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季知行是帶著兩個碩大的黑眼圈到實驗室的。
大家還是第一次看到季知行的精神這麼萎靡不振,都嚇了一大跳。
閻安瑾寬解了一句:“時間多的是,不用急於求成。”
“哈哈哈!”朱仁順路來喊閻安瑾去開會,沒想到一進門就聽見閻安瑾這麼說,他嘲笑道,“你居然也好意思說這話,當年……”
閻安瑾一記眼刀過去,朱仁立刻就不甘願地噤聲了。
兩位師長離開後,顏久升過來關心道:“知行,你昨晚沒睡好嗎?”
何止,是根本沒睡,亢奮得根本睡不著。
趙毅也圍過來:“是看資料看太晚了吧?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嗎?”
他們四個人的任務就屬季知行的最重,他們三個的任務通過持續不斷的實驗就能完成,而季知行的任務是一眼看不到儘頭的。
研究不可壓流體動力學MHD方程組的正則性和衰減性是一個不存在確定答案的課題,運氣好靈機一點或許很快就能找到解題思路。但就像解幾何證明題一樣,有時候就是怎麼都想不出在哪裡才能畫一根恰到好處的輔助線。
如果說他們三個的任務是用不同的方式研究怎麼將麵粉+酵母變成各種美味的麵點,而季知行的任務就是通過算法推導出如何使麵包保持長時間的鬆軟、使饅頭保持長時間的筋道、使麵條保持長時間的Q彈……
總之,他必須去找出一個使材料成品長久保持功能有效性的方案。這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是關係到他們主攻材料的後續發展。
趙毅本來以為這會是第三階段的任務,到時候大家一起通過重複的實驗,以大量的數據來解決這個問題。沒想到閻教授直接就在第二階段安排給了季知行,相當於季知行一個人扛起了第三階段的任務。
所以,季知行如果覺得很有負擔的話,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孫珥也圍過來表示願意分擔一部分算法。
季知行搖搖頭:“不是,我昨天就是有點不自量力,自以為找到了一個解決NS方程的可行方向,然後翻論文翻了一整晚,才發現這個方向早就已經被人驗證過是失敗的。”
啊……學弟,你很勇啊!挑戰NS方程……
這是物理學最難的方程之一啊!自第一組方程誕生至今200年,它的完整版數學解仍然無解。諸如歐拉、希爾伯特等數學大師、物理大師也無法完全解決問題,否則,克雷數學研究所何至於為之懸賞100萬美元?
他們還在目指研畢,季知行已經打算叩問NS方程了,這境界、這格局……
再見!
顏久升、趙毅、孫珥都心情複雜地回到自己的試驗台,這問題還是讓季知行自己去煩惱吧,他們愛莫能助,最多給點人文關懷罷了。
季知行在第二階段基本不用做實驗,最多就是用電腦算法輔助一下,其餘全靠燒腦。
他找了個椅子坐下來發呆,不甘心啊!不甘心!感覺被耍了似的,雖然耍和被耍的都是他自己。
他昨天在圖書館因為《》迸發靈感之後,興奮得立刻就開始著手驗證。一整本草稿紙寫完了還不夠,他趕緊收拾東西要回宿舍找草稿紙繼續算。一走出圖書館,熾熱過頭的腦子被晚風一吹才略微冷靜下來。
他那時才想到,或許這個方向早就有人探過路了……
他連晚餐也沒想起來吃,回宿舍後就是瘋狂地翻文獻,一直到曙光微露,他才看到了一篇關聯性很大的論文,發表於去年,標題為《由流體宏觀流動總動能倒推異數張量解析NS方程的可行性分析》。
看到這個標題的時候,他已經有不妙的預感了論文看了一個小時,果然,此路不通……
坐在椅子上沮喪了一會兒,季知行漸漸振作起來。以前沒有這個念頭也就罷了,有了挑戰NS方程的念頭後怎麼都放不下。
不行!不能就這麼放棄!他被昨日的挫折激起了好強之心。此路不通還有彆路,他堅持挑戰未必沒有柳暗花明又一村的一天!
不過,實驗室和社團也不能耽誤了。季知行打開帶來的《磁流體動力學》開始看。
他在實驗室坐了一個上午,比起忙來忙去的顏久升、趙毅、孫珥,他看起來簡直就是在劃水摸魚,但其他三人也都知道,季知行的腦子裡一點也不比他們悠閒。
一整晚加一上午的頭腦風暴讓季知行疲態儘顯,閻安瑾一回實驗室就看到他這個狀態。
“這樣吧,這段時間你可以自己根據需要靈活安排時間,不必到實驗室來。”閻安瑾說道。
季知行的任務比較特殊,需要補充的資料很多,實驗室沒聯網又不方便,實在不必把人拘在實驗室裡。當然,他敢這麼放任也是因為季知行自主性強,也足夠自律。
季知行想了想,待在實驗室確實不方便翻閱相關文獻,於是謝過閻教授後就離開了。
在食堂匆匆扒完午飯,季知行回到宿舍昏天暗地睡了整整一個下午,醒來已是黃昏。他現在感覺好多了,腦子又能正常運轉了。
他這才想起昨晚熬了一宿也不是完全沒有收獲,關於人體皮膚接觸座椅麵的粘滯應力張量問題,昨天他從《》速度矩方程推導部分得到了啟發,那時還想著之後怎麼設計方案。而昨晚翻閱的論文裡已經有完整的可參考算法了,根據他們自己的模型再適當調整一下參數就行。
想到這,季知行就躺不住了,匆匆下了床,打開筆記本電腦調出XQual,一邊回想昨晚在論文裡看到的算法,一邊結合他們的項目開始設計調整方案。
季知行再一次感歎,記憶力好真是太方便了,昨晚看過的論文在腦海裡清晰可見,他們項目模型裡的各項數據也都能回想起來。
不然,他現在就得同時開著PDF器、b,寫幾行就得切換頁麵看一下必要的信息。而現在隻用調動腦內存儲即可,便捷省時高效!
季知行真想抱著自己運轉流暢的腦袋瓜親一口!
劈裡啪啦,十指在鍵盤上飛舞了兩三個小時,最後季知行重重地敲下Enter鍵,寫完了!接下來隻要把這個新方案交給林朗,讓他根據方案再更新一下模型即可。
正想著林朗什麼時候會回來,宿舍門就被打開了。林朗和許東陽回來了。
季知行正要告訴林朗新方案的事,卻見林朗和許東陽的臉色都不是很好。
“你們怎麼啦?”季知行問道,是社團活動不順利?
林朗臉上有些許尷尬,許東陽則沉著臉遞給季知行一張紙。
季知行接過一看,退社申請書?落款是化院大四的薛樺。
“薛樺退社了?”季知行有點驚訝,他上次去活動室的時候,薛樺還表現得對這個項目很有熱情呢,怎麼就退社了?
許東陽點點頭:“他今天晚上一到活動室就說要退社。”一想到當時的情景,他心裡又是一陣火氣。
林朗尷尬地摸了摸鼻子:“抱歉,知行。是我衝動了。”當時他要是能克製脾氣,薛樺可能不至於真的退社。
他知道季知行特彆看重薛樺,覺得以薛樺的能力,後期在實驗室足以挑起大梁。可是,現在人跑了……
季知行一把將林朗拉到身邊坐下:“彆忙著道歉,你們先跟我說說是怎麼回事。”林朗和許東陽都算好脾氣,能叫他二人都這麼惱火,他不覺得事情就一定是林朗的錯。
於是,林朗和許東陽就互相補充地跟季知行描述了當時的情況。
當時,薛樺等社團成員都到齊了之後,就開門見山地說道:“我要退社!”
活動室所有人都停下手上的動作,看向薛樺。本周是社團活動第十二周,這已經是第二個人提出要退社了。
林朗正在調試軟件呢,聽到這話一時呆住了。
許東陽先反應過來,其實他已經有預感了。
這幾天薛樺在活動室總是時不時地抱怨,抱怨社團的活動浪費時間,害得他沒有時間去實習;抱怨所謂的軟件模擬太兒戲,根本不像正經的實驗;抱怨他們的科研團隊太草台班子,根本看不到成功的可能……
這些抱怨都不是直接說的,而是指桑罵槐拐彎抹角地表達,其餘的社員也不是都能聽懂話音。比如直腸子的林朗,從頭到尾就根本沒有聽出來薛樺話裡的潛台詞。
考慮到他的抱怨暫時還沒有對社團活動造成太大的影響,考慮到季知行對他的看重,許東陽忍了。結果,忍不下去的是薛樺。
“我不想再繼續做這種電子廠流水線一樣的工作了,根本得不到什麼有價值的鍛煉。”薛樺說道。
林朗第一反應是挽留:“這都是暫時的,等我們試出大概的方向,就能正式組建實驗室做具體的實驗了。”
薛樺兩手一攤:“那得等多久呢?我不怕等,怕的是遙遙無期!我都大四了,本來這學期應該去找單位實習的,為了你們的項目把時間都耗在這個幾十平的活動室裡,我又得到了什麼?”
第一個反駁他的是易戥:“納新的時候就說過了,會持續很長的一段時間,你當初自己不考慮清楚怪誰?”
工程學院的龔誠也開口了:“社團活動基本都在晚上,白天不有的是時間實習嗎?”
觀察了社員們的態度後,許東陽才開口:“我想,化院出身的你應該很明白,搞科研基本都是以年為單位的,花幾年甚至幾十年來完成一個項目都是常事。當然,我們的項目理論基礎紮實,未必需要消耗好幾年的時間,但這麼短短幾個月肯定是看不到什麼成果的。”
薛樺聽出許東陽話中隱約的挽留之意,心裡有些自得,於是說出了他的真實意圖:“說實話,我是真的看好你們的項目,也很願意繼續留在社團。但是我需要一個承諾,來保證自己的付出不會是竹籃打水一場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