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給本王, 王妃很委屈?”
令嘉聽到這問話,不知是第幾次感慨:這人還真能忍啊!
忍出慶和殿, 忍回熙和殿,忍到她用完膳, 這都要午睡了,他居然才問出來。
令嘉人躺在榻上,語調帶著幾分慵懶,“也不算委屈吧,隻是和我娘原先設想的差的有點大。”
蕭徹坐到榻邊,順手從被下撈出一隻福壽, 拋到地上,“不知傅夫人是何等設想?”
令嘉拿手撐起右臉,笑吟吟地看著和她挨得極近的蕭徹,“能喜歡我的福壽。”
蕭徹默默將腳邊那隻正在他靴上磨爪的貓抓起來, 扔到令嘉臉上。
令嘉左手攔下, 攬到胸前,在福壽頸間順了幾下毛, 方還窮凶極惡的福壽一下就溫順下來。
“家風清正。”
蕭徹不語。
蕭家往上數三代,代代都是骨肉相殘之事,父子兄弟, 全不講親倫,這等凶殘家風硬要說清明, 即便是皇家也沒這麼厚臉皮。
“人品端正。”
蕭徹目光一利, “本王人品不正?”
令嘉不置可否, 隻含蓄道:“此乃日久方知的事,殿下何必著急。”
蕭徹冷哼一聲,放她過關,“還有呢?”
“不得納妾。”
這一條蕭徹回得相當理直氣壯,“本王沒有姬妾。”
令嘉默默同情了一下蕭徹。
不納姬妾這一條放在彆人身上,會被張氏讚為“潔身自好”,可放在燕王殿下的身上,就被張氏斥為“故作姿態”。兩者待遇不可謂不懸殊,不過沒辦法,誰叫你爹有給人送美人這個惡習呢!父債子償也是正理。
“最後一條,也是最關鍵的一條,對方門第不能太低……”
蕭徹正欲開口,令嘉又悠悠地添了句,“但也不能太高,必須得在傅家之下,如此我若吃了虧,我娘便能打上門去。”
不計貓那一條,四條標準,他真正通過的隻有一條。
打小起無往不利的燕王殿下受此嫌棄,大受打擊,惱羞成怒,譏嘲道:“本王這般不合傅夫人的意,還能娶到王妃,說來還真要感謝傅公了。”
……
令嘉一下變得麵無表情,她將福壽推出,指著蕭徹命令道:“福壽,趕他走。”
“喵!”
蕭徹自是不懼這一隻小貓,可是“能喜歡我的福壽”這個標準猶在耳邊,他不好下死手,竟真叫這隻凶性忽發的貓趕出了內室。
出了房間,他看著手上不經意被抓出的兩道撓痕,麵上除了惱怒之外,還有幾分悻悻然:方才不是說的好好的嗎?怎麼突然就翻臉了?
拿寬袖掩好手上的爪痕,蕭徹轉身正要離開,忽地腳步蹲下。
方才她說的全是她娘的標準,卻沒說她自己的。
蕭徹返身回到內室,卻見方才還氣勢十足的女人坐在榻邊,螓首低垂,眉心微蹙,目光悵然。
有一瞬間,蕭徹在她身上看到了她母親的影子。
這位人前總是輕顰淺笑的皇後,總會在人後流露出憂傷的神色。
蕭徹不解。
他的妻子人生順遂,肆意任性,一身被她娘嬌慣出來的毛病,縱使對著她身份尊貴的丈夫都是不假辭色,如何會有著和他那個隱忍的母親一樣無聲的憂傷。
“嫁給我,你就這麼不願?”
令嘉抬首,看向忽然折返的男人——她父親為她挑選的丈夫,忽地笑了笑,笑裡全是涼意。
“是不願。”
蕭徹神色晦暗。
“隻是——這不願與殿下本身無關。”
令嘉挽起鬢間散發,眉眼一派沉凝。
“我是父母最小的孩子,還是唯一的女孩。自幼就被父母兄長捧在手心,縱使有不快,也過不到第二天去,偌大的燕州城再沒哪個女孩比我過得更快活了。可是——我四哥、五哥戰死了。那一戰隻是一場小敗戰,殿下應是沒聽過。我與殿下說些內情。”
“大安八年秋,北狄王的第十子犯邊,我四哥奉命出擊,五哥和六哥都在他麾下。誰知軍隊遭遇伏擊,最終隻得我六哥逃脫。戰後追索,方才發現燕州城的參將哥舒齊居然是北狄王的親子,他傳出了軍隊的動靜,這才有了北狄十王子的伏襲。燕州那些人,在我娘麵前,皆惋惜我兩位兄長英年早逝,背後卻說拿我兩位兄長的命,換這麼位內間的暴露,實在不虧。”
令嘉語聲越見幽然:“我娘一直希望最少能留下一個孩子在身邊,或從文,或從商,哪怕像小二郎那般做個紈絝子弟也好。可惜我爹不願,他說傅家人丁稀薄,正需子弟奮力,於是我五位兄長全都投身戎場。”
“而現在也輪到我為家族獻身了。”
“你這是……在怨?”
“我不能怨?”令嘉淡淡反問。
蕭徹默然。
“其實若隻我一身,我大約不會這般怨。隻是——”令嘉抬眼看向蕭徹,“我嫁與殿下,傅家便和殿下徹底綁在了一起。殿下有失,我傅家上下一個都逃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