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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道情 金陵美人 62762 字 3個月前

71 ? 第七十一章

◎“我們失之必危。”◎

回天宮的路上, 墨山站在雲朵上,百思不得其解。阿福坐在雲朵沿上,小腳蕩啊蕩, 痛心道:“你家帝君是個多麼善解風月的人, 你怎麼像塊石頭呢?”

墨山沉吟片刻後,道:“帝君對娘娘一往情深, 我是曉得的。仇千行之前在琅邪台與帝君暗暗較勁,我也能看出來。可……可我想不明白, 仇千行到底是心悅玄女娘娘還是凡人雲霽?我竟看不透了。”

阿福道:“這很難說。他是帶著記憶困在那副凡人軀殼裡, 麵對同一張麵孔,在感情上模糊不清也能理解。”

“我有些擔心。”墨山長歎一息, “於帝君和娘娘來說, 這一世隻是台上戲, 但仇千行卻是戲中人啊。”

阿福拽著他的袍沿起身, 口吻頗成熟的安慰他:“天命嘛,真真假假, 虛虛實實,說不準的。”

過完年沒幾日, 塞外洋洋灑灑地落了一場大雪。

雲霧繚繞, 連綿起伏的沙丘上裹著一層銀裝。雪暫歇的時候, 日光會透過薄薄的雲層,灑在廣袤無際的沙地上,如同輕紗一般細膩, 像湖水泛著粼粼波光。

雲霽嗬出一口白霧, 絨毛圍脖托著一張煞白臉頰, 她用手在眉骨處撐了個涼棚, 朝遠處望。

“雪什麼時候才能化?”雲霽有些擔憂, “白花花的一片,看久了容易疲倦。”

韓自中笑她傻:“這場雪來的突然,又沒有要停的意思,最起碼得到開春了。”

“嘖。”雲霽難得不耐煩,她放下手,試圖讓眼睛去適應雪花反射出來的光線。

韓自中一把攬上她的脖頸,微微施力,讓她不得不低下頭。

“韓自中!你抽風啊!”雲霽被他按得一個踉蹌,往前衝了幾步。

罪魁禍首的聲音在頭頂響起,還是一如既往的漫不經心:“知道什麼叫雪盲嗎?再看,眼睛就彆要了。”

歸州營的將士們遠遠地瞧見雲霽和韓自中勾肩搭背,打趣道:“郎才女貌,當真是天定良緣?”

樊忠將手插在棉服裡保暖,不屑道:“雲隊將才貌雙全,那小子配不上。”

其中一人誇張道:“他可是將軍的兒子?!樊大哥,你的眼光未免也太高了些。”

樊忠嗅一嗅鼻涕,“除去身份與外貌,他還有什麼?”

那人愣了一愣,想了又想,最終撓了撓頭,嘿嘿一笑:“你說的這兩條,是多少人的奢求,哪裡能舍去。”

韓自中像老鷹攬著小雞仔似的,胳膊肘壓著雲霽的肩膀,不讓她動彈。

雲霽來回扭動,愣是沒扭出來分毫。她哼哼笑了一下,腳下有一個絆他左腳的小動作。

韓自中聳聳肩,很輕鬆地去防左邊。電光石火間,雲霽十分迅速的把目標改為了韓自中的右腳。

先絆右腿,再順勢前俯,雲霽利用身高優勢,乾淨利落地將韓自中甩了出去。

韓自中在空中劃出了一道優美的弧度,“哐”一聲,栽進了雪地裡。

後頭看熱鬨的一群人笑的合不攏嘴,韓自中從地上爬起來,撣了撣頭發上的雪粒子,不大在意道:“笑什麼笑,沒見過小打小鬨啊?”

黃昏時分,雲霽接到了韓武簽發的調令,命歸州營協助騎兵營巡防邊界,防止契丹人趁著風雪突襲。

契丹族在蠻荒中成長,惡劣天氣對他們來說是家常便飯。每到冬季,氣溫驟降,風雪交加時,他們就像冰雪中的遊魂,神出鬼沒,令宋軍防不勝防。

翌日清晨,一支五十人的小隊在慘白冰冷的霧氣中迅速行進。領頭的是騎兵營副將劉猛,雲霽和韓自中緊隨其後。

大林在營地照顧阿辰,原本雲霽也沒打算讓樊忠來,隻是蔡正將請樊忠去邊界營地照看幾匹病馬,樊忠便答應了。

空中飄著小雪,與其說是雪,不如說是冰碴子。寒風凜冽,雪粒子劃在臉上,待人凍僵後,也就感受不到疼痛了。

約莫有半個時辰的路途,隊伍抵達邊界營地。眼前四個瞭望台成圓弧形,守護著邊界線。

營帳內說不上舒適,但總比外頭暖和多了。雲霽靠著柴火堆坐了一會,覺得臉上火辣辣地疼,她拿手摸了摸,不知是手上的口子,還是臉上的口子,總之……乾枯的像樹皮。

韓自中從兜裡掏出一個小罐,手腕一抖,就落在雲霽的腿麵上。

“羊奶膏。”韓自中嘴裡叼著草杆子,“再搓就沒皮了。”

雲霽也不扭捏,摳了一大塊在掌心,化開後慢慢地抹在臉上,一邊問他:“你一個大男人,怎麼還隨身帶著玩意?”

韓自中呸她一口:“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你這話太狹隘,給你用是浪費了。”

雲霽輕輕拍了拍臉頰,笑道:“怪不得你油光水滑,這東西確實好用,我先替你收著。”

倆人正說著話,劉猛拎著銅壺走進來。這地方比不得後方大營,喝水隻能就地取材,他把銅壺架在柴火堆上,用打火石點了火,三人圍著銅壺坐。

劉猛道:“冬季巡防十日換一回班,天隻會越來越冷,你們要做好吃苦的準備。當然了,也不要太過緊張,咱們不用出去巡防,隻要守好邊線即可。”

雲霽看著“咕咚”冒泡的水麵,問:“邊線是不是又往回縮了六十丈。”

劉猛拿鐵鉗子挑了挑柴火,沒說話,算是默認。

她淡淡道:“他們每進一步,我們都要退一步嗎?”

耳邊有風聲,有柴火燃燒的聲音,最後劉猛將鐵鉗子一撂,無可奈何道:“打不過就退,習慣就好。”

韓自中古怪地笑了一聲,等倆人的視線挪到他身上時,他聳聳肩,驢頭不對馬嘴:“水開了。”

誰都能習慣,雲霽可不是習慣的人。韓自中笑道:“你的意思是,這個營地也不大安全啊。契丹人若是突襲,咱們便拔營後退,絕不還手?”

劉猛一張黑臉憋的是紅裡透紫,辯解道:“這地方安全的很,前麵就是戈壁灘,地勢險要,契丹人不敢進。”

雲霽拿鐵勺子舀熱水,半晌,自己也笑了:“靠著天險過活,老本能吃到幾時。”

劉猛開始覺得頭疼,怪不得派他來乾這苦差事,這倆活寶湊在一塊,誰能招架住?他隻得強調:“俺不管你們怎麼說,怎麼想,總之就一條——不許出營地大門。”

雲霽捧著杯子,看似聽話的“嗯”了一聲。劉猛心滿意足的點點頭,安慰道:“咱們忍個十日就回去了,千萬彆調皮啊。”

韓將軍雖然說“隨便使喚”,但一個是他兒子,另一個是準兒媳,劉猛哪裡敢隨便使喚呢?!

韓自中視線不著痕跡地從雲霽麵上滑過,心道她若是能老實聽話,才是出了鬼-

劉猛前幾日盯他們倆比較緊,到了第六日,也漸漸放鬆警惕,隨他們在營地走動。

雲霽大部分時間都呆在瞭望台上,她很有耐心,從霧蒙蒙等到太陽出來,直到紅日西墜,她才揉著脖子走下來。

韓自中蹲在底下等她,抖了抖身上的冰粒子,問她:“連看三日,白茫茫一片,你還能看出花來?”

雲霽如同看傻子一般看著他,指著遠處的雪丘問:“那是什麼?”

“雪覆蓋的山丘。”韓自中乾脆道。

“如果一直下雪,無人經過,雪會不會越來越厚?”

“那是自然。”

雲霽趁著日光殘餘時將韓自中拉上瞭望台,指著戈壁灘上的一處凹陷說:“周圍的雪雪積越厚,隻有一塊不見厚,說明什麼?”

韓自中摸著下巴,輕聲道:“有人不斷經過,將積雪越踩越實。”

雲霽的眼裡有一線紅光,她壓抑著激動的情緒:“他們也在看我們。正如劉猛所說,戈壁灘是天險,我們失之必危,而契丹人得之,大軍可直壓寧武關。”

韓自中突然笑了:“作戰計劃是什麼?”

倆人默契十足,雲霽朝著戈壁灘揚了揚下巴,韓自中就懂了。觀察還不夠,她要上戈壁灘,看看契丹人到底在打什麼算盤。

回帳篷的路上,韓自中小聲地問雲霽:“咱們什麼走?”

雲霽亦小聲回答:“我自己去。”

韓自中立刻停了腳步,指著自己,疑惑道:“我不去?”

“我隻是想看看戈壁灘內的情況,很快就回來。”雲霽攏了攏領口,哈著白氣說,“兩個人一起去,目標太大,容易暴露。”

雲霽不想他跟著冒險。一是對自己有信心,二是不想欠人情。

韓自中凝看她一會,笑道:“你覺得我貪生怕死?”

“自然不是。”雲霽乾脆道,“我隻是覺得,沒什麼必要。”

韓自中聳聳肩,一副破罐破摔的模樣:“你不讓我去,我就讓你去不成。”

雲霽抿著唇,肅然道:“大事麵前,由不得你犯渾。”

韓自中也不讓:“雙人成行的道理,你沒聽過嗎?”

真是耍無賴的一把好手,雲霽繃著臉往前走,韓自中也不追,慢悠悠地跟在後麵,好像吃定她一定會改主意。

終於,在掀開帳簾的那一瞬,雲霽轉過頭來,對著韓自中打了個口型。

“隨你。”她說。真是叫他黏上,甩不都甩不掉。

72 ? 第七十二章

◎“你真的不救我?”◎

到了用晚膳的時辰, 韓自中拎了一壇酒走進劉猛的帳篷。

韓自中晃了晃手中的小酒壇,對劉猛笑道:“烤羊肉寡吃無味,需得佐以烈酒, 才好安慰饑腸。”

劉猛兩眼放光, 又故作正經道:“喝不得烈酒,容易誤事。”

“這麼冷的天, 劉副將當真不喝點?”韓自中作勢要往外走,“一人飲酒太過孤單, 本想找人排解寂寞, 既然劉副將不想,那我也強求。”

“誒!”劉猛喊住他, “嗯……這樣吧, 我隻喝一點, 不能多。”

韓自中撩袍坐下來, 剛一揭開油紙,酒香撲麵而來, 勾得劉猛肚中的酒蟲直叫喚。

“這酒香,真香!”劉猛迫不及待地滿上一碗, 幾大口就見了底。

韓自中也沒閒著, 倒上一杯敬他, “這幾日多虧劉副將照顧。”

劉猛扯下一塊羊腿遞給他,笑說:“小郎君說這話就是和俺見外了。咱們軍中上下,誰不喜歡你和小雲霽呢?嗝——”

他打了個酒嗝, 黢黑的臉好像塗了胭脂, 更像猴屁股。

“小雲霽怎麼……嗝, 怎麼不來?”沒等韓自中接話, 他的意識開始渙散, 趴在桌子上,自顧自道,“好……好香的……”

“酒”字卡在嗓子眼裡,人徹底沒了動靜,這蒙汗藥效果不錯。韓自中還算好心,把劉猛拽回床榻上,胡亂地裹上棉被,防止他夜裡凍死。

他又折回頭,去桌案上寫了一張出門令,再蓋上劉猛私印,大功告成。

雲霽穿戴整齊地等著韓自中的消息,她以為至少要到後半夜才能行動。誰成想,兩三盞茶的功夫,他就回來了。

她驚訝道:“你把他敲暈了?”

韓自中往身上套著鎧甲,故意道:“你這法子聽起來好像更為便捷,方才為何不說?”

韓自中故意逗她,直到看見她眉頭微擰,才心滿意足道:“我把他灌醉了。”

“那你為何不醉?”雲霽的警惕心很強,她要確保萬無一失,“你身上的酒味很淡,劉猛一人獨飲嗎?你怎麼做到的?”

韓自中突然湊了上來,他被雲霽這一串問弄得頭疼,索性站在她眼前,大方的給她聞。

“喝了一點,你聞聞。我把老頭子搬出來了,劉猛還能不給我麵子?”韓自中低頭看她。

氣息陡然相接,雲霽怔了怔,太近了。她迅速地想往後撤,但被長桌擋住了去路。她隻得後仰著,努力拉開上半身的距離,隻看韓自中胸前的鐵甲。

“我知道了。”她故作平靜,“咱們走吧。”

頭頂落下一聲輕笑,雲霽隻當沒聽見,不想去揣摩他笑裡的意思。

他還能有什麼意思?!

韓自中從袖口裡摸索出一條兩指寬的白輕紗,非要遞在她眼前,“要想不雪盲,沒什麼法子,隻能靠外物。”

雲霽笑了,有點奚落的意思:“你那個兜裡是百寶袋?”

但當她對上韓自中的眼睛時,突然又不想笑了。這麼久以來,她理所應當的接受韓自中的好意,現在又毫不留情的譏諷他,這有違她的為人處事之道。

雲霽輕咳一下,伸出手接過輕紗。白紗在倆人指尖傳遞,韓自中垂著眼,似乎在想事情。

本體的記憶再次襲來,思緒又回到了汴京街上初遇的那一瞬。彼時的她沒挨過風沙洗禮,少了幾分剛毅之氣,傲氣的像隻小鳳凰。

雲霽見他賣呆,微微一屈膝,就從他身前閃了出來,撂下一句:“多謝,咱們出發吧。”

韓自中緩緩回神,看著雲霽的背影,若有所思。他很明白自己對雲霽的感情可以稱之為“喜歡”,但這一份“喜歡”,究竟有沒有本體的影響,他暫時還想不通。

倆人騎馬來到卡口,侍衛上前攔住兩人,拱手道:“雲隊將,劉副將有令,您與韓隊將不能出這道門。”

韓自中將手令拋給他,道:“劉副將改主意了,派我們外出巡查。”

那侍衛半信半疑地看過守令,有些猶豫:“這……可是劉副將下了死命令,不讓兩位出去。”

雲霽勒著韁繩,流星在原地踏步。

“好吧,既然你不信,那你就親自去問劉副將吧。”韓自中歎著氣,滿臉無奈,“劉副將睡了,你手腳輕些。快去快回,耽誤了正事,我怕他數罪並罰啊。”

侍衛默默地咽了口唾沫,幾番掙紮下,他向門哨招招手,喊道:“開門放行!”

“駕!”雲霽一夾馬肚,流星便竄了出去。韓自中緊隨其後,沐寒風、披夜色,朝著戈壁灘而去。

至戈壁灘下,倆人翻身跳下馬,將馬兒拴在避風處。

雲霽看著眼前被白雪覆蓋的陡坡,對韓自中道:“這底下凹凸不平,小心點,不要踩空。”

韓自中笑道:“放心,不管怎麼樣,我都會救你的。”

雲霽望了他一眼,正色道:“如果我真的摔下峭壁,你切莫以身犯險。當然了,如果是你,我亦會視情況而定。”

韓自中哈出一口白霧:“你真的不救我?”

她的眼睛很亮,態度十分誠懇:“不是不救,是不做無謂的犧牲。”

韓自中曉得她沒在開玩笑,心裡也同意她的說法。不過,“棍子”挨在自己身上,確實是有些疼的。

沿著陡坡攀爬,正如雲霽所說,白雪下危機四伏。這一段路不長,但夜幕深沉,又不能點火把,隻能摸黑前進。走在前麵的雲霽身影幾度晃蕩,都是因為踩進了小石坑裡。

韓自中看不下去了,三兩步走上前去,拎著她衣領子往後拽,說:“真費勁,你踩著我的腳印走。”

雲霽默了默,沒有逞強,老老實實地踩著韓自中留下的雪坑走。

韓自中先到一步,匍匐在雪地上,給後頭的雲霽打了個手勢。雲霽心領神會,順勢栽倒,一點一點地挪到前頭。

峭壁下,立著大大小小的帳篷,一眼瞄過去,少說得有三四十個。

雲霽用氣聲說:“看吧,我猜的不錯,劉猛這回該沒話說了。”

“好,再記你一功。”韓自中無聲地笑了笑,“接下來呢,做點什麼?”

韓自中以為雲霽想做點大事。果然,她聽了這話,凝眉想了一會,道:“我們隻有倆人,不好打草驚蛇。”

有點……出乎意料,韓自中舔了舔嘴唇,不確定道:“什麼都不做?這就回去了?”

雲霽反問:“你想做什麼?”

韓自中道:“賊不走空的道理,你聽過吧?”

話音一落,韓自中從隨身的包裹裡掏出打火石,指了指雲霽的弓,“燒了他們的糧倉再走。”

“動靜太大了。”雲霽搖搖頭,“若是契丹人惱羞成怒,直攻邊界,咱們顯然招架不住。”

韓自中自信道:“天寒地凍,我暗敵明,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毫無防備。契丹人一定會拔營後撤,避免更大的損失。”

他有足夠的自信可以保護雲霽。

雲霽其實更相信自己的直覺,但是麵對韓自中的信誓旦旦,她動搖了。以小搏大,雖危險,但收益極高,能狠挫契丹人的銳氣。

可以一試。她取下身上的長弓,用行動回答了韓自中。

光有計劃還不夠,得找到糧倉。韓自中與雲霽趴在雪地上觀察了一會,韓自中忽然覺得今夜有點不大對勁,照理說,糧倉位於何處,他眼睛一瞟就能發現。

但今夜,他眼睛都快瞟抽筋了,還是沒發現糧倉在哪。難道是……法術失靈了?

雲霽忽然道:“這裡沒有糧倉。”

韓自中鬆口氣,順勢接道:“沒有就算了,咱們回去吧。”

沒有法術,他不能確保雲霽的安全,還是不要冒險了。

雲霽指著峭壁下的山洞道:“應該在那。”

韓自中拽著雲霽的袖口,追問:“你能確定嗎?”

“八九不離十。”雲霽分析道,“咱們的糧倉在哪裡?在神威營後麵,用黃土磚石壘的密不透風。契丹人是臨時置營,這段時間裡經常下雪,糧草最怕潮,所以不會放在營帳裡。再說了,契丹人再耐凍,這個天氣下還是要取暖的,誰能保證不走水?”

“這個地方三麵環峭壁,想要儲糧,隻能放在山洞裡。”雲霽朝著斜前方揚揚頭,“那一定是糧倉。”

韓自中搖頭道:“就算你猜的不錯,那山洞裡一定守衛森嚴,咱們很難得手。”

雲霽抵著下巴想了想,道:“洞口不大,若隻有一個口,未免也太擁擠了。若是兩個口,一進一出,豈不正好?”

韓自中扶一扶額,勸道:“這麼黑,上哪找另一個洞口?”

雲霽莫名地看他一眼,問:“你是不是怕了?”

“怎麼可能!”韓自中矢口否認,“我隻是冷靜地想了想,覺得這事還得從長計議。”

雲霽爬了起來,往西麵峭壁走,道:“一定是東西貫穿的山洞,過去看看就知道了。”

韓自中隻好跟在她身後,十分後悔剛才說的話。

從西麵峭壁上探頭往下看,下麵地勢空曠,能看見契丹士兵走動時漏出的帽子,這果然是東西貫穿的山洞。

雲霽靠在大石頭上,對韓自中道:“再等一會,等他們困了,看看能不能抓到時機。”

73 ? 第七十三章

◎“你今日要哭了,我能記一輩子。”◎

倆人苦等到後半夜, 奈何天公不作美,洋洋灑灑地往下落著鵝毛大雪,不一會將兩人塑成雪童子。

懸崖下還沒有契丹人換班的動靜, 看著眼前的風雪茫茫, 雲霽抖了抖肩膀上的積雪,忽然感歎:“這雪下的不好, 該罰。”

韓自中聞言怔了一怔,若他記得不錯, 仙界如今掌管雪事的, 正是昆侖山的西池仙女。而三界中一直有傳聞,九天玄女即將入主瑤池, 這樣算起來, 西池仙女日後還是她的臣下。

他饒有興趣地問:“哦?我可聽說雪是清流仙家, 你要怎麼罰?”

雲霽嗅了嗅鼻子, 嗬出一口白霧,笑道:“清流啊, 我幼時曾聽人說,自詡清流者, 最怕流言中傷, 有損清譽。”

韓自中道:“那張殊南怕不怕?”

“當然不怕。”雲霽脫口而出, 後覺失態,抿了抿僵硬的嘴唇,“突然提他做什麼?”

韓自中默默地看了她一會, 才道:“好奇啊。”

風雪中有斷斷續續地交談聲, 雲霽神色陡然一變, 將身子探出懸崖外, 小心觀察著, 底下的契丹守衛果然換班了。

她回頭衝韓自中使了個顏色,輕聲道:“外麵隻有兩人站崗,能殺掉嗎?”

韓自中拍了拍身側的佩劍,道:“綽綽有餘。”

雲霽點頭道:“我去前麵吸引他們的注意,你從右邊下去,動作一定要小心。”

“不行。”韓自中拒絕道,“這樣太危險了,你就呆在這,我一個人下去。”

“你手腳快一點,我就能安全。”話音剛落,雲霽已經貓著腰從左側摸下懸崖,韓自中攔不住她,隻好迅速地從右側下懸崖。

雲霽繞了一大圈,最後匍匐在距離山洞不足十丈的雪地上。麵前沒有任何遮擋,她手心裡握著石塊,在一個深呼吸後,猛地朝著洞口丟去。

“哐。”石塊落在山洞前方,兩個契丹人很快地站起身七惡群每天整理,歡迎加入氣六留五零爸吧貳捂,警惕地朝四周張望。在幾聲交談後,其中一人抽出腰間彎刀,向斜前方走去。

雲霽聽著越來越近的腳步聲,極力壓抑著呼吸,她不能動,要相信韓自中。臉頰貼在雪地上,鞋底摩擦積雪的“吱吱”聲如同催命的低語,她緊咬牙關,直到長筒皮靴出現在眼前——

雲霽瞪著眼睛,心想若是韓自中還活著,從背後給他一刀,整好能將她救下。

“呃——撲通”,血珠灑落,腥臭味撲麵而來。

雲霽長舒一口氣,趴久了她的四肢有些僵硬,一時間爬不起來。韓自中一邊將屍體踹走,一邊問她:“這就是你出的主意?萬一我沒來得及,你當真是起不來了。”

韓自中心有餘悸。凡人的跑動速度能有多快?他解決完洞口那個,另一個都快走到雲霽跟前了。他一口氣提在嗓子眼,腳下飛快,差一點就趕不上了。

雲霽握住韓自中遞來的手,笑道:“這不是剛剛好?之前看不出來,沒想到你劍術也很了得。”

韓自中陰沉道:“你不知道,就敢做這樣的主意?”

雲霽不大在意地聳聳肩,借力站好後,眼睛瞥過地上的屍體,心頭一驚。

人首分離,好狠好快的劍。

她意味深長地看他一眼,道:“當真是——沒看出來啊。”

“我不殺他,他就會殺你。”韓自中口吻平淡,劍鋒劃開死屍的衣服,挑起一個酒囊,“一會我將酒囊擲進洞中,你能射中嗎?”

雲霽摸了摸鼻子,“綽綽有餘。”

韓自中扒了契丹人的衣服,堆在雪地裡,他手上攥著打火石,對雲霽道:“準備好了嗎?”

箭鏃上綁著易燃的布料,雲霽左手架弓,右手提著羽箭,懸在布堆上。

“嗯,打火吧。”

燧石冒出火星,墜落在布料上。不一會就燃起了灰煙,風雪中火光乍現,舔舐著箭頭。

韓自中掂了掂手中的酒囊,毫不猶豫地朝著洞中丟去。

與此同時,雲霽亦挽弓搭箭。隨著拉弓的動作,燃燒的布料恰好貼在中指上,看得韓自中眉間一顫。

十指連心,肌膚被燒灼的痛感難以忽視。灰煙遮眼,焦味撲鼻,雲霽擰著眉頭,強迫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拋出的酒囊上。

當酒囊進入洞中時,一支火箭緊追而去。韓自中盯著漆黑的洞口,顯然是在擔心有沒有射中。

雲霽則沒有給契丹人留有反應的餘地,她立刻點燃第二支羽箭,對著韓自中喊道:“快丟!”

“轟”洞內爆出一聲巨響,濃煙滾滾。

韓自中如夢初醒,將第二個酒囊丟進洞中。“嗖”又是緊跟其後的一箭,雲霽將長弓背在身後,快速地朝著韓自中跑來:“走,快走。”

倆人拚了命地往懸崖上爬,他們隻有這一條路後撤。身後是契丹人山呼,爬到半腰時,腳下竟也有明顯震感。

韓自中喘息著問:“他們糧倉裡放火藥了?聽聲音就炸了兩回,為什麼咱們腳下也在震?”

雲霽擰著眉頭,緊張道:“不是好兆頭,咱們快走。”

倆人對望一眼,韓自中立刻就明白了雲霽的意思,這樣震下去,怕是要雪崩。

為什麼會雪崩?雲霽總覺得事有蹊蹺,一定有疏忽的地方。但事發突然,已沒有時間容她細想,抓緊時間離開雪坡才是最要緊的事。

爬回雪崖上,倆人不約而同地送了一口氣,隻要順著坡子走下去,很快就可以看到他們的馬了。

震顫還在持續,表麵的積雪隨著深處的顫抖,緩緩地滑落。腳下稍有不慎,就會被流雪帶走。

雲霽掏出麻繩,一頭在腰間打了死結,另一頭遞給韓自中,神情凝重道:“若有不測,不要勉強,及時斬斷。”

韓自中邊係邊笑:“不是說不救我?”

“你再多說一句廢話,我真的不救。”雲霽白他一眼。

倆人摸索著往下走,每一步都走的小心慎重。腳下的抖動越來越強烈,流雪滑落的速度驟然加快,他們彎曲膝蓋,試圖用降低重心來抵抗下半身的推力。

突然,韓自中腳下一空,他低頭一看,雪地上竟憑空出現一個約莫兩尺寬的凹陷。

他來不及反應,直挺挺地落下去,連帶著雲霽一同栽倒。眼看就要被韓自中拽入深坑時,雲霽奮力翻身,千鈞一發之際扒住一塊凸起的石頭,身體緊貼在地上,堪堪停住。

倆人腰上拴了麻繩,韓自中懸在半空中,朝上麵喊道:“雲霽,快割繩子,你會被我拖下來的!”

他身下漆黑一片,不知坑中是什麼情況。韓自中心中暗罵,屋漏偏逢連夜雨,這個時候法術失靈,當真是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

不過早死早投胎,他也不用窩在這副凡人的身軀裡了。

韓自中見上頭沒反應,又怕自己的動作使雲霽栽下來,隻得繼續喊道:“雲霽,想什麼呢?!割繩子!”

雲霽撐在深坑邊緣,忽然感覺四周有熱氣蒸騰,她頓時反應過來,坑底下就是儲糧的山洞。他們點燃了山洞裡的糧食,洞中溫度升高,使洞壁上的水分迅速蒸發,土壤濕潤失去粘性,再加上契丹人在洞中叫喊造成回音,最終導致山洞崩塌。

這時候後悔也來不及了,韓自中聒噪的聲音回蕩在耳邊,雲霽雙手死死地扣住石塊,從牙縫裡擠出來一句:“閉嘴啊你!”

她怎麼可能割斷繩子。

韓自中覺得自己在慢慢地上升,四周的不斷地有雪塊落下,他焦急道:“雲霽,這底下好像有個平台,你把我放下去,咱們都能活。”

嗬,死韓自中,這個時候還在扯謊。雲霽憋著一口氣,仔細觀察著麻繩的狀況,慢慢地朝後挪動。

雪花一層又一層的鋪在她的臉上,幸好這四周溫度高,化成雪水淌進唇角,倒也能補充一點體力。

終於,她終於看見韓自中的衣角了,那條麻繩也撐到了極限,“啪”地一聲,雲霽猛地朝後倒去,心卻跟著跌進了深坑。

“韓自中——”她淒厲地喊著。

電光火石間,韓自中在麻繩斷裂那一瞬,兩手攀在了邊沿上。

“過一會再哭,先把爺拽上去。”深坑裡傳出韓自中的聲音,雲霽回過神,迅速地卸下身後的長弓,把他拽了上來。

雲霽煞白的一張臉,唯有雙眼通紅,癱在地上緩和了好一會,才說:“人沒事就好。”

韓自中神情複雜,見她滿臉是水,一時間分不清是雪水還是淚水。他半跪在她麵前,從身上扯下一塊還算乾淨的布料,給她擦臉。

雲霽累到失力,靜下來才覺得雙手痛的要命。韓自中順著她的視線看下去,怔怔無言。

那是一雙,可以用慘不忍睹來形容的手。甲蓋不知所蹤,血肉模糊,最深處可見森森白骨。因為用力過度,隻能保持著一個彎曲的角度,無意識地顫抖。

他可以坦然赴死,因為“韓自中”隻是一個軀殼。那麼,她又是懷著怎麼樣的決心,才可以不顧自己安危,拚儘全力地去救起一個非親非故的人?

雲霽察覺到他情緒低落,側著頭去看他的眼睛,四目相對,韓自中好像要哭。

雲霽愣了愣,哭笑不得:“能救你,我一定救你的呀。”

她不自覺軟了聲線,故意道:“我長這麼大,沒見過男人哭。你今日要哭了,我能記一輩子。”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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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 ? 第七十四章

◎“我贈你好夢一場,謝你舍命相救,扣我心扉。”◎

韓自中最終還是沒給雲霽留下一輩子的把柄, 他硬是將眼淚憋了回去,哽著嗓子道:“我沒哭。”

雲霽點點頭:“那是自然。”

倆人休息片刻後,深知此地危險, 不宜久留。韓自中扶著雲霽站起來, 雲霽左看右看,發現自己的長弓在身後幾步, 於是回頭去撿弓。

她彎腰撿弓,突然發現深坑變大了, 不過一會功夫, 又擴大了半尺。

溫度……山洞內溫度高,不斷融化著雪層, 所以她腳下——一個不好的念頭閃過, 她不安地看了一眼韓自中, 還沒來得及反應, 腳下忽然坍塌。

韓自中眼睜睜地看著雲霽跌落,他剛要撲過去, 身體突然僵住。

他要去救雲霽,但是這副軀殼好像有自己的思想, 不想讓他去。

雲霽的身影在眼前消失, 他也終於看清了自己的內心。

不是因為“韓自中”才喜歡, 也不是因為“九天玄女”而在意。

是他,是仇千行,從心裡喜歡、欣賞這個凡人。所以擔心她、在意她, 無時無刻都想和她待在一起。

哪怕她的臉和天界的九天玄女一樣, 哪怕她就是九天玄女的影子, 他也能篤定的說出:他喜歡的是凡人雲霽。

奇怪的是, 當仇千行認清自己的感情時, 他突然感覺這副軀殼和他真正的融為一體,他能動了,法術也恢複了。

來不及多想,仇千行立刻瞬移到坑邊,伸出手去夠雲霽。

突如其來的墜落,使雲霽腦中空白一片。微亮的天際、耳邊呼嘯而過的風還有高處墜落的失重感,無一不在宣告著她的死訊。

有很多事沒完成,還有做夢都想見的人。

突然有一雙手抓住了她,由於慣性,雲霽重重地磕在石壁上,失去了意識。

……

仇千行剛將雲霽放在地上,鐵三角就出現了。

阿福心疼地蹲在雲霽身邊,墨山一如往常,像根木頭樁子。司命星君則一臉了然,似笑非笑地看著仇千行。

仇千行怒道:“為什麼我的法術會突然消失?為什麼剛才我會沒辦法控製這副軀殼?為什麼你們該出現的時候不出現,沒事的時候反倒出現了?”

阿福看著昏迷的雲霽,道:“我們一直在看,這不是來了嗎?”

“這時候來管個屁用啊?!要是法術沒恢複,她就死了!”仇千行罵道。

司命星君道:“先前你隻是霸占了這副軀殼,並沒有和他融為一體。你的腦中總會時不時閃過原主的記憶,甚至會左右你的情緒和動作。”

“所以……剛才是韓自中不讓我救她?”仇千行問道。

司命道:“正是,在韓自中意識裡,這個女子並不值得他拚死相救。”

阿福問:“那為什麼他又救上來了?”

司命星君笑道:“這就得問小魔君了。”

三人齊刷刷地看向仇千行,仇千行愣了愣,很快地反應過來,臉頰“蹭”地一下就紅了。

“問什麼問,還不快滾?”仇千行抱起雲霽,不耐煩道,“看見你們三個就頭疼,老子走了。”

墨山看著仇千行的背影,突然道:“他是真的喜歡雲霽。”

司命星君很是欣慰,誇讚道:“你可真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啊。”

阿福癟著嘴,惋惜道:“小魔君年紀輕輕,怎麼就同這兩個老鐵樹糾纏不清了呢?多半是要吃虧的。”

司命星君擺擺手,隻說:“天機不可泄露,咱們回吧。”

*

韓自中先帶雲霽回了邊界營地,已是第二日午時。劉猛酒醒後得知倆人偽造手令出營,正急得滿頭大汗,就聽手下回稟:“兩位隊將回來了!”

劉猛趕忙走出去看,韓自中抱著雲霽走來,沒等他說話,韓自中先發製人:“安排馬車,我們要回大營。”

劉猛見雲霽昏迷,吩咐手下去套車,又將兩人上下打量一遍,鬆了一口氣:好歹是全手全腳回來的。

回程路上,馬車中,劉猛看雲霽身上血跡斑斑,忍不住問:“去做什麼了?你知不知道,偽造手令是殺頭大罪,將軍都保不住你!”

“我們燒了契丹人的糧倉。”韓自中的眼睛自始至終沒有離開雲霽,她在昏迷,但他卻怕打擾了她的好夢,壓低聲音,“太慢了,你騎馬回大營,將此事告訴將軍。軍中沒有女軍醫,你問他是否可以讓雲霽進寧武城養傷。”

劉猛震驚於他的前半句話,張著嘴,錯愕道:“你們倆個小崽子翻山去了契丹營地?還燒了他們的糧倉?!”

韓自中冰冷的眼風刮過劉猛,忍耐道:“雲霽受傷了。”

“哦哦。”劉猛摸著後腦殼,“我這就去,你照顧好雲霽。”

劉猛騎馬先行,馬車中隻留他們倆人。

韓自中將雲霽的頭擱在腿上,手掌貼著她的額頭。他試了又試,終於罷手,治愈術對她沒用。

他輕輕替她理好額頭上散落的碎發,神情溫柔,“我贈你好夢一場,謝你舍命相救,扣我心扉。”

雲霽蒼白僵硬的麵容漸漸柔軟,她鬆弛的眼尾唇角,都在訴說這場甜蜜美夢。

他明明可以入夢窺探,但他沒有,隻是解下披風替她蓋上,安靜守護。

至寧武大營,常統製手持將軍令親自相迎。馬車不入大營,直奔寧武城而去。

韓武安排了院落,韓自中將雲霽抱下馬車,快步走向小屋。

屋中有一醫女,名喚曾靜,已等候多時。韓自中將雲霽放在床榻上,曾醫女上前,放下紗帳道:“您放心,我會照顧好雲隊將的,先出去吧。”

韓自中坐在院中,眼睛一直望著屋內。常林咳嗽一聲,嚴肅道:“韓隊將,隨我回大營吧。”

韓自中沉聲道:“一定要現在去?雲霽她……”

“小郎君——”常林打斷他的話,“我知道你擔心雲霽,但軍紀不容挑戰,讓雲霽進城養傷,已是將軍十分體恤了。”

他頓了頓,輕聲道:“早了事,就早回來。”

韓自中無聲點頭,跟著常林回大營。

韓武賞罰分明,沒有因為韓自中是他兒子就網開一麵。既然倆人火燒契丹糧倉一事還需前線確認,那就先罰再賞,也算公平了。

他看著底下跪著的韓自中,冷聲道:“偽造副將手令,擅自行動,不聽約束,此為構軍,犯者當斬。念你初犯,且建有奇功,仗責三十,歸州營眾將士觀刑。”

韓自中也不辯,叩首領罰。不用將士動手,他自己卸了盔甲,脫了棉服,隻穿中衣而出,寒風瑟瑟,任誰看了都得說一句“硬氣”。

行刑的是常林的手下,常林衝他使了個眼色,那人心靈神會,下手時也多了一點技巧。軍棍打下去後,他順勢往下拖了拖,還沒打幾棍,韓自中的中衣就往外滲著血,看著怪駭人的。

常林趕忙進帳去勸:“自中雖年輕氣盛,但也算有勇有謀,可不敢把孩子的意氣打沒了。”

韓武不搭理他,出去親自觀刑,冷哼道:“故意把皮拖破,好讓我以為打得重?你要是這樣打,那就再加三十,老子倒要看看今天誰敢搞貓膩。”

將軍都發話了,底下人哪還敢馬虎,韓自中紮紮實實地挨了三十軍棍,被大林和樊忠架回歸州營,足躺了三天才能勉強下地。

躺了三天,也罵了三天,他奶奶的,治愈術對自己也沒用!

韓自中剛能下地,他就要進城。常林拗不過他,找了一輛馬車,領他去看雲霽。

去的時間不巧,雲霽剛睡下,曾靜見韓自中一瘸一拐,從藥箱裡掏出兩個治外傷的藥瓶遞給他,“這是我的秘方,小郎君回去試試,保準你見效快。”

韓自中笑著謝過,問:“她這幾日怎麼樣?”

曾靜坐在石磨旁,手裡分揀著草藥,回道:“前兩日不大好,高燒不退,燒的人都迷糊了。我給她灌了兩日的藥,又配合針灸,昨天夜裡燒終於退了。”

“對了。”曾靜突然看著眼前的小郎君,“她喊著一個名字,叫——”

常林恰好從屋外走進來,“自中,咱們不能久留,回去吧。”

曾靜聽罷,尷尬一笑,把後話咽回肚子裡。

韓自中覺得自己的嗓子有點乾:“說啊,喊的是什麼名字?”

曾靜垂眼看草藥,裝聾作啞。

常林見韓自中臉色不對,上來扶他,問:“這是怎麼了?曾醫女醫術了得,你就放心吧。”

韓自中抽出胳膊,語氣清冷:“是不是,張殊南?”

他心裡已經知道答案了。可是他不甘心,他就是要問,要問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萬一,哪怕,喊了他一聲呢?

“嗯,是這個名字。”曾靜站起來,避開他的目光,“若是這人在寧武,那就請他過來一見。我替小娘子包紮手指傷口時,她一直在喊“殊南”,要知道十指連心呐,那可真是痛極了。”

韓自中的臉陰沉像是落了一場驟雪。

他一步步的逼近曾靜,麵無表情的看著她,眼裡是濃烈的殺意:“這件事彆和她說一個字,除非你想死。”

常林對“張殊南”這個名字有點印象,好像是陛下眼前一個炙手可熱的文官。雲霽為什麼會喊他的名字,小郎君又為什麼突然變得這麼陌生恐怖?

常林急切道:“韓自中,你胡說什麼呢?!”

韓自中轉過頭,眼風一寸一寸的剮過常林的臉,緩緩開口:“你也一樣。”

75 ? 第七十五章

◎生死之交,過命兄弟。◎

雲霽睡到黃昏, 醒來後,曾醫女將外麵站著的韓自中喊了進來。

常林沒有再催促韓自中回去,隻是叮囑, 宵禁後一定要出城。

韓自中走進屋內, 隔著紗帳,看見消瘦的人影, 問道:“好一點了嗎?”

雲霽啞著嗓子,笑道:“好多了, 你呢?我聽說你被罰了三十軍棍, 好像遇見我之後,你就一直在受罰。”

韓自中不好坐, 索性倚著床柱, 聲音平和:“我爹說, 咱們又立了奇功一件, 都記在賬上,回頭一並向官家討賞。”

“軍功於我來說, 隻是過眼雲煙,不值一提。”雲霽輕輕笑了, “謝謝你救我, 我們往後就是生死之交, 過命兄弟了。”

生死之交,過命兄弟。韓自中將這八個字口中反複咀嚼,垂頭也笑:“好, 這樣也好。”

雲霽隔著紗帳, 不能將韓自中看得真切, 但她還是敏銳地覺察到韓自中的變化。

不僅是這一句的變化, 是整個人的變化, 他與之前截然不同。

也不僅是他,是他們之間,浮著一層說不清、道不明、難釋然的情緒。

在短暫的沉默後,韓自中歎息道:“雲霽,這話我隻說一回,出了這間屋,你也當作過眼雲煙,不必放在心上。”

“你說。”雲霽道。

“你拿我當過命兄弟也好,生死之交也罷,我隻當你是意中人。縱求而不得,僅是我一片癡心,與你毫無瓜葛。”

他抬腿往外走,撂下一句:“好生休息,你莫糾結。”

雲霽望著韓自中的背影,不知過了多久,她終於卸下了力氣,癱軟在榻上。

這個韓自中,還真是不客氣啊。他一股腦兒的說了出來,落得個問心無愧,坦坦蕩蕩。卻苦了她,不知如何是好。

曾醫女進來時,她索性裝睡。頭蒙在被子裡,破天荒的想傷好的慢一些,這樣才能多躲些時日,免得相對尷尬。

曾醫女在榻邊放下一碗紅糖水,輕聲道:“不要等放涼了才喝。”

雲霽聲音悶悶的:“知道了,多謝你。”

*

契丹國,大王宮。

耶律折德看著屬下呈上的半支殘箭,麵色沉鬱。根據戰報,宋人於雪夜突襲,僅用了兩支箭,就燒了他們一個糧倉,四千人的口糧。

沉重的咳嗽聲響徹大殿,過了好一會,他問下首端坐的耶律齊衡:“老七,你有什麼想法?”

耶律齊衡回道:“先將斷箭送去大祭司那……”

“大祭司就要死了!咳咳,孤在問你,什麼時候去找那個孩子?!”耶律折德憤怒地拍打著扶手,“如果我們有一個年輕健康的祭祀,他一定能預知此事,我們就不會損失慘重。”

耶律齊衡起身行禮,看似恭敬,實則漫不經心:“知道了,孩兒這就去辦。舉全國之力,一定要將這個孩子找到。”

預知?如果行軍打仗全靠祭祀占卜、祖神庇佑,再過一百年,他們也拿不下中原。

耶律齊衡出了大殿,執意要將斷箭送去祭祀殿,身邊親衛勸道:“大王並不在乎偷襲者是何人,況且大祭司閉關不出,這時候去打擾,不合規矩啊。”

耶律齊衡側身睨他一眼,轉動著拇指上的玉扳指,冷漠道:“你記好了,孤才是規矩。大祭司時日不多了,在臨死前,榨乾最後一點價值,她也算是為國儘忠了。”

親衛將頭顱深深地埋下去,乾脆利落道:“是,屬下明白了。”

耶律齊衡回府後,不多時,祭祀殿的神仆就在外請見。

神仆開門見山,古板的嗓音就像指甲劃過鐵片,聽的耶律齊衡哪哪都不舒服。

“這支箭的主人就是射殺十一王子的凶手。”他頓了頓,“大祭司有話要轉告給殿下。”

耶律齊衡換了一個更舒服的姿勢坐著,“嗯,說吧。”

神仆望了一眼門外,有幾名宮人匆匆而來,他側過身子,道:“大祭司說,等宮奴宣讀完大王的旨意,再說不遲。”

耶律齊衡來了興趣,起身迎旨。

宮奴念道:“谘爾第七子資稟非凡,淩雲誌氣,宜享茅土之薦。茲特封爾為攝政王,加封天下兵馬大元帥,予冊予寶,即日領兵出征!”

神仆微微一躬身,補充道:“大祭祀請殿下不惜一切代價,一定要找到下一任祭祀。這是祖神的囑托,亦是命運的指引,無法抗拒。”

耶律齊衡麵無表情地接下旨意,一乾人等離去後,他手裡掂量著攝政王印,親衛擔憂道:“殿下既然是攝政王,您本該監國,大王為何要派您出征?”

“老東西這是在點我啊。”耶律齊衡反手將王印扣下,嘖聲,“找不到那個野種,他不會讓我繼位。哈,本來想給老六留一條血脈的,可惜了。”

親衛問道:“您的意思是?”

“你即刻安排動身,帶著孤的命令前往前線,命他們向寧武關發起進攻,孤要找一個孩子。”

“踏平寧武關,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雲霽休了半旬,正好是元宵這日歸營。各營聚在一起,在空地上架起大鍋,預備煮元宵吃。

大林係著圍裙,見到許久未見的雲霽,舉著鐵勺吆喝:“欸!小丫頭,來這裡。”

躲在大林腿邊的阿辰探出頭,激動又克製的喊道:“雲霽姐姐回來啦!”

眾人紛紛停下手上的活,圍聚上來,你一言我一句,好不熱鬨。

有說:“雲隊將巾幗不讓須眉,我們這些大老爺們真是慚愧啊。”

還有說:“敢想敢做,有勇有謀,英雄出少年,咱們寧武是有盼頭了!”

雲霽一麵點頭微笑,一麵走到大林樊忠身邊。大林仔細將人看了一遍,擰著眉頭說:“瘦了,下巴都尖了。我今日特意包了芝麻餡的,不成,光吃元宵不行,樊忠,你去領個肘子回來,咱們今晚燉大肘子。”

雲霽把阿辰摟在懷裡,問道:“韓自中呢,怎麼不見他?”

大林道:“常統領一早就把人叫走了,咱也不知道是什麼事。”

“好,我先去收拾,一會來吃元宵。”雲霽笑道。

她腳下飛快,先去馬棚看流星,見流星被養的白白胖胖,這才放心。

回了帳篷,長弓被人掛在牆上。雲霽取下來細看時,熟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好的很,爺小心翼翼地拿衣服包著帶回來的。”

雲霽回身笑道:“我哪裡像小心眼?”

韓自中心道,牽扯到張殊南的時候,你心眼兒就沒大過。

雲霽仔細地替長弓上油,韓自中也不急,坐在一旁自斟自飲。一碗涼白開下肚,散了散身上的燥熱。

雲霽將長弓掛回牆上,坐回桌案前,發現了一個從前沒見過的玩意,是枚青玉印章。

方方正正的一塊青玉,觸之生溫。翻過來再看,刻的是她的名字。

她掀眼看向韓自中,當事人若無其事地把茶碗放下,從兜裡掏出一個印泥盒,道:“試試。”

不就是枚印章,一盒印泥,能有什麼稀奇?雲霽抽出一張宣紙,蘸上印泥,輕輕蓋在紙上。

雲霽將紙拿起來細看,笑道:“這印泥顏色不錯,濃淡正好。”

韓自中接過宣紙,燭火舔舐,再往空中一揚,一塊方正大小的紙灰輕飄飄地落在桌麵上,韓自中的手指頭扣了扣桌麵:“火燒留痕。”

雲霽傾身去看,隻見韓自中又將紙灰挑入筆洗中,刻有她名字的紙灰就浮在水麵上。

“水浸不爛。”韓自中笑道,“你放心用,這塊印泥絕無作假的可能。”

雲霽看著手上的印章,反問他:“你替我準備的?我不過是寫寫家書,用這塊印泥,豈不是殺雞用牛刀?”

韓自中輕咳一聲,肅了肅神情,道:“十天前,契丹人開始對我們的邊防發起攻擊,規模或大或小,多為我軍吃虧。前有十一王子被殺,後有火燒糧倉,再結合這些日子以來的衝突,不難看出契丹人要對寧武關動手了。”

“將軍命你為歸州營正將,我為副將,再從各營抽調三千將士納入歸州營。五日後,領兵出戰,鎮守寧武邊防。”

雲霽神情陡然凝重,問:“三千?”

“算上邊防各個堡壘內的兵力,不過五千人。”韓自中故作輕鬆地聳聳肩,“往後你要寫的,可不隻是家書了,雲正將。”

雲霽立刻翻開寧武關的地形圖,指著大營所在,“將軍想讓戰場遠離關內,保住寧武城和寧武關。但五千兵力,在關外,怎麼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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