滂沱大雨。
劈裡啪啦的雨水瓢潑而下,模糊了天地之間的界限。
黑色的商務車疾馳在雷雨之中,絲毫沒有因為壞天氣有一點減速。
夏讓塵靠在後座上,冷眼遠眺窗外。
說是遠眺,其實也算不上。
霧氣朦朧,能見度相當有限。
雨水滑落在車窗上,停留不到半秒,很快被極速吹到後麵,淡化成了一條條豎直模糊的虛線。
窗外沒什麼好看的,夏讓塵就是不想收回視線。
說白了,就是不想看坐在他邊上的人。
季歇話說得很好聽,征詢他想不想參加葬禮。
明眼人都能看出他身後站的一連串保鏢是乾什麼吃的。
一個個苦大仇深的,像是夏讓塵敢說出一個“不”字,就會直接把他從病房一口氣扛到車上一樣。
夏讓塵當然不可能打不過這區區幾個保鏢。
但他還不想和季歇鬨到這麼僵,畢竟以後還得利用他。
半個月前,他威脅季歇,現在季歇威脅他,再公平不過。
這是他第一次從病房裡走出來。
他見過一片血汙、屍骨縱橫、黑暗恐怖的扶仁醫院。
當他走出病房,麵對明亮的走廊、乾淨的地板和淡淡的消毒水氣味的時候,突然有一種不真實的恍惚感。
既然記憶中的扶仁醫院是真實的,那這裡是哪裡?
短暫的迷茫,宛若一根細線,輕輕挑過神經。
長久的路程很容易模糊時間,不知道是幾秒還是幾分鐘,或者幾十分鐘,窗外的霧氣讓這段路無限綿延,仿佛永遠停留在原地。
拐杖橫亙在兩人之間,是一條涇渭分明的楚河漢界。
夏讓塵沒想理季歇,季歇似乎也沒有和他搭話的興趣。
從坐到他身邊以後,季歇沒有再說過一句話,哪怕是一個字都沒有。
他靠著車後座,合著眼,也不知道有沒有睡著。
夏讓塵輕輕歎了一口氣。
他和季歇的太多習慣一樣了,導致他看季歇的有些動作就和照鏡子一樣。
冷笑是嘲諷。
沉默是無語。
裝睡的本事也是一頂一。
夏讓塵看著車窗中季歇的倒影。
這是一個模糊的輪廓,他不像是坐在車裡,而像是在車外,存在於暴雨之中。
他看季歇,像是在看雨中的另一個自己。
仿佛一個人,活生生裂成兩半。
一半站在光下,一半站在黑暗中,靈魂之間藕斷絲連,卻搖搖欲墜。
是偏離,也是平衡。
就像是此刻,潮濕到了一定程度,反倒讓人覺得乾燥。
夏讓塵舔了一下自己的唇角。
“渴了?”鄧艾敏感察覺到了他的小動作,隨手把前座的水遞給他,“這裡有水,就快到了,忍忍啊。”
夏讓塵伸手要接,一雙手比他更快,穩穩接住了水瓶。
季歇果然是在裝睡。
夏讓塵不太懂季歇為什麼要搶自己的水,也不計較。
也許季歇就是單純口渴,或者單純看不慣他。
夏讓塵不想計較這些。
“哢噠。”
蓋子被擰開,水瓶被安然遞到夏讓塵的麵前。
夏讓塵沒接,隻是看著他。
“我沒耐心再給你縫合一次傷口。”季歇的目光掃過他包紮好的左手手腕,嘲諷之意溢於言表,“本來就體弱,生次病,更討厭了。”
體弱。
前基地總指揮官眼神很複雜。
“怎麼?”
季歇挑眉,顯然,夏讓塵的眼神落在他的眼中,是另一種意味。
“沒事。”夏讓塵接過季歇手中的水,“我就是覺得,你看人挺準的。”
體弱是輕視,輕視換來放鬆警惕,挺好。
審判者的無知是令人愉悅的。
想到這個,夏讓塵的唇角忍不住揚起一個微妙的弧度。
然後,他一抬頭,在後視鏡上正好對上季歇審視的目光。
“有事?”
夏讓塵抿了一口水。
“你會演戲嗎?”
“什麼?”
“陪我演一出戲吧。”
說完這句話,季歇卻沒有解釋,而是偏開了視線,主動結束了這場短暫的對話。
夏讓塵覺得莫名奇妙,但追問不是他一貫的風格。
很快,他就知道了季歇說的演戲是什麼。
“到了。”
鄧艾說出這兩個字,很模糊,打散吵鬨的雨聲中。
夏讓塵拉了一下自己這一側的車門。
是鎖住的。
看來季歇沒打算讓他去參加,畢竟這種雨天不太適合他這種大病初愈的“體弱”之人。
夏讓塵坦然地靠在椅背上,打算趁著季歇離開的時候補個囫圇覺。
季歇果然下車了,不過他下車的時候,還極為順手地拿走了夏讓塵的拐杖。
這個人又想乾什麼?
夏讓塵無意追究,隻要和他無關,季歇乾什麼,他不感興趣。
他閉上眼,幾秒後,他聽到了自己這一側車門從外拉開的聲音。
夏讓塵不明所以,偏頭正好對上季歇——
推著的輪椅。
夏讓塵:“……”
他反應很快,立刻意識到季歇想要乾什麼。
怪不得走之前還要拿走他的拐杖呢,是在防止他臨陣脫逃。
潮濕的水汽湧進來,洶湧而濃烈,聞起來有濃重的鐵鏽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