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令嘉起身,燕王收回目光,衝令嘉讚道:“傅家忠烈,果不虛矣。”
令嘉溫聲回道:“公侯乾城,自古使然,豈獨傅家,殿下過譽了。”
她才和去世的兄長敘完話,眉眼裡仍帶著一份脈脈溫情,語聲也是輕柔和緩。
但燕王卻從她的話裡聽出了幾分微妙的情緒,挑了挑眉,沒有再說。
如此拜過家廟,令嘉從使女手上拿過一柄團扇,遮住臉,跟在燕王身側,走到停在信國公府大門的婚車前。
婚車的腳踏不低,令嘉拿團扇遮著臉,看不清前路,一時不好下腳。
她身後的醉花見了,正要上前來扶,就見燕王已是率先朝令嘉伸出了右手。
這隻手指節分明,光潔如玉,稱得上十分好看。
醉花默默收回了邁出去的腳。
令嘉扶住這隻手,踩上了腳踏,即便壓上了令嘉的重量,這隻手都不曾搖晃過一絲半毫,穩定而有力。
收回手後,令嘉下意識地撚了撚手指。
她在那隻手的虎口和中指摸到厚實的繭,非得是經年累月的執戈,磨儘一層一層皮肉,方能磨出這等厚度的繭,令嘉在她父親、兄長手上都看到過。
傅家是公爵人家,富貴已極,子弟這般辛苦地習武,求的是保家族富貴綿延。而以皇家之尊,目前尚無更代之患,燕王卻如此刻苦,求的又是什麼?
信國公府和燕王府同在雍京東北一塊,信國公府在崇樂坊,燕王府獨占興平坊,兩家隻隔了三個坊街。平日坐車,不過是一刻鐘的路程。然而這一刻鐘的路程,今日令嘉的婚車卻是行了快半個時辰。
隻因這段路上擠滿了障車的人,擁門塞巷,車不得行。即便燕王府早已備好大量豐盛酒食的財貨,然而剛打發走一批障車人,又新來一批。來來去去,酒食分出了大半,但車竟然沒駛過多少路。
障車一事本是與人同樂之俗,但時久之後,卻成了市井無賴訛財之途。越是尊貴的人家,越是愛顧麵子,大喜之日,無有動手見血之理,而因障車人眾,事後也難以追責,正好成了一批無賴的發財之機。
似燕王與信國公之女大婚,何等煊赫的喜事,專業的障車一族豈能錯過。
前前後後,令嘉執扇的手共換了四回,愣是沒見婚車駛出多遠。
沒多久,令嘉又換了一回手,她轉了轉發酸的手腕。
不過這大約是最後一回換手了,因為她餘光瞥見她座旁那隻一直在敲案幾的手終於停了下來。
令嘉閒閒地想著:這批無賴今朝大約要倒黴了。
“鐘榆。”
有一侍衛聞聲,行至車前。
“令京衛過來捉下前麵鬨得最厲害的幾個。”
侍衛領命而去。
侍衛去後,令嘉開口說道:“前路擠擠攘攘,其中或有地痞無賴,但亦有無辜路人。殿下吩咐京衛捉人抓人,或有驚擾無辜之嫌。不若驅趕即可。”
今日大婚,燕王親自下命,京衛中人斷不敢鬆懈,結果可能是寧錯殺,不放過。
燕王回道:“地痞趨利,如鬣狗趨食,糾纏不休,不遭一番痛,絕無回返之理。若之驅趕,京衛束手束腳,且有得糾纏。至於驚擾無辜,那是京衛的時,事後再追責京衛就是。”
令嘉遮著臉,見不到燕王表情,隻聽得他語聲不緊不慢,從容有度,既未因被她質疑而生惱,也不見得真為前路那群無賴而動怒。
令嘉默然不語。
婚姻就是讓兩個人不斷發現彼此缺點的過程。
然而昏禮才過一半,令嘉就已經從她這位夫君身上發現了一個缺點。
他待人缺乏仁恤之心。
這並非致命的缺陷,出身公侯王爵之家的,像明韶那種純善溫良的才是少數,隻是——
令嘉自憐地想著:給這樣的人做妻子,可不是什麼易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