞摜在桌案上,看向陸康,“你們鷹眼營有什麼想法。”

陸康沉默了一會,開口道:“根據以往幾次的作戰經驗,蠻人會在夜裡派遣一支精銳部隊越過渾河,避開西麵的寧武大營,突襲城北邊牆。如若成功攻下城北鳳凰樓,蠻人的大軍會直壓關下,到時候隻能急調大營軍隊。”

韓武問道:“若與此同時,蠻人再派大軍突襲西麵大營,咱們的勝算有多少?”

“四成。”陸康直截了當,“在神威營與騎兵、步兵主力留守大營,沒有支援鳳凰樓的情況下,還有四成的勝算。但這樣的話,鳳凰樓必定失守,蠻人大軍可以直接攻入寧武城。”

營帳內一片寂靜,蔡赫、王峰等人久久不曾言語。

韓武長歎一息,說道:“這十幾年來,寧武關大軍軍力損失慘重,你們手底下死傷無數。我知道,你們不是貪生怕死之輩,是不想弟兄們白白送死。”

蔡赫抹了把臉,無奈道:“再這樣打下去,人越打越少,寧武關真的守不住。他老子的,行兵打仗,哪有隻出不進的道理?我那個騎兵營,快大半年沒見著新麵孔了。”

雲霽忽然道:“先發製人也不一定要主動出擊。可以在城北邊牆四周設下埋伏,讓蠻人部隊放鬆警惕,等他們進入包圍圈後再實行包夾戰術,甕中捉鱉。”

“詳細說說。”韓武抱臂看她。

“在城北邊牆上設鷹眼營的弓箭手,邊牆四周設下步兵埋伏,由騎兵營斷後。”雲霽微微一笑,“雖然這次機會難得,但摸不清蠻人的兵力部署。不如少賺一些,打個以少勝多的漂亮仗,既能殺蠻人威風,又能給朝廷一個交代,或許——”

常林笑道:“或許官家一高興,來年的軍費就有了。”

雲霽點頭:“正是此意。”

陸康端起茶碗,抿了一口道:“我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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