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 /> 顧柔嘉絕不會忘記, 前世自己彌留之際,還聽得外麵喧天的鑼鼓聲,正是鄭軼迎娶楊江蘺的聲音。即便她已經明白自己往日對鄭軼不過是習慣帶來的依戀, 即便她已經找到和自己心心相印的人,但想到前世的事,仍覺得屈辱非常。何況顧鴻影險些給鄭軼害成殘廢, 此次楊太傅誣告顧家通敵叛國, 也定然和鄭軼脫不開關係。新仇舊恨交織在一起, 顧柔嘉當即啐了一口:“呸,他二人蛇鼠一窩,當真是般配至極!”
她氣得渾身亂顫, 沈澈抿著唇將她抱在懷裡, 大手攏住她的小腹:“才好了一些, 就要這樣生氣敗壞身子?為了區區一個鄭軼傷了自己, 又是何苦?”想到還有個寶寶在腹中,顧柔嘉隻得偃旗息鼓, 捧著肚子再不說話, 氣呼呼的重喘兩聲。沈澈頓時起了壞心, 附在她耳邊輕聲笑道:“彆是嘉嘉還想著他, 這才氣惱。”
顧柔嘉登時惱了,扭著身子要打沈澈,隻是她那點小力氣哪裡是沈澈的對手, 隻一下就被他單手握住兩隻手腕, 他冰涼的大手好像鐵鉗, 顧柔嘉掙脫不得,卯足了勁兒一口咬在沈澈肩上,偏又隔著厚厚的衣物,隻得撕咬著衣裳。沈澈倒也隻笑,由得她咬衣裳,將肩頭弄得濕噠噠的:“肩上這樣硬,嘉嘉換個軟點的地方咬可好?”
顧柔嘉手腳並用掛在他身上,照著他柔軟的雙唇就咬了上去,雖是生氣,但她還存著理智,並沒有用力,唯恐咬傷了沈澈。他喉中泛出低沉的笑聲來,顧柔嘉重重的“哼”了一聲,沒好氣道:“是,我就是舍不得他,待他成親那日,我帶著護院搶親去,而後就與他私奔,過個十年八載,生七八個孩子再回來,叫你頭上綠雲蓋頂。”她氣急了嚷嚷,想到鄭軼的臉又覺惡心,偏偏沈澈似笑非笑的看著她,她到底說不下去,罵道,“鄭軼那蛇種豺性的的畜生,顧家給了他多少蔭蔽和幫持,他轉頭就這樣攀咬上來,害了我父兄,當真是狼子野心!”
還有楊江蘺,顧柔嘉自問從未對不起她,卻被她在纏綿病榻之時落井下石。
她說得何等生氣,胸膛起伏劇烈,想到他二人的醃臢事,更覺惡心至極,臉兒一皺,已是要吐,明月忙取了痰盒來接。沈澈輕輕撫著她的背,想讓她稍稍好過一些,低聲說:“不過玩笑一句,嘉嘉怎的還當了真?為了他二人氣壞了身子,倒是頂頂不值。”他的聲音淡然之中帶著些冷清的笑意,輕輕的甚是好聽,“他們要辦喜事,你我又何必阻止,更不必生氣。隻怕這喜事太大,他們承受不住,可是遭了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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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夏日起,京中就不曾太平過,流言肆虐之下的京城人心惶惶,直到宸妃中毒的事浮出水麵,好容易有些雲開月明之相,楊太傅嫁女自然就有了衝喜的意味,讓人經不住的歡欣鼓舞起來,加之他身為皇帝老師,更是尊貴,連病情愈重的皇帝都命二皇子沈景送去賀禮,足以見得對此事的看重,各府權貴皆是心領神會,紛紛送去重禮,以示對楊江蘺出嫁的祝賀。
雖說是嫁女,但明眼人都知道,實則是女婿入贅。
而楊家的炙手可熱,更讓顧家的寥落展露無遺,昔年烈火烹油的盛況不複存在,往日說顧家賣女兒得榮的人更是彈冠相慶,進一步處置的旨意還未下來,酸話已經層出不窮,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不拘如何防範,風言風語到底傳進了顧柔嘉的耳朵,讓她膈應至極,對楊太傅和鄭軼的憤恨攀上了頂峰。
而楊家喜事的那一日,顧柔嘉心中頗有些苦悶,難免做了噩夢,又夢見鄭軼那猙獰的麵容,待醒來之時,映入眼簾的卻是沈澈焦急的麵容,見她醒轉,沈澈的急切才被欣慰所替代:“又做噩夢了?”
顧柔嘉笑得有些無力,伸手摟住他的脖子,眸子裡亮晶晶的嬌俏至極:“是,隻是噩夢再可怕,隻消得醒來,你總是在我身邊,所以我什麼都不怕。”
“都是要做娘的人了,說這些話也不害臊。”沈澈話中雖是不以為意,但眉眼間分明是喜色。顧柔嘉笑得脆生生的,埋在他頸窩,大聲說:“我偏要說,隻要你在,我什麼都不怕。”
沈澈佯作頭痛,捏了捏她的下巴:“還不怕呢,瞧這臉兒全是汗。”又吩咐明月打了熱水,給她擦拭了身子,這才為她穿上乾爽的衣物,抱了她到桌前坐定,桌上已擺了不少顧柔嘉愛吃的東西,這些日子月份漸大,孕吐好了不少。顧柔嘉主動吃了一碗粳米飯,沈澈長長的鬆了一口氣,抱她在妝鏡前,骨節分明的手指上下翻飛,迅速為她梳了妝,又笑道:“嘉嘉今日這樣乖,一點不讓為夫擔心,為夫送嘉嘉一個禮物,好不好?”
這些日子變故太大,唯恐顧柔嘉憂思過重,沈澈總是變著法子哄她高興,因而顧柔嘉不疑有他,笑著望他:“哦?不曉得夫君又有什麼新奇的小物件,還不趕緊送來給本王妃瞧瞧。”
他笑得和煦,蒼白的麵容上生氣十足,飛快的從袖中取出一封厚厚的信遞給顧柔嘉,後者微微一怔,腦中頓時浮出一個念頭來,忙接了信在手,惶急的拆看。澄心堂紙上字跡無比娟秀,分明是溫含芷的手筆,字字報平安,更讓她寬心,不必擔心顧府中的一切。自顧家爺們下獄,顧夫人和溫含芷禁足在府,顧柔嘉對家人擔心得很,現下見了好友的信,更是熱淚盈眶,顫顫的要落下。
拭去她眼角溢出的淚,沈澈輕聲歎道:“阿芷當真是個義女,原本此事與她無關,她也不必受這禁足之苦,是她不肯獨自離開,堅持陪伴嶽母,唯恐嶽母有什麼岔子。”他輕歎,“這信是齊將軍遞出來的,這些日子他亦是親力親為,將顧家照看的很好,嶽母與阿芷雖沒有自由,但也是錦衣玉食、金奴銀婢,並無人為難。”
他娓娓講述著,顧柔嘉聽得仔細,又將信從頭看了一次,心中暖意縱橫:“修遠哥哥素來重情義,自然會全力護住顧家,何況為了姐姐……”說到顧貴妃,她神情頓時慘淡起來,“不知姐姐在宮中是什麼樣的日子,宮中跟紅頂白比宮外更甚,隻怕日子也是艱難的。”
沈澈不覺沉默,他在宮中聽得分明,皇帝疑心病漸重,對顧貴妃的態度愈發的惡劣,動輒打罵。偏偏顧家給下獄,顧貴妃顧忌太多,就是想翻臉也是不能夠的。眼睜睜看著至親在眼前受苦,自己卻無能為力的感覺,沈澈比誰都明白,所以他寧肯依照顧貴妃的話,絕不讓顧柔嘉知道真相,因此他隻是說:“姐姐到底是貴妃,帝後一個病重一個滿腔恨意對付你我,哪裡有空關注姐姐?”
顧柔嘉點頭,小手握得生緊:“沈澈,我心中總有不好的感覺,皇後生性陰毒,她對付你我,對付顧家,怎會獨獨漏掉一個姐姐?會不會、會不會她有什麼後招?”
她驟然紅了眼眶,沈澈輕輕擦拭著她的眼眶:“彆怕,不會有事的,她即便再陰狠,有姑祖母和叔公在,她哪裡敢放肆?”他將顧柔嘉抱入懷中,低聲道:“彆擔心,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總會有法子的。”
何嘗不知這個道理,但顧柔嘉孕中多思,總是胡思亂想,坐在榻上看了半日的書,又覺得心中煩悶,隻是這一覺足足睡到了申時,朦朧之際,屏風後傳來旺兒的聲音:“殿下吩咐的事兒,奴才已經辦妥了,待今日夜中,楊太傅收到殿下所送的大禮,想來會萬分動容,不知歡欣鼓舞到何等地步呢。”
聽得“楊太傅”三個字,顧柔嘉意識漸漸清醒,茫然的坐起身,脫口道:“做什麼要給他送禮?豈不是白白膈應自己?”
聽得她的聲音,沈澈忙不迭繞過屏風,見她醒來,便要給她穿衣。顧柔嘉尚未完全清醒,呆頭呆腦的樣子很是滑稽。沈澈一麵給她穿衣,一麵令明月絞了帕子給她擦臉,待她意識清明起來,才笑道:“嘉嘉可是個壞丫頭,都睡著了還聽人壁腳。”
“你在我房裡說話,倒成了我聽壁腳。”顧柔嘉笑著啐了他一口,撫著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推他道,“我不與你爭,你也不要招我,若要再說我聽壁腳,你就自己個兒前院睡去,再不許進我這院門。”她自行到臨窗的羅漢床上坐下,問旺兒說,“查訪冀州的通寶銀號可有眉目了?”
那起子證據說顧鴻影在通寶銀號存了二十萬兩的白銀,就是通敵叛國的證據。哪怕顧鴻影天真得可愛,但要說他通敵叛國,這是絕沒有可能的事。既然是陷害,那麼這筆巨款又是從何而來?隻要能證實這筆錢和顧鴻影毫無關係,通敵叛國的說法自然不攻自破。
“奴才正是要向王妃回稟此事呢。”旺兒笑道,“奴才派人往冀州去,才知這通寶銀號規模頗大,在冀州之中行事頗為強橫,連官家人去也要賠著小心,隻怕東家非富即貴。昨兒個去查訪時,才問了不多句,那掌櫃的就發起橫來,將派去的人給扔了出來。可惜,奴才是個混不吝的性子,手下人也不是麵團能給他捏圓捏扁的,昨兒個臨到夜裡,咱們的人摸黑將那掌櫃給套了麻袋結結實實的揍了一頓,又雇了輛驢車,一路拉進京中來了。現下那掌櫃還鼻青臉腫的裝在麻袋裡,不知殿下和王妃見是不見?”
他說得活靈活現,顧柔嘉本是擔憂著是否一無所獲,聽罷已是忍俊不禁,笑得直打跌:“好、好,將這耍威風的掌櫃提上來就是,派去查訪的人也要好好賞。”
自顧家出事,她幾時有過這樣歡喜的時候,沈澈靜靜的看著她,頓覺心中的巨石都鬆了些,隻坐在顧柔嘉身側,看著旺兒令人抬進一個麻袋,那麻袋鼓鼓囊囊,時不時發出嗚咽聲來,分明就是裝著人。旺兒卻也不客氣,令人將麻袋扔在地上,解開後露出其中一個被五花大綁的中年男子來,中年男子被綁成了粽子,臉上青青紫紫的極為滑稽,嘴裡堵著一張黑乎乎的抹布,正發出“嗚嗚”的聲音,他趴在地上蠕動著,好像想要站起來。沈澈揚了揚臉,旺兒會意,上前取了掌櫃口中抹布,尚未問話,掌櫃已是破口大罵:“小子,你在冀州強凶霸道,敢對你爺爺動手,是不是活得不耐煩了!就是州府裡的官差們都得給你爺爺三分情麵,你現在磕頭賠禮道歉,再跪著將你爺爺送出去也就罷了,如果有半個不字,爺爺保管叫你在這冀州城裡活不下去——”
他還未說完,旺兒一腳踏在他後腦,他腦門“咚”的一聲撞在了地麵,聲音戛然而止,再抬頭時,額頭已經鮮血斑駁,好不淒慘。掌櫃抬頭怒視著沈澈及顧柔嘉,雖為兩人的衣著華貴而震驚,但通寶銀號在冀州也是極有威勢,他又被人綁在麻袋之中,根本不知已出了冀州到了京城,環視一圈屋中,狠狠吐了一口唾沫:“小子,你是哪裡的,敢這樣對你爺爺!你知不知道通寶銀號背後是誰,你也敢和爺爺過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