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能走了,但也不能常走啊。”沈深繼續施法,“傷筋動骨一百天,你沒聽說過?你已經好好躺在床上,彆把傷口又弄壞了,平白讓人擔心。”
夏讓塵雙手舉起,表示投降。
沈深這才止住了話音。
拐杖靠在洗手台旁邊,夏讓塵拄著拐杖,沈深忍不住上前攙扶住他。
夏讓塵的雙膝在車禍中受損嚴重,行走成了一個大問題。
這個問題是在夏讓塵能走之後才發現的,因為腹部傷得太重了,身上大大小小都是傷口,以至於他忘了還有膝蓋。
這就導致他第一次嘗試下床的時候差點對天行了個大禮。
大概是老天對他開得一個玩笑。
夏讓塵笑不出來。
他知道自己膝蓋受損的原因,死前他跪在地上的那下太猛了,如果能夠回到臨終前,他一定輕輕跪下。
“小心點。”
沈深扶著夏讓塵到床邊,一晃眼,發現幾天前他給夏讓塵的手機屏幕還亮著。
瀏覽器的搜索欄顯示他搜索的是自己的新聞。
頁麵上,打開的是一家以嘩眾取寵聞名的文娛媒體。
長長的篇幅都在描述他們怎麼在酒吧門口再次蹲到夏讓塵,說他簡直就是酒吧的常客,打工人蹲點上班都沒他準時雲雲。
圖片上,夏讓塵壓低帽簷,身後是酒吧昏暗的側門。
儘管他全副武裝,媒體還是毫不留情把他包裝嚴實的臉放大,邊上放了一張清晰的大頭照。
照片中的少年陽光帥氣,對著鏡頭笑的時候,露出兩顆小虎牙,很可愛。
媒體對酒吧的常客當然沒有興趣,但是有錢有名的公子哥這個身份,已經足夠很多無知的烏合之眾趨之若鶩了。
更何況,這位半道加進來的少爺還疑似是名不正言不順的私生子。
有人看,自然有更多的人拍。
“你……”
沈深欲言又止。
他看過這一篇報道,寫得很過分,下麵的評論區更是烏煙瘴氣,說什麼的都有。
夏讓塵在床邊坐下,隨手按滅了手機的屏幕。
“沒往心裡去,”夏讓塵被沈深過分關切的目光籠罩著,預感到他會說什麼,及時開口打斷,“不用安慰我。”
被預判的沈深張著嘴,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
良久之後,他默默把張開的嘴巴閉上了。
“我怎麼覺得你比以前了解我了。”沈深嘟囔了一句,“連我想說什麼都知道。”
“因為……”
夏讓塵及時刹住了話音。
因為之前在基地,我們在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
我不止知道你想說什麼,也知道你的欲言又止,每一個行為代表的心情。
但是,他不能說。
沈深湊近他,好奇:“因為什麼?”
夏讓塵繃直了唇角:“因為你太好猜了。”
“是嗎?”沈深捏了捏自己的臉,“我想說什麼都寫在臉上?”
“嗯。”
“我以前也這樣看你。”沈深倒是半分沒有被戳穿的氣惱,他總是這樣和和氣氣的,“你以前情緒也全寫在臉上,開心就大笑,生氣就發火,難過就去花天酒地醉生夢死,我其實特彆羨慕你。”
夏讓塵沉默下來。
即使他不想承認,自己其實也有點羨慕之前的夏讓塵。
可是,之前的夏讓塵已經死了。
死在護梁高速的連環車禍裡。
“我知道你為什麼會去看那些報道,你想要快一些想起之前的事,對嗎?”沈深問。
夏讓塵點頭。
“你可以問我,那些媒體都是瞎說的,但是我不會,而且我陪你的時間更長,比起他們更了解你。”
沈深的大眼睛亮閃閃的,和以前一樣好相處。
夏讓塵突然有一種熟悉的感覺,這是他來到這裡第一次有這種感覺。
好像,不用這麼累,不用一個人背負著這些,可以找一個人分攤一下壓力。
“以前的我,是個什麼樣的人?”
沈深掰著手指:“率性、陽光、善良、正直、真誠。”
這樣。
夏讓塵的眸色黯淡下來。
他想起,基地很多人對他的形容。
殘忍、自私、冷血無情。
完全是反義詞。
“不過——”沈深拖長了語調,“我覺得現在的你也很好。”
夏讓塵看向他。
這一刻就像是回到了基地,他和沈深坐在一起。
沈深搭著他的肩膀:“你永遠是我最好的朋友,最好的朋友就要是接受他的一切。你現在也很好啊,你懂我想說什麼,成熟穩重了很多,我很喜歡這樣的你。”
窗外陰沉沉的,烏雲壓下來,是天氣預報早就預告過的暴雨天。
夏讓塵卻覺得天氣很好,比他之前經曆過的很多晴天都要好很多。
一抹光照在那抹烏雲上,將暗色暈染得更加深沉。
夏讓塵突然意識到,這是門被打開的原因。
他回過頭。
季歇站在門口,黑色襯衫收進黑色長褲裡,勒緊腰,整個人顯得高挺瘦削,他背著光,長長的影子一直蔓延到夏讓塵的腳下。
外麵的天氣看著就很悶熱,他卻罩著一件深色的外套,麵色有些陰沉。
漆黑的眸光低垂,讓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又莫名給人一種他心情不太好的直覺。
夏讓塵發現,季歇的視線落在沈深搭在自己肩膀的手上。
他不知道季歇在這裡站了多久,聽見了多少話。
但……他大概是聽見沈深的最後一句話了。
一道驚雷劃過天際,頃刻之間照亮天地,隨之而來的驚天動地的雷鳴。
不知為何,夏讓塵在震耳的雷鳴中清晰聽見了季歇的那句話。
“今天是他的葬禮,”白光照不亮季歇的眼底,他的語氣一如既往淡淡的,“你要和我一起去看看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