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甲修剪整齊,沒有過多的修飾,中指沒有飾品。
他記得,自己和他的第一麵,審判者塗著黑色的指甲油,左手中指戴著一枚銀質的戒指。
這一切都發生在他來之後。
誰給他塗的指甲油,又是誰給他的戒指?
夏讓塵覺得,自己是絕對做不出這種事的。
那就是另有其人了。
季歇的臉倒是和初見時差不多年紀,看來他的實際死亡時間應該是在距今兩三年之內。
夏讓塵默默盤算,觀察中難免對上季歇的視線。
對方墨色的瞳孔閃過夏讓塵看不懂的情緒,很短暫,夏讓塵卻捕捉到了。
是審視。
他意識到了什麼。
夏讓塵突然想到唐博士說過的一句話。
那句話很繞口——“當你意識到對方在看你的時候,對方其實也意識到了你察覺到他在看你。”
對視是相互的。
他在觀察季歇的同時,季歇也在觀察他。
季歇的眸色很深沉,是那種一望進去深不見底的寥廓。
分明是極度的疏離,盯著某一個人的時候,又有直勾勾的誘惑。
“我不信你什麼都不記得了。”季歇在觀察他。
太過於直白的表達,輕易撕碎之前偽造出的種種假象,露出了鋒利真實的爪牙。
點滴落下來,滴嗒一聲。
“我確實什麼都不記得了,”夏讓塵坦然回視,“你是我的主治醫生,應該比我更加清楚我的狀況。”
季歇的眼睛微微眯起來,很又快舒展開,
夏讓塵能感受到他正在捕捉自己想要的情緒,卻一無所獲。
顯然,他對之前夏讓塵的那套,並不適用在現在的夏讓塵身上。
“是。”季歇呼出一口氣,“我是你的主治醫生。”
他靠向椅背,在虛假的關心擊碎後,整個人顯得放鬆正常了不少。
翹起腿,他雙手交疊在胸前,目光始終黏在夏讓塵身上。
他們之間分明隻有一個手臂的距離,夏讓塵看著他,卻好像看著屏幕裡那個人一樣遙遠。
“所以,你不要想著耍什麼花招。”季歇居高臨下,他的傲慢和皮囊一樣張揚,“新聞你也看了,他們都死了,不會再有人護著你了。”
季歇說得很對。
夏讓塵意識到這一點,這是季歇的醫院,是他熟悉的環境,熟悉的人,不是夏讓塵的。
正如他威脅的一樣,他確實可以對他棄如敝履。
但是,夏讓塵這不是躺在扶仁醫院的病房裡嗎?
夏讓塵問他:“你呢?”
“我?”季歇覺得好笑,“你在指望我?”
“是,我是在指望你。”夏讓塵的視線掃過病房裡堆滿的花束和果籃,之前開關門之間,外麵似乎還有不少,“你確實可以直接把我扔到外麵讓我自生自滅,但是你為什麼沒有這麼做呢?”
季歇的指尖很輕地顫動了一下。
“手術室裡你有一萬種方式讓我死,但是我活下來了。上電視,講一些冠冕堂皇的廢話,證明你即使再厭惡我,也不得不維持外表的體麵。”夏讓塵的視線落在其中一束花上,沒有去看季歇,唇角逐漸上揚,“同一個戶口本的相鄰頁,沒有血緣也有親情,況且你又營造著這麼虛偽的人設……”
季歇死死盯著夏讓塵的側臉,那張側臉被光影描摹出了不真實的輪廓。
很漂亮,也很危險。
意外的陌生。
“哥哥,我怎麼能不指望你呢?”
夏讓塵終於看向季歇,琥珀色的瞳孔中是與語氣相配的戲謔。
“這就是你的籌碼?”
“是你親手遞給我的籌碼。”
“你在威脅我。”
“威脅?”夏讓塵否認,“不,你誤會了。”
季歇看向夏讓塵的眼神逐漸嚴肅。
他繃著臉的時候其實有點嚇人,但是夏讓塵不怕。
見過太多的喪屍,再恐怖的人類都顯得和藹可親起來。
於是他忽略掉季歇顯而易見的低氣壓,若無其事玩起手中沈警官留下的紙條,繼續假裝自己身邊空無一人。
然後,夏讓塵手中的紙條就被人抽走了。
季歇站起身:“既然你想不起來,聯係方式我先替你收著。”
這就是不讓他聯係外人的意思。
夏讓塵攤手,示意他隨意。
季歇環視一圈,視線停在床頭櫃那個削好的蛇果上。
“沈深給我的。”夏讓塵解釋。
“哦。”
季歇說完,連蛇果帶餐巾紙一起薅走了。
夏讓塵:“……”
他覺得,審判者可能聽不懂人話。
門再次關上。
病房終於恢複到之前的寂靜。
好長一段時間的喧鬨之後,這種沉寂重新降臨,仿佛之前的一切從未發生。
身體的狀態並不好,夏讓塵有些疲憊。
眼皮很沉。
他強撐著精神,從床側抽出定期檢察的記錄表。
整間病房沒有一把刀,也沒有一支筆,甚至除了記錄表,沒有一張紙。
這樣鋒利的東西都被季歇明令禁止,根本不用費力氣尋找。
夏讓塵抬起手,血液回流,抵充著透明的藥液。
他拔下針頭,沾著血寫下一串數字。
那是沈警官的電話。
為了預防季歇收走那張紙,他在拿到的時候就背了下來。
說不定以後會有大用。
夏讓塵把寫好電話號碼的紙塞到枕套裡,重新給自己紮好針。
窗外,碧藍天空水洗過一般乾淨,細碎的陽光被玻璃分隔開,是萬裡無雲的好天氣。
夏讓塵想到了天氣預報裡,未來幾天的紅色暴雨預警。
太平靜、太美好,反而顯得虛妄而不真實,如同偷來的一樣飄渺。
遠處傳來教堂的鐘聲,空寂遼闊,久久回蕩。
一隻白鴿被驚起,撲棱翅膀飛遠。
病房裡的人躺著,臉色蒼白,已經合上眼,呼吸均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