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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道情 金陵美人 62762 字 3個月前

“不打,隻守。”韓自中道。

“我要去見將軍。”她話音剛落,韓自中就攔在麵前,輕聲道,“將軍已經下令了。”

“下一批糧草要到四月後才能抵達寧武關,天寒地凍,對方又是善於突襲、迂回和長途奔襲的契丹人,我們拿什麼守?上兩回隻是運氣好,以小搏大,抓住了契丹人的馬腳,但不是每一次都有這樣的機會啊。”

雲霽顯然不能接受,她來回踱步,“你們是怎麼商量的,為什麼不能等我回來再說?”

“雲霽。”韓自中平靜地看向她,沉聲道,“如果沒有前兩次,契丹人不會拿寧武關開刀。”

76 ? 第七十六章

◎“我問的是你!你是什麼意思?!”◎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雲霽停下腳步, 不可置信地看向韓自中,“契丹人盤踞關外,對寧武關虎視眈眈已有多年, 這也是我們能左右的事嗎?”

她冷笑一聲, 虛指帳外:“是你這樣想,還是你爹?亦或者是……你們都這樣想?”

“你大病初愈, 冷靜一點。”韓自中擰著眉頭,“我沒有怪你的意思, 事情是咱們一起做的, 自然——”

“我問的是你!你是什麼意思?!”雲霽打斷韓自中的話,落字成釘, “契丹人攻打寧武關, 是遲早的事。”

韓自中揚了聲調:“至少, 不該是現在!”

……

雲霽僵在原地, 默默地看著韓自中,好像有話要說, 又什麼都沒說。最終,她側過臉, 嗓音平板道:“什麼時候出發, 他們都知道了嗎?”

韓自中望著她的側臉, 道:“過完元宵,明日下令。”

“我知道了,你出去吧, 我累了。”雲霽轉身往裡走, 韓自中靜靜地看著她的背影, 兩個人的距離越拉越遠, 直到帳內隻剩他一人。

韓自中原地站了一會, 還是想不通,雲霽到底在糾結什麼。

夜裡大林和阿辰給雲霽送湯圓,雲霽捧著碗,強撐著笑意吃了幾口。

大林看出來她心事重重,特意支開阿辰,坐在她身邊問道:“小丫頭,遇到什麼難事了?”

雲霽攪弄著碗裡的湯圓,一五一十地將此事告訴大林,除了她和韓自中起爭執的那一段。

大林聽完後,神情有些凝重,但還是笑了笑:“早晚會有這麼一天的。”

“我們這些人,在關外守了這麼多年,都是把腦袋彆在褲腰帶上,心裡虛的很呐。總覺得脖子後頭懸了一把刀,不知道什麼時候會落下,隻知道契丹人的彎刀厲害的很,輕輕一旋,就能割下人頭。”

大林撥弄了一下火盆裡的碳,“你來了以後,我心裡真的踏實多了。從前生死不由己,現在咱們至少能做個主啦。”

雲霽輕聲笑著,笑著笑著也漸漸沒了聲音,沉默地往嘴裡送著湯圓。

過了一會,她問大林:“阿辰是你帶大的孩子,是跟咱們去,還是留在這,你得做個主。”

碳堆裡迸出火花,大林擱下鐵鉗子,搓了搓手:“我不想讓他去的。”

雲霽無聲地點點頭,表示讚同。

但大林的後話是:“可他跟著你,才能真正的活。阿辰就像這盆碳,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炸出火星子,隻有你能護住他。”

雲霽不由愣了一下,目光望向角落裡裹在羊皮被裡酣睡的阿辰,歎息一聲:“帶著吧,在我身邊也好。”-

翌日清晨,常林奉命前來宣布將令,一同前來的還有許久未見的陸康與周敬謙。

天色本就灰蒙,陸康身邊的周敬謙滿臉笑意,越發顯得陸康臉色不佳,像是對誰有怨氣一般。

雲霽正納悶,聽完將令,心中也就清楚了。與歸州營一同出征的還有陸康的鷹眼營,陸康乾了十幾年的正將,如今與一個小丫頭片子搭檔,心中自然不爽。

若是平起平坐也就罷了,偏偏韓將軍還指定雲霽為此次鎮守邊防的主帥,這讓陸康心中如何能忍?虧得常林在場,不然陸康真能甩袖離去。

雲霽一臉平靜,主動上前與陸康交談:“陸正將,我與韓副將資曆淺雹,往後請您多擔待指教。”

陸康不大自然地咳嗽一聲,冷著臉道:“醜話倒有一句贈你。”

雲霽笑眯眯道:“哦?我洗耳恭聽。”

陸康大抵是想給她點難堪,狠狠說道:“一個主帥,可彆拋下整個隊伍,去玩偷雞摸狗的招數。”

雲霽不吃這套,似懂非懂地點點頭,不陰不陽地回道:“原來您是擔心這事,陸正將放心,一定會帶著您一起玩的。”

陸康一口濁氣卡在嗓子眼,幸好周敬謙機靈,趕忙把話茬接下:“雲正將,我與陸正將先回去規整隊伍,咱們明日午時再見。”

“嗯,回吧。”雲霽笑貼心道,“記得給陸正將泡一壺涼茶,散散火氣。”

韓自中站在不遠處看著,雲霽還在生他的氣,一早上對他客客氣氣的,說了一通場麵話,叫他心裡怪不是滋味的。直到校場上的人都散了個七七八八,他才磨磨蹭蹭地往回走。

阿辰蹲在圍欄邊上,有意嚇他:“哈!”

韓自中一點也沒在意,心思飄遠了,淡淡問道:“你做什麼?”

阿辰摸了摸鼻子,道:“阿姐讓你去整名冊。”

“讓她自己來說。”韓自中輕哼一聲,調轉方向,朝著軍營走去-

暮去朝來,大軍於辰時在校場集結。午時,隨著韓武的一聲令下,雲霽、陸康等人領兵出關,直奔關外邊防而去。

酉時至邊防營地,雲霽沒歇,點名要見寧文堡、陽方堡、八重堡的指揮使。

三個指揮使在路上唧唧歪歪的時候,雲霽手裡端著一碗爛麵條,仔細地看著牆上的作戰圖。

堡壘們連成一道防線,各自駐兵,在契丹人發起進攻時,可以快速響應,互相支援。

“嘖,這要是有一個突破口,那就是滿盤皆輸啊。”韓自中不知道什麼時候進來的,靠著她站,“麵再不吃,就坨了。”

“反正也不餓。”雲霽順手把碗擱下,笑了笑,“說得不錯,急匆匆地把三個指揮使喊過來,為的就是這件事。你有什麼想法?”

韓自中沉吟片刻,道:“我們兵力不足,不分散根本就盯不住。當然了,怎麼分,也是一門學問,如果能把陸康手上的鷹眼營打散,那事情就好辦。”

“陸康交給我來辦,至於三個指揮使,我不管你用什麼法子,把他們治服了就成。”

帳外傳來大林的聲音:“主帥,三位指揮使到了。”

雲霽起身往帳內休息的地方走去,掀起厚重的擋風毛氈,笑道:“我去歇一會。”

韓自中疑惑道:“你不見了?”

“不見,本來就是給你準備的。”雲霽鑽進毛氈內,轉眼就沒了聲響。

三位指揮使磨磨蹭蹭,預備著給這位年輕的主帥一個下馬威,到達時已近戌時三刻。再一進營帳,見主位上坐著的是個小郎君,三張老臉當即就垮了下來,堪比棺材板。

大林給三人介紹:“這位是韓副將。”

堂下三人沒有動靜。

韓自中也大方,五指在桌案上點了兩回,自報家門:“韓是明威風將軍韓武的韓。”

大林默了一默,心道這韓自中還真是把身世優勢發揮到了極致。

其中一人連忙拱手行禮:“韓副將,我等久守關外堡壘,言行粗魯,還請您海涵。”

韓自中清了清嗓子:“無妨,坐下來說話。雲主帥久等兩個時辰,不料諸位姍姍而來,舟車勞頓,她先回去歇著了,命我主持,三位可有意見?”

人到中年,還要被一個乳臭未乾的臭小子拐著彎罵,三人皆是敢怒不敢言。

坐在下首第一個位置的賠笑道:“屬下陽方堡指揮使汪友,不知雲主帥與韓副將有何吩咐?”

剛才說話的也是他,韓自中看出來了,這個汪友是三人的主心骨。

韓自中口吻軟和了一點,笑道:“吩咐談不上,隻是在路上聽聞三位指揮使一直鎮守邊防,我與雲主帥心中十分敬佩,所以請幾位前來一敘。”

他頓了頓,接著問道:“聽聞契丹人攻勢愈發猛烈,依諸位看,咱們差在何處?”

汪友古怪地看向身旁的兩位指揮使,左邊的寧文堡指揮使馬保苦笑一聲:“差的可太多了。兵力不足也就罷了,靠著天險還能扛一扛,可咱們這冬季的糧草跟不上啊。”

右邊的八重堡指揮使李偉也是一肚子苦水,補充道:“韓副將在關內,不曉得關外日子有多艱難,難的很啊!糧草要先供大營,邊防不好儲糧,由大營運送過來嗎,碰上惡劣天氣,後方來不及運輸,咱們這裡是要斷糧的!”

汪友擺擺手,倆人識趣地閉嘴。

他喝了半碗熱水,慢悠悠道:“雲主帥與韓副將雪夜突襲,火燒契丹人糧庫的事,咱們心中很是敬佩。正因如此,契丹人反撲之勢難擋,已在戈壁灘附近安營紮寨了,越過戈壁灘,指日可待。”

韓自中往後一靠,眼風不著痕跡地刮過毛氈簾,似笑非笑道:“汪指揮使這是要問我的罪?”

“自然不敢。”他口稱不敢,神情卻坦然,“巡防一事,將軍治了劉副將失職,屬下惶恐啊。”

汪友自以為這話說的滴水不漏,給了眼前這個毛頭小子一個狠狠的下馬威。

然而韓自中是個油鹽不進的人,他摸了摸下巴:“是應該惶恐,所以往後的差事,也請諸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來。”

韓自中意味深長地笑了一下:“畢竟,這世上很難有幫著外人的老子哦?”

底下三人麵麵相覷,在來的路上,他們有過許多設想。但萬萬沒有想到,這位韓副將是句句不離他爹,對自己的衙內身份,不以為恥反以為榮,真真是十二分的不要臉。

汪友等人離去後,韓自中朝著簾內道:“聽完了就早些休息,我回了。”

簾後的聲音不輕不重,恰好倆人能聽清:“嗯,辛苦你了。”

77 ? 第七十七章

◎前路坎坷,生死難料,不如早述情腸與情長。◎

有韓自中的桀驁不馴、目中無人在前, 幾位指揮使倒是更喜歡和雲霽溝通。

三位指揮使在營地暫住了兩日,在雲霽看完各個堡壘近半年來的戰役登記冊後,紛紛表示戰事吃緊, 要回駐地。

雲霽應允了, 吩咐樊忠把陸康和周敬謙請過來。

陸康正在校場上帶兵操練,他雖然心中不爽, 但也不好當著下屬的麵駁了主帥的麵子,隻好不耐煩道:“知道了, 馬上就過去。”

陸康和周敬謙一進帳篷, 見左右兩邊齊刷刷坐著人,心裡開始打鼓。

雲霽讓陸、周倆人入座, 開門見山道:“人都齊了, 本帥便長話短說。即日起, 將鷹眼營劃分為三隊, 每隊約三百餘人,分彆劃入三個堡壘。歸州營三千將士於後方待命, 隨時支援。”

三個指揮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沒敢接話。

陸康不動如山, 問:“理由是什麼?”

雲霽道:“為了防止堡壘被契丹人各個擊破, 導致關外一線潰敗。”

“契丹人來了,三百個射手,管什麼用?”陸康笑了。

雲霽也跟著笑:“我記得頭一回見陸正將的時候, 您說鷹眼營不養閒人, 如今派三百射手於堡壘內偵察敵情, 陸正將在擔心什麼, 難道是怕您的部下, 看不清契丹人的動作?若發現敵情,立刻點烽火示意,後方三千將士見火即動。”

陸康又問:“怎麼個守法?守不住又怎麼辦?”

看他這樣是鐵了心的要找茬了,雲霽也不慣著,反問他:“陸正將出征時為何不問將軍?”

陸康道:“將軍既定了主帥,有關排兵布陣,自然是要問主帥。”

“好,有陸正將這句話在,本帥就放心了。”雲霽答道,“苦守、堅守、死守。咱們前有天險,背靠城池,定能守得住。”

陸康冷哼一聲:“說得輕巧,你不過是打了兩場便宜戰——”

話音剛落,雲霽“蹭”地一下站起身,麵無表情的盯著陸康看,看得陸康心裡發毛,但他又很快地挺了挺胸脯,他可是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的,還能怕這個黃毛丫頭?!

雲霽慢條斯理地從衣服兜裡取出象骨扳指,垂眼套在拇指上。她明明什麼都沒說,但陸康覺得,她說得已經夠多了,他一刻都呆不下去了。

“屬下領旨。”方才還盛氣淩人的陸康轉眼就改了性子,恭恭敬敬地行禮,“一切聽主帥安排。”

眾人離去後,韓自中仍舊坐在位置上,挑眉道:“你和陸康有故事。”

他還記得那日雲霽和陸康在華蓋樓上的對話,他們提到了一個人名,唐延。他當時沒有深想,現在看來,雲霽、唐延、陸康三人之間並不簡單。

雲霽沒有回答,韓自中眼神下移,落在她的扳指上:“還是,陸康和那個扳指有故事?”

“韓自中,你問的太多了。有些事,不該你知道。”雲霽的聲音有點冷。

韓自中勉強笑了笑:“我以為我們是一根繩上的螞蚱,我以為我們是自己人,我以為……算了,你不想說,我不強求。”

韓自中話裡的委屈聽得雲霽眉頭一跳,且不說他的委屈是真是假,但他這話說的確實肉麻,看似退讓,實則以退為進。

雲霽想了想:“傳授我武藝的老師,曾是寧武關鷹眼營的正將唐延,也是陸康的師父。”

“呦,你倆師出同門?”韓自中以為自己挺幽默。

雲霽瞥了他一眼,見他做了個捂嘴的動作,才繼續說下去:“沙嶺一戰,老師判斷失誤,大敗敵軍,自此隱退了。”

“你覺得陸康心裡有鬼?”他問。

雲霽目光在他麵上掠過,壓住驚訝:“你也覺得?”

韓自中淡道:“他的態度很奇怪,如果一直針對你也就罷了,偏偏你一拿出扳指,他就認慫,不是心裡有鬼還能是什麼?”

“分析的不錯。”雲霽坐下來翻看卷宗,口吻好似無意提起,“陽方堡不像寧文堡和八重堡,它麵朝渾河,契丹人可以趁著河麵結冰時過河,是重中之重。”

“嗯,繼續說。”

雲霽不著痕跡地看了他一眼,平靜道:“我與陸康坐鎮陽方堡,後方的調度就交給你了。”

韓自中斬釘截鐵:“我不同意。”

“我沒在和你商量,這是軍令。”雲霽拿出早已寫好的調令,蓋上她的帥章,示意韓自中上前聽命。

韓自中不動,固執道:“後方可以交給周敬謙,我和你一起去陽方。”

雲霽端起茶碗,麵不改色:“第一,家裡由外人做主,我不放心。第二,陽方堡是我們的重中之重,守陽方可守全路,這亦是契丹人的進攻重心所在,陸康一人在那,我也不放心。最好的辦法便是咱們倆人一外一內,聽起來容易,可實際上我是把命都交付在你手上了。”

韓自中果然吃這一套,他沉默了一會,下巴略揚了揚:“你都這樣說了,我哪裡還有推脫的餘地?但你也得答應我,不激進,不犯險。”

“嗯,答應你了。”雲霽報以一笑-

深夜,帳外朔風凜冽,帳內一盞孤燈勾勒出同樣孤單的身影。雲霽決定在出發去陽方堡之前,給張殊南寫一份信。

墜入雪坑,命懸一線時,她腦中閃過了許多,想的最多的還是張殊南。

提筆前,雲霽吃了一口冷酒,她想,前路坎坷,生死難料,不如早述情腸與情長。

信中提到她與韓自中雪夜突襲敵軍糧倉,出其不意,全身而退;寫到她被封為歸州營正將,鎮守邊防。

燭影搖曳,有一陣雪風從縫隙鑽過,借著酒意,她身體裡繃著的那根弦逐漸鬆弛,筆下也變得柔軟。

寫塞外的風沙、雨雪,戈壁灘與紅日下的枯木。呼呼風聲將她的思緒一並吹起,她終於寫到了月亮——“塞外的月,是冷的,就連星星也暗淡。”

不如大明山。她心裡默默地補了一句,卻始終沒有寫上。

信尾問侯了雲安一家,最後落印。將素箋折好後實封,封麵上隻寫“家書”二字。

翌日清晨,將信件交給大林後,雲霽帶一隊人馬赴陽方堡。

大林不敢拖延,當日就將信件送至寧武大營,由常林親自收下。常林吩咐手下領大林去喝杯茶,自己則拿著信去見了韓武。

常林有些緊張,輕聲道:“將軍,雲霽的信還是送到張承旨那嗎?”

韓武瞥他一眼,依舊是尋常口吻:“那是自然。你再給它套一個封皮,蓋上寧武大印,八百裡加急送回汴京。”

常林上前兩步,又問:“您說,雲霽會寫嗎?”

韓武伸了個懶腰,端起茶盞道:“哎呦,這誰說的準啊。”

“如果雲霽寫了,但張承旨不為所動,咱們該怎麼辦?”常林十分擔憂。

韓武灌下一口濃茶,苦笑道:“聽天由命吧。”

這一份自寧武關八百裡加急的密件,僅用了三天就送到了樞密院河西房。

河西房主事稟告此事時,張殊南與王清正在議事,倆人皆是一愣。

十日前寧武關就有一封加急的密件,韓武稱前線糧草吃緊,叩請朝廷派糧。這事已經被官家否了,樞密院的回信還在路上,怎麼又來一封加急信?

王清正立刻讓人把密件呈上,拆開密封,寫著“家書”的信件就漏了出來。他氣不打一出來,當場大罵韓武輕重不分,不識抬舉,拿八百裡加急送一封家書。

張殊南一眼就認出是雲霽的字,他不動聲色地將家書扣下,一麵安撫王清正:“您消消氣,韓將軍或許有苦衷。”

王清正將茶盞砸在桌案上,恨鐵不成鋼道:“除非他韓武缺胳膊斷腿了,不然這事我一定告到官家麵前,實在是太不像話了!”

王清正這人是刀子嘴豆腐心,張殊南岔開話題,他也就作罷了。

張殊南告退時王清正仍不忘囑咐他:“殊南,你記得派人把家書送去韓武府邸,哎,老夫也曉得他在邊疆辛苦。”

“嗯,我知道了。”張殊南應下。

張殊南回屋後將手上事務稍作整理,便領著趙靖出樞密院大門,一路快走至大慶殿外廊,趙靖去牽馬車,扶張殊南上車時問:“咱們這是要去哪裡?”

“回府。”張殊南道。

趙靖琢磨不出所以然來,隻曉得郎君有要緊事,趕忙駕車回府。

車剛停穩,張殊南就自顧跳了下來,他難得失態,把門口的侍衛看愣了。他也不在意,神情頗凝重的往書房走,吩咐趙靖:“今日我不見來客,若有人來尋我,你便幫我料理了。”

他關上門,燥熱地解開公服上的扣子,坐下來看雲霽的信。

信中沒有提到糧草,正如雲霽封麵所寫,隻是一封稀疏平常的家書。

她給他寫信,他應該高興才對。

張殊南捏著素箋的手逐漸用力,等他反應過來時,信紙皺皺巴巴,掌心的汗液糊了不少字。

“嘖。”張殊南頗煩躁地用紙鎮壓平,他靠在椅背上,垂著眼,仿佛一潭死水。

像深不見底的古井裡咕嘟咕嘟冒著水泡,他心裡也冒出了陰暗的念頭。

韓武竟然敢利用雲霽來要糧草,張殊南的眼裡不自覺流露出殺意,他猜想,雲霽現下應該還不知道韓武的心思,她隻是寫了一份家書……

他早料到會有今日,他和雲霽終將會成為彼此的軟肋,但沒有想到會這麼快。

韓武這次要的是糧草,下一次會要什麼?樞密院的兵權嗎?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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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 ? 第七十八章

◎苦守陽方堡。◎

正月二十, 雲霽與陸康駐兵陽方堡。除了鷹眼營的三百射手,雲霽又從歸州營抽調了五百精兵,至此, 陽方堡屯兵一千二百餘人。

到了之後, 才明白時局之艱辛,非筆墨能書。陽方堡原有的四百官兵, 師老兵疲,毫無鬥誌。契丹鐵騎頻繁地越過渾河, 五日內竟有四回, 如入無人之境。

雲霽等人正在帳內商量對策,就聽得外麵傳來士兵慌張的聲音:“稟主帥, 前方有一隊契丹人馬正朝著陽方堡奔來!”

不等雲霽細想, 陸康立刻下令:“弓-弩手登城就位, 敵軍進入射程後, 即刻射殺,不容有誤!”

汪友跟著陸康出去, 營帳內一派寂靜,雲霽呆坐了一會, 忽然反應過來, 立刻衝了出去:“陸康, 不可用弓-弩手!”

為時已晚。

陽方堡上整齊地立著一排弓-弩手,旗幟在寒風中翻滾,宋軍威風凜凜, 隻要契丹鐵騎敢在堡前露麵, 就給他們一頓好果子嘗。

雲霽神情嚴肅地站在陸康後方, 陸康話語間很是得意:“我們的弓-弩手, 可是守城利器, 今日就讓你開開眼。”

“兄弟們——”陸康插著腰,大喝一聲,“今日咱們好好地滅一滅契丹人的士氣!”

馬蹄聲滾滾而來,隨著陸康一聲令下,箭如雨下,直奔敵軍鐵騎而去。

契丹人沒有防備,一時間人仰馬翻,叫聲此起彼伏。

“射——”宋軍沒有給契丹反應的機會,第二波箭雨立刻跟上。但契丹鐵騎機動性極強,隊伍立刻調轉,逃之夭夭。

樺林堡上一陣暢快大笑,歡呼聲中,陸康問雲霽:“我們有這麼厲害的弓-弩,為何不用?彆再賣弄你的小聰明了,這是戰場,不是小娘子過家家。”

雲霽盯著陸康的眼睛,緩緩說道:“契丹五日內出兵四次,即戰即走,縱使堡壘難攻,也不至於如此保守——他們根本就不想打。明知敵方試探,我們還大大方方的把底牌亮出來,是否丟了先機?”

陸康不由愣了一下,他滿腦子想著如何教訓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竟然忽略了這麼重要的訊息,真是昏了頭了。

“紙上談兵。”陸康矢口否認,“事後諸葛,算什麼本事?”

雲霽浮起一層淺薄的笑:“省點口舌力氣,想想後招吧。”

*

契丹營地。

“攔子馬”歸營後,小隊將軍立刻將此事稟告上級。“攔子馬”全副武裝,在契丹大軍的前後左右,負責探路和偵察敵情。

攝政王帶兵親征,為了保護攝政王安全,“攔子馬”的數量竟達到四千騎。今日是他們第五次靠近陽方堡,竟然勾引出潛伏在堡內的弓-弩手,這可是十分重要的敵情。

耶律齊衡問:“前四回,陽方堡內宋軍,是何狀態?今日又有何區彆?你心中是如何想的?”

“攔子馬”主將稍加思索,回道:“前四回宋軍見我軍靠近,龜縮在堡內,不敢應戰。今日卻反應迅速,我軍剛靠近,宋軍就立刻發起攻擊。屬下覺得,宋人太過狡猾,想示弱以降低我軍的戒備心。”

“那為何今日出手?”耶律齊衡追問,“宋軍為何不出堡追擊?”

“這……屬下不知,請殿下責罰!”

耶律齊衡看向身側的副元帥,一針見血道:“應該是寧武關大營派兵支援了,但人數不夠,不足以支撐他們出堡迎戰。”

“戈壁灘前的兩座堡壘應該也有援軍,加大兵力,一定要拖住了,不能給他們任何支援陽方堡的機會。攻城炮還要多久才能運到?”

攻城炮,契丹一路高歌猛進,戰無不勝的攻城利器,據說可以發射一百五十斤的石彈,把堡壘砸出一個窟窿。但攻城炮體型龐大,運輸困難,一般隻隨大軍行動。

副元帥說:“已經在路上了,最快八日,最遲十日。”

“十日後,孤要拿下陽方堡。”耶律齊衡吩咐,“調五千騎兵衝陣,五日之內,要清楚陽方堡內的兵力。”

“是。”副元帥領命。

*

深夜,雲霽躺在用土堆出來的炕上,輾轉難眠。在五六聲幽幽地歎息聲後,雲霽索性起身披衣,就著一盞晦暗不明的油燈看兵書。

這本書可有些年頭了,上麵所記載的排兵布陣,都是老掉牙的陳年舊法。雲霽翻看了一會,剛要合上,腦海中冒出唐延的一句教導:“排兵布陣,講究的是萬變不離其宗,找到根本才是製勝的關鍵。”

萬變不離其宗,聽起來輕鬆,破陣哪有這麼容易?雲霽壓著心頭燥熱,強迫自己繼續看下去。

“報——契丹人攻城了!”急促的聲音伴隨著刺耳的鑼鼓,一把將雲霽從混沌中拉出,她陡然清醒,立刻套上盔甲,拿起長弓,急匆匆地往外走。

漆黑的夜裡,堡壘上火把熊熊燃燃,黑煙滾滾,火光映照在臉上,每個人的神情都是嚴肅的。馬蹄聲越來越近,隱約可見馬背上起伏的輪廓,陸康抬手道:“弓-弩手準備!”

“放箭!”他一聲令下,數百支箭齊齊射出。

與此同時,雲霽仿佛聽到弓弦被拉開的聲音,契丹人不會在同一件事上吃兩次虧,她本能地覺得有危險,於是當機立斷道:“豎立牌!”

樺林堡上空突然出現上千支羽箭,密密麻麻,如飛蝗過境,將士們紛紛舉起立牌躲避。趁著宋軍躲避的間隙,契丹鐵騎已至堡下,戰馬的嘶吼聲,鎧甲的碰撞聲傳進每一個的耳朵裡。

堡壘外傳來契丹人的呼號,緊接著,第二波密集的箭雨呼嘯而至。十幾名蹲在立牌外圍的士兵當即被射到在地,像是脫水的魚,顫抖不止。

第三波、第四波、第五波,契丹人的箭雨無休止地自頭頂而降,“劈裡啪啦”的聲音下,不斷地有士兵倒下,血花四濺,哀嚎不斷。

雲霽一手舉著旁牌,喊道:“木檑,拋木檑!”

主帥有令,士兵立刻動了起來。五、六人用旁牌形成一個活動的屏障,保護著扛木檑的士兵,一旦有倒下的,立刻有人頂上,如此慢慢地挪到牆沿,蓄勢待發。

“□□手準備!”雲霽道,“拋!”

七八根木檑迎頭砸下,敵軍的羽箭攻勢稍有減弱,弓-弩手立刻從立牌中鑽出,朝著堡下的契丹士兵一頓掃射。

空氣中彌漫著煙塵和血腥味。

契丹人見形勢不對,也不強攻,果斷撤退。陣營中立刻有拖著掃帚的騎兵出現,他們來回穿梭,揚起厚重的沙塵,乾擾宋軍的視線。

雲霽取箭,於沙塵中找尋敵軍中的將領。其中有一人,胸前不是普通的盤狀圓護,而是獸頭圓護。此人且戰且走,振臂高揮,身旁還有七八鐵騎保護,應該是個小官。

她連發兩箭,一箭中其左臂,另一箭中後頸,那人翻身從馬上跌落,周圍突然騷動起來。雲霽會心一笑,知道自己沒射錯人。

當天光灑落在陽方堡時,雲霽終於看清地上的血漬,蜿蜒曲折,像一條小溪,從士兵的身體裡流出,滲進黃土裡。

城門開啟了一道縫,清點戰場的士兵立刻出動,盔甲、武器、死馬,就連契丹人的屍體也拖了回來,絕不放過任何一點有價值的東西。

陸康拿著水囊坐在雲霽身邊,神情疲憊道;“昨夜估計有五千契丹騎兵攻城。”

雲霽抹了一把被黑煙熏了一夜的臉頰,問:“我們折損了多少士兵?”

陸康道:“陣亡七十八人,傷二百餘人。”

“契丹呢?”

“堡外有屍體一百一十二具。”

雲霽心裡五味雜陳,一時間沒有接話。陸康安慰道:“昨夜是我們毫無防備,機關陷阱都未設下,所以傷亡慘重。”

“昨夜隻是一個開始,陽方堡是邊防的突破口。”雲霽凜然道,“契丹想拖死我們,你再去韓自中那調一千人前來支援,從現在開始,我們要搶時間了。”

雲霽站起身,喊來汪友,目光如炬:“木檑用繩子拴在堡壁上,一旦敵軍兵臨城下,砍斷繩索即可。光有□□還不夠,投石器也要準備。”

雲霽站在牆沿,指著前方的空地道:“挖陷馬坑,埋地澀,越多越好。”

汪友搖搖頭,歎息道:“咱們還能拖多久?直到渾河解凍前,契丹人都可以肆無忌憚的越過渾河。”

“守是攻,攻亦是守。”雲霽看著遠處,聲音沉重,“先拖著,我們需要時間來想對策。敵軍久攻不下,會急躁,急躁就會露出破綻。破綻就是我們進攻的最好時機。”-

耶律齊衡掀開屍體上的白布,拔出那一支深陷後頸的羽箭,箭簇上還掛著腐肉,他一眼就認出,這支箭出自誰人之手。

能在千軍之中取敵將性命,第一次是可以說是運氣,那麼這一次,還會是巧合嗎?

她在樺林堡,那個孩子應該也在,真是得來全不費功夫。

耶律齊衡將箭折斷,下令:“從俘虜營裡點八十人,把他們趕到前線,做人肉盾牌。孤倒要看看,這些宋人是怎麼殘殺同胞的。”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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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 ? 第七十九章

◎“他們好像在找我。”◎

韓自中派樊忠領兵一千前去協助雲霽, 再命大林護送兩車糧草送至陽方堡。大林清點糧倉後,猶豫道:“如果再撥給陽方堡兩車,不僅寧文堡和八重堡的口糧不能保證, 咱們後方兩千士兵也不夠了。”

韓自中回頭望了一眼大林, 他心裡也沒底,但雲霽苦守陽方堡, 他不能掉鏈子。

他說:“無妨,一會我送信回大營, 將軍會派人運送糧草的。”

大林點點頭:“既然如此, 那我立刻運送糧草前往陽方堡。”

大林與樊忠一同出發,出發時阿辰賴在糧草車上不肯下來, 吵著鬨著非要去見雲霽姐姐, 大林拿他沒辦法, 隻好帶上他一起。

大隊人馬快馬加鞭, 終於在太陽下山前趕到陽方堡。雲霽把阿辰從糧車上抱下來,口吻嚴肅道:“你為什麼要跟過來?這裡很危險, 知不知道?”

阿辰的手指頭搓著衣服邊,過一會才說:“我想來幫你。”

他抬頭看著雲霽, 眼裡滿是認真:“你說過, 我是你的眼睛。”

雲霽怔了怔, 偏頭看向大林:“把他帶回去。”

“我不回去了,我能幫上你。”阿辰往後退了幾步,固執道, “我能。”

陸康從外麵走進來, 看見阿辰時愣了一下, 臉上很快地騰起怒意:“大林, 你糊塗啊?!你把這個孩子帶來做什麼?”

阿辰很害怕陸康, 但他又不敢靠近雲霽,於是縮在角落裡,警惕地看著眾人。

僵持間,汪友進來回話:“昨日拖回來的屍體裡,有一個活口,剛才想尋死,已經被控製住了。”

雲霽道:“能不能問出些消息來?”

汪友無奈笑道:“契丹人說話嗚嗚渣渣的,咱們也聽不懂啊。”

角落裡突然傳來輕輕地一聲:“我可以試試。”

陸康轉過身子,意味深長地看著大林。他傾身,用僅能倆人能聽見的聲音說:“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把他帶走。”

大林避開陸康的視線,隻是道:“聽雲主帥的吧。”

雲霽默了一默,走到阿辰身邊,低頭問:“真想試試?”

如果阿辰能聽懂契丹語,這對他們來說是極有利的一件事。

阿辰點頭:“試試。”

雲霽看向汪友:“汪指揮,你帶他過去吧,我隨後就到。”

汪友見這孩子長相中有六七分異域模樣,看起來又能聽得懂契丹語,心中已經猜到了七八分,他做了一個請的手勢:“走吧。”

阿辰和汪友離去後,雲霽走到大林和陸康麵前,有些勉強的扯出一線笑意:“小孩子嘛,讓他試試,試試也不耽誤事。”

陸康甩袖而去:“我管不著。”

雲霽與大林走到看管俘虜的牢房外,通過窗子往裡望,歡迎加入企,鵝峮司爾咡二嗚救一死七隻見阿辰坐在契丹俘虜麵前。那契丹人手腳被綁,口中塞著一捆乾草,情緒異常激動,不斷地發出嗚嗚聲。

阿辰轉頭看向汪友,道:“把乾草拿出來。”

汪友擺擺手:“這可是用來防止他咬舌自儘的,不能拿。”

汪友瞥見窗外的雲霽,雲霽微揚了揚下巴,汪友領會到她的意思,命手下上前取乾草。

契丹人嘰裡咕嚕的說了一大通,身子使勁地往前蠕動,試圖靠近阿辰。

阿辰聽不懂他在說什麼,但是能感覺到每一個音都是對他說的,這個契丹人十分渴望靠近他。

他用手指了指自己,契丹人神情猙獰,瘋狂點頭。

“夠了,把他的嘴塞上。”牢房外傳來雲霽的聲音,不一會,汪友領著阿辰走出來。

雲霽蹲下來,視線與阿辰平齊,輕聲問他:“能聽懂他在說什麼嗎?”

阿辰搖搖頭。

意料之中的答案,雲霽並沒有感到失落。哪怕這個孩子是半個契丹人,但是他自小就和漢人生活在一起,從沒有接觸過契丹人,怎麼可能聽得懂契丹話,她真是急病亂投醫了。

雲霽摸了摸阿辰的腦袋,安慰道:“沒事,明日一早你就和大林叔回去,今晚好好地睡一覺,把剛才的事忘了。”

阿辰突然湊近雲霽,耳語道:“他們好像在找我。”

雲霽握著阿辰的胳膊,緊張道:“他們是誰?”

“就是他們。”阿辰擠了擠眼睛。

雲霽立刻把大林和阿辰帶回營帳,她嚴肅地看著阿辰,“你不要為了能留在這裡而瞎說,我現在問你,你說的“他們”,是契丹人嗎?你不是說你聽不懂嗎?”

“額……我的意思……”阿辰一著急,就沒辦法完整地說出一段話。

大林上前道:“雲霽,你嚇著他了。”

雲霽如夢初醒,懊惱道:“對不起阿辰,我剛才語氣不好,你慢慢說。”

阿辰舔了舔乾燥的嘴唇,雲霽倒了一碗水給他,他捧著水碗一飲而儘,這才慢慢說道:“我確實聽不懂,但是我能感覺到,就像我知道河水有變化。”

雲霽拿著空碗,若有所思,她怎麼給忘了,阿辰擁有一種難以形容的神秘力量。

她當下並未表態,隻說時候不早了,讓大林和阿辰先回去休息。

大林哄睡阿辰後,又折返回來找雲霽。雲霽坐在火盆邊烤火,已是等候多時。

夜色正濃,火盆時不時炸出一點火星。

雲霽的聲音也沉重,開門見山:“我還是想和你聊聊,阿辰的身世。”

大林搓了搓掌心:“第一次見麵,我已經告訴你了。”

雲霽掀眼看他,道:“那再和我說說,契丹的大祭司吧。”

大林搓手掌的動作停了,他對上雲霽的眼睛,認真道:“有話直說,咱們之間不必要彎彎繞繞。”

雲霽道:“《天下起源》中記載,契丹起源於白馬仙人與青牛仙女所生下的八個兒子,所以契丹族十分崇尚自然的力量。《奇聞錄》中又記,契丹有大祭司,可通祖神、曉天意、探未來。”

她一字一頓道:“大林,這很像阿辰,不是嗎?”

大林低頭看的通紅的黑炭,“繼續說。”

雲霽的聲音輕了許多:“我沒什麼好說的了,這隻是我的猜測,你明日就帶阿辰走。”

“他說,契丹人在找他。”大林有意提醒。

雲霽站起來伸了一個懶腰,口吻突然輕快:“不,那隻是一個孩子的胡話。”

大林終於漏出今夜第一個笑容,他由衷道:“我沒看錯人,阿辰也沒信錯人。”

第二日,天剛放亮,大林沒和任何人打招呼,帶著阿辰匆匆離開陽方堡。雲霽站在沙丘上,遠遠眺望,直到兩人的身影自視線中消失,她才依依不舍地往回走。

打起精神來,後麵還有許多場硬仗要打,她在心裡默念。

正月二十三,申時二刻,契丹向陽方堡發起第二次衝鋒。

陽方堡上下嚴正以待,千算萬算,沒有算到契丹人會拿宋人俘虜打頭陣。

他們用馬鞭抽打著俘虜,讓俘虜們站成一排,慢慢地朝著陽方堡靠近。那些給契丹鐵騎準備的陷馬坑和地澀,被俘虜們一個一個踩掉,淒厲的哀嚎聲和契丹士兵的嬉笑聲響徹陽方堡上空。

契丹認定宋人不肯殘殺同胞,一麵趕著俘虜繼續前進,一麵立刻安排弓箭手進攻。

又是這樣的戰術,雲霽躲在立牌下,恨得牙癢癢。

“去,把那個契丹俘虜給我從堡上摔下去!”聲音太遠,周圍又太嘈雜,雲霽一時間沒分辨出來是誰下的令。

“砰”地一聲,從這麼高的堡壘摔下去,應該是沒有人樣了。

“把昨天拖回來的屍體,全都給老子掛在立牌上!”這是汪友下的令,雲霽這回聽清了。

以眼還眼,以牙還牙。粗暴且簡單的一招,很快就收獲了效果,契丹人的箭雨逐漸變小。

輪到宋軍反擊了,大家夥早就紅了眼,隻聽陸康一聲令下,萬箭齊發,碎石四濺。

雲霽拈弓搭箭,一箭跟著一箭,八麵皆射,射必中。直到契丹大軍撤退後,她才發覺自己竟然射空了四個箭筒,足有一百二十支箭。

第二回清點戰場,陽方堡陣亡二十一人,受傷七十餘人,契丹沒來得及帶走的屍體有六十一具,還有八十具被契丹所俘虜的漢人屍體。

雲霽道:“漢人的屍體好生安葬,把契丹人身上有用的東西都扒下來,挖個坑,一把火燒了吧。”

陸康冷冷道:“天寒地凍的,就是再留個幾日也不見得臭。全部剁頭,再串成一串,掛在城牆外。”

雲霽擰著眉,麵色不佳,“陸康,這樣做太……”

“太過分?太殘忍?”陸康忍不住哈哈大笑,話語間滿是奚落,“雲霽,你也看到契丹人是怎麼對待漢人的了。你這是婦人之仁,可笑至極!”

汪友上前打圓場:“陸正將,還是留個全屍,咱們軍中沒有剁頭的先例。”

陸康惡狠狠地剜了一眼汪友,沒有說話。

樊忠把三匹死馬拖回來,與前日所繳獲的兩匹放在一起,吩咐士兵:“架火燒水,咱們要把馬肉煮熟了才好儲存。”

雲霽默默看著,心裡忽然有一股不好的念頭,這是一場持久戰,如果沒有糧草,後麵要怎麼守?

80 ? 第八十章

◎“打住吧,你的誇獎好像臨終遺言。”◎

韓自中寄回大營的信件如同石沉大海, 收不到一點回應。韓武仿佛徹底拋棄了他們,沒有援軍,沒有糧草, 毫無音信。

糧倉裡, 韓自中看著所剩無幾的糧草,突然問大林:“你覺得韓武在想什麼?”

大林愣愣地看了韓自中一眼, 你是他兒子,你都不知道你爹在想什麼, 一個外人怎麼能知道?

韓自中壓根就沒想聽大林的答案, 他又道:“你派人走一趟寧文堡和八重堡,看看能不能從他們的嘴巴再摳一點出來。後方事務由你先主持, 我回大營要糧。記著, 雲霽要什麼就給她什麼, 一切等我回來再說。”

韓自中快馬加鞭趕回大營, 卻被常林攔在主帥營帳外。

常林道:“將軍說了,如果是歸州營韓副將, 他不見。如果是兒子韓自中,他可以見。”

韓自中麵色鐵青:“行啊, 我要見我爹。”

管他用什麼身份, 見到了就行。

營帳內父子二人對麵而坐, 韓自中道:“好,你既然是我親爹,那兒子今日就要好好問一問您, 為什麼不回信, 為什麼不給我糧草?”

韓武道:“你一封信, 張口就問我要八十車糧草, 我怎麼給你?”

韓自中伸出手比劃了一個“五”, 說:“五十車,我今日就要。”

“一車都沒有。”韓武索性靠在椅背上,同韓自中算賬:“你可以讓常林帶你去糧倉看,看看寧武關到底還剩多少糧。寧武關共有四萬兵,十萬匹馬,就算省吃儉用,五個月也得要二十五萬石。可你知道朝廷給了咱們多少嗎?”

韓武冷笑一聲:“從汴京出發時是二十五萬石,到寧武關的時候隻剩十五萬石,隻有二百車。你首先是我的士兵,然後才是我的兒子,我給不了。”

韓自中沉默了很久,忽然問:“那你為什麼派雲霽去?她一個入伍不到一年的士兵,你怎麼敢讓她鎮守邊防?”

韓武心虛地避開他的目光,韓自中突然想明白了,冷淡道:“怪不得你任命雲霽為主帥,你這是要逼雲霽問張殊南要糧草啊?!你怎麼就能肯定,雲霽會張口要?要了張殊南就一定會給嗎?”

韓武的心思被拆穿,他無力反駁,長歎一息道:“自中,爹有四萬士兵要管……”

言下之意是利用雲霽實乃不得已而為之。

“雲霽也是你的兵,你逼她把私情和公事攪合在一起,不是大丈夫所為。”韓自中起身往外走,“給我三車糧草,我去勸她。”

韓自中帶著三車糧草回到邊防,大林驚訝道:“還是你有本事,這下子夠咱們撐個十天半個月了。”

韓自中心事重重,沉聲道:“寧文和八重堡給了多少?”

“半車。”大林歎息一聲,“契丹有軍隊盤踞在戈壁灘周圍,不斷地騷擾二堡,能省下來半車已是十分不容易了。”

韓自中將糧草登記冊合上,吩咐大林:“後方的兩千士兵口糧減半,省給前線。”

大林應下,又聽韓自中無奈道:“缺糧的事不要告訴雲霽,免得她分心。”

正月二十四,契丹一日之內向陽方堡發起兩次進攻,陽方堡陣亡四十人,受傷一百餘人。

正月二十五,爆發一次激戰,宋軍打掃戰場時被契丹遊軍突襲,陣亡五十六人,受傷一百餘人。

正月二十五日後,契丹撤退時一定會將傷馬、死馬拖走,不給宋軍殺馬吃肉的機會。

……

正月二十九,雲霽要韓自中再派一千將士支援陽方堡。與此同時,契丹向寧文堡和八重堡發起進攻,兩堡同時告急,需要支援。

韓自中將手上僅剩的兩千人分八百人給雲霽,自己則帶一千二百將士支援寧文和八重堡,自此,歸州營三千將士全部投入作戰。

最後三車糧草,兩車給陽方堡。大林送到時,雲霽剛從戰場上下來,左胳膊中了一箭,幸好有盔甲保護,隻是皮外傷。

雲霽脫下頭盔,站在火盆旁取暖,問大林:“大營下一波糧草什麼時候送到?陽方堡上下近三千人,不夠吃啊。”

大林欲言又止,猶猶豫豫地模樣被雲霽看出來端倪,她神情陡然嚴肅:“糧草出問題了?”

大林知道再瞞下去也不是個辦法,不如早點想出路,他心一橫,老實道:“這是最後一批糧草,不會再有了。”

雲霽還是覺得冷,索性蹲在火盆旁,熱氣熏著臉上的血口子,火辣辣地疼。

她搓著手,不大確定地重複了一遍:“不會再有了?”

大林悶悶地“嗯”了一聲。

火盆裡大概是加了潮濕的木頭,燒出來的全是黑煙,雲霽還想再說些什麼,剛張嘴就猛嗆了一口煙,捂著臉好一陣咳嗽。

她再抬起頭的時候,已經忘了要說些什麼了,準確的來說,是雲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

事已至此,木已成舟,她不想再白費口舌。

大林走後,雲霽扶著膝蓋慢慢地站起來,她把樊忠喊到跟前,仔細地詢問糧草分配。

樊忠拿著紙筆,反複算了三遍後,肯定道:“陽方堡現有兩千八百一十六名將士,剩五車半糧草,照現在每人每日兩斤的口糧,撐不過三天。再把死馬肉分一分,最多頂六日。”

雲霽想了一會,道:“口糧改為傷員一斤,其餘人一斤半。”

樊忠點頭表示讚同,他剛要出去,身後傳來一句商量:“樊忠,傷馬可以吃嗎?”

她知道樊忠愛馬如命,讓他烹食死馬已是勉強,如今還要對傷馬動手,實在是強人所難。但人快沒飯吃了,哪裡還顧得上馬?

樊忠背對著雲霽,看不到他道神情,隻聽他說:“成,我去準備。”

正月三十傍晚,契丹的攻城炮抵達營地。

耶律齊衡見時機已到,連夜下令掩護攻城炮順利渡過渾河。此炮巨大,嵌有八個巨輪,左右各四,行動需要一千士兵拖拽,聲音震天動地,極容易被敵人發現。

“兩萬將士先過渾河,在沿岸形成一道防線,保護攻城炮。另有兩萬將士斷後,防止敵人從後方包夾。”耶律齊衡排兵布陣,為確保萬無一失拿下陽方堡,他竟出兵四萬。

景泰十一年,二月初一。

聽著渾河河口方向傳來的巨響,一種不詳的感覺縈繞在陽方堡每一個人的心頭。

陸康麵如土色,摸著垛口的手微微發顫。雲霽不知道那是什麼聲音,她輕聲問道:“那是什麼?”

陸康沒有看她,望著遠處道:“攻城炮。他們趁著渾河結冰的時候把攻城炮運過來,這是勢必要拿下陽方堡啊。”

攻城炮的出現一定伴隨著大軍,雲霽隻在書上見過攻城炮,是契丹人的殺手鐧,關外十二州就是靠著攻城炮攻打下來的。

“城在人在,城破人亡。”陸康語氣淡淡,“雲霽,看來這次老天爺沒站在你這邊啊。”

雲霽抿了抿乾燥的嘴唇,唇邊勉強勾起一線笑:“如果我們都活著,你就給我講講沙嶺之戰的真相吧。”

“好,一言為定。”陸康斜斜地看她一眼,“唐延收了個好徒弟。”

她轉身往回走,不忘奚落他:“打住吧,你的誇獎好像臨終遺言。”-

雲霽修書一封,命人即刻送往寧武大營。攻城炮被運到陽方堡前還需要兩天,寧武大營立刻派軍支援,契丹人攻下陽方堡的勝算並不高。

陽方堡城垣長兩裡,城高兩丈,形式穩固,易守難攻。如果後方有大軍支援,再聯合寧文堡與八重堡形成“鉗形”包夾,甚至可以打契丹人一個措手不及。

這一切的前提是,大營派兵支援。

急報送回寧武大營,韓武沒想到前線如此緊張,他立刻喊來常林商議。陽方堡必須得守住,不然全線潰敗,契丹可以直搗中原。

他可以派兵支援,但是手上沒有糧草。大軍隻要動起來,就要吃飯。

要馬兒跑,又要馬兒不吃草,這很難辦。

韓武知道,韓自中回去肯定沒勸雲霽,他隻想要糧草,“常林,我們這回真是被逼到彈儘糧絕了。”

常林道:“攻城是一場持久戰,派兵後家裡一定會挨餓。就算殺馬、再向寧武城的百姓借糧,最多頂半個月。”

韓武想了想,道:“我可以向雁門關和偏頭關的主帥借糧,應該還能再撐半個月。”

“將軍,這才二月初。”常林抬高了聲調,舊事再提,“下一批糧草,四月後才會抵達。”

韓武又將軍報看了一遍,緩緩道:“好吧……我們必須逼雲霽要糧了。常林,三日後你帶一萬將士支援陽方堡,但不進堡,在離堡兩裡處駐兵。”

“就算契丹用了攻城炮,陽方堡也沒有那麼容易被拿下,隻是雲霽要吃點苦頭了。”韓武垂著頭,看不清神情。利用一個女子,他心裡還是過意不去的。

常林拱手道:“屬下領命,自當和雲正將說清利害關係。”

他頓了頓,輕聲:“雲霽識大體,咱們是不得不出此下策,我想她會理解的。”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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