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西涼篇8(2 / 2)

賈詡內心咯噔一聲。

4

……哎。

他突然理解青年為什麼見到殷燈就歎氣了。

“要好好牽著大人的手哦。”季三娘勉強同意下來,給阿璣整了整衣領後如此叮囑道。臨走前還遞給了賈詡一個鼓勵的眼神。

於是女孩聽話地乖乖牽著他的手,兩人在街道上走著。

孩子的手那麼嬌小,軟乎乎又熱溫溫的像一團鳥球球,小小的手骨就是鳥類的啄,絨毛輕輕地碰著他的掌心,搞得賈詡渾身不自在。他在家中是最小的孩子,根本沒有照顧弟妹的經曆,這對他而言是全新又陌生的感覺,以至於他手足無措。

街道已經在數月的清理中搞得很乾淨了,仿佛曾經的煉獄隻是一場泡影,可外圍不一樣,那裡算不上軍隊的管轄範圍自然不會被太過操心。雖說那裡離城中心算不上太遠,也有城牆阻攔無需擔憂安全問題,但現在過去也無非是一片亂死崗。

……這幅慘象孩子其實不應該來的,正如同當時他蒙住她的眼一樣。他已經能夠預料到青年得知後會露出怎樣的表情了。

雖不至於罵他,但總歸沒好臉色看的。

賈詡內心歎息,他還沒有卑鄙到遷怒到孩子身上,可這並不妨礙他辱罵自己的愚蠢,恨不得給自己來兩巴掌清醒清醒。

青年擁有的幾乎“豐富”——不,他冷漠地想,犀利的批判道:愚蠢的同情心,他已經不止一次看見他飯裡的葷腥忽然就到了哪個孩子嘴裡,而那微薄的俸祿又成了誰的新衣,以至於他現在身上那兩件還是張將軍實在看不下友情資助的(……然後即使是少年時期張將軍的衣服穿在身上也太大了,跟個裙擺似的,一天之內跌了兩跤直接給呂將軍來了個五體投地,最後還是張將軍罵罵咧咧縫了邊口改小了些湊合用。)

……甚至還自發的成為了這孩子的監護人,他嫌棄地睥睨了一下身旁的女孩,卻在孩子好奇地看過來時默默收回目光。

午後的光暈照在孩子的身上,照在那頭和自己顏色相近的發上,她被打理得很用心,哪怕袖口已經被洗得發白依舊被熨得平平整整,瘦小的麵龐在數個月的調養下也變得白嫩起來,她的麵孔變得清晰了,好似不再是他臆想中那無數個墨水般的身影共同的模樣,他已經能透過臉去認出她了。

孩子歪過頭瞅了瞅自己,那雙透徹的眼映著藍天與白雲,她好似感受到了賈詡有意無意的注視,忽然燦爛地笑起來,小聲“英雄哥哥英雄哥哥”地叫他,那些叫喊並不具有什麼實際意義,隻是小孩子軟軟糯糯的自語,像是一隻嘰嘰喳喳的幼雀。逼得賈詡僵硬的目不斜視,隻能裝作什麼也沒聽見。

可偏偏女孩不像小鳥一樣抽身飛走,而是令人驚訝的倔強,就像一頭小犟犢,她緊緊拽住他的手,好像生怕他把自己丟下。

……鬼知道他為什麼就默許了,

賈詡咬著牙想。甚至寧可再加兩天班也不願受現在的折磨。

5

他們牽著手正要走出街巷,走向——

賈詡突然僵住了。

他遲疑的抬起了頭,才恍然發現自己即將走到城門口,那是去女孩目的地必須途經的地方。

——也是他一直回避的,逃逸的,哪怕連巡視都會特地繞開的位置。

在他意識到的一瞬間,一股涼意從腳心直直刺入胸口,他的動作頃刻間凍結,好似被人按下了暫停鍵。他的思緒有一刹那停滯,仿佛被一悶棍敲癡了,他的五感倏然間失靈。

而在他緩過來的那一刻,畏怯與忌憚席卷而來,鋪天蓋地的將他淹沒,好似咆哮的洪水,他毫無反抗之力。

……他不應該來這裡的。

賈詡惶恐地想,不由得退後了一步。

他一直以為自己不會再做夢了,尤其這幾個月以來他已經很少再困於夢境之中,那夢靨已經離他太遠太遠,好像一切已經過去,一切隨風而逝,一切都無需再提及了。可是同樣的質問再次響起——

……真的過結束了嗎?

一種窒息感猛然席卷了他,好似壓榨著他僅剩的精神。他的呼吸忽然急促起來,好似氣體無法進入他的肺中,他開始大口呼吸,胸口悶悶作痛,仿佛馬直接踏在了他的肋骨上。他的頭又開始疼了,電擊版的觸感撕心裂肺,猴子開始叫了,他已經好久沒有聽見吱吱的聲音,刺耳嘈雜得讓人耳鳴。

看啊,現實告訴他不是的,不是的,他從沒有從那一天逃走。

夢魘再度襲來,他的恐慌與懼怕不曾說謊——

賈詡有一瞬間辨彆不出來天空到底是什麼顏色,是紅色的嗎?是鮮血的顏色嗎?他耳旁的是什麼?是烏鴉嗎?還是食人的禿鷲?那地上的是什麼?是石子?還是一塊塊白皙的骨頭?那反射的光芒是什麼?是金銀鑲嵌的馬車嗎?是那些大人們散落的珠寶嗎?

他好像又看到那個男人了,他就在城門口,對,那個身影!那個陰魂不散的蠢貨!就在那裡看著他!他是什麼表情啊?那個該死的,逞能的,毫無意義又毫無價值的家夥,他是那麼普通的人,以至於那熟悉的麵孔都像墨滴入水般漸漸模糊,賈詡已經記不清他的模樣了,但他一定是鄙視自己的吧!他會露出怎樣的表情呢?傷心的,嗤之以鼻的,蔑視的目光嗎?他會不會想,如果那柄槍紮的不是自己而是他就好了?他會不會悔恨不已,覺得牙齒撕掉的是自己的頭就好了?

是的,是的,

賈詡不斷重複著肯定道,尖酸的自我挖苦著。

他一定是恨我的,一定是怨我的。畢竟,畢竟我搶了他的功績,占了他的聲名,而且,而且,還這麼心安理得——

賈詡倉皇地笑起來,笑得扭曲又令人惡心,他想要張口說什麼,但他想要說什麼呢?他的聲帶好像被人扯斷了,竟然發不出一絲聲音,一股鹹腥的味道忽然湧入他的口中,胃裡霎時間翻江倒海,有那麼一瞬間,他想要吐出來。

……我應該跑掉。

猴子吱吱地朝他耳語,這一次,他終於聽懂了他們的聲音。

——是的,是的,我應該轉身逃跑。

繼賈詡恍惚中朝著它們點了點頭,他現在的位置多好呀,整個人在兩邊圍牆的陰影中,血色照不到他,他隻要再後退一步,再後退一步就可以遠離。

逃跑吧,逃跑吧。

捂住耳朵,閉上嘴巴,合上眼睛吧。

它們蠱惑著,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大,和他的內心近乎重疊——

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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