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衙門大堂後麵,過了一進院落,便是二堂。二堂除了中間大廳之外,兩邊還有東西廂房,也是聚會議事的地方。這次議事由巡按大人任浚召集,在東邊的廂房中聚會。
自從闖營攻城以來,任浚主要負責城中的後勤物資供應,大量的守城器械,如礌石、萬人敵等都是他督促製造,然後運到城上的,對於第一次血戰打退義軍有很大幫助,所以也得到城中士紳官員的信任和尊重。所以這次聚會沒有在高名衡的巡撫衙門中召開,而是請任浚在他的巡按衙門中召開,這就是對巡按表示尊重和依賴的意思。
主要官紳到了以後,任浚仍然請高名衡主持會議。高名衡自從前幾日那場血戰之後,受到了驚嚇,再加上年紀大了,勞累過甚,所以染上了風寒,不停咳嗽,喉嚨發啞,精神萎頓,今日是勉強蒞會。這時候他竭力振作,慢慢用嘶啞的聲音說道:“今日大家商議守城之事,十分重要。流賊有幾十萬的人馬,圍攻省城到今日已經有八天了。我們幾次向朝廷飛奏,請求派兵援救開封,也給楊文嶽總督和左良玉大將軍發了十萬火急的文書,請他們火速增援,然而現在各路援軍還沒有消息。”
說到這裡他劇烈的咳嗽起來,一隻手揉著胸口,花白的胡子不停抖動,臉上出現痛苦的神色,好一會兒才長長的出了口氣,接著道:“估計數日之內闖賊必將大舉攻城,較上次更加猛烈。城中人心已經有些浮動。開封存亡,是我們官紳的職責所在,斷斷不能使朝廷的封疆重鎮失於我輩之手。為了上報朝廷,下救一城生靈,我們必須打退流賊,報省城萬無一失。請諸位各抒高見,以便未雨綢繆,作好迎敵準備。”
眾人互相看了一看,誰都不先發言。陳永福是武將,性子較急,便先站起來拱手道:“撫台大人說的很對,我們必須不惜肝腦塗地,保住開封。以敝鎮看來,若想守住城牆,必須以鼓勵民心士氣為上策。俗話說‘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靠空講國家大義,恐怕很難激發士氣。”
“你得意思的是……”高名衡緩緩問道。
陳永福道:“敝鎮以為,周王和城中鄉紳捐助的財物可以發放了,兩萬守城士兵,每人二十兩銀子,三萬丁壯,每人十兩銀子。同時開出賞格,作戰勇敢者,殺敵有功者,各自賞賜多少。銀兩財物就擺放到城頭上,此舉定能大大鼓勵士氣。”
高名衡微微點頭,“眼見為實,口說無憑。白花花的銀子擺在眼前,確實比空講大義,空口許諾要好得多。賞賜的銀子財物就在巡撫衙門裡,陳將軍議事完畢之後,即可支取,分給守城軍民。”
陳永福拱手謝過,隨後彆的官員也提出了一些問題,眾人一一商議。
正在商議中,忽然聽到門外仆人傳稟,“祥符知縣王老爺,開封府推官黃老爺到!”
聽到這一傳稟,眾人就都住口不言,等待他們進來。這二人雖然官職不高,但這次守城,北麵和東麵的城牆多虧二人才能守住,所以現在二人名氣很大,人望也很高。
眾人也十分盼望他們來稟報今日城上的情況,不自覺的一起向廳外望去。隻見二人穿著蓑衣,還有仆人在一旁打傘,沿著院子裡的甬路一前一後的走過來。到了階下,二人接下蓑衣交給仆人,走進廳中。
二人一進廳中,大廳中不但許多鄉紳站起來行禮,連一些比他們官職高的官員也站起來行禮,這是對他們二人儘心儘力的守城,對敵人有勇有謀、敢於任事的尊重和認可。
不等眾人行禮完畢,高名衡已經忍不住問:“你們二人剛從城上巡視回來,不知情況如何?”
黃澎拱手道:“賊兵掘城甚急,共掘了三十六個洞,愈掘愈深。原來城牆中有數排放置的石碾子專門用來防止敵人掘城牆,可這些流賊也不知用了什麼法子,把這些石碾子都給鑿穿了,現在情況很緊急。以下官看來,一二日之內就會掘城大洞,到時候,他們把火藥運進洞中,轟塌城牆,開封城必然守不住。所以,我們一定要火速想出辦法,必須破掉他們掘城放迸的計劃。”
高名衡長歎一聲,破掉流賊掘城,談何容易,這幾天他們商議了幾次,彆的問題都好說,唯有如何阻止流賊掘城,沒有頭緒。
王奎接著道:“再有,就是城牆上的軍心民氣,一定不能鬆懈。開封城能不能固守,民心士氣很重要。如今下著雨,城上軍民都在冒雨守城,私下裡頗有些怨言。”
巡按任浚道:“什麼怨言?”
王奎道:“卑職當然不會親耳聽到,可卑職的手下人有人聽到,有人抱怨說,如今守在城上的都是最底層的士兵和貧民小戶家的丁壯。稍有身份的軍官和士紳家的子弟都在城下的窩棚中躲雨,做官的、為宦的,有錢有勢的都在家裡聽戲喝酒,哪管城上兵丁的死活……”
聽到這裡,高名衡長歎一聲,道:“我為了開封守城之事,日夜憂思,寢食不寧,現在又病了,都瘦得快成一把骨頭了。哪有什麼心思喝酒聽戲?”
王奎道:“不止大人,咱們城中官紳哪個不是日夜憂心,連周王減了飲食。隻是城上這些守城軍民不了解情況,胡亂臆測,口出怨言。不過,這也跟他們在城上淋雨,心中不滿有關。”
巡按任浚負責後勤供應,連忙道:“眼下應該儘快搜集兩萬個蓑衣和雨傘速速送到城牆上。還應送上一些熱乎的湯水,給城上兵丁充饑。”
陳永福補充道:“城下住窩棚的官員和軍官全部上城頭,與軍民同甘共苦,不許搞特殊化待遇。”
知府皺眉道:“這些蓑衣、雨傘一時間不能籌備啊!”
一名叫李光裡的鄉紳是城中總社社長,他站起來拱手道:“大人不必擔心,這事情交給我們總社,我立刻差人到開封城中逐戶尋找,一兩個時辰之內,就能把城頭所需的蓑衣、雨具湊齊。”說完他立刻喚來一名仆人,吩咐數語,讓他趕快去置辦。
高名衡點點頭道:“這件事多虧了李社長了,隻有咱們全城鄉紳百姓同心協力,才能度過這次難關。”
高名衡又向陳永福問道:“陳將軍,說來說去如何阻止流賊掘城才是關鍵,你有什麼辦法麼?”
陳永福尚未回答,街上傳來一陣敲鑼打鼓,嗩呐鞭炮的聲音,好像有什麼喜慶的事情。大家都很詫異,現在強敵圍城,人人自危,生死安危在一線之間,誰家還有心情辦喜事?
但聽這樂器聲音分明是喜慶的,且聲音越來越近,是向衙門方向而來的,很快就到了衙門外麵。任浚急忙問門口的差役,道:“街上什麼事這樣熱鬨?”
一名仆人從天井跑進來,他連蓑衣、雨傘都沒有,頭上、身上都被淋濕,滴滴嗒嗒的淌水。他喘著氣,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道:“稟告大人,外麵傳來了大大的好消息,許多紳民都在說,省城不要緊了,這簡直是意外之喜啊!眾鄉紳百姓都來報喜,已經到了大門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