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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道情 金陵美人 65362 字 3個月前

耶律奇衡雖排行老七,但在契丹族多年的征戰與擴張下,幾位哥哥陸續戰死沙場,如今他已是王位第一順位繼承人。

但他更在意的是射箭者。在很多年前,約莫是十七八年,關外確實有一個神射手。

那個神射手與大哥棋逢對手,不相上下,兩人交手數次都未分出高低。

不過,自沙嶺一戰,宋軍大敗後,他就消失了。好像一陣風沙,來勢洶洶,去時了無蹤跡。

女人……女人怎麼會是弓箭手?

耶律奇衡疑惑地看向神速姑,話還沒問出口,神速姑像是讀懂了他的內心,緩緩開口道:“殿下,大巫的預言從不出錯。不要過分在意那個女人,她自有她的命運。”

耶律奇衡追問道:“我去哪裡才能找到……”

他斟酌了一下,目光迅速地劃過愁容滿麵的耶律折德,接著道:“下一任大巫?”

神速姑古怪的笑了笑:“他們在一起,緣分到了,自會相見,不必強求。”

神速姑離去後,耶律折德靜靜地坐了一會,隨後撐著扶手慢慢起身,負手在背,緩緩地往殿外走。

耶律折德在石階上,仰頭看天,身影中滿是蒼涼與無奈。

耶律奇衡站在他身後幾步的距離,他藏在陰暗中,無聲一笑。

父王,還是記掛著六哥啊。

可是,一個受貴族唾罵的雜種,憑什麼做他的大巫?

66 ? 第六十六章

◎“問張殊南安。”“此身已許國,無意成家。”◎

十一月十日, 寧武關來的驛夫前腳剛進京城,張殊南後腳就得到了消息。

張殊南在樞密院任職三月有餘,為人處事謙遜有禮, 張弛有度, 樞密院上下對張郎君讚不絕口。

樞密院事王清正有意培養他,故樞密院的大小事務張殊南都能插上一手, 也沒什麼事能逃得了他的眼睛。

寧武關戰報先送到樞密院河西房,河西房登記入冊後便派人呈送給王相公過目, 張殊南提前得了消息, 早早地候在王相公的身邊,隻等軍報送上來。

河西房來送軍報時, 張殊南將筆擱下, 看似很識趣地要告退。

王清正擺擺手, 笑道:“你如今管院中事務, 又得官家十分器重,自然是看得了的, 不用避嫌。”

張殊南微微一笑,點頭應下。

王清正展開軍報, 視線飛快地掃過, 麵上神情大變。唯恐自己看錯, 又仔仔細細地從頭看到尾,喜笑顏開,拍案叫絕:“好啊!韓武這回是立了大功, 出其不意, 狠狠地殺了契丹人的威風, 官家知道後定會龍顏大悅。”

張殊南看過軍報後, 耐住心中波瀾, 神色如常道:“關外來年的軍餉,是有著落了。”

“爭氣,這韓武確實爭氣。”王清正摸著胡子,喝了半盞茶潤嗓子,笑道,“先前沒聽說過雲霽這號人物,莫非是神兵天降?嗯……這小子前途不可限量,我朝又添一員猛將,我心甚慰。”

趙靖在屋裡整理物件,侍衛扣了扣門,恭恭敬敬道:“趙小哥,外麵有人要見你。”

趙靖正納悶是誰,走到門房,那人就迎了上來,自報家門:“我是定遠將軍府上的管家,這是將軍要轉交給張承旨的信件。”

管家望了望四周,壓低了聲音說:“是從關外來的。”

趙靖點點頭,將信件收下。他穿過抄手遊廊走回去,遠遠地就瞧見屋子裡有一抹緋紅。

他走進去後疑惑道:“郎君要外出辦公嗎?我去吩咐他們套馬車。”

張殊南收拾文書的手頓了一下,他有些焦慮,卻不知道該做什麼。

他坐了下來,神情複雜地望著遠處。整整三個月,雲霽沒有寄一份家書,了無音訊。直到今日看到軍報,他懸著的一顆心終於放下,為她高興之餘,又多了一份擔憂。

趙靖將信件呈上,說道:“方才定遠將軍府上的管家送來的信件,是關外來的。”

張殊南的眼裡閃過一絲喜悅,又被很快的抑製住,但趙靖還是從他微微揚起的眼角窺探到了不同於尋常的高興。

泛黃的信封被捏在手中,張殊南想了想,“你去套車吧,我要去尋雲安。”

“哎。”趙靖應聲而出,跨過門檻時偷偷地拿餘光覷了一眼張殊南,心中很是疑惑,郎君盯著信封在傻樂什麼?

雲安的府邸設在龍津橋南邊,就靠著國子監,他上值下值很是方便。

張殊南來的匆匆,官服都沒來得及換,看得雲安心裡一緊,忙問:“出什麼事了?”

張殊南把信遞過去,笑道:“雲霽立了軍功,來信了。”

趙靖這時才反應過來,怪不得郎君高興,原來是二娘子寫信回來了。

雲安的眼睛“蹭”地一下就亮了,見信件完好,邊拆邊問:“你沒打開看?”

“這是你妹妹的信,我怎麼好拆?”張殊南坐下來喝茶,忍不住催促,“還不念念?”

崔清桐牽著小孩的手從內院繞過來,雲冰潔最黏張殊南,一見到他就沾上去,笑嘻嘻地貼著張殊南地腿站。

放在平時,雲安是要教訓她的。不過今日雲霽來信,他顧不上這麼多,等崔清桐落座後,他清了清嗓子,開始念家書。

信中雲霽說自己一切安好,勿掛勿念。再問家人身體是否康健,生活是否順心如意,侄子侄女是否乖巧懂事。

雲安念到結尾,嘖聲道:“這丫頭當真是野慣了,出去三個月就給我寫這幾句話,我是白疼她了。”

張殊南端茶的姿勢有些僵硬,他將茶盞放下,試探道:“沒了?”

雲安篤定道:“沒了。”

張殊南的臉色眼見著陰沉下來,抿著唇不說話。

雲安到底是記仇的,假意安慰他說:“哎呀,這畢竟是我妹妹的家書,沒提外人也是情有可原哦?張兄千萬彆往裡去。”

張殊南皺了一下眉頭,故作平靜道:“無妨,我還有事,先回了。”

雲冰潔眼睛尖,瞧見信反麵還有一行小字,立刻嚷嚷起來:“反麵不是還有字嗎,爹爹快念。”

張殊南剛站起身,又坐了回去,淡淡開口:“我也不是很急。”

“問張殊南安。”雲安顯然有些不大情願,念著念著又笑出來聲,“她還真是記仇。”

張殊南怔了一下,也跟著無奈地笑了起來。從前他給雲父寄信,總會在最後添一句“問二妹妹安。”

雲冰潔小大人似地安慰張殊南:“舅舅,姨姨一向如此簡潔,她是記掛你的。”

張殊南摸了摸她的頭,不輕不重地“嗯”了一聲。

這頭雲安板著臉要教訓雲冰潔口無遮攔,誰料手中的信紙“唰”地一下被張殊南抽走,他一麵將信紙折好,一麵說:“我先回了,雲霽所立軍功須得官家看過軍報後才能告知你。”

雲安急忙道:“你怎麼還搶家書?!”

張殊南反問他:“我從前寄回去的家書,是誰收著的?”

雲安不接話茬,他難得見張殊南犯渾。

“既然如此,她的信理應由我收著。”張殊南抬腳就走,生怕雲安返回。

雲安無可奈何地喝了口茶,抬眼正對上崔清桐疑惑地眼神,她問:“你曉得信是雲霽拿的?”

雲安沒有正麵回複,隻說:“那可是狀元郎的信件,誰敢弄丟?”

崔清桐後知後覺道:“你的意思是,父親和母親也曉得?”

雲安將茶盞擱下,慢悠悠地往書房走:“我也要去寫封家書,好讓他們放心。”

*

景泰皇帝使諸卿五日一朝,其餘時間隻見幾位相公與要臣。看更多精品溫文來企 鵝裙以汙貳 二期無兒把以張殊南為樞密都承旨,涉及軍政要事時,可侍立於側,隨事陳奏,行領旨、傳旨之職。

軍報第二日就呈與官家,韓武在軍報中濃墨重彩地提了雲霽,王清正定是要為雲霽請軍功的,於是他在大殿上著重提出:“斬將,是為奇功啊。”

官家雖重文輕武,但關外打了勝仗,他心甚悅,當即便說:“射殺契丹王子,確實奇功一件。錢絹並賜,破格遷升為……”

景泰皇帝頓了頓,又看了一眼軍報,有些犯難:“啊,他原先是定遠將軍的親衛。”

姚相公豈能坐視不理,放任樞密院在官家麵前顯擺?他笑道:“自古英雄出少年,這個雲霽可有在兵籍房入冊管理?”

言外之意是,若無兵籍,也無檔案,如何破格遷升?

王相公冷笑道:“無兵籍便不算軍功,姚相公的意思我算是聽明白了。”

樞密院和三司又鬨了起來,景泰皇帝撐著腦袋,不著痕跡地望了鄭相公一眼。

鄭肇心領神會,輕輕咳嗽一聲,又是一副老好人的模樣,出來攪和稀泥。

“無論是親衛還是官兵,都該算軍功。”鄭相公笑著說,“隻是這位雲霽小哥未登記在冊,受封升遷難以錄檔,不如等到定遠將軍下回進京麵聖時,將他帶在身邊,於大殿之上受封,更能顯官家的愛民愛兵之心,也能激勵邊關將士上陣殺敵,保家衛國。”

張殊南平靜地候在一旁,今日之局麵,他昨日看到軍報時就已料到。

王清正瞥了一眼鄭肇,不陰不陽道:“定遠將軍才離京,下回進京也得是三年後了,鄭相公倒是有耐心。”

姚立君是個牆頭草,見好就收,附和道:“今日有諸位作證,王相公還怕這軍功長腳跑掉?”

景泰皇帝見狀,笑道:“鄭公言之有理,那便先賜錢絹,至於軍中職務,就由樞密院定奪吧。”

王清正怏怏應下,憋著一口怨氣,不作他言。

散朝後,皇帝獨留了張殊南說話。賜座賜茶後,他開門見山道:“殊南在樞密院任職,有何感想?”

景泰皇帝不勤於國事,好風流雅事,私下裡很是偏愛文人墨客,而張殊南是開國以來最年輕的狀元郎,他更是愛不釋手,寵愛有加。

張殊南拱手回道:“臣跟隨王相公學習,受益匪淺。”

皇帝無奈一笑,眼睛瞥過大殿側邊的四季琉璃屏風,拍了拍扶手:“也罷,既然你心係樞密院,朕也不好勉強。”

張殊南曉得,皇帝意不在此處,垂眼看茶,等著後話。

“若朕沒記錯,過完今歲,你二十又六了。”皇帝看向他,笑道,“殊南家中無高堂,婚事無人做主。不過,你既做了朕的狀元郎,那朕理應替你做主啊。”

張殊南眉梢一顫,當即擱下茶盞,叩謝聖恩。

“勞官家掛懷,臣不勝受恩感激。但入仕六載,未有成績回報官家,臣慚愧難堪。”

他頓了頓,頭深深地埋下去,脊背不鬆,“此身已許國,無意成家。臣辜負官家厚愛,請官家降罪。”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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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個星期更5~6天。

2.12:00或21:00更,其餘時間不用來看,都是修文。

67 ? 第六十七章

◎“我確實心有所屬。”◎

大殿之上, 一派寂靜。

皇帝身邊的幾位內侍膽戰心驚,暗道這位狀元郎好大的架子,駙馬爺都瞧不上。

景泰皇帝垂眼看了他一會, 拇指上的玉扳指轉了一圈, 旋即哈哈一笑:“起來吧,殊南。朕不過是同你嘮幾句家常, 你又是下跪叩頭,又是請罰請罪, 倒成了朕的不是。”

眾人紛紛鬆了一口氣, 張殊南又是一叩首,這才起身告退。

張殊南走出大殿後, 自屏風後緩緩走出一位嫋窕美人。

美人華服玉冠, 麵如桃花, 舉手投足間自成風流。

景泰帝將賢妃鄭靈均擁入懷中, 嘖聲:“你方才也聽見了,是這張殊南油鹽不進, 可不是朕不替蔓露著想。”

兩人坐在一起,倒像是父女。

鄭靈均低眉垂眼, 保養得宜的臉龐上尋不到多少皺紋, 她輕輕歎一息, 指尖劃過袖口上的龍紋,“官家莫不是想替昭寧公主打算?妾身可不答應,咱們蔓露可拖不得。”

景泰皇帝長眉一挑, 道:“越說越沒譜, 手心手背都是肉, 朕怎麼會偏袒哪一個?再說了, 朕疼不疼香山, 你該是最明白的。”

不提還好,這一提“香山”,鄭靈均就氣不打一出來。

大公主封號鏡山,四公主封號香山也是常理之中,可偏偏桑皇後老來得女,不曉得用什麼法子哄騙了官家,賜號六公主“昭寧”,真真是顯她是嫡出公主,不同尋常。

賢妃麵上不顯,往景泰皇帝身上湊了湊,嬌聲道:“是妾口不擇言,大丈夫不與小女子計較。”

景泰帝拍了拍她的手背,笑道:“你放心,回頭朕在讓王清正去說他兩句,興許沒幾日他就想通了。”

大殿上的事沒一會就傳到了桑皇後的耳中,彼時韋元同在裡屋練字,桑皇後牽著韋元同的手坐下來,仔仔細細地將大殿上的情形說與她聽,心情很是愉悅。

韋元同問道:“母親是在高興賢妃娘子的如意算盤落空?”

桑皇後擺擺手,笑意濃厚:“不止,你再猜猜。”

韋元同心裡記掛著那一副還沒寫成的字,心不在焉道:“女兒猜不到。”

“你難道就不想找一位溫潤如玉,軒然霞舉的如意郎君?”桑皇後壓低了聲音,“狀元巡街那日,你不也在宮牆上遙遙相望?”

韋元同飛虹了臉頰,急忙道:“我是仰慕張承旨的才華,並未有他想。”

桑皇後繼續說道:“可你父皇卻想把這樣的好事,拱手送給韋蔓露。那丫頭,十年都讀不完一本書。讓她與張郎君相配,你心裡就不覺得惋惜?”

“張承旨自請調去樞密院,說明此人心係社稷,清正坦蕩,不會貪圖虛名富貴。”韋元同走向書桌,拿起筆杆,“做了駙馬爺便隻能掛虛銜,不能參與朝政,這可不是人人都想要的好事。”

桑皇後拿她沒轍,隻說:“你總是大道理一籮筐,光替彆人著想,絲毫不為自己打算。”

桑皇後出了門,身旁的內侍輕聲道:“殿下請恕臣多嘴,倘若官家真的賜婚,那張殊南還能抗旨不尊?賢妃娘子不是善罷甘休之人,殿下還是得早做打算啊。”

她點頭道:“嗯,這話不錯。公主尚不更事,本宮這個做母親的不能不管。”

沒過兩日,一封書信自仁明殿出,於黃昏時分送進了王清正的居所。

王清正看過桑皇後的書信,又憶起皇帝的囑托,不免頭大。他站在窗前看月,負手在背,頗無奈地笑笑:“月有圓缺,人無兩全呐。”

翌日上值時,王清正把張殊南喊來喝茶。張殊南正好將寧武關的賞賜數目羅列出來,剛要呈上,就見王清正擺擺手,笑道:“這事不急,我有另一件事要問你,你先坐下。”

“殊南啊,若我沒記錯,你應該還未成親吧?”王清正問道。

張殊南微微一笑,反問:“官家找您了?”

得,和聰明人說話就是不費力氣。王清正搖一搖頭,比劃了兩個手指頭,感歎道:“不止,你現在很是搶手啊。”

除了賢妃,便是桑皇後了。

張殊南唇邊勾出一點弧度,帶著諷刺的笑:“臣已經回絕了官家。”

王清正捋了一把胡子,笑道:“我不替人說媒,替你周旋一番也不費什麼力氣。隻一件事,老夫要問個清。”

“王相公請問。”

“你當真是無意於男女之情,還是……”王清正將茶盞扣上,神情格外認真,“你心有所屬,不願辜負?”

張殊南微微一怔,隨即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久到一盞茶涼,王清正以為他實在有難言之隱,於是擺手示意此事作罷。

“我確實心有所屬。”張殊南忽然開口,對上王清正的視線,誠懇道,“我與她相識多年,是天定緣分。還請王相公替我多多周旋,以成全我多年苦心。”

他本可以不說,王清正也拿他沒轍。但在沉默中,他不自覺地想起了那一雙清棱棱鳳目,是日思夜想,輾轉難眠的煎熬。

王清正略有渾濁的眼睛忽然間有了神采,誰還沒年輕過呢?他無聲地點點頭,從袖中摸出桑皇後的信件,遞給張殊南看。

“隻要你初心不改,有老夫在,你放心。”王清正拍了拍他的肩膀,“趁早把事辦了,省的彆人惦記。”

張殊南把這話記下了。

幾日後,封賞邊關將士的冊子送到了官家麵前。景泰皇帝粗略的掃了一眼,很是爽快的提筆批了,側過頭同身旁的胡內侍說:“這王清正哪裡都好,就是總愛在軍政上與朕離心,可惜了。”

胡內侍回道:“王相公是直爽之人。”

景泰帝命人將冊子送往樞密院,無奈一笑:“這些個武官都是直腸子,說話做事執拗的很,腦筋轉不過彎來,不如鄭肇等人,深得朕心。”-

十二月初一,朝廷的封賞抵達寧武關。車隊延綿數裡,將士喜出望外,感歎終於能過個好年了。

景泰皇帝的旨意於半月前送到了韓武的手上,韓武看了再看,翻來覆去的看,愣是沒看見雲霽的封賞,倒是他提了從四品明威將軍。

韓武看著油燈裡微弱的火苗,狠狠地抹了把臉,歎息中滿是無奈與惋惜。他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同雲霽說,難道要直接挑明了告訴她,朝廷講門楣,論出身,重男子,輕武學,叫她裡外裡死了這條心?

那這丫頭往後該如何自處?她會不會撂挑子不乾?韓武左思右想,瞻前顧後,整晚不得好眠。

第二日,常林見韓將軍兩眼腫似核桃,關切道:“將軍有什麼煩心事?”

韓武眨巴兩下眼睛,哪壺不開提哪壺:“最近雲霽來找你了嗎?她有沒有提起有關朝廷封賞的事?”

常林回道:“大林領著她來過幾回,都是為了練兵的事,私下裡沒聽她提起過。”

“那丫頭似乎不大在乎這些虛名。”常林笑了一下,“小郎君也是,整日跟著雲霽,將軍不擔心嗎?”

韓武摸了摸後腦勺,莫名其妙道:“咋了?他又惹什麼事了?你去把這小兔崽子喊來,看老子怎麼收拾他。”

常林擺擺手,連忙道:“小郎君踏實的很,每日除了練兵,還與雲霽一同學習兵法戰術。”

“那我有什麼好擔心的。”韓武送了一口氣,轉過頭往帳子裡走,走出去了兩三步,突然反應過來了,招手讓常林上前,沉著臉問,“你也看出來了?”

常林點點頭,道:“不止我,大家多多少少都看出了點門路來。上一回小郎君被罰軍棍,實際上是替雲霽受罰。”

“啊?你怎麼沒告訴我?”韓武擰著眉頭問。

“還不是怕您生氣嗎?那日陸康要治雲霽的罪,小郎君當鷹眼營眾將士的麵將她死死護在身後,狠嗆陸康,一步不讓。”常林說的繪聲繪色,邊說邊笑,“大家夥都說,小郎君與雲霽是江湖兒女,天造地設呢。”

韓武神情坦然,“哦……那就隨他們說去吧。”

常林愣了愣:“您不管管?”

“咋個管?難道你不喜歡雲霽嗎?”韓武開始收拾麵前雜亂的紙張,顯然有些漫不經心。

常林幫著一起收拾:“雲霽這小丫頭,要相貌有相貌,要才華有才華,誰看了不稀罕?我的意思是,既然小郎君與雲霽年齡相當,又誌趣相投,不如早些將事情定下。成家以後,她在軍營中行走也更加方便。”

常林將紙抹平整,補充道:“我這也是替雲霽著想。軍營裡的這些大老粗都素了好幾年了……”

他覷了眼韓武,不好意思往下說了。

韓武冷哼道:“誰敢?!老子剁了他們喂狗。”

“不怕賊偷,但怕賊惦記啊。”常林小聲嘀咕。

“孩子們的事,讓孩子們自己解決嘛。”韓武一屁股坐在板凳上,無奈笑笑,“你隻曉得我兒子,那雲霽樂不樂意?若是情投意合,哪裡還有你做媒的機會。”

常林一時間啞口無言,捏了捏鼻梁,好一會才到道:“雲霽嘛……好像對小郎君沒那個意思。”

“那你急個屁啊。”韓武哭笑不得,罵罵咧咧的趕常林出去。

常林也覺得自己將這事想的太簡單,紅著臉往外走,又聽韓武喊他:“回來!給你一打岔,我倒把正事忘了。”

韓武一改先前的閒適,神情凝重道:“雲霽沒有軍籍,除了錢絹,朝廷沒有給她封職升遷。不過,軍功記賬,讓她三年後隨我進京述職,一同麵聖。雖然朝廷沒有給她封官,但在軍中,我想提她做隊將,寧武關上下隻要她瞧中的官兵,都可以收入麾下。”

常林瞪著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震驚於朝廷的決定。但他很快的調整過來,拱手道:“屬下明白了。”

“你將原話告訴她,若她有想不明白的地方,儘管來尋我。”韓武擺手示意常林退下。

68 ? 第六十八章

◎“誰說我對她有了?”◎

此後數日, 每天都有將領跑來常林麵前抱怨,說雲霽和韓自中把他們手下最為出色的將士都挑走了。

人多的時候,烏泱泱一大片, 能將帳篷填滿。常林也沒法子, 搬出將軍的話來,恩威並施, 他們隻得打碎了牙齒往肚子裡咽。

雲霽也來找過韓武一回,韓武以為她是心有不平, 醞釀了好久, 腹稿打了三回才敢見她。

雲霽坐下來,開門見山道:“將軍, 我這支隊伍, 聽誰的差遣?”

韓武神色一鬆, 笑笑:“你想聽誰的差遣?”

“自然是隻聽您的差遣。”雲霽掀眼看他, 到底是上過一次戰場了,麵孔雖年輕, 氣勢上與先前已大不一樣。

韓武眼中的欣賞很濃,但他的語氣很平淡, 反問:“又一個神威營?”

雲霽默了一默, 直視他:“我以為, 您就是這個意思。”

韓武笑道:“小雲霽,你很敢想,也想的不錯。除卻這一條, 你還有什麼要問我的?”

韓武還是想讓她問出口。

雲霽的嘴角彎了彎, 她微微垂下眼, 仿佛在思索什麼。

“嗯, 我想……”她有些猶豫。

韓武的掌心開始冒汗, 鼓勵道:“沒事,大膽的說出來。”

她“蹭”的一下站了起來,笑的很愉悅,表情也變得生動活潑。長眉微挑,一雙眼清亮有神。

“我想讓韓自中做副隊將。”雲霽笑眯眯的看著韓武,很滿意他錯愕的神情,“你放心,不是因為他是將軍的兒子。他確有實力。”

“名字我也想好了,就叫歸州營。”

丟失的十二州,一定會歸來。

等到雲霽走出去,韓武靠在椅背上,似愁非愁,似笑非笑,自言自語道:“這小子的眼光,還真就不賴。”

做不成兒媳婦,做乾閨女也好,韓武想-

塞外的秋,叫北風一吹,便消失的無影無蹤。

毛毯似的厚雲平鋪在天際,陰影投在暗沉的沙地上,一明一暗,交織著蒼涼。

十二月中旬,雲霽他們從鷹眼營搬去寧武大營。新建的歸州營在神威營後方,營地寬敞又氣派。

阿辰舍不得山上的逍遙小院,懷裡抱著小包袱,眼眶通紅。

這個“家”,曾住著素未蒙麵的母親。來往十二個春秋中有殘羹剩飯,有破布麻衣,有奚落白眼,還有大林和樊忠的照顧。

韓自中他們先行一步,雲霽留下來安撫阿辰。

小孩子脾氣倔,雲霽蹲下來,與他平視,輕聲道:“不要把離彆當作結束,隻要你不忘,根永遠在。”

阿辰狠狠地抹了把淚,小手攥著雲霽的衣擺,仍然抿著唇不說話。但雲霽知道,他是聽進去了。

要進寧武大營,隻能從正門入,幾個偏門隻有作戰時才會打開。

轅門外,雲霽掏出令牌表明身份,即有官兵上前接應。

她跳下馬,一手牽流星,一手牽阿辰。轅門離歸州營三百步,這一路上受到了不少目光。

其中,不乏惡意的眼神。雲霽緊緊握著阿辰的手,試圖給他更多的勇氣和底氣。

韓自中的大嗓門,站在歸州營外都能聽見:“雲霽怎麼還沒回來,不是騎馬跌了吧?!”

樊忠坐在木頭樁子上,看見雲霽與阿辰時,後背明顯放鬆了許多,走上前去接韁繩。

阿辰跟著樊忠先去安頓,雲霽則走進營帳,睨了韓自中一眼:“狗嘴裡吐不出象牙。”

韓自中咧嘴笑道:“雲隊將,屬下這是關心你啊。”

雲霽坐在主位上,開始翻看歸州營的花名冊,正色道:“我要精,不要多。不過,如果與我們的想法不一致,再精也不要。”

韓自中跟著入座,沒有接話。

日光漸暗,雲霽點了油燈。韓自中支著下巴,盯著搖曳燭影,自然而然地恍了神。

他不可避免的想起了玄女。

不過,令他感到詫異的是,他想起的不是穿戴鳳冠華服,端莊不容褻瀆的玄女,而是傾盆大雨中,手持鐵劍,青發高高束起的她。

雲霽將名單看完,抬眼正對上韓自中發癡的目光。

她不免皺了眉頭,剛要開口訓他,卻又從他的目光中琢磨出一點不尋常的意味。

他總是這樣,在看她,也在透過她看彆人。

眼神從不會出賣人的內心。韓自中目光中隱藏著一個秘密,而她討厭秘密。

“呼。”雲霽將麵前的燭火吹滅,驟然晦暗,伴隨著一縷青煙,韓自中回過神來,問她:“怎麼了?”

雲霽看起來很平靜,她將身子靠在椅背上,淡淡道:“我是不是和你說過,彆這樣看我?”

她迅速的接了下一句,沒給韓自中辯解的機會。

“除非你想告訴我為什麼。”

韓自中看著腳底的一塊青磚,忽然覺得有些頭疼,從她的神情到說話的語氣,越來越像了。

他第一次做凡人,頭一回感受時光的緩慢流逝。與雲霽朝夕相處的這些天,他也會想,雲霽與玄女究竟是一個人,還是兩個人?

韓自中微微側過臉,刻意避開她的視線,說:“好大的架子,還不許人看?”

雲霽冷哼一聲:“你知道我在說什麼。”

韓自中不再說話,良久良久,他終於對上她的目光,“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你自然也是你。”

“嘩啦”一下,韓自中歪頭躲過雲霽擲出的名冊。

“出去。”簡單的兩個字,盛著壓抑的怒火。雲霽敲了敲桌子,補充道,“我三天不想見你。”

韓自中站在營帳外摸鼻子,正巧樊忠走過來,問他:“雲霽在忙嗎?大林讓我來問他,晚上是吃烙餅還是疙瘩湯。”

韓自中歪過身子,朝著裡麵嚷嚷:“雲霽!你晚上想吃什麼?”

“滾!”雖然隻有一個字,但似有千斤重。

韓自中吃了癟,惡狠狠地說:“不管她,不給她吃,最好餓死她。”

樊忠用一種了然的眼神看著他,毫不客氣的指出:“你又惹她了,你總惹她做什麼?就你這樣的,根本就不可能有小娘子願意同你在一處。”

“你養馬還養出心得了?”韓自中嘴上也不饒人。

樊忠梗著脖子,不甘落後:“怪不得雲霽不喜歡你。”

“你哪裡看出來她不喜歡我?”韓自中指著自己,誇張道,“我這麼英俊瀟灑,體貼溫柔的人,難道還配不上她?”

樊忠踹了一顆石子,笑道:“配不配得上是一碼事,喜不喜歡又是另一碼事。大家夥都看出來了,雲霽對你沒有男女之情。”

韓自中笑了:“誰說我對她有了?”

*

臘月初五,汴京早早地落了一場碎雪。

張殊南婉拒胡內侍撐傘相送,冒雪走在宮道上。馬車停在宮門外,趙靖看見眼前一抹緋紅匆匆而來,撐著傘迎上去,急切道:“郎君怎麼不打傘?”

張殊南自顧撣了撣肩膀上的雪粒子,撩袍上車,“無妨,回府吧。”

官家今日召他覲見,正事沒聊一件,字畫倒看了好幾幅。張殊南有心事,看得心不在焉,有些敷衍。

不知景泰皇帝是不是真沒看出來張殊南的心不在焉,還是他另有所圖。隻見他示意內侍將字畫撤下,一麵道:“殊南,朕在湖心亭設下午宴,咱們一邊賞雪,一邊談詩作詞,豈不美哉?”

張殊南神情依舊淡然,拱手道:“臣還有公務尚未處理,怕是——”

“誒,不急於一時。”話還沒說完,就被景泰皇帝打斷,“殊南這是要一而再,再而三的駁朕的好意嗎?”

張殊南默了一默,“臣不敢。”

“那就好,你隨朕來吧。”景泰皇帝心情大好,負手在背,領著張殊南往後殿去。

皇帝剛坐上步攆,隻見胡內侍焦急地從殿外走來,貼在皇帝身邊,輕聲說:“王相公要張承旨速速回樞密院。”

景泰皇帝眉頭一橫,問道:“你告訴他,朕要留張承旨用午膳了嗎?”

胡內侍連連點頭:“臣說了,但王相公說事發突然,一定要請張承旨立刻返回樞密院。”

“他王清正管天管地,管不著朕!”皇帝氣的吹胡子瞪眼,擺手,“什麼事發突然,我看他就是誠心給朕添堵。”

張殊南當即拱手道:“官家息怒,王相公心係社稷,想來必定是有大事,才會著急至此。”

胡內侍擦一擦臉上的熱汗,一個勁的附和道:“王相公還說,見不著張承旨,他便一直守在宮外。”

“罷了罷了!”景泰皇帝拍著步輦圍欄,無奈道,“朕真是拿這個王清正沒法子,殊南,既然如此,你就回去吧。”

張殊南行禮告退,腳下飛快,不一會就沒了蹤影。

景泰皇帝靠在步攆上,晃晃悠悠地往湖心亭去。胡內侍討好道:“王相公與張承旨朝乾夕惕,是百姓之福啊。”

景泰皇帝哼哼一聲:“朕看他是巴不得走,避著朕才好!這個張殊南,是不想給朕做女婿啊。”

胡內侍哪敢附和這話,隻得回:“公主是金枝玉葉,官家是真龍天子。能得聖眼青睞,張承旨隻怕是要偷著樂呢!”

景泰皇帝側過頭看了他一陣,說:“朕心中有數。賢妃那,你如實回稟,朕也不去了。”

胡內侍被皇帝看得發毛,連連應下。

這一頭,賢妃與四公主韋蔓露左等右等不見官家與張殊南的身影,卻等來一個胡內侍。

賢妃是何等精明的人物,她當即便猜到事情黃了。不容胡內侍回稟,拉著個冷臉,領著四公主回宮了。

69 ? 第六十九章

◎雲霽在關外吃苦受凍,張殊南就該在京城陪著受著。◎

回府的路上, 趙靖隔著車簾回稟:“王相公也來了,卻沒進宮,馬車隻是在宮門外停了一會。”

張殊南的聲音有些沉悶:“嗯, 我知道。”

趙靖又問:“那咱們現下是回府, 還是去樞密院?左手邊的箱籠裡有手爐,郎君方才淋了雪, 快暖暖手。”

今冬可是格外的冷啊,雪粒子混在寒風裡, 好像能紮進骨頭縫。

張殊南微微活動了一下被凍僵的手指關節, 沒有去拿手爐。

“還有一件大氅,郎君快披上。”趙靖提醒道。

趙靖發現, 張殊南今年冬天衣服穿得少。從前也沒有這一習慣, 今年倒是奇怪的很, 就連雲郎君也說過他好幾回, 可張郎君總是左耳進右耳出,全沒放在心上。

趙靖總是想, 揮毫灑墨的手若是生了凍瘡,那就太可惜了。

“趙靖, 往後不用為我準備這些。”張殊南的聲音從馬車裡飄出來, “半月前讓孫嬤嬤訂的東西, 都齊全了嗎?”

“孫嬤嬤都收拾全了,用樟木箱子裝著,四個角釘死了, 保險的很。”趙靖回道。

趙靖心中更好奇了, 張郎君自己不肯穿冬衣, 卻又吩咐孫嬤嬤在商鋪裡訂了十幾件保暖衣物。張殊南為人清正, 吃穿用度從不侈靡, 可這些衣服,都是用錦緞作裡子,縫了獸皮擋風。除了衣服,還有帽子、圍脖、耳衣、手套、皮靴,總之上上下下都預備齊全了。

張殊南道:“你不必陪我回府,去雲安那一趟,問他是否有家書要遞給雲霽。明日把箱子送去河西房,登記在送往寧武關的軍需裡。”

趙靖應聲而去,人到半路,這才恍然大悟:郎君這是替二娘子準備的冬裝啊!

等到了雲府,雲安將信交給趙靖後,送他出府。

倆人並肩走了一段路,趙靖管不住嘴,絮絮叨叨:“大人替二娘子準備了一箱子的冬裝,自己卻不肯加一件厚衣裳,手腳凍的冰涼,都快生凍瘡了。我勸不動他,還是得請大郎君出山。”

雲安腳下微滯,神情有些複雜,惡狠狠地說:“凍死他拉到,我才沒閒工夫管他。”

張殊南的心思,他如何猜不到?隻是雲霽在關外吃苦受凍,張殊南就該在京城陪著受著,雲安狠著心想。

正巧走到大門口,趙靖尷尬的笑了笑,拱手告退-

正月二十,年前最後一批軍需抵達寧武關。至此,直到來年四月,朝廷都不會再撥糧草軍需。

雲霽坐在帳篷裡,雖然麵前擺著燒炭的銅盆,但是凍得臉色發青。她終於理解,為什麼韓武說冬日難捱了。

塞外的風像冰刀子,寒氣從沙地裡冒上來,從腳底板一直傳到天靈蓋,渾身上下就沒有一塊暖和的地方。

天氣冷就算了,多穿衣服也能扛過去。可棉花不夠用,發下來的冬衣都是用棉花混著稻草填充,哪哪都漏風,絲毫不保暖。

“阿嚏!”雲霽嗅了嗅鼻子,發紫的手從袖子裡探出來,十分艱難地翻了一頁書後又縮了回去。

她生在富貴人家,長在魚米之鄉,哪裡遭過這樣的罪,十一月底生了一場風寒,連綿至今還未大好。

韓自中實在看不下去了,私底下問韓武要了一筐棉花,非要填進雲霽的衣服裡。雲霽性子倔,自然是不肯的,隻說:“你們都冷著,叫我一人穿暖,我良心難安。”

大林也跟著勸:“我們這些粗漢子擱關外凍了這些年,都凍習慣了。你年紀輕輕不經凍,回頭凍成老毛病就不值當了。”

雲霽忍著咳,不為所動:“不出半個月,就要下大雪了。我現在手僵的連弓都拉不動,若是契丹人雪天突襲,該怎麼辦?他們會因為我年輕,是個女子,就放過我嗎?”

“不必再勸,我心中自有決斷。”雲霽眼中堅定,“這是我必須要過的一關。”

她話都說到此處,眾人也無言以對。

起頭的韓自中沉著臉往外走,雲霽顫了顫嘴唇,終歸是沒說出來話。

黃昏時分,韓自中端了一鍋熱湯進來。鍋蓋一掀,生薑的辛辣味撲麵而來,他盛了一碗給雲霽:“喝吧。”

雲霽渾渾噩噩地被子裡探出頭,捧著碗喝了一口,生薑特有的辣味激得她靈台驟然清醒,問他:“哪來的生薑?”

行軍打仗,又在關外,幾個月裡吃不上一頓菜,怎麼會有生薑?

韓自中坐在榻邊,隨口回答:“去城裡換的。”

雲霽先怔了一會,陡然一驚,問他:“你糊塗了?你爹立下的軍規,沒有他的手諭,誰都不許進寧武城,違令者斬?!”

韓自中“嗯”了一聲,不大在意:“我背著人去的,沒被發現。”

“你拿什麼去換的?”雲霽覺得韓自中的反應太過平淡,不自覺握上他的膀子。

雲霽的眉頭擰在一起,韓自中的冬衣摸起來硬邦邦的,還有點紮手。

韓自中察覺到她情緒不對,趕忙將手抽了出來,誰料雲霽速度也很快,她指尖迅速發力,“嘩啦”一下,將袖子上的布料扯開,一把稻草順勢滾了出來。

韓自中竟然用冬衣裡的棉換生薑……雲霽的手懸在半空,神情複雜。

“彆鬨了。”韓自中猛的站起來,背對著她,“把鍋裡的喝完,早點休息。”

雲霽掀了被子追下來,因為情緒起的太急,惹得一陣短促的咳嗽。

“咳咳——你把棉抽了,還怎麼過冬。”雲霽怒道,“你為何做事如此顧頭不顧尾?!”

韓自中轉過身直視雲霽,道:“你不肯加衣,也不肯再請軍醫來看,我還能有什麼法子?”

雲霽的手垂在身邊,默默地握成了拳,“我沒有要求你這樣做。”

“你的想法與決定,我沒法改變。”韓自中忽然歎息一聲,“可你是我們的隊將,我們因為你而聚集在一起。如果你倒下了,我們該何去何從?”

她忽然覺得眼眶發澀,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韓自中神情凝重道:“雲霽,我知道你想證明自己,你也得學會接受自己的不足。雖然你的體格不如男子,但是你的箭術已遠遠淩駕於他們之上,這還不夠嗎?”

雲霽扶著額頭,久久不曾言語。

韓自中無奈地搖搖頭,上前扶她。雲霽輕飄飄地躲過他的攙扶,靠著床沿站,嗓音澀澀:“你沒有一點私心?”

韓自中收回手,去追她的視線,大方回道:“自然是有私心的。”

“呼呼——呼呼——”北風在低吟,吹動厚重帳布。

雲霽揉著腦袋,口吻無奈:“韓自中你這樣……我很難辦。”

“哪裡難辦?”韓自中笑道,“為朋友兩肋插刀,是我一貫的作風。”

他也沒弄清,對雲霽存的到底是什麼樣的感情。韓自中自嘲地彎了彎嘴唇,窩在這副凡人身軀裡太久,竟也變得優柔寡斷。

因為她是玄女的轉世,所以才對她好嗎?這個理由顯然不能說服他的心。

韓自中沒給雲霽再說話的機會,掉頭往外走,獨留一句叮囑:“好好休息,彆胡思亂想。”

他走的太快,雲霽要說的話卡在嗓子眼,她惆悵地看著門口,苦惱該如何清爽又不傷和氣地解決掉這一樁桃花債-

兩日後的除夕夜,眾人圍著篝火席地而坐,喝烈酒,吃烤羊,唱唱跳跳,好不熱鬨。

這是一年中,難得可以放鬆的日子,也是最想家的時候。

雲霽悄悄躲在稻草垛裡,手裡握著一壇酒,仰頭看漆黑的夜。自景泰三年七月初七後,她再也沒有見過那樣美的夜空。

或許是有的,隻是故人不在,無心賞景吧。

雲霽一邊想著,一邊喝酒,塞外的酒烈,燒的嗓子火辣辣,身體也熏得熱烘烘。不知道爹爹和母親好不好,大哥他們怎麼樣,張殊南——她咳疾未痊,暗暗地有一陣低咳。

眼前忽然出現深灰色的袍子,雲霽垂著頭沒動,壇口往唇邊送:“不要管我。今日是除夕,喝醉了才好睡覺。”

韓自中也沒動,卻一針見血:“偷偷躲在這裡,是想家了?”

“我也不是木石心腸。”雲霽笑了笑,酒氣濃重,“怎麼不去陪你爹?我聽他們說,韓將軍也鮮少回京。”

韓自中蹲下來,與她平視:“我爹找你,要不要喝盞濃茶醒神?”

雲霽搖搖頭,一頭倒進草垛,悶聲道:“不去不見,我今日什麼都不想做。”

這不像是她的作風,看來確實心情不佳,興致不高。韓自中撣了撣身上的灰塵,好似無意:“哦?可惜了,有人從京城給你寄了東西,那就明日再看吧。”

“嗯,明日再看。”她隨口答應,隻想韓自中快點走開,好讓她一個人靜靜。等了一會,發覺韓自中還沒走,她坐起身來,看著一臉壞笑的漢字中,忽然反應了過來。

“你故意耍我?”雲霽腰身一扭,輕快地站了起來。酒燒的她臉頰坨紅,眼睛亮亮的,“走啊,現在就去。”

“東西什麼時候送來的?怎麼才告訴我?”雲霽連連發問。

韓自中回道:“跟著最後一批軍需來的,有人特意囑咐,要今日交給你。”

“什麼人啊?”韓自中看了她好幾眼,明知故問,“好大的本事,能通過軍需給你遞東西。”

“自然是張——”她頓了頓,“不說了,我先過去。”

雲霽沒察覺到他語氣中的不對勁,也沒心思去深究,很欣喜地一個勁的往前走。

韓自中漸漸落在了後麵,慢慢走著,心裡盛著一股說不清、辨不明的情緒。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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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 ? 第七十章

◎“她生來就是凡人,也終將化為塵土。”◎

韓武先看見雲霽, 笑著把她領進帳子裡,“這是張殊南捎給你的,還挺沉的, 我派人給你送過去。”

他又從書案的抽屜裡拿出一個厚信封, 遞給雲霽:“你的家書。”

雲霽向韓武道謝,韓自中磨磨唧唧地走進來, 靠在角落裡,看起來興致不高。

韓武看在眼裡, 也沒有安慰的話, 指了箱子:“整好你來了,幫著一起抬回去。”

韓自中隨口回道:“也不是給我的東西……”

韓武笑罵道:“彆給我犯死相, 快去。”

韓自中捋了袖子, 與另外三位將士合力將箱子搬回了歸州營。

雲霽蹲在箱子前, 正預備著撕下封條時, 歪著頭看了一眼身後站著的韓自中,疑惑道:“你怎麼還不回去?”

韓自中聳聳肩, 說:“我給你搬回來的,對吧?”

“是啊。”雲霽點頭。

韓自中跟著點頭, 理所當然道:“那我站在這裡看看我搬回來了什麼, 應當不過分吧?”

不就是一箱衣服嗎, 有什麼稀罕的,仇千行心裡不大爽快。

他自然知道箱子裡麵裝了什麼,但他就是想看看, 張殊南在雲霽心裡是個什麼地位?她會不會小氣地連看都不讓看?

雲霽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又想憑張殊南的性格人品, 很難寄出一些讓人誤會的東西, 於是大大方方地撕封開箱, 敞開來給韓自中看。

竟然是一整箱冬裝,雲霽從最上麵翻到最底下,不經感慨張殊南這人,著實不大懂風月,好在為人實在……應該也算優點吧。

韓自中報臂笑道:“這是說什麼來什麼啊,不過我還是挺驚訝的。”

“驚訝什麼?”雲霽一件一件地將衣服理出來。

“鐵石心腸的張承旨,也是會心疼人的。”韓自中順勢坐了下來,撐著腦袋看她收拾,“我爹說,官家想招他做駙馬,尚四公主還是六公主,都可。”

韓武遠在關外,又不是朝中重臣、官家的心腹,哪裡能知道這麼多秘密?還是前幾日司命與墨山下來看他,他趁司命不注意,又把命簿翻了一通,才曉得文昌帝君這一世桃花不淺。

果然不出他所料,雲霽整理衣服的手一頓,在晦暗不明的燭光下,她的情緒瞬然低沉。

隔了有一會,雲霽才說:“是嗎?張承旨好福氣。”

韓自中明知故問:“你們是舊相識?”

雲霽翻起一件狐狸皮毛製成的裘裝,相較於其他衣物,這一件很容易就能看出是照著女兒家的身量縫製的,且工藝十分上心。

白狐皮毛做襯裡,貼身穿著。外麵罩著一層寶藍色的外衣罩,麵上雖沒什麼花紋,鑲邊處卻大有文章,繡著朵朵木芙蓉。

雲霽默默地撫摸著紋路,韓自中隻瞥了一眼,便認出這花紋與她長弓上刻著的,出自一人之手。

“我們是舊相識,相識很久。”她說。

韓自中盯著她看了一會,忽然覺得頭暈胸悶,起身往外走,“我回了,你早些休息。”

“韓自中,等等。”雲霽將收拾出來的衣服又塞回了箱子裡,當然了,除了那件白狐裘。

她指著箱子:“把這些衣服拆了,再重新縫製進你們的冬衣裡。嗯……餘下的勞你冒險送進城中。我聽說城裡還有不少孩子,這些料子夠他們做一件冬衣了。”

韓自中笑道:“當真舍得?”

雲霽道:“我又沒有長八隻手四條腿,這麼多衣服怎麼穿的完?你都能拿棉花換生薑,我有什麼好舍不得的。”

雲霽膝上擺著白狐裘,唇邊莫名地漾起一點笑意。張殊南知道自己不會一人享受,所以故意寄了一箱子衣服來,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呐。

韓自中越看心裡越不自在,心中暗道文昌這人心眼子忒足,先前在琅邪台他就好裝正人君子,下凡了還是一肚子壞水。明明是他把雲霽整到關外來的,還有臉在這裡裝好人,真真是臉都不要了。

雲霽見韓自中出去了,自己也拎著衣服往帳篷深處走。一架長屏風隔斷內外,她換上白狐裘,又用鐵鉗子撿了幾塊黑炭放進火盆裡,盤腿坐在絨毯上,就著火光看家書。

“家中一切安好,父母身體康健,小妹勿分心牽掛。”

雲霽笑彎了眉眼,又不自覺地癟了唇角。雲安和她不愧是親兄妹,都是報喜不報憂的脾氣。

……

“聽聞小妹英勇,斬敵軍大將,家人甚感驕傲。山高水長,高興之餘難免擔憂,盼多回家書,常報平安,自珍重。”

雲霽紅著眼眶往下看,雲安在最後寫道:“他在京中為你周旋護航,隻寫五字太過單薄,小妹心中有數,兄不多提。”

雲霽順勢躺在絨毯上,拽出衣領深處裡藏著的長命鎖,默默用指腹描繪上麵的紋路。

火光映在她的臉頰上,白狐裘柔軟貼身,酒氣借著暖意升騰,雲霽閒適地閉上了眼。

夢裡的她又回到了臨安大明山。數以千計的星星綴在頭頂,她趴在張殊南的肩膀上,數著下山的台階。

張殊南背著她走在煙霧繚繞的水鎮中,家門口站著爹娘和雲安,他們笑著問她:“累不累?咱們回去吃油果子吧。”

她一點也不累,想告訴他們,今夜的星空很美。

周圍忽然響起軍營的號角,伴隨著一陣嘈雜的聲響。雲霽從美夢中墜回現實,她緩緩睜開眼,火盆不知什麼時候滅的,信紙散在手邊。

在地上睡了一晚上,有些腰酸背痛。雲霽撐著腰坐起來,墨黑鬥篷滑落,堆在大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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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她拎著鬥篷認真地看了一會,實在想不起來這是誰的衣服,又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塞外的酒確實名不虛傳,雲霽晃晃悠悠地爬起來,猛地灌了一大壺濃茶,又拿冷水搓了搓臉,靈台這才清醒。

清醒以後,她又看著鬥篷思考了一會,心中有了定論,十有八九是韓自中的。

這個人的心腸也忒歹毒了,見她睡在地上,竟然沒有叫醒她。害得她渾身難受,哪裡都不舒服-

韓自中在練武場上見到了行動略不方便的雲霽,她坐下來低頭解長弓上的布條,而屁股底下墊著的正是他的鬥篷。

韓自中上前笑道:“你不謝謝我就算了,為何故意將我的鬥篷弄皺?”

雲霽沒抬頭,故作驚訝道:“啊?原來是你的鬥篷。請問韓副隊將,你見本隊將睡在地上,為何不叫醒我?”

“你打量我是個傻子?”韓自中反問,“把你喊起來,然後你再治我一個”打擾隊將好夢”的罪名?”

韓自中彎腰拽著鬥篷一角,使勁一抽,連帶著雲霽的屁股都挪到了板凳沿,嘟囔一聲:“不識好人心。”

雲霽穩坐如泰山,手上的布條將好全部解開,漏出光澤鮮亮的長弓。

與此同時,阿辰與大林也走過了來。大林是乾家務的一把好手,連夜就給阿辰趕製了一套冬衣,還用邊角料給他做了一個小皮帽。

阿辰高興地在雲霽麵前轉了個圈,像是在炫耀自己的新衣服。小孩子眼睛尖,他突然湊到雲霽身邊,用手去撫摸她衣沿上的花紋,驚訝道:“這個,和長弓一樣。”

大林也探頭看,笑道:“這衣服上的木芙蓉栩栩如生,與你長弓上的相互呼應,心思確實巧妙啊。”

韓自中默不作聲地又是一用力,這回是將鬥篷抽出來了。他撣了撣鬥篷,神色如常道:“我先過去訓練了。”

整個動作行雲流水,但又處處透露著詭異。韓自中主動去訓練,這和太陽從西邊出來有什麼區彆?

大林疑惑地看向雲霽,雲霽聳聳肩,道:“他最近總是這樣,神經兮兮。”

剛入夜,仇千行便千裡傳音,把墨山和阿福喊了下來。

倆人正襟危坐,以為仇千行有十分重要的事要說。仇千行也繃著一張臉,三人僵持了一會後,他突然說:“我想給雲霽送個禮物。”

墨山和阿福麵麵相覷,又十分默契地有一聲長且緩且驚訝的:“啊?”

阿福托著下巴,不解道:“你就為了這事,急匆匆的把我們喊下來?”

“對啊。”仇千行理所當然道,“這事還不重要嗎?”

墨山嚴肅道:“你為何要給她送東西?這事我們不好做決斷,還是得問司命。”

“文昌帝君——”仇千行頓了頓,“就是那個凡人張殊南,給雲霽送了一件衣裳。我也想給雲霽送個東西。”

墨山疑惑道:“帝君與娘娘的情劫,你摻合什麼?”

阿福從兜裡摸出一塊菊花糕,砸砸嘴:“是東荒小魔君仇千行想送,還是凡人韓自中想送,你想清楚了嗎?”

仇千行白他一眼:“司命說了,韓自中就是我在人間的一世,他是我,我是他。誰送,有區彆嗎?”

阿福接著問道:“那是送給玄女娘娘,還是送給雲霽?仇千行,她們不是一個人,你應該很清楚。”

“凡人雲霽隻是玄女娘娘的一線元神,她生來就是凡人,也終將化為塵土。”阿福咽下半塊糕點,“你得想清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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