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幼甚受寵愛,沈妍行事素來囂張跋扈, 被晉王夫妻倆約束多次, 隻是每每用不了許久就故態複萌, 讓晉王頭痛不已。今日她犯在了沈澈手上,眼看著就要被拉下去打板子, 沈妍心中惶恐非常,眼淚大滴大滴往下落,模樣可憐至極。比起她的失態,沈澈一派風輕雲淡,握著顧柔嘉在自己衣襟上逞凶的小手,柔聲問:“嘉嘉嫌我太狠心了?”
四十大板下去, 即便是身體強健的男子都要傷筋動骨,遑論沈妍這嬌生慣養的小姑娘了,隻怕半條命都得去了。
靜默的搖頭, 顧柔嘉抽離沈澈的懷抱:“都看著呢, 不許再鬨了。”比起沈澈, 她素來都是心軟的,沈妍秉性如何,她也有些明白,依著常理, 她這新過門的嫂子包容沈妍幾分也是再正常不過, 但顧柔嘉並不想。沈澈在短短一年之內從毫不受重視的透明人變成如今炙手可熱的九王, 其中的艱辛是常人無法體會的。正因顧柔嘉是看著沈澈如何翻身, 她就更珍惜現在的一切。
若今日不重罰沈妍, “九王妃水性楊花且行事粗鄙,毫無貴女風範”的話定然會迅速傳開,顧柔嘉並不十分在意這話,但她不能不考慮這話招致的後果,對沈澈、顧家,甚至姐姐都會有什麼樣的影響。
她一派的冷漠,惹得沈澈又一次輕笑,冰涼的大手撫上了她的小臉:“就是要如此拿出氣勢來,本王的王妃,怎能給人欺負了去?”他聲音越發輕柔,引得顧柔嘉心弦顫動,臉上迅速漫上紅暈來,他輕笑,“她既拿姐姐作筏子,那咱們就拿她作筏子。今日之後,這天家上下人儘皆知,你我二人夫妻一體,誰要是惹了你,就是惹了我。”
自他從隴右道回來,大燕舉國上下誰不知道沈澈是個辣手之人,連鎮守一方的節度使都能輕易給他殺了,旁人哪裡還敢去觸他的黴頭,今日沈妍撞在了刀刃上,也的確該叫她長長記性。
兩人低聲說著,不覺鳳儀宮中迎出人來,皇後和晉王妃被一眾人簇擁出來,見外麵亂糟糟的,也是麵露驚駭之色,溫言道:“我就說外麵怎的吵嚷一片,好端端的,爾等要將妍姐兒帶到哪裡去?”
她話中有嗬責之意,幾個粗使婆子哪裡還敢動作,紛紛舍了沈妍,唯恐被皇後降罪。沈妍哭叫道:“皇嫂救我,九哥要打我板子。”她聲淚俱下,哭得何等可憐,皇後擰眉望向了沈澈:“九弟這是什麼意思?妍姐兒不過將笄之年,若真是被打了板子,往後可怎麼見人?”
所謂打板子,是將褲子扒掉,綁在長凳上行刑,不僅打著疼,心上的羞憤才是最難熬。因而皇後質問也是情有可原,顧柔嘉心中有氣,尚且維持著笑容:“皇嫂這話甚是有理,四姑娘是尊重人,被九王殿下下令打了板子,往後不能見人。我雖不比宗室女尊貴,卻也是九王明媒正娶的王妃,我過門不過一日,就給四姑娘指著鼻子罵,說我待字閨中時被傳出得陸將軍歡心,婚後又與齊將軍糾纏不休。若皇嫂以為這話不該罰,不妨現下就下了懿旨,賜九王休妻。總歸我已沒了臉麵,又何苦再受這等閒氣!”
這話一出,殿前再次安靜了下來,皇後微微斂眉,尚且不曾說什麼,晉王妃已是勃然大怒,她五十歲上下,五官極為柔美,看得出年輕時候是個美人,此刻她氣得渾身亂顫,臉上更是青紅交加:“孝悌之義、尊卑之輩你都拋到腦後去了?你敢這樣與你嫂子說話,怨不得你哥哥發威動怒要打你,換做是我,我也饒不了你。你你還敢叫屈,真是將晉王府臉都給丟儘了!不拘多少板子,都給我生受著,領完了板子,自己過來給你哥哥嫂子磕頭賠不是,若有半個不字,我與你父王將你綁到九王府去。”
往日從不曾和晉王妃接觸過,顧柔嘉僅有的認知,也僅僅是沈澈言語中的“極為淡薄”。隻是再怎麼淡薄的人,麵對親女兒和旁人的爭執,又有幾個人能做到幫理不幫親?因而顧柔嘉早已先入為主的認定晉王妃定然要偏幫沈妍。不想晉王妃竟然這樣明事理,對沈妍沒有半點偏袒。顧柔嘉頓感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心中不免暗悔低看了這位遠房堂嬸,心中的怒意也消減了大半,隻乖順的站在沈澈身邊。後者伸手握住她的小手,那樣的輕,唯恐她有半點不妥。
哪怕晉王妃看來是個溫和人,但沈妍明白母親外柔內剛,既然說了這話,定然就是要實行的,她也再不敢哭出聲,隻是低頭含淚,好不可憐。皇後麵上還是那處變不驚的溫和笑容,扶住晉王妃,勸道:“妍姐兒還小呢,嬸子又何苦發這樣大的火?懲罰無非就是要犯錯的人知道自己錯在哪裡,好讓她不敢再犯。既是以誡為本意,也就不必讓妍姐兒如此損了顏麵不是?”她雖是與晉王妃說話,但話中深意,是說給顧柔嘉與沈澈聽的。
晉王妃無動於衷的看著抽泣的女兒,縱然心疼,但她心裡何等的生氣。撇開沈澈今非昔比,就是尋常家中,哪個做妹妹的敢這樣說嫂子?倘若不將沈妍給打疼了,隻怕晉王府的顏麵必然折損在她手上。因而晉王妃並不接皇後的話,硬著心腸,愣是一句軟話也沒有說。
偌大的鳳儀宮主殿之前又一次安靜了下來,顧柔嘉立在沈澈身邊,靜默不語,不覺掌心被他涼涼的指尖撓了撓,顧柔嘉抬頭,見他神情如常冷清淡漠,分明就是戲弄自己。顧柔嘉心中暗自啐了沈澈一口,麵上還是不動聲色,捏住他修長的手指,再不叫它逞凶。
沉默了良久,皇後笑容沒有半點牽強,又眼波盈盈的看向沈澈:“九弟,得饒人處且饒人,妍姐兒不過將笄之年,又挨得住多少板子。況且到底是妹妹,若是羞了,咱們這心裡哪裡能好過?”
“皇嫂素來是寬和人,勿怪能夠母儀天下,隻盼這份心思能推己及人,多記些陰德。”皇後生性陰狠,卻慣好以溫和雍容的姿態出現在眾人眼前,沈澈淡淡的瞥了皇後一眼,那烏泱泱的眸子裡浮著顯而易見的嘲諷,皇後笑得無比從容:“本宮身為長嫂,弟弟妹妹的事,自然也就是本宮的事,對每一人都懷有這樣關切的心思。倒是九弟,如今是成了家的人了,性子也不要再這樣剛硬下去,來日有了孩子,豈不要將孩子嚇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