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此同時,扶仁醫院的內部電梯緩緩下降。
從十七樓到一樓,不到半分鐘。
電梯門開啟,季歇走出來。
門口,早已有人等待。
助理鄧艾跟在他身後:“門口有很多媒體,想要采訪夏先生。”
“不行。”季歇語速很快,“在得到我的許可之前,他不能見任何媒體。”
“畢竟醫院還在營業,萬一溜進來……”
“那就加強安保,溜進來一個,你以後就彆乾了。”
鄧艾咽了一口口水:“是。還有一件事,季院長的葬禮……”
季歇的步伐停住,鄧艾差點撞上他。
“你看著辦吧,不用問我了。”
鄧艾應了一聲,他這才注意到,季歇的大拇指和無名指之間居然夾著一個削好的蛇果。
“哎,夏先生醒了?”
季歇低垂眸光,沒有應聲,仿佛陷入沉思。
“他不太對。”
“什麼意思?他的狀態不太好嗎?”鄧艾第一個聯想的是身體情況,“經曆過這麼大一場車禍,人肯定不能馬上恢複的啊。”
“不是這個。”季歇打斷他,“你覺得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額……”這讓鄧艾為了難,“智商挺高、顏值不錯、情感豐富……”
“智商挺高,就是會耍點小聰明,難堪大用。顏值不錯,就是金玉其表,敗絮其中。情感豐富,你幫他處理過網上那些桃色新聞吧,多到蓋都蓋不住,就是個濫情的花心蘿卜。”
一針見血,中肯的。
鄧艾閉嘴了。
這個時候他誇什麼話都能被季歇扭曲成另一種說法,與其火上澆油,不如釜底抽薪。
“他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少爺,你要給他一點時間。”鄧艾苦口婆心,試圖轉移話題,“那個卡車司機有很大的問題,警方現在也在懷疑這場車禍根本就不是意外,說不定他直接目睹經過,受了什麼心理刺激……”
季歇掃了他一眼。
鄧艾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住了口。
季歇沒有再解釋,跨出扶仁醫院的偏門。
蛇果被他隨手扔進了垃圾桶。
咕咚一聲。
沉悶的,也是空洞的。
季歇擦乾淨自己的手指,頭也不回上了一輛商務車。
·
冷水打在臉上。
水珠濺起,模糊了鏡麵。
夏讓塵抹了一把臉,看向了鏡子裡的那張臉。
瞳孔中沾染了水汽,霧蒙蒙的,像是清晨的大霧一場。水珠順著下頜滑下,或是滴答落下,或是蜿蜒進衣領,略微帶著寒意,仿佛盛不住的露氣。
鏡子裡,是一張熟悉的臉。
這張臉,夏讓塵在基地從小看到大。
確實是他的臉。
麵色蒼白,有很重的病氣,唇形淺薄,欠了幾分血色。
虛弱且脆弱。
隻有這一雙眼睛。
夏讓塵盯緊了自己的眼睛。
什麼都可以偽裝,隻有這一雙眼睛很難。
他隱匿在黑暗中太久了,危險融入鮮血,警惕刻入骨髓,有些根植在體內的習慣拔不掉、切不斷,早已和他生長在一起。
不經意之間的冷漠,眼底深沉的陰鷙,根本不可能輕易散去。
習慣,是弱點。
夏讓塵不肯放棄,他試著對鏡子裡的那個人笑。
唇角很重,上揚的弧度極儘嘲諷,是個標準的冷笑。
他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提起自己的唇角,強迫自己露出一個正常的笑容。
笑。
對,唐博士說過,人想到開心的事,就會笑。
夏讓塵努力回憶自己曾經經曆過的,哪怕一樣堪稱開心的事,但是回憶翻箱倒櫃,怎麼也尋找不到分毫。
不是太久遠了,而是根本沒有。
嚴酷的訓練,頻繁的實戰。
扣下的是扳機,揚起的是塵土,哭號的是人聲。
他承受這些壓力太久了,從有記憶開始,所有人都推著他往前走,不停地走,哪怕是回頭的一瞥,他也隻敢在夜深人靜時偷窺。
一閉上眼,是濺在他臉上的鮮血,倒在他麵前的人類,和一雙雙怨懟不甘的眼睛。
唐博士說過,苦儘甘來。
他所有的苦,換來的,是隊友的死亡,人類的仇視和基地的覆滅。
也許,唐博士從一開始就在騙他。
鏡子裡的人動作滑稽,夏讓塵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心中無端升起一陣悲苦。
夏讓塵慢慢地,把手從唇邊放了下來。
停止這場鬨劇吧。
不要再為了偽裝成另一個人付出努力了。
他學得會很多,卻怎麼也學不會表達自己的愛恨,把喜怒掛在臉上。
對於長期偽裝的人來說,坦率是最殘忍的事。
身後,衛生間的門被敲響了。
“進。”
夏讓塵開口,他知道不是季歇。
他在扶仁醫院躺了半個月,除了不能出病房都挺好的,能恢複到能下床走幾步路。前期躺著半身不遂的時候,季歇還會一天偶爾來看他幾次,等他能活動了,季歇反而消失了。
算起來,季歇消失得有五天了。
夏讓塵揣測,季歇大概是見不得他好。
門被推開,沈深小心翼翼把腦袋探了進來。
“你的臉怎麼這麼濕,”沈深和鏡子裡的夏讓塵對視,蹙眉,“雖然你的主治醫生不是我,但是我不得不多嘴一句……”
夏讓塵扯過一邊的毛巾,擦了一下臉,打斷他的喋喋不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