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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道情 金陵美人 73900 字 3個月前

西王母藏在袖中的手捏出一個安神決,角落裡的仙鶴香爐飄起一縷馨香,牽繞夢魂。

玄女沉沉睡去,西王母對著屏風輕喚:“帝君,進來吧。”

文昌繞過屏風,徑直走到玄女榻邊。

西王母很知趣的回避,順手將瑤池周圍的所有小仙子支開,省的打擾有情人相處。

她睡容輕鬆安泰,唯有眉頭不解,擰在一處。他輕輕坐在榻沿,忍不住伸手去撫平那一道愁結。

玄女忽然睜了眼,文昌的指尖來不及收回,她迎麵望入文昌的眼睛裡,看見自己掛著笑意的唇角:“你為何對我施昏睡決?”

文昌細看她的神情舉動,眼角眉梢的一絲一縷都不願漏,試探著問:“我何時對你施了昏睡決?”

“就剛剛,在寒煙升露。”玄女稍頓了頓,錯開眼才說,“你還親了我。”

哦,文昌料想,大概是安神決的緣故,使她記憶錯亂,還以為自己仍在琅邪台參加法會。

這樣也好,總歸是能好聲好氣地與他說幾句話的。

文昌仍傾著身,倆人呼吸交織,他眼底有潮熱徐升,心鼓能聞:“我錯了,下回不對你施昏睡決了。”

“還有呢?”玄女撐著手肘將上半身抬起,倆人便湊的更近了,她臉頰漸漸泛起紅。

“還有什麼?”文昌忍下將她擁在懷中的心思,沒忍住去撥動她腮邊碎發,明知故問,“是我親的你嗎?”

在她一息緘默中,文昌的身體莫名僵硬,那日在寒煙升露,她喚了淩蒼。

玄女突然去捧文昌的臉,諸多言語都化在濃烈的一吻中,重而清晰,無邊溫柔。

“是我。”她唇齒間落下含糊不清的兩字,一點星火燎原。

唇齒間皆是酒香,她邊吻,邊用雙手細細摸索他的輪廓,極慢極慢,要一寸寸刻在元神裡,與她同生共死。

文昌想,倘若她要他的命,他必拱手相送,沒有二話。

壓回長榻時,從眼到唇,細頸與鎖骨,他細細密密得吻遍仍不肯罷休。

烏發洇濕紅袍,耳鬢廝磨極儘纏綿。烈火焚心,情動難抑,而在觸碰到她腰側傷疤時,文昌忽然沒了下文。

他轉而去撫摸那些大大小小的傷口疤痕,輕且緩,像是羽毛刮過,她不怕疼,最是怕癢,身子輕微的戰栗。

她雙眼濕漉,雙手環抱住他的脖子,青澀地吻了吻肩膀,像是在說:親親我,好不好?

他分明一直賣力。

難舍難分之際,文昌的手掌扣上她的後腦,珍寶般撫摸,心中默念昏睡決。

懷中隻餘沉沉呼吸,他耐著性子為她擦拭濕發,整理衣袍。靜看她良久,最後在臉頰落下一吻,極低極深的一句:“親親你,我的神。”

西王母進來時,玄女正抱著胳膊站在廊下,望著院中的白玉蘭樹發呆。她快步走去香爐,一麵驚訝道:“你怎麼醒了?”

玄女扯了扯嘴角:“好歹我也活了三十萬年,總不至於每次都叫你得逞吧?”

還有文昌,實在鬼話連篇。上一刻還在說錯了,下一瞬就毫不猶豫的念出昏睡決,真不曉得是不是該誇他一句:坐懷不亂,真君子。

“原來你是裝睡。”西王母拖長了聲,“你分明想見他,為何不肯大大方方的相見?”

風動時,滿院白紛紛。暗香中,玄女慢慢抬眼看她:“我與他,如何清醒相見呢?”

西王母道:“在感情一事上,我覺得你這人實在糾結的可怕。瞻前顧後,患得患失,倒不如戰場上灑脫。”

玄女道:“戰場上我是一人,感情中卻有兩人。若你是我,而東王公是文昌,你未必處理的比我利落。”

西王母被她噎的說不出話,搞半天才吐出一句:“你這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既然相愛,就該一同麵對,而不是替對方做決定。”

玄女敏銳地抓住了“一同麵對”四字,偏頭看她,意味深長道:“因為他愛我,所以就要替我背負原不屬於他的宿命嗎?我已經失去了阿福,你如今還要我眼睜睜看著文昌送死嗎?”

西王母沉默片刻,道:“你說的對。”

玄女緩了緩情緒,目光落在鶴爐,漫不經心道:“你這安神香不錯,取一點給我。”

“你要封印文昌的記憶?”西王母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圖。

“你以阿福為媒介,將羅睺的執念與我的記憶封印於右手,使我忘卻一切,故而能重新拿起誅仙劍。那麼,隻要文昌忘記我與他的一切過往,便拿不起誅仙劍。”玄女徐徐生出一笑,“如此方能護他周全。”

“這世間並沒有永遠牢固的法術,總有一日,在某種契機之下,文昌會清醒。”西王母提醒她。

“倘若我不在了呢?待一切塵埃落定,五界歸於平靜,就算他想起來,又能如何?”玄女話鋒一轉,語氣陡然嚴肅:“我左思右想,既然誅仙劍陣無用,那隻有……”

“我不聽。”西王母猛地起身,打斷她的後話。

“隻有混元大陣。”玄女固執地說了下去,“我會將元神融入誅仙劍,與羅睺同歸於儘。”

“本尊說了,會想出辦法,一定會有其他的辦法!”西王母的聲音陡然上揚,震得滿樹玉蘭落,有一瓣落在玄女衣襟上,沾染了蘭香。

玄女手裡撚著花瓣,平平生出無奈的笑,像往常一般聳了聳肩:“阿姐,彆騙我了。”

自玄女懂事後,就不曾喚過她“阿姐”。

用玄女的話來說,她已是戰神,整日“阿姐”“小妹”的,實在有失威嚴。

“你心裡知道的,唯有此法。”她目光坦然,“清嶼尊神與阿姐拚儘全力將我保下,就是為了讓我親手了結羅睺。”

“這樣的話,你從哪裡聽來的?”西王母沉如靜潭的一雙眼,在一聲落歎後,越顯深邃,“雲霽,你是神界最小的孩子,他們為你留下一線生機,就是期望你能夠想出徹底消滅羅睺的辦法。”

“若你的元神可以消滅羅睺,清嶼絕不會為了兒女私情,至八荒六合於危險不顧。須彌山一戰,清嶼覺察到羅睺魔魂不全,有一縷藏在你的右手中,但混元大陣已開啟,他彆無他法,隻能將你留下。”

西王母定定看她,半天才從口中搓磨出一句,“羅睺從你右手中逃脫,如今不知又將魔魂藏在何處。雲霽,找不到他逃脫的魔魂,你便滅不了他。”

117 ? 第一百一十七章

◎她說,床伴。◎

距玄女娘娘與羅睺在東荒交手, 整整過了一月,魔界都不曾有異動,更沒有魔族羅睺的消息。諸仙提心吊膽, 惶惶不可終日。

這一日, 南荒山神急赤白臉的衝上天宮,站在三十三天外嚷嚷:“我有急事要見天帝。”

不巧, 今日是馬元帥當值。他是仙界出了名的死腦筋,當即將人攔在天門外, 執法不阿:“南荒山神, 你有何事?”

南荒山神抹了一把頭上熱汗,倒豆子一般嘩啦啦地往外冒著話:“南荒魔界樹枯草死, 河流渾濁惡臭, 萬物凋零。這其中必有古怪, 請馬天君幫我通傳!”

“等等。”馬元帥連忙搖手製止, 擺起了架子,“既然你所管轄的地方山川河流有異, 你應當先將此事稟告崇聖大帝,由大帝定奪, 是否要麵見天帝。我不過是小小元帥, 不敢擅作主張放你進去。”

南荒山神耐著性子聽他講了一通屁話, 聽到最後時,實在是忍不住了,破口大罵:“事關南荒魔界, 我哪裡有時間再去尋崇聖大帝?!”

馬元帥沒想到小小地仙竟敢頂撞他, 臉色鐵青:“魔界異動, 那你便去尋真武大帝。你越級稟告, 我無權放你入內。”

話音剛落, 他人就消失了,不給南荒山神半點糾纏的機會。

南荒山神望著銅牆鐵壁般的結界,急的直跺腳。他盤算了一下,現在去下界找崇聖大帝與真武大帝鐵定是來不及了,不如下去碰碰運氣,說不定能逮著哪位住在大帝天尊。

他風風火火地衝下三十三天,沒碰著大帝天尊,倒將出門辦事的墨山一頭撞倒,文書卷軸飄飄落了一地。

“哎呦,真對不住。”南荒山神從地上爬起來,揉著腦袋去看是誰,在看清是文曲星君時莫名有些失望,“小星君,我有急事,改日一定登門道歉。”

“不礙事,你不必登門了,帝君不喜外人打擾。”墨山追著喊了一句,拍了拍衣服上的塵土,施法整理地上的文書。

“哐”,墨山又被撞了個滿懷,一道欣喜的聲音響起:“帝君?是文昌帝君嗎?快,快領我去見帝君。”

墨山奇怪道:“山神為何要見帝君?”

南荒山神拽著墨山的袖子就往紫微宮奔,“事關魔界,時間緊迫,說來話長。一會見到了文昌帝君,你就曉得了。”

墨山一聽與魔界有關,便不再阻攔,領著他去見帝君。

進了紫薇宮,南荒山神原原本本地將事情的起因經過說與文昌帝君聽,言辭懇切:“事急從權,還請帝君見諒,此事必須立刻告知天帝。”

文昌長袖一揮,南荒山神隻覺得天旋地轉,再一睜眼,又回到了三十三天外。

馬元帥想,今日怎麼如此繁忙,剛送走了小山神,誰又來了?他還沒看清是誰,清光一閃,他就被一陣狂風掀翻,文昌帝君的聲音冷冷傳來:“倚勢挾權,自會有人找你算賬。”

天帝聽完前因後果,道:“即刻將馬元帥貶至下界,非召不得入天宮。南荒山神,你觀察入微,稟告有功,即日起拜於真武大帝座下,去吧。”

南荒山神領旨告退,天帝轉而去看端坐在位置上品茶,並沒有離開意思的文昌帝君。

“文昌,你好像格外關心此事。”天帝笑了笑。

文昌神色如常道:“事關萬物眾生,臣不能置身事外。”

天帝了然道:“既然如此,那就請文昌帝君跑一趟昆侖山,將此事告知西王母與九天玄女。”

文昌放下茶盞,一向平和的眼睛摻了些冷,平望向天帝:“這是何意?那日在殿上,九天玄女說的清楚,她不管此事。”

“茲事體大,昆侖山應當知曉。”天帝的身影逐漸淡去,“管與不管,全憑玄女意願。”

馬元帥被壓下界時嗓門太大,一路嚷嚷,這樁事如風一般很快刮遍了九重天,從前被他欺壓過的小仙無不拍掌叫好。

但很快又生出了另一段傳聞。南荒山神怎麼就這樣巧,碰上了墨山,進了紫薇宮,還被文昌帝君領去見天帝。這文昌帝君一向不愛管閒事,怎麼對魔界格外上心?

“這有什麼巧不巧的?文昌帝君一向樂於助人。”上生星君搖著扇子路過,順嘴說道。

“確實如此,我有一回就撞見文昌帝君抱著一位受傷的女仙,匆匆進了紫薇宮。”人群中傳來讚同的聲音,“好像是,像是……”

“是玄女娘娘吧?”有人弱弱接話。

上生的扇子差點沒拿穩,尷尬咳嗽一聲:“彆哪壺不開提哪壺,快散了!”

文昌磨蹭到第二日才去昆侖山。

玉虛寶殿內坐著真武大帝與南荒山神,他被仙子領進殿,殿中談話聲戛然而止。

玄女坐在上方,單手支頤,有些不解地看向他:“帝君前來,所謂何事?”

文昌從容拱手,回道:“奉天帝命,有要事告知玄女娘娘。”

“南荒魔界的事?”玄女居高臨下地打量他,突然笑了,“你這仙使,不大稱職啊。”

“嗯,娘娘教訓的是。”文昌誠實地回答。

南荒山神垂頭尷尬喝茶,就不知道真武大帝是哪根弦搭錯了,義正嚴辭道:“帝君太謙虛了,若不是您仗義出手,我與娘娘還不曉得魔界的異動。”

文昌與真武交往甚淡,倆人見麵至多點個頭,萬年都說不上三句話。

我與娘娘。這四個聽得文昌極其難受,甚至連表麵功夫都不想做。

他直挺挺地站在殿中,一雙眼盯著玄女看,不說話也不動,說不出來的奇怪。

文昌今日犯的什麼毛病?玄女心裡終究沒有麵上硬氣,慢吞吞的開口:“路途遙遙,請帝君坐下來喝盞茶吧?”

文昌像是活過來一般,對著真武大帝惜字如金地吐出三個字:“謬讚了。”

合著是在等她給台階,玄女不動聲色地瞥他一眼,垂頭笑了。

“你笑什麼?”文昌忽然問。

玄女微微抽了一下嘴角,再抬頭時,已是神色如常:“瑤池仙露不合帝君的胃口?”

言外之意,喝茶都堵不上你的嘴?文昌心領神會,閉嘴乖乖喝茶。

真武大帝見倆人你來我往,察覺到了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但他是個大老粗,任憑他絞儘腦汁,也沒品出玄女與文昌之間的不清不白。

“真武,你接著說。”玄女漫不經心地換了一隻手托下巴,不由自主地又看了一眼文昌。

素雅的陶瓷茶盞在他手裡如同一件驚世珍寶,舉止文雅合度,神情從容淡泊。

“剛才說到南荒魔界突然萬物凋零,屬下懷疑羅睺就藏身於南荒,極可能在修煉秘術。”真武見玄女心不在焉,聲調上揚,“娘娘,羅睺極有可能在修煉秘術。”

玄女被他喚回神,明知故問道:“就算他在修煉秘術,那與仙界有何乾係?”

“目前確實沒有危及仙界,但保不住日後會啊。”南荒山神接道。

玄女了然地點點頭,道:“那麼與本尊又有什麼乾係呢?”

南荒山神被噎的說不出話,抓耳撓腮,用目光求助真武大帝。

真武大帝視而不見,他此行也隻是想提醒玄女:魔界與羅睺有異。如今話已帶到,玄女娘娘如何去想,如何去做,不是他能乾涉的。

玄女慢悠悠地將視線挪回文昌身上,嗓音清淡:“仙使,聽明白了嗎?”

文昌放下茶盞,還以玄女一個真心實意的微笑:“昆侖山的茶確實不錯。”

這文昌,好不要命。真武大帝總算是琢磨出來這倆人之間關係不大一般,不敢再看熱鬨,唯恐引火上身,立刻尋了個由頭領著南荒山神告退。

殿內一派寂靜,玄女揚眉看了他一會,問:“是嗎?要不要再添一盞茶,上些糕點蜜餞?”

“娘娘客氣,我不喜甜物……”文昌頓了一下,低聲,“吃一點吧,後來我也吃甜食了。”

因為雲霽喜食甜,所以張殊南也漸漸吃起了甜食。

他什麼都沒說,一字一句卻落得沉重清晰,他就是要逼她承認凡間的過往。

玄女沉默良久才有一問:“文昌,你當真覺得我是凡人雲霽嗎?”

那些冷嘲熱諷、薄情傷心的話,她不想再說了。

文昌薄笑一聲,而眼中並無笑意。此時此刻,他仍舊想不明白,究竟是哪一步錯了,才使倆人走到如今局麵。

“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他平靜的問,“我隻求一個解釋。”

玄女頭一回覺得,情是這樣黏膩惡心的東西,讓她變得猶豫,變得懦弱,變得虛偽,變得越來越不像自己。

“你怨我?”她擠出違心的假笑,“在天宮與我糾纏不清的是你,在琅邪台有心撩撥的是你,曆劫歸來後苦苦哀求的也是你。從始至終,我可逼過你?你又向我要哪門子的解釋?

話音未落,文昌破碎地笑了一聲:“是我自不量力,竟以為你愛我。”

“情愛皆是凡人臆想出的俗物,他們隻活一世,便十分在意山盟海誓,天長地久。你有著萬年,乃至萬萬年的歲月,何必自尋煩惱。”玄女歪著腦袋,聲音聽起來懶洋洋地,“無論是張殊南還是文昌帝君,你這張臉單單看著就很令人賞心悅目。不如跟在本尊身邊,做個……”

玄女沒有說出聲,嘴唇一開一合,文昌讀懂了。

她說,床伴。

118 ? 第一百一十八章

◎“我沒睡著。”她木著嗓子提醒。◎

玄女改主意了。在找到羅睺逃逸的魔魂前, 她不想與文昌相忘紅塵。

她不再有萬年,萬萬年的歲月可以浪費,她要時時刻刻看到這雙溫溫脈脈的眼睛, 要他的眼裡落滿她的影子, 要儘力相擁緊密貼合,要將臉頰貼在起伏的胸膛上, 靜聽律動生息。

“要拉我沉淪欲海?”文昌覺得她荒唐的陌生。

玄女緩緩起臀部,不疾不徐地向他走來, 鳳眼送秋波:“怎麼, 帝君不願意嗎?”

四目相觸,在她強硬的詰問中, 文昌僵直的肩骨慢慢卸了力, 率先投降, 自喉間滾出一聲無可奈何:“願意。”

她的心突然滯了一瞬, 偏過頭不去看他:“與有情人做快活事,帝君能明白此間道理, 如此甚好。”

玄女快步走向殿外,召來無極宮侍奉仙官, 話說的直白漏骨:“往後, 文昌帝君與本尊同進同出, 同床共枕。昆侖山上下不得怠慢帝君,若有明知故犯者,本尊絕不輕饒。”

“好了, 本尊還有政務要處理, 你領著帝君去無極宮吧。”她直直地朝外走去, 沒敢回頭看文昌一眼。

昆侖山地方小, 消息傳進西王母的耳朵裡, 驚得西王母嗆了口濃茶又打翻了茶盞,足足愣了一柱香的功夫,才道:“立刻讓玄女來關碧堂見本尊。”

玄女徐徐而來,明知故問:“何事尋我?”

西王母屏退左右,開門見山道:“你與我說一句實話,當真是為了保護帝君,而不是貪戀他的美色?”

“你拿我當什麼人看?”玄女麵不改色道,“思前想後,在找到魔魂之前,文昌必須得跟著我身邊,不然他很難逃過羅睺的追殺。”

“話雖如此,但你與文昌帝君並未成婚結為伴侶。”西王母壓低了聲,“這雙修的消息傳出去……”

西王母將後話咽了下去,味深長地看她一眼:“騙我也好,騙文昌也罷,隻是彆把自己騙進去了。”

玄女愣了一瞬,垂頭掀盞吹茶,眼裡流露出的迷茫不為人所見。事情被她推到了這一步,用一個謊言去瞞另一個謊言,周而複始,好似無窮無儘。

“我腦海中時常會浮現出那個凡人的記憶,好像我就是她。”玄女擱下茶盞,靜默片刻後添聲,“體會她的不甘,感受她的痛苦與無助,還有,被重壓在一切之下的清晰愛意。”

她說話時異常平靜,定目看向西王母:“我想成全他們,也想成全自己。”-

暮色四合,文昌用過晚膳,在無極宮的庭院內消閒。

墨山拎著大箱小包哼哧哼哧地跑來昆侖山,來不及擦汗,就被侍奉仙官領去了無極宮。

“帝君——”墨山站在廊下,遠遠地喊了一聲。

文昌微微點頭,示意他上前。

“帝君怎麼突然要搬來昆侖山住。”墨山悄悄環顧左右,低聲問,“是與玄女娘娘心意相通了嗎?”

紅袍被微風輕輕拂起,文昌腳下幾不可查的一頓,偏頭反問:“你是如何看出來的?”

墨山漲紅了臉,顛三倒四,支支吾吾地說:“若是,若是沒有,你們怎麼能住在一塊?這不合規矩。”

“一定是十分歡喜,才肯日夜相對。”墨山搜腸刮肚,攪儘腦汁,才憋出一句肉麻話。

文昌一時失笑,久久不曾接話,似乎在思索他的話。

墨山以為自己說錯了話,撓了撓腦袋,說:“臣是說著玩的,請帝君恕罪。”

“你說的不錯。”文昌道。若非十分歡喜,他也不會爽快答應,做她殿中的小小床伴。

床伴,多奇怪的詞。她究竟是如何想到的,簡單易懂,透骨酸心。

“帝君,需要我留下來伺候嗎?”墨山問。

文昌擺手道:“不必了,你回去主持紫薇宮上下事務,每三日前來彙報一次即可。”

殘月斜掛,玄女坐在院中的秋千上,晃晃蕩蕩,遲遲不肯進殿。

清霜月色將影子送入殿內,文昌換過一身月白寢衣,立在柱邊問道:“為何不進來?”

秋千架上的人影消失了,玄女慢悠悠地走過來,她身上沾染了月的涼意,餘光看人:“管的挺多。帝君是想身兼數職,再做本尊的貼身仙官?”

她自顧走進寢殿,於衣架前隨口喚道:“阿福,快過來幫我卸冠。”

空曠的寢殿,在此刻如深淵一般,吞吃了一切,無聲無息。哦,她想起來了,阿福不在了。死寂之中,玄女沉默著解開外袍係帶,掛在木架上。

回過頭,文昌就站在她身後。

文昌奇怪地看著她,他確實很久沒有見到阿福了,說起來,他們應當是形影不離。

四目相對,玄女的心情一下跌落到穀底,心中昏黑一片,沉沉落下霧。

“記住”是一件痛苦的事情,玄女不要文昌與她一樣,永遠沉浸在蒼白、殘缺、陰森森的哀思中。

文昌見她失神落魄,上前兩步,態度溫和道:“你要找阿福?他在哪,我去叫他來。”

玄女不安地挪開視線,說話沒什麼章法,生硬解釋道:“阿福回,回南海了。對,當年我就是在南海撿到了一顆石蛋,以靈力滋養,使他破殼而出。”

文昌敏銳的察覺到她情緒不對,伸手去牽玄女的手,引至妝台前坐下,透過銅鏡看她:“好,那就由我替娘娘卸冠。”

文昌說著就去拆她發間珠翠金釵,小心翼翼地捧下青玉冠。玄女始終垂著眼睛,直到雲鬢被散開,她才掀起眼簾,去看鏡子。

如瀑的青絲被他握在掌心,用五指一綹綹順開,像是在打理稀世珍寶。

過了很久,她用極輕地氣聲說:“阿福的活,以後你都要做。”

文昌抿著唇,手上動作不自覺地慢了下來,越發輕柔。他忽覺恍惚,好像他們結為了伴侶,相濡以沫,溫暖平靜地廝守。

她唇角沾了一綹發絲,他用小指輕輕勾走,指尖不可避免的劃過麵頰,玄女有些坐不住了,起身道:“好了,我去沐浴。”

文昌點頭,靜靜跟在她身後,恪儘職守。

玄女回頭看他,疑惑道:“你跟著我做什麼?”

文昌理所當然道:“侍奉你沐浴更衣。”

“不必,不必。”玄女連忙擺手,不大自然道,“你回寢殿等我吧。”

她在說什麼虎狼之詞,怎麼聽起來像是要對文昌圖謀不軌?

“嗯……你自便吧。”玄女飛快的補了一句,落荒而逃。

玄女在浴室磨蹭了許久,她扒著手指頭算時辰,覺得文昌差不多應該睡了,才慢悠悠地往寢殿走。

寢殿焚了香,角落裡散落著大小不一的夜明珠,散發著柔和微光,昏而溫柔。借著這點微光,透過雲霧一般的輕紗,朦朧地能看見一點人影。

她不想這樣直白地走過去,輕輕一揮手,光暈漸漸消逝,四周慢慢地暗了下來。

床榻忽然一沉,文昌躺在外側,玄女輕手輕腳地繞過去,“嘩”一聲,外側動靜不小。

“誒?你還沒睡啊。”玄女乾澀澀地笑了一聲。

文昌“嗯”了一聲,將手中冊子拋去書桌,“在看凡間的心願錄。”

他方才看的凡人心願冊,她也曾坐在他身邊翻看過。

“那你再看一會?”

“不看了,歇吧。”

殿內一派寂靜,玄女木樁一樣直挺挺地仰麵躺著,呼吸相較平時也輕了許多。

不知過了多久,文昌忽然動了。他微微俯身,手掌隔著寢衣落在她的鎖骨上,山一樣的影子壓了下來,即使看不清麵容,玄女仍能感受到他炙熱的目光,與以往很不一樣的目光,帶著侵略的意味。

“我沒睡著。”她木著嗓子提醒。

文昌低聲說:“那就睡吧。”

等等,他們好像說的不是同一件事。

話音未落,文昌騰出一隻手去摸索她腰間的係帶,輕輕一勾,絲綢滑落的聲音在黑夜裡格外刺激神經。

攬腰在懷,他的吻先落在她的頜下,再一寸一寸地挪往唇邊,將落未落,鼻尖相碰,啞聲詢她:“可以嗎?”

他好像很喜歡詢問她的意見,但也隻是問一問,從沒給她拒絕的機會。

唇齒輕含,由輕到重,由淺至深,像是一場沒有血光與喊殺的戰場,兩方廝殺,她被逼到無路可退,任他捏扁搓圓。

感受到抵在胸膛的手有推阻之意,他立刻偃旗息鼓,卻仍然扣著她的腰,悶著聲問:“怎麼了?”

玄女狠狠喘息幾回,聲音有些虛浮:“我覺得,你是誤會我了。”

“哪裡誤會?”他伸手去摩挲她的耳廓。

玄女頂著一張潮紅泛泛的臉,咬牙說:“此床伴非彼床伴。”

文昌轉而去撥弄黏在她麵頰上的頭發,饒有興趣的問:“那是哪種?”

“穿著衣服,蓋被,閉眼,睡覺。”她言簡意賅道。

靡靡之意一掃而光,文昌默了一默,頗體貼地替她整理寢衣,“確實是我理解錯了,娘娘莫怪。”

倆人又重新躺了下來,文昌突然問:“要不要聽故事?”

玄女呼吸滯了一瞬,在紫微宮與文昌相處的點點滴滴立刻浮現在眼前。

“猗天蘇門山裡住著一群五彩鳥……”文昌自顧自地說了起來,輕輕拍打著她的肩膀,溫柔哄睡。

“為什麼不往下說?”玄女的腦袋不知什麼時候已輕輕地搭在他的胸膛上,散在錦被上的頭發分不出彼此,糾纏著。

文昌摟她在懷中,緊緊地依偎,不舍分開。

“不說了,要叫你一直記著,一直記著。”

119 ? 第一百一十九章

◎“什麼都行?”“你知道什麼不行。”◎

落日熔金, 碧雲合璧。

文昌半靠在榻上,半卷道經攤在膝上,靜看昆侖山的黃昏。

玄女好久沒有這樣舒坦的睡上一覺了。愛人的氣味縈繞在鼻尖, 四肢輕鬆舒展, 她睡相本就豪邁,昨夜更是囂張。

睡著睡著, 人就拱進了錦被中,一頭撞在文昌的側腰上。

文昌好不容易將她撈出來, 她消停沒一會, 又如同樹袋熊一般掛在他身上,上下其手, 寬衣解帶。

她如此折騰了大半夜, 此時此刻, 手上仍攥著文昌寢衣的半截腰帶。

隻是她這一覺睡的太久, 無數記憶混混沌沌地湧了出來,她被關在夢中。

“殊南。”她唇邊漏出一聲含糊不清的囈語, 眉頭緊皺。

文昌先是一怔,隨後隔衣相貼, 憑吻熨貼眉眼, 不能自抑的落入舊憶中, 低聲相附:“我在。”

她緊閉著雙眼,雙手胡亂地在空中揮動,似乎想要抓住什麼。

文昌捉手環在腦後, 她像溺水的人握住了救命的稻草, 扣著他的腦袋壓在胸脯, 喋喋不休:“殊南, 殊南, 你好不好?我好想你,帶我走吧,去哪都行。”

他聽著她“咚咚”的心跳,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輕鬆與慶幸,無比的心安。

她是玄女,是雲霽,是他的。

眼前的景象忽然變化,她再次回到了浮浮居。

浮浮居斜橫在峭壁上,連綿陰雨,簌簌落雪,終年不見日光。

是了,她終於想起來了,這個地方是淩蒼搭建的,名字也是淩蒼取的。

彼時她領了八十一道神鞭,滿心滿肺的怨恨與不解,將自己關在戰神殿數日,不見人,不肯出。

淩蒼帶她來此處散心,烹茶觀雪,飲酒聽雨,過了一段閒散日子。

茶幾上的蓮花香爐騰起嫋嫋青煙,羅睺站在榻前幽幽冷眼著看她,不,是看著他們。

不是夢?還是羅睺進了她的夢?

玄女打了個寒顫,死死壓住文昌的後頸,不給他一絲一毫地機會回頭。

文昌突然被玄女勒住,鼻尖抵在她的頸窩,悶哼一聲。

“你背叛了我。”羅睺長歎一息,手中的弑神槍寒光凜然,折射進她的眼睛裡,刺得她不得不眯起眼睛。

“那就再殺我一次?”玄女冷笑,“動手啊,過程你再熟悉不過了,拿起那把槍,捅死我啊。”

槍尖在地上磨出一道火星,羅睺緩緩地舉起長槍,這一次,他指的是文昌。

“藏起來,我就找到不到了嗎?”羅睺譏諷地笑了笑,“玄女,你好像變蠢了,我不喜歡。”

玄女死死地盯著他,她的右手又開始痛了,血淋淋的傷口,洇濕了文昌的後背。

“藏起來,我就找不到了嗎?”玄女學著他的語調,緩緩地,一字一頓,“你的魔魂。”

羅睺傲慢不屑的眼睛裡閃過一絲慌張,戳中他的死穴,玄女笑得更開心了。

她的神情越來越古怪,越來越挑釁:“我記得你說過,不死不滅。不如我們來比一次,是你先殺了他,還是我先殺了你?”

羅睺果然被激怒,槍尖猛地朝文昌的後背紮下去,縱然知道在夢中羅睺無法傷人,她幾乎同時動了起來,本能地將文昌護在身下。

他驟然消散,四周突然漆黑一片,她被拋入深淵,深不見底,要吞噬一切。

幸好,溫柔的關切聲在耳邊響起:“被夢魘住了?”

玄女緩緩地睜開眼,看見熟悉的麵龐時,先鬆了一口氣,但很快又緊張起來。

她真的將文昌壓在身下了,他寢衣被拉扯的不像樣,當然了,自己也沒好到哪裡去,肌膚汗涔涔地貼在一起,難以言說的感覺。

“哦,夢遊了。”她避開文昌的目光,胡亂地掀起錦被蓋在他身上,“我睡覺一向不大老實,你多擔待。”

文昌盯著她的眼睛,問:“夢見什麼了?”

玄女小心翼翼地文昌身上下來,從床榻上順手撈起一根綢帶束發,反問:“我說了什麼?”

她的動作自然又順手,文昌也跟著慢慢坐起身,錦被滑落,他的寢衣仍舊敞在那。

“你說要殺了誰。”他仔細地去看她的神情。

看來,她夢中無意識地說了不少話,玄女故作輕鬆,聳聳肩道:“我從前是戰神,打打殺殺再正常不過了。”

文昌接著說了後半句,麵色極為平靜:“還說,誰要殺了我。”

“怎麼會,帝君聽錯了。”她輕輕笑了,說著撩開輕紗,穿鞋下榻。

但他聽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一字不差。

天色早已沉黑,幾點疏星,半彎月,空氣裡彌漫著濕冷的霧氣,腳下的夜明珠幽幽地散發著光亮,她竟睡了這麼久。

轉過身,文昌仍然在榻上,一動未動。

“還不肯起,是等著我來請你嗎?”玄女岔開話題,不想再提夢境之事。

“我的腰帶,被娘娘拿走了。”

“胡說,我什麼時候拿你……”

玄女話說到一半,忽然沉默了,片刻後取下頭上的“束發帶”,繃著臉擲過去,“還你。”

無極殿裡點了燈,她換上燕居常服,百無聊賴地倚在窗邊的長榻上看景。

文昌坐在裡間處理公務,忽然聽外間有一聲長歎:“哎,好無趣啊。”

他剛巧批完最後一冊,紫霜毫擱回筆架上,起身舒展了一下筋骨。

“睡也睡不著,我作息都亂了,真不知道你還有什麼用處。”玄女嘴上抱怨個不停,終於把文昌引來了。

他彎下腰,投下一片陰影在她的臉上,“我們出去逛逛?”

她歪著腦袋,有些為難的樣子:“啊,帝君想出去逛一逛。其實本尊是不大想去的……”

“嗯,我很想去。”文昌從善如流。

玄女滿意地點點頭:“走吧,那就出去逛逛。”

說走就走,他們站在雲彩上,夜風將衣袖吹的鼓鼓囊囊,漫無目的的閒逛。

過了一會,玄女懶懶地坐下來,忽然她指著下界的一處笑了起來:“記不記得玄股國,我偷你供奉那事。當時阿福說,倘若文昌帝君是個睚眥必報的性子,東窗事發後我很難收場。想不到竟被他說中了,你真的是個睚眥必報的人。”

文昌奇怪道:“我哪裡睚眥必報?”

玄女掰著手指頭:“哎……我算不清了。有時總在想,如果沒有挪用供奉,我們是不是就不會有交集,也就不會節外生枝,平地起波瀾。”

文昌沒有接話,他看著夜空出神。玄女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不知不覺中,繁星布滿銀河,耀光清亮,萬古不滅。

真美啊,玄女身子微微後仰,浸在這片星辰中。

她好久不曾看夜空了,上一回,好像也是與文昌一同看的。

怎麼又是他?玄女忽然覺得她與文昌之間應當是有一段孽緣在的,像是兩條擰在一起的紅線,說不清是誰揪著誰不放。

“我在是那顆星。”在寒露升煙沒有說出的話,終於說出了口。

文昌指著其中一顆,那顆星辰在群星中閃耀,散發出明澈的光暈。

“好亮啊。”玄女認真點評道。

文昌的聲音有點發顫:“你真的不認識?”

玄女又認真的看了一眼,誠實道:“從前在神界,我討厭的一門課便是觀星,太多了,實在是記不住。”

文昌一揮袖,銀河驟然散去,夜空中隻剩下一輪滿月,還有幾顆發亮的星。

他方才指的那顆更為顯眼,隱約泛著紅光。

“現在呢,可認得?”他淡淡地說,“小次山。”

“小次山……”玄女怔了一怔,慢慢地坐直了上半身,看著那顆星子,陷入了回憶。

當時她才十三四萬歲,初出茅廬,血氣方剛,被墮仙與魔族暗算,小命差點交代在小次山。

玄女記得清楚,那個滅靈陣十分古怪,在陣中不能使靈力也就罷了,對時間的感知也會越來越遲鈍麻木,無休止的揮劍落劍,時間在這個陣中仿佛失去了長度。

就像被隔在時間之外,被虛無吞噬,麵對潮水一般湧來的魔軍,她數次崩潰,一度想要自我了結。

直到發現空中有一顆星,她被困了三天三夜,那顆星就在原地呆了三天三夜,日隱夜現,默默陪伴,給她帶來了時間。

可以說,沒有這顆星,她可能撐不到勾陳大帝前來搭救。

玄女後來找過很久,她認為這顆星一定是有靈識的,或許是哪位星君,她一定要當麵感謝。

“怎麼會是你?”她輕聲問,“我找了很久,一直沒有消息。”

文昌道:“彼時我隻是小小的星君,擅自違反了天地規律,被紫微大帝罰作星辰兩萬年。”

“做一顆石頭,兩萬年?!”她不可置信。

玄女聽見自己的心跳的厲害,像是要蹦出來一般。

文昌平靜道:“聽起來很長,但對於石頭來說,這兩萬年並不難捱。”

他沒有任何意識,再一睜開眼,已是兩萬年後。

“你知道小次山的神女是我嗎?”

“知道。”

玄女仰頭看著他:“那你為什麼不來找我?我可以向紫薇大帝解釋,你何苦去受兩萬年的罰?”

文昌搖搖頭:“我違反了規則,該受此罰。”

玄女仰的脖子有些累,她拍了拍身邊的位置,示意文昌坐下來。

倆人並肩而坐,她用餘光看他:“為什麼幫我?”

過了許久,文昌平淡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路見不平,沒有坐視不理的道理。況且我幫的太少,甚至算不上幫,全靠你自己撐了下來。”

原來,她與文昌淵源頗深,竟能追溯到神界。如果她沒有挪用供奉,他們也會有交集,隻是時間早晚。

他們是有天定緣分的,想到這裡,玄女由衷一笑:“多謝你,小星君。”

“僅僅隻是謝?”文昌問。

玄女想了想,大方道:“許你一個心願吧。”

“什麼都行?”

“你知道什麼不行。”

他們像是在打啞語,卻又都清楚知道謎底。

也算默契。

文昌握住她的手腕,帶著她飛下雲端,“走吧,去圓我的心願。”

120 ? 第一百二十章

◎“我聽見了,你愛我很多很多年。”◎

雲端之下, 是軒轅國。

“為何帶我來軒轅國?”玄女站在原地沒動,她看著周圍熟悉又陌生的景象,不由自主地想起來女媧娘娘。

文昌道:“軒轅國世世代代供奉女媧娘娘神像, 而我的心願需要女媧娘娘見證。”

“女媧娘娘早已隕落, 你尋她見證什麼?”

“去了便知”

既然已經應了他的要求,此時也沒有反悔的道理。玄女默了一默, 在前帶路:“跟我來。”

並肩而行,文昌問道:“你對軒轅國很熟悉?”

玄女輕輕應道:“嗯, 我小時候跟著女媧娘娘住過一段時間。”

“怪不得, 他們也為你建了神廟。”文昌指著不遠處的玄女廟說。

玄女飛快地往神廟的方向看了一眼,片刻後道:“供奉我沒用, 女媧娘娘隕落後, 我再沒有降臨過軒轅國。”

“到了。”玄女站在富麗堂皇的女媧神廟麵前, 側臉對文昌說, “你進去吧。”

她無顏麵對女媧娘娘,哪怕隻是神像。

“你不進去, 如何替我實現心願?”文昌捉住她的胳膊,大有怕她跑掉的意思。

她又在心中暗暗罵了一回自己的蠢腦子, 竟然會因為感動而上文昌的當。

玄女咬牙切齒:“文昌, 你不要得寸進尺。”

文昌從容一笑:“你要反悔嗎?”

他作勢鬆開手, 口吻頗委屈道:“既然玄女娘娘要反悔,我也不強求。區區兩萬年歲月,確實不值一提。”

“好了——你進去吧。”玄女做出個請的手勢, 蔫頭耷腦的跟在他身後。

文昌看出她不情不願, 非要牽著她, 理由是:“萬一娘娘偷偷跑了, 我可追不上。”

他牽著她, 慢慢走在神道上。

“為什麼不想進去?”他耐心詢問。

她數著地上的石磚,聲音細不可聞:“心中有愧,自然不敢相見。”

文昌想,她愧疚的應當是神界隕落。

他突然停住腳步,淡淡開口:“女媧娘娘很牽掛你。”

“胡說八道。”玄女有些生氣,“你又沒有見過女媧娘娘。”

“可是我認得你啊。”文昌停在巨大的石柱前,而石柱上正刻著一隻騰飛的玄鳥。

玄女怔怔地撫摸著石柱上的紋路,驚喜又難過:“這是什麼時候有的?我怎麼一點都不知道。”

文昌抬手一揮:“召來守廟仙使一問便知。”

一陣青煙過,守廟仙使現身,與玄女記憶中的模樣大相徑庭,她記得應當是個少年。

守廟仙使者拄著拐杖,白發蒼蒼。上前躬身行了大禮,親切道:“久違了,玄女娘娘。”

“你怎麼老了?”玄女上前扶起他。

仙使笑道:“我原是凡人,由女媧娘娘點化成仙,自然會老去。”

玄女將仙使引到石柱前,問道:“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不是玄女娘娘所刻嗎?”他有些驚奇,“具體的時間臣不知曉,隻知道是在女媧娘娘隕落後的某一日,突然出現在了石柱上。”

“怎麼會這樣……女媧娘娘……”她反複撫摸著,眼中有淚花閃過,“我竟然不知道,一直沒來看您。”

仙使向倆人拱手道:“娘娘,帝君,請隨我入廟拜見女媧娘娘吧。”

篝火隨著步伐逐漸點燃,女媧娘娘的絕美之姿後續番外整理在滋,源峮妖兒汙要死藥死妖爾與火光重疊的那一瞬,玄女仿佛看見她眼底交織出充滿神性的溫柔光輝,如皎潔神聖的月光,輕柔地灑在她身上。

就像從未離去一般。

“女媧娘娘,我來了。”她緩緩地走上前,“雲霽來了。”

玄女倚偎在女媧神像邊,過了許久才問文昌:“你的心願是什麼?”

文昌看著她的眼睛:“張殊南與雲霽不曾結為夫妻,我的心願便是,將他們倆人姓名登記在女媧娘娘的姻緣冊上。”

玄女覺得身上的血一下子就冷了,極力抑製著情緒:“文昌帝君,本尊再同你說一次,凡人雲霽已經死了。”

“我知道。”文昌的語氣裡聽不出悲歡,“張殊南也死了,死在景泰十七年的深秋,與雲霽共葬火海。”

景泰十七年的深秋?她記得,雲霽死在十七年立春的前幾日。

回來後,玄女不曾提起過一句凡間,正如她所說的,一切煙消雲散。

可她想不明白,張殊南為何會死在景泰十七年的深秋?張殊南那樣的人,放在哪裡都該熠熠生輝,前途無量。

他苦心經營多年,竟付之一炬?

“他……殉情了?”玄女低聲問。

“是。”文昌應得乾脆。

“為什麼?他不是滿腹壯誌,怎會囿於兒女私情?!”

玄女“噌”地一下站起來,快步走到文昌麵前,一指點在眉心。她不信,她要看張殊南的記憶。

文昌沒阻攔,任由她窺探記憶。

張殊南的記憶如走馬燈一般浮現在眼前,玄女仔仔細細,一節一段地看,生怕錯過一絲一毫。

看他為了寧武關的糧草,被迫娶了昭寧公主;看他不做樞密院督承旨,去做駙馬都尉;看他如何螳臂當車,以一人之力撥弄朝堂風雲;看他堂堂狀元郎,囚於公主宅邸,不見天日。

看他……看他如何自廢雙目,落難寺廟;看他懷抱骨灰,葬身火海,始終不渝。

不知不覺間,她已是淚流滿麵。知道張殊南為她付出良多,卻不想,他將自己變成一根紅燭,放棄一切,燃儘生命隻為照亮她的前路。

可他一生都如漫長黑夜,再沒見過光明。

記憶隨著火光慢慢消散,她的指尖也自眉心輕輕滑落,慢慢描摹著他的眼,哽咽道:“殊南,讓我摸一摸你的眼睛。”

他閉著雙眼,感受著她指尖的輕顫,無比鄭重地說:“雲霽,我一直沒能親口告訴你。我愛你,很多很多年。”

此時此刻,她不是九天女,他也不是文昌帝君。

隻是雲霽與張殊南。

她的眼睛裡靜靜流出笑,“我聽見了,你愛我很多很多年。”

守廟仙使手捧姻緣冊,步履蹣跚地走到倆人麵前:“這本姻緣冊自女媧娘娘隕落後,就不曾添過一筆。今日有幸見證,小老兒也算圓滿了。”

文昌執筆寫下“張殊南”,遞筆給玄女時笑說:“韓自中還與我爭過一回,如今他再也爭不過我了。”

玄女慢慢寫下“雲霽”兩字後,姻緣冊自手中飛出,徑自飛往女媧娘娘神像手中,消失不見。

玄女不解地看向仙使,他笑道:“玄女娘娘是神界最小的孩子,今日您將姻緣登記在冊,姻緣冊的使命業已完成,自當消失於世間。”

女媧娘娘含笑看她,笑中有著驅散黑暗的光亮,直抵心底。

玄女虔誠地跪下,在心中默默禱告:“我的女媧娘娘,請你庇佑文昌帝君,庇佑我的殊南。我隻願他,從今往後,仙途平坦,香火不熄;情緣美滿,和如琴瑟,兒孫繞膝。”

“再不識我。”-

走出女媧神廟後,在神道上,文昌突然問她:“你剛才向女媧娘娘求了什麼?”

玄女還浸在悲傷裡,心不在焉道:“沒求什麼。”

“他們終得圓滿,我們應當高興,不是嗎?”文昌牽起她的手,用她的話安慰,“凡人隻活一世,可我們做神仙的,有萬年,萬萬年的歲月可以相對。”

“小星君,帝君,還是殊南。你為我做了這麼多,我該如何回報呢?”玄女站在原地,定定的看著他。

文昌對上她的視線,堅定道:“或許你自己都沒有發現,你有多麼值得讓我付出,毫無計較,赴湯蹈火,縱死無悔。”

玄女眼裡閃過動容,笑著說:“你是不是故意哄我高興?”

倘若你知道,我是帶著必死的決心,與瞞你永生永世的決定與你在一起,你是否還會覺得值得?

“臣所說字字屬實,不敢欺瞞娘娘一句。”文昌撫摸她的臉頰,在額頭落下蜻蜓點水般的吻,“像是在做夢,生怕明日一醒,你就變卦了。”

“那你就跪在女媧娘娘的神像麵前,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求她為你做主。”她含笑凝看,眼波流動,“從前我在神界,隻聽她的話。”

倆人並肩而行,走得又緩又慢,恨時間不能停滯,將此刻永遠鐫刻。

“我舍不得告你的狀。”文昌偏頭看她,“若你變卦了,我就等著,等你回心轉意。”

玄女笑得高興,將頭搭靠在他肩膀上,她今夜格外感性,情真意切:“三十萬年漫長神生中,我從沒想過會有今日,所有的喜悅、悲傷、憂愁都與同一個人有關。”

文昌愣了一下,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我……我很高興。”

“你怎麼突然嘴笨?”玄女湊過去看他,鼻尖差一點就要碰到,篤定道,“你害羞了。”

她像是發現了什麼新鮮事物,壞笑道:“啊,巧舌如簧的文昌帝君,竟然也會有嘴笨說不出話的一天?”

“我是喜不自勝,難以言說。”文昌紅著臉強調。

玄女借著月光去看他的臉頰脖頸,好勝心作祟,非要同他爭辯個高低:“臉紅的像螃蟹,分明是害羞了。我看,往後你也不必叫文昌帝君了,改名叫嘴硬帝君好了。”

文昌思來想去,隻想出一招去堵這張咄咄逼人,讓人又愛又恨的嘴。

攬腰抱來,封唇堵話,留下一句:“紫微宮缺一位口齒伶俐的帝後。”

她惡狠狠回吻,吻得也深,掠地攻城。好不容易能換口氣,趕忙喘著氣說:“誰要管你的爛攤子,不如做我的神君。”

追雲逐電,移步換形,不過眨眼的功夫就回到了昆侖山。

文昌將她撲進柔軟的床榻裡,玄女又將他掀翻,輕鬆壓製在身下,雙手環外在頸後,笑說:“你贏不了我,還是乖乖做神君吧。”

“不許離開昆侖山。”她的指尖抵著文昌眉心,“不要離開我半步。”

床榻邊的琉璃燈被揚起的輕紗籠罩,昏暗不明,文昌抬手抽出她發間白玉釵,烏雲儘散,如瀑般柔順地垂在胸前。

文昌的指痕自她的眉眼慢慢滑落至臉側脖頸,沒有急不可耐,隻有寸寸珍愛,最後停在鎖骨上,衣領處,語氣幾近懇求:“從今往後,要為彼此珍重。無論前路如何,不許瞞我,更不能拋下我。”

“好啊。”她應的模糊,湊近主動索吻,無數言語都凝在其中。

衣衫被剝,赤誠相對,他將她裹在紅袍中。

額頭相抵,鼻息滲進彼此,他輕說: “來不及為你準備喜服,可委屈?”

“這不是嗎?”玄女垂目看衣,“我很喜歡。你是我見過,將紅衣穿得最賞心悅目的神仙。”

話音剛落,文昌扣著她的後脖,重重吻在肩上,吻跡深入,順頸而下,她氣息難勻,時斷時急,潰不成軍,全靠他的力撐著。

疊影在榻上,他不再克製,幾乎要將全部奉上,她虛虛浮浮地伸手去摸他的臉,一滴熱淚順耳入鬢,聲線破碎:“有愛一場,不枉三十萬年漫漫神生。”

事後相貼相擁相慰,心鼓能聞,十指緊扣,他眼中皆是這個人。

潮紅未褪的臉壓在揉皺的紅袍上,細膩的汗點在鼻梁,更顯得豔麗動人。

文昌靜靜地看著她。

“我累了。”她挪開視線,如今反倒害羞。

玄女睡在文昌的肘彎裡,睡睡又睜眼,反複確認:是他,他還在。

文昌輕吻在她額際,隻為安心,“我在,一直在。”

不知睡去多久,她並未得到一場好夢。

夢中還是大雪紛飛的須彌山,還是陰沉潮濕的浮浮居。

更多的張殊南,她就站在書桌旁,一次又一次的看他戳瞎雙目,他的血好像濺進了她的眼睛裡,灼燒的痛。

有人在喊她。

一聲玄女,一聲雲霽。

她猛地轉過頭,卻空空如也。

腳下坍塌,她墜入深淵,四周燃起熊熊烈火,羅睺如鬼魅般如影隨形。

“我快找到了。”羅睺陰森森地在耳邊低語,“他死的好慘,一點一點的被燒成灰燼。你是災神,跟你在一處的人,總沒有好下場。”

“住嘴。”她厲聲嗬斥,“你才是災魔。”

“神界眾神,你的丹鳥,張殊南……”羅睺忽然歎了口氣,“還有文昌帝君。你總是這樣,一點兒都不自知,認不清自己也就罷了,還要去禍害旁人。”

“不是!我不是!”

烈火燒灼,左右四周處處是熟悉麵龐,他們一聲一聲喚著,淒厲地慘叫。

火舌順著裙角舔了上來,她被牢牢禁錮,急惶惶地吞噬,像要點燃她的神魂。

“雲霽……我不想死……”她仿佛聽見張殊南痛苦的哀嚎,而手裡赫然多了一抔焦土,尚有餘溫。

“不,我不會讓你死。”如一盆冷水當頭澆下,她頓時清醒,猛的睜開眼,額頭上有一層細細密密的冷汗。

夢境與現實重疊,文昌的臉逐漸清晰,他在看她,帶著一點審視。

文昌將她摟來懷中,問道:“夢見什麼?”

如果上一次是夢話,這一次是什麼?

她驚魂稍定,將臉頰貼靠在他起伏的胸膛,感受脈搏的跳動。

“我做噩夢了。”玄女輕聲解釋,“不想回憶。”

在玄女看不見的地方,他兩眉未鬆,心事沉沉。

他很肯定,她在瞞事。而這件事,一定與他有關。

“你是不是瞞了我一些事?”文昌問。

玄女緊閉雙眼,輕飄飄地:“我隻是做了一場噩夢。”

她的呼吸逐漸平穩,無聲無息地睡過去,文昌卻再無睡意,天蒙蒙亮了,茫茫白霧中似乎隱藏著不可告人的秘密。

天光大亮時,昆侖山響起了低沉綿長地鐘聲。

玄女被鐘聲吵醒,揉著腦袋坐起身,下意識去摸身邊,床鋪已涼,空蕩蕩的。

“文昌?”她立刻清醒,撈起地上外袍,來不及穿鞋,赤腳跑了出去。

文昌衣衫整齊地坐在外間,正在看山下排列整齊的女仙,今日是她們飛升後拜見西王母的日子。

文昌轉過頭看她:“怎麼不穿鞋?”

是怕他離開昆侖山?

玄女穿上鞋,打著哈欠:“這鐘聲每百年響一回,這兩天是沒有好覺睡了。”

“我要回一趟紫微宮。”文昌突然道。

玄女坐下來給自己倒了杯熱茶,口吻如常:“缺什麼,讓墨山送來不就行了。”

文昌道:“有些事要回去處理。”

“你答應我不離開昆侖山半步。”玄女掀眼看他,口吻冷了幾分。

“你也答應過,絕不欺瞞。”文昌盯著她。

四目相對,昨夜分明繾綣纏綿,今日就爭鋒不讓。

“你要如何?”玄女問。

文昌平靜道:“要麼你告訴我,要麼我自己去查。”

“你出不去。”玄女不再看他,“我下了結界,除非有我隨行,不然你走不出昆侖山半步。”

文昌的眉頭皺了一瞬,不由感到事態嚴峻,竟到了給他下結界的地步。

“囚禁我?”文昌笑中有顯而易見的諷刺,“你也這樣?”

玄女一瞬間就聽懂了他話外之意,想激怒她?意圖太明顯了。

玄女漫不經心地放下茶盞,笑了笑:“隨你怎麼說,我不在乎。”

如今,她能護住的,也隻有文昌的性命了。

文昌緊抿著唇,說不上生氣,更多的是失望。

從一開始,她就打定了主意要囚禁他。

那昨夜算什麼?甜頭嗎?讓他老老實實呆在昆侖山,心安理得躲在女人身後的甜頭?

“我猜,有關羅睺?”文昌聲音很低。

玄女沒接話。

他果然聰明,又或許是羅睺總是入夢,她說了太多夢話。

文昌站起身,聲音很低:“如果你違背我的意願,替我做了決定,我會恨你。”

那真是……太好了。

玄女扯了一下嘴角:“我,求之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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