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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道情 金陵美人 73900 字 3個月前

111 ? 第一百一十一章

◎“我愛你,很多很多年。”◎

韓自中將雲霽的屍體帶回了陽方堡。

沒幾日, 安插在契丹的內探便送回消息,契丹大王耶律奇衡被宋軍弓箭手一箭射死,契丹國內大亂。

這可是開國以來的無上戰功, 曹嚴庭高興之餘, 親自前來陽方堡犒賞眾將士。斷壁殘垣之中,眾將士披麻戴孝, 橫眉怒視從大營來的“將領”們。

臨時壘砌的靈堂裡,韓自中安靜的等著曹嚴庭來見他。

木板上的雲霽睡容安詳, 曹嚴庭與陸康剛想上一柱香, 就被韓自中打斷:“有事說事,你們倆彆臟了她的眼睛。”

“你——你這是什麼話?”曹嚴庭長袖一甩, “雲霽的死, 我也很遺憾。”

“貓哭耗子假慈悲, 你在遺憾什麼?”韓自中笑的陰冷, “曹將軍,你會和朝廷說, 是她射死了耶律奇衡嗎?”

曹嚴庭被他問的說不出話,好半天才輕聲道:“她根本就沒有來過陽方堡, 又何談射死耶律奇衡。雲霽早就被斬首, 你不能忘。”

“需要你特意來提醒我?”韓自中的拳頭鬆了又緊, 怒火滔天。

陸康終於開口:“你與韓將軍,仍是戴罪之身。你要領下射殺耶律奇衡的功勞,這件事才能真正翻篇。”

“鏘”地一聲, 韓自中單手拔劍, 長劍破風而去, 直抵在他的喉嚨上, 血珠子順著劍鋒往下淌。

他眼中溢出殺意:“讓她領兵出戰, 也是你的主意吧?陸康,你說射殺契丹大王的功,能不能抵她違抗聖旨的罪?”

“雲霽救了我們所有人。”陸康每說一個字,喉結上下滾動,他就多痛一分,“你可以殺了我,但不要讓她的死失去意義。”

韓自中盯了他片刻,一字一頓:“死在陽方堡的每一位將士都是你們的救命恩人,再生父母。”

曹嚴庭適時出聲:“雲霽生前希望朝廷能夠重視邊防,出兵收回失地。此次回京,我定當全力以赴,說服官家。”

韓自中像是聽見了什麼天大的笑話,發出一陣斷斷續續,古古怪怪的笑聲。劍回鞘,他又坐回了雲霽身邊,不陰不陽道:“就憑你們這幾根蔥,能成什麼大事?”

他確實想殺了曹嚴庭等人以泄心頭之恨,但他更怕雲霽傷心。

“我要帶她的屍首回臨安。”韓自中低聲提出要求。

“半月前,我已將雲霽認罪伏法的消息送回汴京。信中,她的屍體被拋於荒漠,遭狼群啃噬,骸骨無存。”曹嚴庭嗓音乾澀,說到最後幾近無聲。

“滾出去。”韓自中閉眼,他明白曹嚴庭此行的真正意圖,曹嚴庭需要找一個人合適的人選領功,更需要保證雲霽的“消失”。

他的法力仍未恢複,沒有能力將單獨將雲霽帶回臨安。

常林沉默地走了進來,這麼多年,他不敢踏足陽方堡,更無顏麵對守堡將士。

“小郎君。”他開口即是哭腔。常林甚至不敢靠近雲霽,他垂著眼睛,盯著她的一片衣角道:“山遙路遠,讓雲娘子乾淨的走吧。”

雲霽的脖頸上已經出現了青斑,就算曹嚴庭鬆口,他們一路南下氣溫隻會越來越高,根本無法保存。

韓自中靜眼看她,手掌輕輕地撫摸額頭:“生前不讓你好過,身後還要來攪你的好夢。好吧,你再忍一忍痛,我們很快就能回家了。”

常林朝著曹嚴庭等人使了一個眼色,幾人默不作聲地退了出去。

靈堂又重歸寂靜,韓自中起身打水,最後一次為雲霽擦拭麵容。他滾燙的唇無聲地覆上她的冰冷的手背,輕輕落下一吻:“上窮九天,下落黃泉,我會找到你,一定會找到你。”

曹嚴庭站在院中,正在發愁如何勸說韓自中,忽然,靈堂燃起滾滾濃煙,緊接著火光騰起,越燒越旺。

雲霽躺在火中,猶如一片紅葉,在烈烈焰光中熱切殷紅-

韋元同得知雲霽身死的消息,急不可耐地去尋張殊南。她實在是太痛快了,心裡堵著的一塊淤泥被捅開,“嘩嘩”往外湧著水。

張殊南讓她痛了百分,她就要千分、萬分的去討。

這世上還有什麼比求而不得,生死相隔更為痛苦的事呢?

“駙馬,我有一件好事要告訴你。”韋元同笑盈盈的走進陰冷的房間,裙擺揚起滿地塵埃。

張殊南沒有理會他,仍舊坐在窗前,在看木蘭閣露出的一角。

他脊背端直,身形依舊俊朗。韋元同饒有耐心的走到他麵前,這才發現,張殊南老了。

張殊南的臉依舊英俊,隻是眼睛不再清澈,布滿了落寞疲倦。身上緋紅色的圓袍褪去了顏色,他也失去了鮮活,像一幅慢慢剝脫的壁畫,漸漸上鏽的鐵器。

這還有什麼意思?韋元同不許他輕而易舉的解脫,她大聲地將信中內容念了出來,笑的瘋狂:“她死了,張殊南你聽見了嗎?你心心念念的那個人,死了。被寧武關的將士們活活逼死,她死前得有多麼絕望啊。”

張殊南的呼吸有一瞬的凝滯,他麻木的轉動眼珠,仿佛在思考。

韋元同十分期待他的反應,是痛徹心扉嚎嚎大哭,還是以身殉情,去地下做一對苦命鴛鴦?她甚至不敢眨眼,生怕錯過他一絲一毫的表情。

“呼”張殊南動了,他沉沉地吐出一口濁氣,將身體裡最後的一點生機吐出。緊接著,他的脊背開始彎曲,頭顱重重的垂下,死亡的冷鋒終於剖開了他,卻發現空空如也——他用生命嗬護的東西沒了,他也空了。

韋元同伸手去推搡他的肩膀,試圖激怒張殊南:“她死了,你為什麼不去陪她?如果你愛我,沒有欺騙我,她是不會死的。張殊南,你是凶手,你才是真正的劊子手啊!”

張殊南目光盯著地麵,無緣無故的笑了起來:“她一生乾淨,潔白無瑕,容不得一點汙垢。我死了,隻會弄臟她的衣角。”

他的話落在韋元同的耳朵裡,隻覺得刺耳錐心。雲霽是潔白無瑕,那她就肮臟惡毒嗎?

韋元同眼眶裡的眼淚不受控製的滑落,衝他吼叫:“她都死了,你還在為她著想。我呢?一個活生生站在你麵前的人,你為什麼看都不願意看我一眼?”

“我是天之驕女,金枝玉葉。生來尊貴,享天下萬民愛戴供奉——”韋元同說到最後,已是無聲嗚咽,“求你……看我一眼啊。”

張殊南緊閉雙眼,無動於衷。

“來人,去燒了木蘭閣!”韋元同著了魔,動手去扒他的眼睛,“你看看我,雲霽死了,從前往事一筆勾銷,我們好好過日子好不好?嗯?”

張殊南猛地將她推開,踉蹌著往書桌走,屋裡昏暗無光,他一陣摸索。韋元同從身後死死抱住了他的腰,“殊南,我們之間沒有彆人了。”

張殊南不再掙紮,握著筆杆的手毫不猶豫地刺向雙眼。

“啊……”他捂著眼睛,巨大的疼痛使他無比清醒,他所受的痛苦與折磨,不及雲霽半分。

鮮血從眼眶裡流出,像是眼淚流了滿臉,他再也看不見周圍了。

韋元同被他嚇得雙腳發軟,麵色慘白,扶著書架才勉強穩住身形。

“你眼中沒有萬民。”張殊南緩緩地坐在地上,急促抽吸,“雲霽在我心裡,永遠都在。”

韋元同走了,在與張殊南的這場戰鬥中,她好像贏了,戰利品是雲霽的性命、張殊南的雙眼,還有一座閣樓;她好像也輸了,從始至終,隻有她一個人在鬥,像個傻子。

沒過多久,官家就以駙馬失德,不敬公主的由頭下旨讓昭寧公主與駙馬和離,罷黜張殊南官職,家產如數充入國庫。

張殊南在汴京無親,冒犯了天家,從前官場上的好友也避之不及,百年難能一遇的狀元郎竟淪落街頭,暫且在汴京郊外一座破舊不堪的古廟中安身。

景泰十七年,深秋。

秋色蕭索,雲安找到他的時候,張殊南正在清掃地上的落葉。他是後天失明,還不能很好的適應黑暗,動作遲緩又笨拙。破舊的袍子像是掛在身上,瘦骨嶙峋,找不到半點從前的神清骨秀。

雲安站在台階上看了很久,他恨張殊南,所以在得知他落難後,並沒有第一時間來尋。

他當真是恨透了張殊南啊。

雲安想,如果時間倒流,張殊南不曾來過他家,雲霽此刻是不是還圍在他身邊,嘰嘰喳喳的叫著大哥。

想一想,她今年二十又四,嫁得如意夫婿,夫妻琴瑟和諧。膝下兒女雙全,生活福足美滿。

“你知道雲霽為什麼會奮不顧身的愛上張殊南嗎?”崔清桐昨夜臨睡前忽然問他。

雲安的臉一下子變得冷淡,背對著她,用一種近乎責備的語氣道:“夫人,往後不許你再提起這個人。”

崔清桐看著丈夫的背影,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一向溫婉的她也發了脾氣:“你們都想讓她成為好女兒、好妹妹、好妻子,卻隻有張殊南讓她做自己!長相廝守是愛,互相成全也是愛,不是說你沒有見過,他們的愛就不存在。”

雲安僵硬了很久很久,崔清桐亦是一夜未眠。天微微亮時,雲安轉過身,對上妻子疲倦的眼睛,遲疑地問:“雲霽會不會怪我?”

“怎麼會,你是她最敬重的大哥。”崔清桐將丈夫摟入懷中,溫聲安慰。

雲安在她的懷中淚如雨下:“我沒有妹妹了,我再也見不到妹妹了。”

“要進來坐一會嗎?”不知過了多久,張殊南已將廟前的落葉清掃乾淨,他雖然看不見,但他知道,來人是雲安。

收回思緒,雲安嗓音乾澀:“怎麼知道是我?”

張殊南笑了笑:“我無親無故,旁人不會站這麼久。”

雲安默了一默,跟著他進了破廟。廟中雜草叢生,有一條似路非路的痕跡。房屋低矮破敗,上漏下濕,屋中隻有一泥榻,一方桌,一長凳。

角落裡還有一對磨喝樂。

倆人坐下後,誰都沒有率先開口打破沉默。

“雲霽小妹”雲安幾次開口,幾次哽咽,說不完一句話。

張殊南靜靜坐著,等他平複情緒。

“韓武被押送回京,官家念在其子韓自中一箭射殺契丹大王,功過相抵。收了他兵權,降至五品,如今賦閒在家。”雲安想到哪裡就說到哪裡,“他們家呈上了一份和離書,明眼人都曉得這是與雲霽擺脫乾係的手段,但官家對寧武關的大捷很是高興,便沒有再追究下去。我也一樣,靠著一份收養文書,僥幸逃過一劫,隻是從今往後也不會再得重用了。”

張殊南道:“你不必難受,這是她意料之中的結果。”

雲安又是沉默,張殊南道:“知道了你的近況,我已心安,回吧。”

“殊南兄。”雲安終於開口,“你可願意,回臨安?”

張殊南有一瞬的遲疑,慢慢應道:“雲安,我是罪人。隻有我狼狽的活著,我與她之間才能真正乾淨。”

若不是親耳聽見,打死雲安他也不會相信,這句話是張殊南說出來的。他身上有一種遲暮的氣息,像落下後再也不會升起的太陽,燃到儘頭的燭台,鏽跡斑斑的銅器他就呆在這裡,在晦暗中等待這副軀殼的腐爛。

“你愛她嗎?”雲安問。

張殊南消瘦的肩膀微微一顫,沉沉的,沉沉的說:“我沒有親口告訴她。”

雲安抿了抿唇,下定決心:“那就親口告訴她。韓自中帶回了雲霽的骨灰,過兩日我們就回臨安下葬了。”

“好。”張殊南答應了-

薄暮冥冥,汴京盛豐碼頭。

聽見馬車外喧鬨的動靜,張殊南問:“到了嗎?”

雲安懷裡抱著瓷甕,苦澀道:“到了。記得初到汴京,你就是在這裡接的我們。”

如今,他們在這裡送雲霽回家。

韓自中在看見張殊南時,眼裡閃過一絲震驚。聽聞他下場不好,今日見他慘狀,倒也有些唏噓。

韓自中透過馬車窗對雲安道:“水路太慢,我騎馬先行一步,到了直接在家裡見吧。”

家裡。他說的自然順口。

張殊南坐在窗邊,直白問道:“射殺耶律奇衡的,是雲霽吧。”

韓自中沒有隱瞞,大方承認:“是。”

得知雲霽死前心願已了,他心中的緊弦終於鬆懈,張殊南歎出一口氣,話語苦澀:“韓自中,多謝你對她的照顧。”

韓自中垂眼看了他一會,冷笑道:“她是我的妻子,我照顧她,不是天經地義的事嗎?”

“請問你張殊南,有什麼身份,以什麼資格來謝我?”韓自中毫不留情麵。

饒是雲安,也聽出了倆人之間的劍拔弩張。

“好了,當著雲霽的麵,不要再說了。”雲安陰沉著臉,將磁甕遞給韓自中,“她在你身邊更安全。”

馬蹄聲早已消失,張殊南仍舊僵硬地坐著,毫無表情地沉默著,無聲無息。

韓自中比他們早到了十日。

雲家上下籠罩在哀傷之中,林夫人痛哭不止,數次驚厥。

雲父強忍悲痛道:“我兒雲霽鐵骨錚錚,頂天立地,做的是保家衛國的大事,先入祠堂,等她哥哥回來,再放進雩風軒吧。”

她小時候調皮搗蛋,被父親罰跪祠堂是家常便飯,或許也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被爹爹親手捧入祠堂。

重回故地,已是物是人非。張殊南延著記憶中的長廊慢慢行走,走過前廳,穿過雲霽習武的小花園,在雲水間前久久佇立。

最後他來到了祠堂,雲霽安睡的地方。

周圍終於沒有了旁人,張殊南極力克製的情緒猶如久雨催漲的江河,在摸到瓷甕的一瞬間徹底失控,從前的時光,他與雲霽的過往,都毀於這場洪水。

他空洞洞的雙眼裡流淌著淚水,無言的啜泣。生死相隔,如剜心砭骨,痛不欲生。

祠堂外,一雙蒼老痛苦的眼睛正注視著這一切,她沒有上前打擾,在仆人的攙扶下緩緩離開。

翌日清晨,雩風軒前站著雲霽此生最親密的人,他們將送她最後一程。

韓自中伸手要抱瓷甕,卻被林夫人打斷:“殊南,你來。”

“憑什麼?”韓自中脫口而出,聲音裡滿是怒氣,“雲霽是我的妻子。”

張殊南沒有動。

林夫人重複道:“殊南,你過來捧著瓷甕。”

張殊南徐緩上前,韓自中同時出手,倆人各占一半,僵持不下。

韓自中眼眶通紅:“我敬重你們是她的家人,可你們不能欺我至此。張殊南,六年的朝夕相處,我愛她不比你少分毫。”

“她不是你的妻子。”張殊南平靜開口,“你們和離了。”

韓自中不肯放手,嫉妒叢生:“那又如何?”

“我想,她是願意的。”張殊南提到雲霽時,神情格外溫柔。

他當真是世間聰明人,攻於心計,不費一刀一劍,談笑間就能將人捅的遍體鱗傷。

韓自中卸了力氣,手臂緩緩滑落。是啊,在雲霽心裡,他永遠比不上張殊南。

林夫人打開了雩風軒的門鎖,輕聲:“她一直追隨著你的腳步,從未停下過。”

他看不見,林夫人領著他的手去摸,強忍淚水:“這是你寄回來的家書,她日日臨摹,不知不覺已攢了一箱。”

張殊南拿出懷中的磨喝樂,一隻金玉華貴,一隻灰頭土臉。偌大的狀元府,沒有什麼真正屬於他,隻有這兩個磨喝樂,他一直帶在身邊。

“不,是我一直在眺望她的背影。”張殊南將磨喝樂放在桌上,輕聲說:“林夫人,我想和雲霽單獨呆一會。”

他在黑暗裡,溫暖舒適的氣流停在他周圍,令他魂牽夢繞的臉龐就在眼前,安靜的注視他。

“我來了,雲霽。”

燭台傾倒,火蛇竄起。青煙彌漫,如同愛人緊貼的擁抱,他的唇邊凝著久違的笑。

他們在各自的泥潭漩渦裡掙紮,如命數般走向兩端。

幸好,幸好靈魂可以完好無損的相擁。

“我這一生從未說謊,唯有一事悔愧。每每想起,痛心徹骨。”

他在感情上懦弱了大半生,雲霽至死,都不曾親耳聽一聲由衷告白。

“我愛你,很多很多年。”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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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間天上,一樣風光,我與君知。 📖

112 ? 第一百一十二章

◎愛也好,不愛也罷,他們之間最好是沒個結果。◎

三十天罕見地下了一場瓢潑大雨, 風從東西南北來,又細又密的雨點劈劈啪啪地敲打墨池,將池麵攪弄地不得安寧, 嘩嘩往外溢。

上生星君得了消息, 風風火火地趕了過來,正瞧見墨山站在池子裡, 施法試圖抑製活躍的池水。

這樣的天氣,顯然是受文昌的情緒所致。他扶一扶額, 頗無奈地衝著池子裡的人喊話:“彆費死勁了, 趕緊去看看你家帝君。”

墨山如夢初醒,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 拔腿就往紫微宮裡跑。

殿內昏暗無光, 文昌衣袍鬆散的坐在榻上, 倦態滿麵, 目光隨意落在殿中某處。

寢殿大門被倆人撞開,他方才回神, 隨口問道:“怎麼了?”

墨山與上生麵麵相覷,不約而同地咽了口唾沫。

上生嗅了嗅鼻子, 壯著膽子打趣道:“你下凡時悄無聲息, 回來搞這麼大的場麵做什麼?”

文昌心不在焉, 眉間微微一滯,“什麼?”

“快快收了你的神通,三十天的水要淹下去咯!”上生將扇子拍的啪啪作響, 視線忍不住往殿內瞟。

文昌這才反應過來, 隨著他平平地一聲“哦”, 驟然雨停, 隻是天空仍舊灰蒙蒙的陰暗。

“我曆劫歸來, 要歇了。”文昌抬眼看他,麵色沉靜。

上生聽出文昌的語氣與平時很不相同,疲倦中還帶著一絲隱忍的不耐,他將腦袋一縮,拍了拍墨山的肩膀,故作輕鬆:“好好照顧你家帝君,我先回了。”

墨山站了一會,剛要挪動步子,就聽帝君問道:“她走時,可留話?”

“不曾。”墨山的聲音細得不能再細。

文昌似乎笑了一下,很輕,殿外又響起淅瀝的雨聲。

“翻臉不認人,她一貫如此。”文昌又問,“回三十 一天了嗎?”

墨山硬著頭皮回話:“玄女娘娘醒來後,就與阿福回了昆侖山……往後也不回天宮了。”

空氣有一瞬的凝滯,烏雲籠罩,雷聲未響,電光先穿透了殿內。在一明一暗中,文昌的神情逐漸的敗落,深不見底的眼睛,無力的失落。

墨山從沒見過這樣的帝君,他上前一步,大膽提議:“您與娘娘之間恐怕是存了誤會,臣以為,您不如去昆侖山當麵問個清楚。”

文昌轉過身,他心中居然也生出了一點名曰“懦弱”的情緒。

倘若一直不去麵對,或許還能存有一絲關聯。

“我要歇了。”他低沉的聲音裡滿是疲倦,“彆來擾我。”

愛也好,不愛也罷,他們之間最好是沒個結果-

昆侖山,玉虛寶殿。

玄女一直覺得,西王母在膈應人這件事上,天上地下很難遇到對手。

“準備讓我當女道?”玄女拎起麵前的道服,抬頭看向西王母,“行啊,借此機會將改昆侖山為昆侖道觀,你做道長,咱們也能搶一搶三清的生意。”

當然了,她的本事也不弱。

西王母不接話茬,笑道:“我見你心浮氣躁,想讓你靜一靜心。”

玄女不甘示弱:“您這是自己心裡急,由己及人,看誰都急。”

你一句我一言,倆人鬥的不亦樂乎。

玄女忽然怔了一怔,目光陡然淩厲,看向殿外。

“呦,有大事要發生。”西王母同樣感應到了一股不同尋常的氣息。

玄女走到殿外,風並不大,卻有明顯的軌跡流動。風在聚集,而且速度很快,她的視線順著軌跡追過去,立刻鎖定了東荒。

東荒魔界上空,氣流形成漩渦,伴隨著轟隆的雷鳴,無邊無涯地籠罩下來。

玄女麵色凝重,自神界隕落後,她已經很久沒有見過天雷劫了。是什麼人,又犯了什麼罪,竟能引來天道懲罰。

阿福扯了扯她的袖口,越說越沒底氣:“良言難勸該死的鬼,不關咱們的事……回去啦……興許隻是小小的懲罰一下呢。”

玄女疑惑地看向阿福:“你知道什麼?”

阿福頭搖的像撥浪鼓:“我不知道,什麼都不知道。”

“仇千行?”她逼問。

阿福一下子泄了氣,哭喪著臉:“誰曉得他真是個呆子啊。他一頭鑽進了凡人韓自中的身體裡,還……還愛上了凡人雲霽,原本隻是你與文昌帝君的情劫,他橫插一腳,如今受一場天雷劫也不算冤枉。”

玄女一時啞然,眉間積鬱,一呼一吸間翻滾著的熱息,燒灼著五臟六腑。

“我欠他的情,要還。”她指著心說,“不然,總沒個安寧。”

西王母不知何時站在了身後,話語平靜:“如果你決定承受一切後果,那便去吧。”

玄女扯了一下唇角,不大在意:“不過是一場天雷,我能受得住。”

“好,早去早回。”西王母垂眼看阿福,“我們等你回來。”

四目相對,阿福覺得自己的心突然顫了一下,似乎是有所預感,在玄女捏訣時他急切地喚了一聲:“娘娘!”

玄女不明所以地看向他:“小阿福,怎麼了?”

阿福擠出一個傻傻的笑容,認真道:“等娘娘回來吃菊花糕哦。”

“笨蛋。”玄女跟著輕鬆一笑,身形漸漸隱去,“娘娘我早就不愛吃菊花糕了。”

天雷劫之下,東荒魔界眾生皆惶恐不安,生怕殃及自身。

仇千行藏身於九幽平原,以潛虎劍為媒介,調動周身所有靈力,打造出一個護體結界,試圖抵抗天雷劫。

“早知今日局麵,當初何必貪玩。”玄女走到他麵前,抱臂點評道,“這個結界,承不住半道天雷,你必魂飛魄散。”

仇千行仔仔細細看了她許久,雖說是一模一樣的麵孔,卻有著截然不同的靈魂。

“雲霽……”他嗓音乾澀,“消失了嗎?”

“她隻是本尊的一縷神識。”玄女平淡開口。

仇千行搖頭:“不,她有血有肉,真真切切的活過,絕不隻是你口中的一縷神識。”

玄女一揮手,輕而易舉地召回懸在空中的潛虎劍,仇千行費儘心思所設的結界隨之破碎。

“我替你擋下這場雷劫。”她停頓片刻,“你我之間就算兩清。”

仇千行掀眼看她:“你以什麼身份來同我兩清,是昆侖山的玄女娘娘,還是凡人雲霽?事到如今,你還分得清自己究竟是誰嗎?”

“放肆。”她反手將潛虎劍釘下,地麵劇烈震動。

玄女冰冷的雙眼緊緊盯著他,殺意凜然,步步緊逼,想讓他看得清楚,眼前人究竟是誰。

“三十萬年來,本尊有過許多身份,是西靈聖母座下弟子,是眾神殿的戰神,是仙界的執法者,是昆侖山的大神。而凡人雲霽,隻是本尊漫長神生中一粒微不足道的記憶。”玄女掐住仇千行的臉,迫使他抬頭,“她不過是借了本尊的容貌,與你有了一場風花雪月的曖昧。看清楚,本尊不是她,對你的耐心更是少得可憐,彆作死。”

手掌下的臉迅速變得慘白暗淡,玄女鬆開手,仇千行無力地癱坐在地上。

她、文昌、仇千行,他們三人都不能陷入這場情劫。儘管殘忍,但她必須如此,才能斬斷一切情絲與關聯。

仇千行覺得自己的胸口很脹,有一團東西要撕裂胸膛而出,他抑製不了,任由那一團在體內裡橫衝直撞,絲絲黑霧溢出。

“彆信她,她就是雲霽。”黑霧中有一個陌生的聲音,“問問她,到底愛沒愛過你。”

“雲霽……你,有沒有愛過我。”仇千行的聲音聽起來格外痛苦,像是在抵抗。

這團黑霧的氣息實在是太過熟悉,玄女立刻想到了一直在八荒六合逃竄的黑霧。不是被她鎮在了杯底,又怎麼會出現在仇千行的身體裡?

心裡的痛直直地逼上來,黑霧正在侵占他的身體,他的思緒,他的一切。

“雲霽,你有沒有愛過我?!”仇千行五官扭曲,身體拗成一個極其怪異的姿勢。

玄女幾乎是下意識的回答:“不曾。”

他僵硬的如同一塊石頭,旋即猛烈的顫抖,藏在他身體裡的黑霧“噗”地傾瀉而出,迅速將他包裹。

很快,仇千行從黑霧中走了出來,他目光深邃地看著她,無比陌生的神情,像是變了一個人。

玄女驟然擰起眉頭:“你是誰?”

“我不過是變了一副皮相,你就認不出了?”仇千行反問。

頭頂雷聲滾滾,淒厲的狂風橫掃而過,天雷劫就要降下。

仇千行低低地笑了:“不是要與我兩清嗎?那就替我受此劫難吧。”

玄女緊抿雙唇,這會子實在沒空和他細究。

“轟”,一道天雷砸下,她立刻設陣抵擋。緊接著,數道天雷從天而降,將她的結界劈的千瘡百孔。

“嘖,你如今隻剩這點靈力了嗎?”仇千行立在半空,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

“你說什麼?”玄女分神去看他,冷不丁被一道天雷直接劈開結界,隻得硬生生用軀體接下。

玄女勃然大怒,召出誅仙劍,以劍抗雷。

仇千行見她以右手執劍,立刻就明白了其中奧秘。怪不得清嶼要留下她,原來隻是為了讓她成為封印的器皿。

不過,這世間再也沒有人比她更合適了。

我曾經的愛人。

113 ? 第一百一十三章

◎“我要你心悅誠服,推襟送抱。”◎

誅仙劍每承受一道天雷, 她的神魂就會有一次震顫,翻騰之中,嗡嗡的, 有什麼要被喚醒。

“既然你不記得了, 我就一字一句的告訴你。”仇千行緩緩地走向她,低沉的聲音像是魔咒, 充斥著她的靈台。

“與你一樣,這數十萬年來我也有過許多身份。是魔祖羅睺, 是戰神的小弟子淩蒼。”他笑中滿是殘忍, “如今是東荒小魔君仇千行,也是凡人韓自中。”

“更是你曾經的愛人。”仇千行輕鬆穿過雷陣, 他看著她的眼睛, 笑的暢快, “雲霽, 我回來了。”

每一個字都重重地砸在她的神魂上,天雷有一瞬的停頓, 周遭一片死寂。

“淩蒼……”玄女用乾澀的喉嚨咀嚼這個陌生的名字,像喚了千遍萬遍般熟悉。

最後一道天雷落下, 她用儘全力舉劍相抗, 右手上早已鬆動的封印被劈開, 狂風驟起,隨著一聲丹鳥慘厲的哀啼,她的右手噴湧出遮天蔽日的黑霧, 直直地鑽進仇千行的身體裡。

至此, 他終於完整。

洶湧的痛楚和恨意在右手炸開, 誅仙劍被震飛數丈遠。死一般的沉默壓在玄女身上, 她顫抖著看著血淋淋的右手, 想起了過往的一切。

“想知道他們為什麼不讓你一同隕落嗎?”仇千行蹲在她身邊,惡意滿滿地問。

“清嶼沒有能力滅了我,隻好犧牲你,用你的記憶將我封印。”他憐愛的撫摸著玄女的頭頂,像在擦拭失落多年的珍寶,“我們如此相愛,隻有你才能封印我。”

“我從沒有接受過你,更沒有愛過你。”她咬牙切齒,“你忘了,你拿不起誅仙劍。”

玄女調動全身靈力,要給他致命一擊。奈何剛受了天雷,又破開封印,氣力早已耗費殆儘,攻擊輕而易舉地被仇千行化解。

她被壓製的動彈不得,仇千行傾身耳語:“攻下六合八荒,在本座眼裡易如反掌。唯獨你,我要你心悅誠服,推襟送抱。”

身上的束縛不在,玄女終於得以喘息,側過身嘔出一灘血。閃爍著金光的神血剛碰地,就被土地吸收的一乾二淨。

真武大帝趕到東荒時,遍地焦黑,滿目瘡痍,空中飄蕩著濃烈的魔氣。他很快就發現了地上殘存的金粉,仔細聞,還有一股若有似無的幽香。

是神血,真武大帝的神情突然變得凝重,立刻返回天宮稟告此事。

與此同時,玄女走在昆侖山的山道上,靈氣蕩漾,不斷地向她湧來。萬年前她將自己的靈力贈予無辜慘死於誅仙劍下的生靈,在輪回咒的加持下,他們得以重誕世間。

玄女感受著體內充盈的靈力,忽然笑了起來。

從前阿福會坐在三十三天的供奉鼎前,歪著腦袋數靈力,期待著一次恢複真身的機會。

冰涼的淚珠順著她的鼻梁無聲地滑下,她鑄下的錯,犯下的罪,到底要犧牲多少,才能彌補?

“這世上能夠重來的事情很少,特彆是再給你一次選擇的機會。”腦海中響起雲霽對陸康說的話,如今也可以對她說。

玄女舉起醜陋的右手,清嶼將羅睺封印在她的右手之中,是不是也在等她成長,直到她擁有麵對的勇氣。

西王母站在昆侖之巔等她,獵獵寒風吹起倆人的裙擺。不等西王母開口,玄女率先問道:“阿福為我準備菊花糕了嗎?”

就這一句話,聽得西王母熱淚盈眶,她忍了又忍,嗓音壓抑:“準備了,是他親手做的。他還說,你這個人最是挑剔,讓我不要告訴你,就說是菊花仙子送來的。”

玄女斷斷續續地笑出了眼淚:“壞東西,臨走了還要數落我一頓。”

她仰頭將淚擦乾,毫不避諱地將右手送到西王母眼下:“羅睺借著天雷劫破開了封印,這一世,他是東荒小魔君仇千行。封印既破,我的右手便無法拿起誅仙劍,倘若仇千行帶領魔界挑起戰爭,仙界凶多吉少。”

她頓了一下,極快地將其中關係理清,“企鵝裙以汙二兒期無耳把以正理本文如果所有的一切都是天道注定,因果輪回。那麼我想知道,文昌帝君在其中扮演的是何角色。”

西王母搖頭道:“他是變數。”

玄女靜靜看了她片刻,語氣平淡卻不容置否:“數萬年來,我所珍愛的、想保護的,都不曾如願。既然他是變數,刀山火海我一人闖,拚儘全力也要護他周全,你不能插手。”

“你真的動心了。”西王母似乎有一聲歎息。

玄女輕緩一笑,答的乾脆:“對,不論是紫微宮的文昌帝君,還是凡人張殊南,我心悅已久,隻是從前懦弱不敢言。”

西王母問道:“如今就敢言了嗎?”

“帝君不會知曉。”她的眼亮如寒星,“萬死一生,實在不必給他平添遺憾。”

玄女垂目理衣,再抬頭時已是正顏曆色:“走吧,請娘娘與我一同前往天宮,麵見天帝與諸仙。”

淩霄殿上,眾仙不知天帝為何匆忙將他們召集至此,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西王母與九天玄女徐徐走入殿內,經過真武大帝時,他緊張問道:“玄女娘娘,您……可有大礙?”

真武伴隨玄女征戰多年,玄女神血中的氣味,他太過熟悉。隻是他嗓門本就大,情急之下,更是大上加大。

眾仙聞聲望來,隻見燕頷虎須的真武大帝滿臉擔憂,而英英玉立的玄女娘娘微微傾身,像是在說些什麼不能容第三個人知道的悄悄話。

洞陰大帝心情頓時激蕩,四處張望起來。

身邊的水德真君撞了撞他的肩膀,問:“哎,你瞎看什麼呢?”

“文昌帝君還沒來?”洞陰痛心道,“怎麼真武大帝一出關,就將他擠了下去?!”

水德真君默默朝他翻了白眼,眼神隨意往殿外一瞟,好巧不巧,抓住一小節被風吹起的紅袍。

“這不是來了嗎?”他不懷好意地笑了笑,“俗話說胳膊擰不過大腿,文昌帝君很難贏啊。”

清虛大帝惡狠狠地瞪著倆人,在天帝麵前也敢聊些有的沒的,不識大體。

洞陰大帝若無其事道:“清虛,你覺得呢?”

清虛大帝冷著臉,搞半天才吐出一句話來:“若要選真武,她為何要等到現在。”

水德向他豎了個大拇指,這就叫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玄女坐在天帝下首,神態威儀,目光冷淡的投向眾仙,她將神界崩塌,眾神隕落,以及魔祖羅睺再現世間一一道來。嗓音平板且徐緩,即使自己是故事中人,神情也不見半點波動。

“九萬年前,魔祖羅睺化身淩蒼,投於本尊座下。他騙取了我的信任,趁我毫無防備之時,用弑神槍偷襲得手。自此,本尊的右手再也拿不起誅仙劍。”

文昌帝君姍姍來遲,熟悉的紅袍闖入視線時,玄女有一瞬的無措,她用了一個吐納平緩心境,目光刻意避開文昌的位置。

“須彌山一戰,清嶼尊神無法徹底殺死羅睺,隻得將其殘存的魔魂封印於我的右手。而後,西王母與東王公將我的記憶封印,所以我忘記了有關羅睺的一切,也忘記了神界崩塌的真相。”

“如今右手封印被破,我的記憶恢複,而羅睺也再次現世,將魔魂附在東荒小魔君仇千行的身上。我想,過不了多久,他便會召集魔妖鬼三界,向仙界發起進攻。”

此話一出,眾仙立刻騷動不安,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天帝問道:“玄女娘娘可有破解之法?”

玄女搖頭:“本尊不知。”

“若是集仙界之力,娘娘心中可有勝算?”文昌帝君的聲音響起,眾仙神情各異,有義憤填膺者,有惶惶不安者,有膽怯心虛者。

玄女幽幽對上他的眼睛,她眼中情緒如浪翻滾,開口卻是陌生:“這是仙界的事,本尊並沒有打算牽扯其中。今日告知諸位,算是本尊曾在仙界任職,留存的一線責任心罷了。”

文昌帝君凝目看她,話中究竟幾分真,幾分假?

“真武,你隨本尊來。”玄女向著天帝與四位大帝微微頜首,起身緩緩離去,西王母緊隨其後。

三十三重天外,一道耀眼的清輝從眼前閃過,玄女幾不可察的皺了皺眉,神情寡淡的看著麵前的文昌帝君。

他追了過來,卻也不肯開口說話,隻是默默立著,靜靜盯著。

西王母見倆人僵持,重重咳嗽一聲,好心勸道:“這裡仙來仙往,被撞見了好生丟臉,不如換個地方慢慢說。”

文昌利落道:“好,我在紫薇宮等你。”

玄女彆開眼,冷淡道:“本尊與真武大帝有要事相商,還請文昌帝君見諒。”

真武也摸不清倆人之間是個什麼狀況,尷尬一笑:“屬下在昆侖山等娘娘吧。”

話音剛落,西王母便帶著真武大帝騰雲而去,絲毫沒給玄女說話的機會。

“帝君何必如此。”玄女平靜道,“羅睺現世,仙界正處危難之際,你不思應對之法,反而抓著前塵往事不放,竟不覺愧疚?”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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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 ?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不如仇千行做大,帝君做小,咱們三人一同快活。”◎

玄女到底還是跟著文昌去了紫薇宮。

一路上, 她說了很多冠冕堂皇的話,沒能勸動文昌,也沒能攔住她不由自主跟上的步伐。

嘴巴可以說謊, 可眼睛不會。縱使她橫眉怒對, 故作冰冷,愛意、痛意、不舍與無可奈何都會透過眼睛被他洞悉。

所以在淩霄殿上, 在三十三天的大門外,她不忍看文昌。

文昌推了一盞熱茶到她麵前, 她望著輕飄飄浮起的熱氣, 道:“不知帝君有什麼吩咐?”

看看,她多會戳人心窩。

文昌的目光靜落在她發間的鳳釵上, 隻要她稍稍抬頭, 就能挪到麵上。

“雲霽, 你不願見我嗎?”他問。

“哢”, 茶盞裂開一道口子,茶水順著縫隙流淌。

細微的輕笑從玄女的喉嚨裡滾落, 她緩緩抬起頭,鳳眼高高地揚起, 聲音寒涼徹骨, 落在心腑血肉:“帝君要見的凡人, 早已消散。而本尊,並沒有必須要見帝君的理由。”

文昌僵了片刻,細看她眉眼, 態度卑微到塵埃裡:“可張殊南沒有消散, 他就坐在你麵前。”

“帝君執意相請, 隻是為了與本尊再續前緣嗎?”玄女麵上浮起一層譏笑, 她換了一個更為舒服散懶的坐姿, 字字要他痛不欲生,“既然帝君心魔作祟,本尊便將大殿上的話說得再清楚一些。九萬年前,本尊就與淩蒼曖昧不清,愛恨交織。仇千行體內藏著他的一縷魔魂,他下凡曆劫又成為了韓自中,如今這三個人合為一體,若說再續前緣,帝君你也排不到他前麵去。”

“哦,還有從前的部下真武大帝,我與他相識有十一二萬年,也是要排在帝君前麵的。”

她看起來格外冷情浪蕩,細長的鳳眼有一股天生的嫵媚:“而本尊確實也想與淩蒼再續前緣,這也是本尊不願助仙界抵抗魔界的原因。”

玄女眯起眼,口吻囂張:“既然人界的皇帝都能輪流做,五界主宰也該變一變了。”

看著文昌迅速僵冷的麵孔,痛楚在玄女的身體裡橫衝直撞,洶洶泛濫。

作為神界的遺留神,她的肩膀上背負了太多。必須如此,隻能如此,她才能毫無牽掛的了結一切。

“右手還會痛嗎?給我看看。”文昌好像聽不懂她的話,慘白的臉上擠出一線溫溫脈脈的笑,執意要牽她的右手。

玄女忽然覺得天旋地轉,心門被無聲扣動,沉沉的閉一閉眼,手掌便落在一處溫暖。

她多想再貪戀一會,哪怕隻是一瞬,也足以熨燙冰冷的神魂。

“帝君這樣溫柔,本尊當真把持不住。”她再睜眼時,仍舊是風流玩弄,“不如仇千行做大,帝君做小,咱們三人一同快活。”

手掌下的肌膚驟然寒冷,文昌抽手看她,目光深幽似潭,怒難言說。

“可惜了,帝君不願意。”玄女輕輕撫摸著指節,像是在回味,語氣輕佻,“那我們便沒什麼好說的了。”

文昌靜默許久,玄女倒也耐心坐著。

他一遍又一遍,眉眼唇鼻,仔仔細細將她看過。

“你分明是她,可又不是她,甚至不像從前。”文昌長長久久地歎出一息。

終於,他起身行禮,禮數周全,無可挑剔。

“臣恭送玄女娘娘。”他垂首不再看她。

七個字炸在靈台,玄女想,這可比天雷響多了。她動了動僵硬的身體,勉強笑道:“相識一場,不必拘禮。”

文昌背過身,道:“那麼臣就不送娘娘出門了。”

他下了逐客令,玄女這時才敢大大方方的看他,眼中沒有一點隱藏,愛意瘋長,不舍眷戀。

“行,彆送了。”她大方免了文昌的禮數。

裙擺簌簌,殿門口,玄女最後轉頭望了一眼,仍舊是緋紅色的背影。

若是阿福還在,一定會狠狠罵她:“想什麼千年萬年以後的事,就要享受當下。”

可是,她要做的事,等不到千年萬年以後了。

身後再無聲響,文昌轉動早已冰冷麻木的身體,呆呆望著玄女消失的方向。

真武大帝坐在玉虛寶殿的位置上喝了足足四盞茶,才見到玄女娘娘的衣角。

他大大咧咧沒心沒肺,以為玄女娘娘與文昌帝君起了爭執,還為他說起了好話:“文昌這個人是有些囉嗦嘰歪,您大人有大量,彆與他一般計較。”

玄女默默想,如果可以,她倒是願意與他計較。

“我與他之間有一樁小事。”玄女擺擺手,“不提了,叫你來是要你替本尊做一件事。”

真武大帝拱手道:“娘娘儘管吩咐,屬下萬死不辭。”

玄女道:“今日起哪也彆去,安安心心地呆在昆侖山。”

“這怎麼能行,倘若魔界進攻,我定要衝鋒陷陣,誓死守護仙界。”他看了一眼玄女,義憤填膺道,“請娘娘理解屬下保衛家園的決心。”

玄女淡淡開口:“我前幾日下凡曆劫,明白了一個道理,你聽不聽?”

“娘娘請講。”真武道。

她垂眼看右手,輕聲:“你還記得我殺死妖君九嬰嗎?當年麵對清嶼尊神,我大言不慚的說出:所有為了一己私欲挑起戰爭的人都該死。實際如何?當我刺穿九嬰的元神後,妖軍悲憤交加,寧死不降,全軍覆沒。而神界,多犧牲了三千神兵。真武,我又何嘗不是為了一己私欲,任由戰火蔓延?說到底,我隻對得起昊沉一人,卻對不起三千神兵。”

真武怔了一怔,良久才道:“娘娘變了。”

“我從前想不明白,為何清嶼尊神對我總有百般千般的不滿意。原來做戰神不僅要殺伐果斷,更要有一顆舍棄之心。舍棄私情私欲私心,才知舉劍艱難,落劍無悔,方能見眾生。”

殿外的西王母仰頭看天,想要尋一尋眾神的蹤跡,更想將眼角泛起的清淚逼回。

“至尊主宰的位置坐久了,便會心生貪戀。”玄女無奈一笑,“人如此,妖魔如此,神仙亦然。若我在淩霄殿上一口答應,天帝必定喜出望外,命我領數十萬天兵天將,最好一舉殲滅魔祖,永絕後患。如此,仙界將徹底淩駕於其餘四界之上,專權重壓之下必起異心,而後便是不死不休的爭權奪位。”

真武用沉默表達了他的認同。

“從前的淩蒼,今日的仇千行,禍起於我的私情私心。”寶座之上,她低垂的目光中有著悲憫的神性,“他暴虐殘忍,本尊絕不容他打破五界平衡,為蒼生,為萬物。”

真武最終還是沒有留在昆侖山。神界隕落後,他不再是玄女的部下,隻能服從從天帝的命令。

熱烈的日光形成一束束粗細各異的光柱,透過寶殿鏤空的裝飾照了進來,寂靜的光輝平鋪在地上,在燦爛的籠罩下,玄女端靜地擦拭誅仙劍。

西王母有一霎那的恍惚。

“想說什麼?”玄女掀起眼簾看她。

西王母隨意坐在她下首的台階上,笑了笑:“你不說話的時候,確實很有威儀。等羅睺的這件事了了,你便承繼瑤池吧。”

玄女緩了有一息的功夫才說:“我承不了。”

“這又不是什麼難事。”西王母道,“你從前怎麼管戰神殿,就怎麼管瑤池。”

她用左手拿起誅仙劍,對著光細看,說:“我們都坦誠一點,不好嗎?我是封印羅睺的關鍵,你我都清楚,就連羅睺自己也十分清楚。”

西王母默了一默,才道:“他絕大部分的力量都被混元大陣所吸收,封印在你右手中的與其說是他的一縷魔魂,不如說是羅睺的執念,我與東王公也在想封印的辦法,你不要如此悲觀。”

“執念啊……他的執念就在你眼前。”玄女將誅仙劍拋於空中,“想要成為六界至尊,就一定要得到誅仙劍,這就是羅睺化身淩蒼接近我的原因。淩蒼沒想到,誅仙劍與我早已人劍合一,隻有我心甘情願,他才能拿起誅仙劍。隻是可惜,我從頭至尾都沒有接受他。淩蒼得不到,索性殺了我,那一槍對準的是眉心,而非右手。”

玄女轉頭看向西王母:“你們有什麼辦法保住我?”

西王母甩一甩袖,岔開話題:“哦,我去瑤池看看新上天的女仙,你自便。”

她盯著空中的誅仙劍,劍身有所感應,持續的震顫。

“自然是以執念滅執念。”玄女喃喃道。

暮色深沉,東荒的天際泛著淡淡紅光。濃霧籠罩的魔宮內,玄女登堂入室,如入無人之境。

羅睺盤腿坐在殿中,周圍懸浮著八位魔使,其中一位玄女有些眼熟,似乎是叫熾焰。

他正吸收魔使身上的魔氣,慘白的臉上掛一張血紅的嘴,活像剛從地裡爬出來,玄女毫不掩飾的嫌棄:“這張臉被你用了,真是越看越惡心。”

羅睺緩緩睜眼,他體內猛地震出一股魔氣,八位魔使瞬間消散,他的臉色也轉為紅潤。

“雲霽,你來尋我了。”他語調上揚,突然親切。

玄女上下打量,冷笑道:“嘖,虛弱到要靠吸收魔氣存活,本尊還以為你能翻起什麼波浪。”

115 ? 第一百一十五章

◎“你若碰他一根手指頭,我與你不死不休!”◎

羅睺左右歪頭, 骨頭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似乎還在適應“仇千行”的身體。他並不在意玄女的冷嘲熱諷,招手讓侍從呈上美酒, 笑容陰惻:“孤的子子孫孫享之不儘, 雲霽你不必擔心,我與你一定生生世世, 永生永世糾纏不清。”

玄女嘴角微微抽了一下,冷冰冰道:“鳩占鵲巢這件事, 你確實熟練異常。”

羅睺如幽靈一般出現在她身後, 聲音虛無縹緲:“雲霽,你實在是太招人喜歡了。淩蒼愛你, 仇千行也愛你, 他們貪戀你的美貌, 覬覦你的力量, 是他們向孤敞開了極惡之地。”

寒光乍現,玄女的左手抽出誅仙劍, 在如同電光石火稍縱即逝的一瞬間,旋身向羅睺刺去。

羅睺閃得更快。眼前, 身後, 左右, 不斷地在玄女周圍幻化:“仇千行與孤做了交易,他不要九天玄女,隻要凡人雲霽。他要你死, 要你徹底消失。”

他停在她麵前, 四目相對, 用一種近乎可憐的口吻說:“小可憐蟲, 睜開眼看看清楚, 這世上隻有我永遠愛你。”

“是嗎?原來你愛我。”玄女幽幽開口。

她眉眼陰寒欲雪,誅仙劍靈光四射,趁羅睺分神之際,由下至上,生生挑斷他右臂。

魔血濺了玄女滿臉,沾染了魔氣的誅仙劍戾氣大增,劍氣將魔宮震得劇烈晃動,巨石坍塌,塵土奔騰。

羅睺垂眼看了看地上的殘肢,臉上掛著狂熱恐怖的笑。他又開始自言自語,對著身體的另一個靈魂說:“你看,她就這樣隨意斬斷了我們的身體。我要給她一點小小的教訓,叫她嘗一嘗被視作垃圾的痛苦。”

話音剛落,羅睺便化作一團黑霧,直直地朝著玄女撞去。

玄女立刻騰空後撤,橫劍在胸前抵擋。黑霧無形,立刻將她籠罩,數股黑息上下左右齊攻,她左手執劍幻化出七十二劍應對,右手捏訣護體,如此數百個來回後,玄女漸落下風,被一雙無形巨手挑飛至半空,她順勢扭身下砍,一股黑息趁機襲她左手腕,誅仙劍脫手,劍陣登時被破。

雷電急走,黑霧在空中形成漩渦,由上自下貫穿她的身體,至狠的衝擊將她砸至廢墟。

轟天震地的一聲巨響,地麵凹陷爆裂,深邃的裂縫延綿無儘。玄女眼前一片漆黑,緩了兩息,視線才逐漸清晰。

“咳咳……”她時斷時續地往外吐血,青絲如瀑散在身後,她索性坐在坑裡,目光慢慢地投向周圍站著的魔君、魔使。

他們打鬥的動靜太大,幾乎要將東荒魔界夷為平地。

東南西北四荒魔君都到了,他們的臉上有著毫不掩飾,難以抑製的激動。若非親眼所見,他們不敢相信,曾經不可一世,所向披靡的戰神玄女,竟被魔祖的一縷魔魂輕易擊敗。

“至尊魔祖,五界主宰!”有人帶頭呼號,聲音越來越大,越傳越遠,四荒魔界人人可聞。

羅睺恍若未聞,死死盯著近在咫尺的誅仙劍。劍身發出奇異詭秘的光芒,玄女勾起唇角,低低笑了一聲:“你不是一直很想要它嗎?拿起它,它是屬於你的。”

他一點一點靠近,玄女的聲音忽高忽低,忽遠忽近,勾人心魄:“弑神槍被毀,隻有誅仙劍才能助你屠儘仙界,取天帝而代之。”

在快要觸碰到誅仙劍的最後一寸,羅睺停住了,嘲諷地看向玄女:“雲霽,你的心誘術不及鹿嫵一成。想用誅仙劍殺孤——”

“晚了。”她輕輕吐出兩個字。誅仙劍噴湧出磅礴的戾氣,無數觸手攀上左臂,硬生生將羅睺的手拖拽至劍身,嚴絲合縫,漆黑的氣息壓下,迫使羅睺跪下。

霎時間,狂風大作,雷鳴電閃,自四麵八方落下數十道雷柱。頭頂一時驕陽烈日,一時急風驟雪,一時大雨傾盆,四季錯亂,地動山搖。

“快走,是誅仙劍陣,劍氣所到之處魂飛魄散,不入輪回!”南荒魔君喊道。

羅睺被誅仙劍牢牢束縛在地,任他施法念咒,皆不能逃脫。

玄女緩緩起身,風迎麵吹來,垂發飄拂,絳色長裙朝後飛起。她口中催動誅仙劍陣,熠熠劍光接天引地,白光如濤席卷而去,羅睺腳下泛起炙熱紅光,烈火焚燒。

玄女手握劍柄,垂眼看他,厲聲詰問:“羅睺,還不伏誅?!”

羅睺赤紅雙眼,幽幽大笑:“區區誅仙劍陣,也想誅孤?”

“誅。”

她一字落地,劍身震蕩,接引天地的耀眼白光瞬間將倆人籠罩,劍氣翻滾而去,天地混沌,摧山掀浪。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白光之中,羅睺揮袖掀翻玄女,誅仙劍鬆動,他終於擺脫束縛,“雲霽,你還不明白嗎?我是你心中執念,不死不滅。”

布陣已耗費玄女大半靈力,她已無力招架羅睺的攻擊。

羅睺一腳踩住她的左腕,誅仙劍如同廢鐵被踹至一旁,語調令人作嘔:“堂堂戰神,非要替仙界賣命,值當嗎?你殺不了我,我也不忍殺你,你我天生一對,一定要互相殘殺嗎?”

羅睺蹲下來,貼心的去擦拭她臉頰的血,姿態優雅,心情愉悅:“我可以為你再建一個神界,你繼續做戰神,也可以做我的魔後,我們共同統治六界好不好?”

“嗬。”她嗓子裡滾出一聲譏諷,“你也配?”

他溫柔地摸上她的左臂,口吻無比遺憾:“這世上,為何隻有這隻手臂才能揮動誅仙劍?”

玄女怔了一下,腦中閃過夏猶清時,文昌與她共握誅仙劍的場景。原來,她早已愛上了文昌,隻是不自知。

這世上,除了她,還有文昌可以握起誅仙劍。

難怪,難怪文昌是變數。

“你在想誰?”羅睺敏銳的抓住了玄女眼中的情緒變化,粗暴地捏起她的下巴,“你竟讓旁人觸碰誅仙劍,雲霽,我對你是不是太過仁慈了?”

玄女不動聲色:“你怕什麼?”

羅睺慢慢直起身子,在廢墟中踱步,他踢著一顆石子,“噠……噠……”一聲聲敲在玄女心口。

“你背叛了我。”他自言自語,“雲霽,我等了你九萬年,你卻背叛了我。”

“你是為了做六界至尊。”她說。

“可孤願意與你共享六界,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羅睺停下腳步,聲音越發陰沉。

玄女像是聽了什麼驚天動地的笑話,笑的喘不上氣:“你是為了誅仙劍,沒有誅仙劍,你成不了五界至尊。”

羅睺也跟著笑,陰森森的:“可是,有人能握住它。我們之間不應該有第三個人,告訴孤,他是誰?”

“沒有。”玄女索性閉上眼,“要殺要剮隨你的便。”

羅睺歎息一聲:“孤給過你機會承認,你說,仇千行會知道嗎?”

玄女猛地睜開雙眼,那日仇千行也在,他親眼見到文昌拿起誅仙劍。

羅睺的笑聲回蕩在空中:“原來是仙界的文昌帝君啊,沒想到,九萬年後你竟喜歡上手無縛雞之力的小白臉。”

“你若碰他一根手指頭,我與你不死不休!”玄女仰頭吼道。

“不死不休,正如孤所願。”

羅睺的身影逐漸淡去,雖然玄女無法誅殺他,但與她打鬥耗費了太多魔氣,東荒魔界已成一片廢墟,他要去其餘幾處魔界調養身息。

九天玄女在東荒魔界設下了誅仙劍陣,玄女娘娘不敵魔祖,身受重傷,仙妖魔三界皆知,尤其是仙界,諸仙驚惶不安。

天帝派太白金星前來昆侖山探望,他呈上太上老君加急趕製的療傷仙丹,問:“王母娘娘,不知玄女娘娘傷勢如何?”

玄女浸在瑤池中療傷,她很多年不曾受過這樣重的傷,細小傷口不計其數,身上多處貫穿,右腰側被剜下三寸,可見臟器跳動。

她回來時,身上絳紫色的衣裙像是從血水中拎出一般,一步一步走回山上,神血順著昆侖山的石階一直淌到山下。

“多謝星君,玄女已歇下,仙丹本尊替她收下了。”西王母笑著道謝。

太白金星躬一躬腰,輕聲:“天帝要小老頭帶一句話,敢問玄女娘娘為何孤身前去魔界。”

西王母道:“那本尊就不知曉其中緣由了。”

小老頭摸著胡須,惆悵道:“誅仙大陣都不能降伏羅睺,一旦他率魔軍向仙界發起進攻,後果不堪設想啊。”

“既然擔憂,那便請天帝早做打算。”西王母向著身邊仙女使了個眼色,仙女心領神會,上前對太白金星道:“星君一路辛苦,請隨我去偏殿飲一盞瑤池仙露。”

太白金星見西王母有意趕客,也省的自討沒趣,笑眯眯的隨仙子去了。

西王母坐在瑤池邊,看著玄女千瘡百孔的後背,忍不住用靈力灌注療傷,埋怨道:“你便是去,也得知會我一聲。”

“我去探一探他的虛實。”玄女緩緩睜開眼,“我果真拿他沒有辦法,誅仙劍陣都傷不了分毫。”

西王母安慰道:“你左手執劍相較於右手,確實遜色三分,更何況是麵對羅睺。我與東王公一定會想出辦法,你千萬要撐住氣,再不能孤身迎戰。”

仙子上前稟告:“娘娘,文昌帝君來了,他要見玄女娘娘。”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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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 ? 第一百一十六章

◎“親親你,我的神。”◎

西王母沒理會, 反而去問玄女:“你要見他嗎?”

“我瞞了你一件事。”玄女低低開口,“在琅邪台,文昌帝君曾拿起誅仙劍, 仇千行目睹了全程。”

西王母愣了愣, 遲疑道:“羅睺知道了?”

玄女沒有回答,緩緩地吐出一息, 沉默即肯定。

“羅睺拿不起誅仙劍,故執著於你。如今他知曉文昌帝君可以操縱誅仙劍, 定不會善罷甘休……”西王母忽然又生出一念, 或許在未來的某一日,文昌可以助雲霽了結羅睺。

玄女的視線浮在池麵, 輕聲:“我累了, 不想見客。”

“當真不見?”

“不見。”

西王母慢悠悠起身, 無奈道:“好吧, 你安心療傷,我去替你回絕。對了, 羅睺的事需要提醒文昌帝君嗎?”

“不用,什麼都彆說。”玄女立刻阻止。

文昌帝君在側殿喝了兩盞瑤池仙露, 才得召見。殿內隻見西王母, 不見玄女, 他神情凝重,拱手道:“我想見玄女,請娘娘成全。”

西王母學著太白金星的模樣, 頗惆悵地搖一搖頭:“天帝派仙使前來探望, 都未能見到她一麵, 更何況是帝君呢?”

文昌行禮的手沒有收回的意思, 重複道:“請娘娘成全

依譁 。”

西王母苦笑一聲:“帝君, 不是本尊不想成全,而是玄女不想見你呐。”

文昌沉默片刻,忽然問道:“她傷勢重嗎?為何要孤身去魔界?”

“帝君,既然玄女不想見你,自然也不希望你得知她的消息。”西王母佯裝不耐,“本尊這裡茶水管夠,請帝君自便。”

她打定了主意,倘若文昌帝君再求一求,她便順勢給一個台階,讓這對苦情人見上一麵。

“一眼,隻一眼,我遠遠的看她一眼就好,請娘娘成全。”文昌突然撩袍跪下,讓西王母有些措手不及。

西王母沒答應,也沒說拒絕,隻是起身往瑤池走,並不理會身後的文昌。

文昌心領意會,默不作聲地跟在後麵。

玄女側身去拿石架上的長袍,許久不曾泡池子了,熱氣熏的她頭暈眼花。“嘩啦”,她從水裡出來,隨意歪在池邊長榻上緩神。

西王母轉過一道四季山水屏風,文昌帝君站在屏風後,屏風連接處隱約可見人影。

“他走了嗎?”玄女朝著屏風望去一眼,反手長榻下撈起一壇酒,仰頭灌了起來。

西王母沒注意到這一眼,擰眉:“誰給你拿的酒?”

玄女舒坦的歎出一息,點評道:“不如玉葉瓊漿。”

“你在哪裡喝的玉葉瓊漿?”西王母坐下來,小聲嘟囔,“怎麼沒有拿來孝敬我?”

“琅邪台法會,從太陰元君那贏來的。”玄女仰麵朝天,定定看著頭頂的一片雲彩,“在一個叫寒煙升露的地方……好像文昌也在。”

文昌想起了那一日,他與她在寒煙升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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