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一下阿薰……不,不是這麼笑。低下頭,把頭低一些,再低一些,隨著抬頭的動作緩緩從下向上看,嘴角動一動?”
鬆本料亭的君尾女士優雅的用檜扇遮住臉微微側頭後才輕歎一口氣。
這個新入行的小姑娘阿薰,年紀不大不小剛剛好,作為“半玉”學藝刻苦又極有天分,短短半年而已就完成了彆人一年的學習內容,嚴謹自律到令她這個做師傅的也不得不刮目相看。但她也有一個非常可怕的缺陷——不夠恭順。
她的恭順溫柔隻是出於禮貌與教養,而不是認為自己應該如此。世人對女性的約束與要求對於這孩子來說猶如東風吹馬耳,吹過一遍也就那麼算了。如果已經成名成家這種傲骨自然是她值得重金追捧的亮點,問題是現在她也隻不過是個半玉,距離能成為芸者……除了運氣外還有很多需要努力的地方。
挺難的,君尾女士實在忍不住,換了個優美姿勢又歎氣,緩緩合攏扇子用扇柄在弟子頭上敲了一下:“不是讓你翻白眼,譬如說現在你麵前坐著的是戀人?”
好的,這下子笑得如同春櫻初綻般純潔又美好,不等師傅誇獎,她斜過眼角掃到外麵看呆了的幫傭立刻又笑得一副挑釁要找人打架的樣子。
“算了,你就不要在人前笑,板著臉冷一些傲一些……唉……”她搖搖頭,最後做了遍示範給阿薰看:成熟優雅的溫柔女子欲語還休,讓人隻接觸到她微笑的目光就仿佛已經被理解了似的如釋重負。
君尾女士收起表情坐正打發女傭向炭桶裡添了幾塊木炭,渾是拿這個弟子沒門兒。她又沒犯錯,也不是忤逆,純屬天生的骨頭硬,還能怎麼樣?有風骨的藝伎反而能在這個圈子裡走得更遠,這種天生的素質值得保留而不是摧毀。
既然笑不出來,那就隻能才藝出眾到出類拔萃讓人尊敬,有能力才有高傲的資本。
“去把曲子練一百遍,和歌抄一百遍,舞步五十遍,扇子五十遍。”這孩子極自律,倒也不必非得放在眼前盯著練習,做不到最好她自己就先受不了了,師傅一點也不擔心。
阿薰:“……”
你們是說好了嗎?
動不動就抄書?
在師傅麵前不敢造次,老老實實拿著扇子合著篳篥將舞步一一演過,舉手投足間風骨初現。
直到實在挑不出一點毛病,君尾女士這才點了頭允她下課去找那個銀發的少年護衛送她回家。和歌和三味線就放在下午,由阿薰自己在居所裡練習。
藝伎幾乎是毫無生活自理能力的“藝術品”,完全依賴旁人幫忙打理日常起居。福澤諭吉想來想去,這件事交給陌生人怎麼想都沒法放心,乾脆換了把普通刀微微留長頭發變裝就跟在她身邊,給她做護衛兼“保姆”兼“補習老師”。
上午修藝結束後,他在正準備開門迎客的料亭大堂裡接到了眼淚汪汪如同脫水蔬菜蔫巴的“雇主”兼“戀人”兼“仰慕對象”——君尾女士很明白該怎樣從各個角度烘托“藝術品”的價值。
有人追求才能引起話題與競爭,而一個尚未出道就能讓武士甘願追隨左右放□□麵的少女,這個噱頭足以成為最好的宣傳。
有誰不會對這種香豔八卦又無害的小故事感興趣呢?
為了維持“純潔”的形象藝伎可以同時“談”好幾場“戀愛”但不能結婚,福澤先生在名頭與實惠之間果斷選擇後者,光明正大天天黏在未婚妻身邊。
“又要練曲子……還要抄和歌……嚶!你們怎麼還沒砍死老板!”
被護送回居所的薰小姐揪著自己的“護衛”大耍其賴毫無形象可言,“護衛”挑眉忍笑彈她鼻尖:“嗯,為難薰小姐了,你打算什麼時候開始?”
三味線他可幫不上忙,歌舞也隻能當個安靜如雞的欣賞者,唯一的用處就是替她抄和歌——在確定她能背到融會貫通的前提下。
晚上阿薰還得繼續做出一副努力的樣子給無慘老板乾活,就算出工不出力多少也得占用時間,就很煩。
“粵自天地辟溟蒙……”
他一邊抄一邊隨便翻出一句提問,阿薰接著向下背:“白雲凝佇失通道,日月為之色朦朧。”
“梅林深處?”
“呃……梅林深處何人宅,嗯……半星燈火漏幽微。”
她嘴裡一句一句接著繼續背,手上抱著三味線反複琢磨,不遠處福澤諭吉坐在窗下奮筆疾書,要是沒有無慘老板帶來的威
脅倒也是軸輕鬆愜意的畫卷。
抄著抄著窗外忽有雪片越過窗欞飄落在硯台裡,銀發少年停下手裡的毛筆抬頭向上看:“冬日花飄落?”
“當空舞婀娜,疑是雲外藏春色。”
等了一會兒沒有再等到他發出聲音,阿薰疑惑的把頭從三味線的三根弦裡□□順著他的視線一起向外看:“又快到新年了……”
“是,新年我要回桃山去探望桑島師傅,一起去吧?”
冷風裹著雪花吹進來,衝得呼吸吐出團團白氣。阿薰放下手裡的三味線上前替他關了半扇窗:“景色好,也要當心風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