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裡見過了陸行淵,夢裡都還記著辯解,沈容音心口悶悶的,那人都轉了性兒,將她爹爹關進了大牢裡,她還給他解釋什麼?也不知這幾年他都經曆了什麼,變成這樣?
她轉過身,從枕頭底下拿出玉環,片晌出神。
可躺在教坊司滿鼻的脂粉氣裡,她突然猛地想起,燃在陸行淵房裡的那瓶歡情香……
那、那應該會有人去滅的吧?
夜色漸深,漆黑的天幕中一輪圓月高懸,相府寢閣,陸行淵滿腔燥熱地睜開眼。
寒冬臘月的晚上,窗外的西北風吹得蕭肅作響,他通身的熱汗卻直浸透了寢衣,整個人好似剛洗過場熱水澡,卻隻是沒有半分清爽,光剩下滿身的粘膩與躁動。
躺在枕上胸膛沉沉起伏數下,陸行淵掀被起身,望見榻上狼藉,兩道英挺劍眉深重皺起。
“來人,備水!”
寢閣裡傳來道低沉吩咐,外間值夜的小廝婢女,頃刻間聽喚而動,整個明澄院漸次亮起來,小廝抬著水進盥洗間,婢女們前往榻邊換完被衾,出來臉都是羞紅的。
盥洗室裡要的全是冷水,寒涼刺骨,偏陸行淵通身都沉進去,也難消解肺腑滿腔燥熱。
他隻需閉上眼,胸懷中的盈盈流動的水波,便都仿佛幻化成女子的模樣,娓娓依偎在他懷中,泫然若泣的雙眼泛著緋紅,她一聲聲地喚“四哥”,像是祈求,更像是嬌怯。
夢醒那刻充盈胸懷的悵然若失,教人倏忽分不清夢境與現實。
隻不過見她一麵,何至於此?
她在他眼前褪儘薄衣輕衫時,他分明也未見得有多心潮湧動。
這般受欲望驅使掌控的行徑,令他厭惡,早知如此,他就該直接乾脆了斷地殺了她!
陸行淵睜開眼,燈火映著沉黑的眸底薄怒翻湧,更添幾分冷厲。
他為何還不殺了她?
抬手揉了揉皺得生痛的眉心,陸行淵喚人又換了回水,片晌再出來,已換身乾淨寢衣,寢閣裡也早已煥然一新,但再沒心思去躺下,他徑直進了書房,秉燭直至天將明。
天色尚且幽藍時分,周管事的早起上值,見書房燭火通明,才聽婢女說昨夜之事。
婢女支支吾吾說完,天暗也藏不住又臉紅一遭,周管事的聽罷隻若有所思,命人備了早膳進屋,見書房裡火光幽幽地閃爍,桌邊火盆裡的火苗,正映在相爺眼底明滅不定。
火盆裡尚且未被火舌吞滅的紙張——
周管事的瞥了眼,就看出是昨晚相爺在寢閣長案後,默寫的那副供書。
那上麵密密麻麻的字,蘸取朱砂寫就如字字泣血,原書正出自那位沈姑娘之父,沈淮川。
周管事隨侍陸行淵時間不長,不足兩年,但這兩年間他還從未見過,相爺除義軍大事之外,何時為風月之事分神過,偏這回進了京,又召見教坊罪奴,又允人偷東西,還夢中破戒。
現下更是徹夜難眠。
這就由不得周管事不上心了。
隻是相爺向來喜怒不形於色,周管事在他臉上看不出什麼端倪,上了心,也不敢多瞧,到跟前放下早膳,隻問:“爺昨晚未得好眠,今兒要不要傳話宮裡,暫歇一日朝?”
陸行淵靠著椅背,閉目養神也才不過片刻,正欲說不必,卻聽廊下有沉沉腳步聲傳來。
侍衛到門外回說在城外百裡,發現了逃跑的蕭家人行蹤。
“派人去給宮裡傳個話。”
陸行淵嗓音單寒留下話,隨即起身回了寢閣更換輕甲,周管事在後瞧著那背影,深覺今晨的相爺心情不大爽利,那被發現的前朝權貴,這真是倒黴撞刀尖兒上了。
端來的早膳沒人用,周管事命人又撤了下去,站在屋心等那火盆燒儘,便打算出門了。
臨走一抬眼,正好又瞧著書房東邊,整牆的字畫。
牆中心掛的那副畫,繪的是春枝花雨、狸奴戲蝶,看起來並非名家之作,風格也與這屋子不甚相符,有幾分突兀,卻占據著整間房最顯眼的位置,教其他名作都作了陪襯。
周管事雖出身不高,但鑒賞的本事並不弱,會那麼掛,自是相爺就讓那麼掛的。
周管事記得半個月前入駐相府,重啟庫房四處煥新,這畫原本是被他淘汰下去,打算當做前主人無用之物燒掉的,偏被回府的相爺一眼相中,隨口便指明了讓掛在那裡。
這要麼相爺不懂字畫,要麼那畫意義非常。
周管事隨侍這些時日,心下隻傾向於後者,後來果然聽聞,這宅子就是相爺昔日舊邸。
他當時就格外留了心,湊近到跟前去瞧,便在畫幅的左下角,看見行婉約精致的簪花小楷留名——啟元十六年三月初十,眉眉與四哥同作留念。
顯見是女子的手筆。
粗算算時日,正正三年半以前。
這畫現在能掛在相爺的書房裡,四哥是誰不言而喻,但那個眉眉,周管事先前猜想良多,後也不過唏噓歎息一聲,大抵是佳人已逝,才教相爺過去經年仍如此掛念吧!
可他現在怎麼瞧著……
那個“眉眉”,好像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