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1 章
日光融融, 照耀萬物。
如瓷的少年微笑著仰頭,光線流轉,細小的微塵漂浮打轉, 從他的頭頂飄至白色的睫毛, 再飄至挺翹的鼻尖,乃至發尾。從朦朧到耀眼, 他整個人仿佛都在發亮。
李若是如此的篤定, 顧雪洄隻要想留在湘汀州,自然要學會融入這裡。
善良與正義在這裡一文不值, 這裡沒有人需要同情。
眼角餘光瞥見回來的賀懷霄, 李若撇撇嘴,把手裡的小吃往顧雪洄那裡丟:“算了, 不吃了。”
他直接轉身走在前麵。
賀懷霄走到顧雪洄身邊,把手裡的靈石遞還給顧雪洄, 搖了搖頭。
“沒事,我知道。”顧雪洄安慰道, “他就是故意的。”
顧雪洄又道:“其實一開始就是我的問題,是我不太想帶著李若一起。”
如果賀懷霄要去中州,基於自己的認路能力,顧雪洄會考慮和李若一路。
“是我太想當然了,覺得他不會發現我想丟下他這個小心思。”顧雪洄不得不承認, 就算沒有賀懷霄,自己也不可能和李若安穩走完這一程。
賀懷霄道:“他心眼小,愛記仇,不關小師叔的事。”
顧雪洄笑了:“小賀師侄, 你這心原來也是偏的。”
賀懷霄抬手按了按心臟的位置,那裡跳得正激烈, 鼓鼓囊囊的,像是被什麼填滿了。
從地圖上看,湘汀州七個大島的排列呈略有變形的北鬥七星分布,隻是從鬥柄的瑤光到鬥身的天樞,分彆對應甘霖島、長石島、日和島、清安島、琉光島、長生島、升龍宮。再往東就是無儘海和冰原州。變形部分在鬥柄的日和島,日和島位置更往南些,與清安島、琉光島呈三角。
因此,在長生島封閉後,從清安島到生龍宮唯一的補給地就隻有琉光島了。
湘汀州內除了這七個島嶼,其他都是極小的小島,或者根本就不能稱之為島,隻能算是礁石,一不小心撞上還有生命危險。
越往東靠近無儘海,除了水情變幻莫測,還有各種隱世老怪深藏其中,他們不會同你講道理,遵循弱肉強食,掠奪所有從附近經過的修士。
琉光金童和李家父子結盟。三人進入琉光島後,李若直接帶著賀懷霄和顧雪洄去找琉光金童,讓他命令手下給二人行方便,至少可以保證從琉光島到升龍宮這段水域沒有人會不長眼去打劫他們。
知曉三人的來意後,琉光金童沉吟了一會兒,才對李若說道:“李少主啊,你是知道的,李渡河封閉了長生島,如今你應該在長生島內才是,現在你就這麼大喇喇跑來我這裡,還要我簽署通行令幫你朋友,要是被李渡河大人發現,我這邊也很難辦啊。”
他隻有五尺高,頭發紮成兩個角,一張圓潤富態的臉,打眼過去,與普通孩童無異。
然而一開口就是老氣橫秋,不管李若怎麼說,就是不願簽署通行令給他們行方便。
“他們就算真的是李少主的朋友,那也不是我的朋友,我不會幫忙。”琉光金童理直氣壯,手一揮連人都不想留,讓他們儘快離開琉光島。
李若原本就沒什麼血色的臉變得更白,灰白的眼睛直直盯著琉光金童:“你確定?”
“是,我很確定。”
琉光金童手一翻,一方金黃色的八角印璽出現在掌中。
雙手持握金黃印璽,琉光金童緩緩閉目。
龐大厚重的威亞向三人沉沉壓來,印璽在空中浮現虛影,向三人逼來。
“琉光!”李若灰白的眼睛滿是寒意,不敢相信琉光金童竟然會真的動手。
早在琉光金童的印璽虛影落下前,顧雪洄已經帶著賀懷霄退到另一邊。
李若祭出銀白軟劍砍碎虛影後仍不願走,提劍躍起就要繼續出招。
“走吧!”賀懷霄皺眉叫住李若,“沒有必要,他不願意就算了。”
是李若說他們是朋友,執意帶著他們來找琉光金童的,要賀懷霄說,他既然選擇留下來和顧雪洄去冰原州,就沒想過要借助其他外力。
這些兩麵三刀的妖修魔修,他們不願深交。對李若,顧雪洄和賀懷霄始終留有一分防備。
沒想到李若察覺到這分防備,反而越發賣力為他們籌備冰原州之行。
琉光金童連住的地方都不給他們留一個,三人隻能坐上小舟在水上漂流。
“我送你回清安島,之後再去冰原州吧。”顧雪洄最終下了決定,看著李若不情不願的樣子,又問,“還是你想回長生島?”
“我哪裡都不想去。”李若懨懨地靠坐在一邊。
顧雪洄:“那就去清安島吧,反正你也不可能從你老子眼皮底下去冰原州。”
李若哼哼兩聲,不置可否。
半日後,李若忽然道:“我還是想回一趟琉光島,不把琉光金童打一頓我不甘心。”
被琉光金童趕出來實在太丟臉了,李若咽不下這口氣。
賀懷霄早就知道會這樣,卻還是問道:“你打得過他?”
“走著瞧!”
李若一躍而起,回頭往琉光島飛去。
賀懷霄問顧雪洄:“小師叔,我們要等他嗎?”
“等啊,為什麼不等,”顧雪洄換了個姿勢,“都說了送他去清安島,自然是說到做到。”
順便他也想看看,李若多久能回來,回來的時候又是什麼樣的。
賀懷霄:“琉光金童……”
“不是他的對手。”顧雪洄接上。
上一次天驕榜,李若同樣是以金丹的修為闖進去,能定榜十七,必然越階擊敗過元嬰,甚至還有可能早就和化神交手過。
天賦資質不會比顧雪洄差。
“湘汀州的人都說,李若是靠著李渡河才拿下長生島的,”顧雪洄說,“我看未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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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其他人在,李若大搖大擺,直接殺到琉光金童麵前,把他守門的手下直接摜在地上,一腳踩上去。
手下人就在眼前腦漿四濺,琉光金童神色微變,儘量冷靜:“李公子這又是怎麼了,我之前已經說過……”
話還沒說完,李若的銀白軟劍直衝衝朝琉光金童的嘴巴甩過來。
琉光金童不敢再廢話,旋身避開。
李若語氣森然:“我不是已經說過了嗎?他們是我很重要的客人,你琉光這麼不給我麵子,是覺得你有了父親大人撐腰,就能越過我嗎?”
琉光金童:“我隻是按照李渡河大人的吩咐做事,還請李公子不要為難我。”
李若冷哼:“又是李渡河大人,你可真聽話!”
銀白軟劍如毒蛇吐信,嘶嘶遊走,在半空幻化無數幻影,吐出細白的絲線。
琉光金童麵色凝重不敢輕敵,雙手結印祭出金黃印璽舉過頭頂護住自己。
湘汀州其他人不清楚,距離長生島最近的琉光金童卻很清楚——長生島是李若自己打下來的。
從中州參加天驕榜定榜十七回來後,李若雪就給自己改名為李若,突破化神後一人一劍走出升龍宮,殺了原先的長生島島主。
正是見識過李家父子的實力,琉光金童才會堅定地加入李家父子的陣營。實際上,如果和覺雨的聯姻結盟順利,覺雨也會加入。
琉光金童避開雪白的絲線,喘了口氣解釋道:“那個顧雪洄殺了我的人,我能放他走已經很給李公子麵子了。”
李若道:“不夠,我覺得這樣不行。”
絲線織就成羅網,將琉光金童層層包裹在其中不能動彈,李若摸著下巴摩挲了一會兒,又從袖裡拿出兩個碧綠色的圓環出來。
“差點忘了這個了,”李若勾起唇角一笑,欣賞著琉光金童逐漸青紫的扭曲麵孔,“我其實是不怎麼用這對碧玉琢的,主要是這對碧玉琢是父親大人送給我的,我實在舍不得拿出來招搖,而且……”
他蹙眉嘖了聲:“什麼時候顧雪洄那家夥手裡也有一個鐲子了?他是在學我嗎?”
順手用碧玉琢敲了敲琉光金童的頭,李若道:“我是不信的,應該是我先有這個的對吧?顧雪洄那家夥,肯定是在學我!”
可憐琉光金童口鼻被封住,根本就不能呼吸不能說話,早已頭昏眼花,再被李若沒輕沒重地用碧玉琢敲擊,差點就這麼閉上眼再也見不到明天的太陽。
“顧雪洄殺了你的人就殺了,你怎麼這麼小氣記仇?”李若拖著聲音說,“他是我的朋友,你這麼做我很難辦的。而且我說好了,要讓他們安全到升龍宮,父親大人閉關還沒出來,拿來做人情正好,是這樣的吧?對待朋友應該就是這樣吧?”
琉光金童並不知道自己被困在雪白羅網裡困了多久,他隻知道李若坐著沉思了很久。
久到明月上樹,漫漫月華灑落。
李若的白色眼睫這才動了動,彆過臉來看他。
飄忽的夜風輕輕拂過他白色的發尾,李若恍然道:“都怪你太弱又不出聲,我都忘了你還活著。”
琉光金童氣若遊絲,在地上一動不動。
李若舉起自己的手炫耀給他看,瓷白的手腕上各套有一個碧玉琢,更襯得他手腕纖細柔美:“我仔細想了想,既然是顧雪洄學我,我乾什麼要藏起來?這可是父親大人送給我的!我當然要戴出來!”
“真好看啊這對碧玉琢真好看!”他不斷搖晃雙手,碧玉琢在他的手腕間晃動,如同穿梭紡織,細白的絲線絲絲縷縷纏繞包裹住這對碧玉琢。
“這樣就沒那麼容易壞了。”李若很滿意,現在這對碧玉琢變成白色的了。
和顧雪洄右手那個,看起來沒有太大的區彆。
“時候差不多了,他們等我好久了。”李若打算走人了。
“哦對了,我之前就說了,下次帶你去中州參加天驕榜,你還記得吧,我才發現你雖然修為比我高,但是比我弱好多,這樣不行——太丟父親大人的麵子了。”
琉光金童眼前一陣一陣地發黑:他記得他答應和李若去中州參加天驕榜隻是投靠李家父子時說的客套話,怎麼還被當真了?
“這樣不行啊,”李若長長歎出一口氣,“這樣,我把甘霖島給你吧,你可以儘快提升自己的修為嗎?”
琉光金童瞪大雙眼,不可置信。
李若還在自顧自念叨:“就是不知道知晴還在不在甘霖島上。韋攸安是怎麼回事啊,哄了這麼久都沒把人哄好,不是說知晴這個女人最會看眼色,隻會向強者低頭嗎?”
“雖然知晴我肯定是打得過的,可是,我更討厭她妹妹覺雨那個大嘴巴呢!”李若忽地抽出軟劍,將地上的琉光金童卷起又甩飛,“她真該死啊!”
“父親大人豈是她能覬覦的?!”
第 82 章
沒有刻意控製方向, 小舟在水上順著水流緩緩飄蕩,偶爾還能看到藍綠色的水草和遊魚。
李若一走,小舟上就隻剩顧雪洄和賀懷霄了。
顧雪洄仰躺在船板上閉目睡覺, 臉上虛虛蓋著鳥羽麵具, 側邊的流蘇從他的耳側胡亂堆到鎖骨處,日落月升, 光影斑駁變換, 水晶流蘇如同流動的水一般閃爍耀耀。
賀懷霄把碧光劍掛立在舟頭,敲了敲澄光玉, 裡麵的三葉金鱗魚咕嚕吐出泡泡。
雲水茫茫相連, 黑黝黝的水麵隻有一輪明月,橙金的泡泡緩緩飄落沉入水中, 似無數散落的星星。
“小賀師侄——”
顧雪洄醒了,睜著眼沒動。
“小師叔。”賀懷霄應聲。
“這幾天我一直在想, 我的劍意應該是什麼。”顧雪洄探出一隻手,撥弄了一下水流, 小舟隨之擺動搖晃,
賀懷霄安靜站立:“小師叔知道了?”
“沒有,我隻是忽然間知道我為什麼一直沒有劍意了。”
賀懷霄發自內心地微笑:“看來小師叔是真的懂了。”
碧光劍錚然出鞘,明亮的劍身一麵映照出賀懷霄上半張麵孔如墨潭漆黑的眼睛,另一麵映照出顧雪洄麵具下半截玉白的下巴。
那截下巴微微一抬, 戴著白玉鐲的手跟著一起動。
既然是劍修,怎麼能沒有劍呢?
——搶劍!
兩人四目相對,無需言語就明白對方的意圖。
沒有任何花哨的法術,每一個來回都是最基礎的身法劍招。
上撩橫劈避開來勢洶洶的顧雪洄, 賀懷霄抬腿側踹,逼得顧雪洄不得不抬手格擋。
“小賀師侄好凶哦——”顧雪洄桃花眼彎彎。
賀懷霄稍稍愣神, 就在這一間隙,顧雪洄腳尖一點順勢借力騰空,翻身倒掛至賀懷霄身後。
手指尖堪堪摸到碧光劍劍柄,就被賀懷霄察覺避開。
“小師叔——”賀懷霄真是服了,抿了抿唇深吸一口氣集中精神。
顧雪洄揚了揚眉:“怎麼,小賀師侄怕了?”
“不怕!”
賀懷霄沉聲應道,同時上挑再接橫斬。
劍光照流水,水中月影被絞碎擊散無數次。
兩人接連交手上百個回合,碧光劍依舊牢牢握在賀懷霄手裡。
“不打了。”
顧雪洄放棄,重新躺倒在船板上。
賀懷霄頓了頓,伸出手去拉顧雪洄:“小師叔不是說……”
他話還沒說完,躺下的顧雪洄又瞬間起身去抓他的碧光劍!
“小師叔!!!”
賀懷霄猝不及防,情急之下當即翻轉手腕換劍,自己被顧雪洄一拉跟著一起倒下。
碧光劍則飛拋斜插入舟頭。
賀懷霄就壓在顧雪洄身上,兩人鼻尖幾乎擦著隻剩一絲細縫。
意識到這一狀況,賀懷霄屏住鼻息,陡然僵住。
顧雪洄還沉浸在失敗中,徹底泄氣了:“我算是知道小賀師侄為什麼天生劍骨了。”
“什麼?”
顧雪洄嗯了一聲:“我之前就和賀掌門說過了,他沒敢告訴你,大概是怕你有壓力。”
隻有天生劍骨,才能讓照靈壁發熱碎裂,碎片碎裂截麵刻痕交錯猶如劍氣交織。第一次顧雪洄以為是偶然,後來帶著賀懷霄去興義和買新的照靈壁,又趁機試了做確認,才正式確定賀懷霄的體質。
“我嗎?天生劍骨?”賀懷霄小心翼翼用氣聲問。
“對呀,天生劍骨,命中注定的劍修,”顧雪洄毫不客氣,用手捏了捏賀懷霄的臉,“所以以後小師叔就靠你了,小賀師侄,我對你可是信心十足啊!”
三葉金鱗魚在他們搶劍的時候驚慌躲到小舟底下,現在又重新在舟邊探頭探腦查看情況,同時照亮賀懷霄通紅的耳垂。
顧雪洄也看到了。
他忍了忍,最後還是沒忍住,再次伸出賊手。
這次被賀懷霄及時躲過。
“小賀師侄你怎麼這麼小氣,我就摸摸。”顧雪洄玩心大起,難得能看到賀懷霄局促不安的樣子,就算是沒搶到劍,也回本了。
賀懷霄繃著臉:“李若回來了。”
夜色中,李若飛身踏水,跳上小舟。
“你們在乾什麼?”李若敏銳察覺到在他離開後,這兩人一定是做了什麼。
賀懷霄不適地轉開眼,起身到另一側拔出碧光劍,答道:“沒什麼,和小師叔隨便切磋了一下。”
“是我不好,讓你們久等了。”李若抱怨說,“都怪琉光金童不好!”
他頓了頓,兩眼期待地看著他們:“你們有沒有發現我有什麼不同?”
他的頭發從之前的黑灰變成全白。
一身綺羅紅衣似火,白發白眉白睫,皮膚蒼白毫無血色,手上一雙碧玉琢,腰間環一把銀白軟劍,即使是在這個黑沉沉的夜裡,容色侵略性依舊極強。
顧雪洄:“所以你果然不是李渡河的親生兒子。”
湘汀州人儘皆知李渡河是即將九變化龍的鯉魚大妖。
李若笑著應:“確實不是,我是父親大人點化的蓮藕。”
“難怪這麼缺心眼。”顧雪洄小聲嘀咕。
賀懷霄彆過臉,壓了壓嘴角。
李若當然也聽到了,不過他並不在意這個評價。他一開始就沒把隱藏功夫做好,索性不管了,直接說明真身。
李若主動提出由他來撐船控製方向,剩下二人都無所謂隨他去。
李若立在舟頭,說道:“可惜你們去不了長生島,那裡遍地蓮花,蓮葉田田無邊際,魚戲蓮葉間,是湘汀州一大勝景……”
銀白軟劍化成長杆一點,細碎的銀白輝光在水裡蕩漾開。抽骨拔莖生葉,花骨朵在兩葉中間成型,銀色的勾線蓮花在漆黑的水麵盛開,光瑩瑩,暗香幽幽。
“我也好想回長生島啊……”李若用銀白軟劍掐了一朵蓮花握在手裡碾碎,說道,“有個詞叫做‘藕斷絲連’,我想從父親大人用魚尾把我從母體甩斷,親手撈起我點化啟發我的靈智時,我們就注定糾纏,無法完全分割了。”
顧雪洄依舊是不冷不熱:“那確實挺大的恩情了。”
湘汀州蓮藕何其多,有幸被即將化龍的鯉魚大妖看上的蓮藕就李若這一節。
“父親大人的理想是一統湘汀州,我無以為報,隻能努力幫他了。”
賀懷霄淡淡應道:“有目標挺好的。”
他轉頭,看向顧雪洄,伸出手指一點一點沿著舟邊探過去。
與另一隻玉白的手指尖碰了碰。
“我知道,”顧雪洄說道,“明心見性,心純則真。”
顧家老祖宗曾說過,顧雪洄根本就沒理解先祖為何專門將這句話作為傳承劍法的開頭。
顧雪洄陷入一種奇異的境界,是從未有過的寧靜安定。
在中州的天衍宗有老祖宗守護時他沒有,在長山州滿山的香愈木時他沒有,偏偏在陌生的危機四伏的湘汀州,顧雪洄定心了。
風徐來,細雪飄飛,紛紛揚揚落在銀白的蓮花上。
水麵結了一層晶瑩的薄冰,小舟停滯在原地,坐看細雪將蓮花壓低,覆蓋。
舟頭的李若眯了眯眼,手指微動。
雪下蓮花撲簌抖動,從雪裡探出來,綻放得更盛。
顧雪洄在舟尾,依舊維持原來的姿勢,趴在舟邊懶洋洋地抬眼欣賞這幅奇異景像。
月夜雪下銀蓮搖曳。
碧玉長杆在顧雪洄指間轉了轉。
雪不停,銀蓮在極致的綻放後,花瓣解體崩裂,再次被雪覆蓋。
碧玉長杆變倏而變換成碧光劍,劍身平整無尖如一線。
顧雪洄揮出一劍。
劍光過處,無論是雪還是蓮,亦或是水麵的薄冰,都猶如琉璃碎裂,化成迷茫水霧氤氳。
“好劍!”李若抖了抖銀白軟劍,“難怪中州人都說,劍出長鯨顧。”
“你也不差。”顧雪洄禮尚往來。
李若哼道:“自然的,這湘汀州我就不知道還有誰的劍道能在我之上。”
他說這話的時候,灰白的眼睛一直注視著顧雪洄。
顧雪洄畢竟不是真正的化神,這樣的法相外化不可能維持太久。如果李若強行要打,顧雪洄還是打不過。
顧雪洄抖了抖右手,將長袖抖落,掩蓋白玉鐲將皮膚勒出來的紅痕。
隨著他這招越用越純熟,特彆是他如今能定心知道自己要做什麼——心性突破後,顧雪洄終於能稍微調動隱匿於神魂中的本命劍清霜了。
剛才那一劍釋放出來的劍氣,正是清霜的淩冽劍氣。
天生劍骨的賀懷霄也敏銳察覺到顧雪洄這一劍與以往大有不同。
他真心為顧雪洄感到欣喜。
顧雪洄已經把碧光劍重新變換回碧玉長杆握在手裡旋轉挽了個花。
碧玉長杆不再是純粹的碧綠色,而是覆蓋了點點雪色。
“湘汀州第一劍修嗎?”顧雪洄眉毛一挑。
“當然。”李若極其自信。
顧雪洄低下頭笑了笑:“挺好的。”
李若:“真的?你不介意?”
“我介意這個作甚?”顧雪洄反問。
“好。”李若的神情看上去更滿意了,放聲狂笑。
“我的劍湘汀州第一,顧雪洄都不得不承認!”
聲音久久回蕩。
賀懷霄眉心稍擰,他總覺得李若這問話十分有深意。
顧雪洄卻隻是撐著下巴,朝他笑笑,低聲道:“小賀師侄,我從來沒有如此確定過,自己是這麼想成為一個劍修——一個真正的劍修。”
在顧雪洄以往的經曆中,他實在是太順了,不管遇到什麼事,他既有實力,還有背景能將所有困難一一擺平,他有資格輕狂高傲,不將世事放在心上。
天賦高,實力強,卻沒有與之匹配的堅定
本心,迷失是自然而然的。
他是先天靈體,是長鯨汀顧家繼承人,學劍是自然而然,卻不一定是他真的想做一名劍修,隻是似乎做一名劍修很容易,也很符合他的出身天賦。
隨波逐流,終究迷失自我,本心不堅自然道心有瑕,最後不管是第幾次化神,顧雪洄會失敗再正常不過。
“本來我以為,這個冰原州就算是走個過場也無妨,”顧雪洄說道,“現在我是真的想去。”
我要去看看無儘海的風浪到底有多大,深海的異獸如何危險,冰原州冰雪是冷到哪一種程度,在這樣的環境下,他的本命劍清霜所用的仙淚星鐵,到底是如何形成。
更重要的,他知道,即使他的劍意不能在那裡領悟,他也不會再彷徨。
他是一個劍修,必然會有自己的劍意。
終有一天,他會知道,他為何出劍。
“我在劍道悟性上不如小賀師侄,這下是真的要請小賀師侄多多指教了。”
雲霧消散,顧雪洄眉眼彎彎。
賀懷霄那一劍不僅僅是刺入假山,也刺入了顧雪洄空洞的本心。
本心堅,道才堅。
第 83 章
“所以李若是鬨了一通帶著人走了?”
得到確定的答案, 韋攸安揮了揮手讓人退下。
清安島是把湘汀州一份為二的中軸線,按照湘汀州目前內部的勢力劃分,也正好是兩方勢力地盤的分界線。
湘汀州內很多人都在押寶, 韋攸安和李渡河誰能夠最後一統湘汀州。
沒有其實事的時候, 韋攸安喜歡一個人獨處,這讓他能靜下心來慢慢思考。
明明是入夏時節, 連剛剛離去的手下都穿了一身輕薄長袍, 他卻還披了一件大氅。
半闔著眼靠坐在椅背上,韋攸安神思漫遊, 所以當鋒利的傘尖劃破空氣突兀抵到他的鷹鉤鼻鼻頭時, 他依舊還是原來的動作。
知晴的身影顯現,眉眼冷冽:“小芙是你殺的。”
知晴後麵還跟著覺雨, 她十分激動:“姐姐,你這樣問他, 他不會承認的!”
“是我殺的。”韋攸安的回答出乎所有人的預料。
知晴拿傘的手抖了抖,傘尖因此偏離韋攸安的鼻尖, 在他的臉上劃出一道紅痕:“她是你女兒!”
“是。”
韋攸安依舊是乾脆的承認。
他眉下眼窩深,眼白滿是紅血色,鷹鉤鼻兩側的鼻峰微微凸起。側過臉時鮮紅的血順著紅痕滲出,更顯陰鷙冷傲。
“你……你們……什麼時候的事?”
覺雨左看看右看看,萬萬沒想到自己的姐姐竟然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和韋攸安暗度陳倉。
“很久以前的事了, ”韋攸安答道,“不過我們本來也是各取所需,孩子完全是意外。”
他和知晴沒有感情基礎,意外得來的孩子殺了就殺了, 韋攸安很難有心緒波動。
“你有什麼好生氣的呢?”韋攸安不解,“就算我不殺了她, 你也會動手的,不是嗎?”
他們做不成情人夫妻,卻不妨礙他們互相了解對方。
“現在才來找我算這筆賬,會不會太晚了?”韋攸安抬手按住知晴的傘,“還是說你後悔了,想要我把小芙的神魂吐出來?”
“什……什麼?”覺雨後知後覺,“你不僅殺了自己的親生女兒,還把她的神魂煉化了?”
她看著韋攸安,渾身發冷。
難怪她趕到的時候,小芙的神魂已經殘存到隻有一絲。當初她就很疑惑,如果不是仇家會有誰對一個無辜的小女孩下這麼重的手。
原來不是仇家,是狠心的親生父親。
“身為湘汀州兩個島主的孩子,小芙的天賦體質注定不差,說不定將來比我們還要強,如果這個時候不收來為己用,難道要便宜外人嗎?”韋攸安目光轉向知晴,“那個時候我距離大乘就差臨門一腳,和你現在一樣……所以你現在來找我,是覺得我沒把小芙留給你用,生氣了?”
覺雨臉色煞白望向知晴,緊緊盯著她。
“姐姐,你……”
你不能。
她沒敢把這句話說出口,因為她忽然記起來,小芙之所以和她親近,是因為知晴剩下小芙之後,近乎不管不問的冷漠,她才會時時刻刻把外甥女帶在身邊。
韋攸安還是一副好商量的模樣:“小芙現在已經死了,但如果你需要,我可以給你彆的補償,畢竟沒有你,小芙也生不下來。”
在他口中,女兒仿佛是一個物件可以隨意交易。
覺雨再也忍不住,拿出自己的琴來。
她耗費那麼多的精力,甚至不惜倒退修為,除了證明自己的清白,緩和姐妹關係,還要為她可憐的小外甥女報仇。
話都還沒說清楚,還沒來得及見識這個世界有多精彩,就失去了呼吸永遠地閉上眼。
更可怕的是,殺了她的人是她的親生父親,殺完以後還一副不在乎的模樣。
至於她的親生母親……
覺雨撥動琴弦的手不斷發抖,她已經不敢再去看知晴是什麼表情了。
也不想聽。
殺了韋攸安是她此刻唯一的想法。
“小覺雨還是這麼天真愛哭啊。”韋攸安就像一個年長者,看著覺雨慌亂地出招,不緊不慢地化解攻勢。
另一旁的知晴隻在最開始用傘尖擦傷了韋攸安後,再沒動手。
其實如果剛才韋攸安不動,知晴的傘根本就傷不到他。
“小覺雨還是有天賦的,”韋攸安邊打邊點評,“但若是能和你姐姐聯手,想必這琴聲裡的殺伐之力能更上一層樓。”
“要你管!”
覺雨雙眼發紅。
她們姐妹的武器與對方的名字相同並不是巧合,隻有時刻記掛著對方,才能稱得上姐妹同心。
韋攸安哪壺不開提哪壺,而知晴明知覺雨打不過,也知道韋攸安殺了小芙,還是選擇旁觀。
這讓覺雨越發心灰意冷。
“夠了——”
知晴終於出聲打斷覺雨的進攻,她問韋攸安:“你說的賠償是什麼?”
她困在化神大圓滿太久了,明明摸到門檻了,卻始終邁不過去。
韋攸安說得沒錯,如果當初是自己,她也會殺了自己的親生女兒。
在湘汀州,修為實力才是生存的底氣,如果她不想依附現今湘汀州任何一方勢力,沒有大乘實在難以獨立。
特彆是現在,覺雨修為倒退,她要順便想辦法恢複覺雨的修為。
韋攸安笑了笑,他就知道會是這個結果。
知晴無心,覺雨多情。
這兩姐妹是完全不同的性格。他和知晴本質是同一種人,更適合在湘汀州活下去,反觀覺雨,如果沒有她的姐姐幫襯,甘霖島早就守不住了。
自己還想同敵人死戰到底,當事人卻先投降議和。
覺雨撥琴的動作一頓,被韋攸安的反擊掀翻。
其實在發現知晴一直不動的時候,覺雨的心就沉下去漸漸發冷了。
——知晴自己都不在乎,她反而衝鋒陷陣搖旗呐喊,像一個孤身奮戰勇往直前的小兵,卻不知她身後的城池早已空無一人,大部隊放棄這裡白白將地盤拱手讓人。
韋攸安並沒打算對覺雨動手,任由她狼狽離去。
他問知晴:“這次來找我,又有什麼合作?”
“大乘,我想大乘,”知晴道,“你也不願李渡河成為湘汀州的王吧?”
湘汀州至今沒有人知道李渡河是大乘期的哪一階段。隻知道湘汀州當之無愧的第一個高手,實力深不可測,而且他還是一條九變即將化龍的鯉魚妖,單就他親手教出來的李若來看,李渡河的實力絕不同於一般的大乘期。
如果有一天真的要和李渡河對戰……
韋攸安是見過李渡河的,知道那位鯉魚大妖滿腦子隻有修煉,對各種殺伐手段的研究更是出神入化——李若的劍法就是他親自教授的,據說早年李渡河曾見識過來自中州的劍修大能,因此感悟極深。
說實話,韋攸安並不覺得李渡河會怕一個大乘,知晴如果能大乘,就算不與他結盟,也能讓李渡河吞並的其他島嶼的的腳步放緩。
“當然,”韋攸安應道,“李渡河是什麼性格我們都很清楚,如果真的讓他一統湘汀州,那些妖修隻會更加猖狂。”
湘汀州內部本就紛爭不斷,妖修魔修之間的矛盾經年累月沒有斷過,越來越激烈。
大概除了琉光金童那個信奉實力至上,才不會覺得投靠一個妖修不會丟一個人族的臉吧。
本來湘汀州就因為混亂甚少與其他州交流,再加上本州內部不斷內耗,資源供給更是緊張。
“升龍宮要得太多了,特彆是這些年……琉光金童就是和李渡河結盟,連彩禮都給賠了個乾淨,還差點去甘霖島的庫房搬東西到升龍宮,兩人這才吵架解了婚約。”知晴知道得更多,“李渡河截走這麼多東西,大概是在為化龍做準備。”
升龍宮截走了湘汀州內大半資源,基本上隻要經過升龍宮的,哪怕是一隻鳥都得給李渡河薅一遍毛才能放走。
不能讓李渡河順利化龍!
韋攸安和知晴對視一眼,達成合作。
“其實我一直有個疑問,如果你們兩姐妹不是因為小芙離心,你為什麼要疏遠小覺雨呢?”韋攸安問。
知晴張了張嘴,又閉上。
“為什麼?”韋攸安饒有興趣,“你明明知道小覺雨十分中情。”
“因為我想驗證一件事。”知晴道,“那有可能是我至今無法大乘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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覺雨抱著琴,踉踉蹌蹌走出清安島。
本以為隻要洗清自己的嫌疑,和姐姐和好結盟,她們姐妹必然能在接下來風雲變幻的局勢中穩住自身。
可是她沒想過這意味著自己要忽視小芙的死。
——那本來就是她一直邁不過去的坎。
她走著走著,忽然覺得自己十分可笑。
即使沒有韋攸安殺了小芙,自己的姐姐也會殺了小芙!
根本就沒有人在乎小芙的死!
“哈,哈哈……我到底在做什麼?”
覺雨抱著琴半跪下來:“其實隻要我願意,隻要我放下小芙,姐姐就會和我好了,反正姐姐也不在乎,不是嗎?所以我到底在記恨什麼?”
“是啊,你到底在記恨什麼呢?除了你,根本就沒有人在乎。”
李若一步一個腳印,走到覺雨麵前。
這裡是距離清安島有一段距離的無名礁石,他原本打算在這裡轉向去甘霖島——覺雨他是一定要殺的,他已經說過了。
沒想到會被賀懷霄發現方向不對,三人就此起了爭執。
顧雪洄急著去冰原島,而且他不太想在自己還沒有化神的時候貿然惹上兩姐妹。
不想覺雨竟然會主動送上門。
真是得來全不費功夫,今天覺雨必須死!
還得是他李若親手殺的!
第 84 章
“你……李若?”
覺雨驚疑不定, 再不遠處,還有她很眼熟的賀懷霄顧雪洄。
先前血祭生魂,覺雨沒有直接對三人出手, 甚至還在這之前與顧雪洄有過短暫的合作。
因為血祭死去的人固然無辜, 可他們和這三人沒有任何關係,嚴格來說他們並沒有任何仇怨。
可這裡是湘汀州, 殺人奪寶不需要任何具體理由, 隨心而為,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沒有嚴苛的教條法令。
更何況, 對她不懷好意的是湘汀州第一高手李渡河的兒子李若。
意識到情況不妙,覺雨琴弦一掃, 一串急促的琴音響起,原本平靜水麵頓時翻湧起狂浪, 沙石亂飛,阻擋李若的腳步。
覺雨則轉回方向就往清安島跑。
“不許走!”李若大喊, “顧雪洄!快!”
要是讓覺雨成功逃走,再回去找知晴或者韋攸安出來,他們三個……不,李若可能會沒事,但顧雪洄和賀懷霄一定會在過後被算賬!
顧雪洄和賀懷霄沒得選, 這個時候他們不得不和李若上一條船,殺了覺雨!
被迫與李若合作,顧雪洄麵色不太好看,卻還是依言出手。
他按住賀懷霄, 朝他小幅度搖了搖頭,自己則拿出許久不用的來自震雷宗的量天尺, 朝虛空一劃。
原本還晴朗的天空頓時陰雲密布,雷聲在雲中醞釀怒吼,從天而降劈到覺雨腳邊。
她腳下的礁石被這一道落雷當場劈碎,不得不閃身避開。
後麵的李若飛身趕來截住覺雨,銀白軟劍一抖,在滔天的狂浪中,劍尖從中突刺,直逼覺雨門麵。
走不掉,若不奮力一戰必死無疑。
覺雨不再一味想著逃跑,擺正古琴素手撥弦。音波如刀,將量天尺召來的烏雲割裂出無數細縫。
天光從細縫中泄露,無數雨絲飄落,形成雨幕擋住李若的銀白軟劍。
覺雨端正坐著撫琴,背後青白環光籠罩,寶相莊嚴,猶如神女降臨。
不,是魔女。
琴音不絕,具有穿金裂石之力,驅使每一道雨絲向李若殺去。
如此密集進攻,一般人堅持不過幾個呼吸就會倒地,李若卻不慌不忙,提劍一掃,儘數避開,再向覺雨殺去。
在這一過程,他還有餘力朝顧雪洄瞥來一眼。
意思不言而喻,他知道顧雪洄出工不出力。
“我隻是想見識一下湘汀州第一劍修的實力。”顧雪洄毫不畏懼與李若對視,理直氣壯。
他轉了轉手中的量天尺,隻是布陣將兩人的戰場與其他地方隔開,再無其他動作。
“行,你就看著!”
李若的銀白軟劍可以隨心意變軟變硬,堅韌且多變,擊穿雨幕後,平直的劍身迅速變軟變彎,猶如長蛇出洞,迅疾襲向覺雨。
“小賀師侄,你看到沒有,”顧雪洄輕聲道,“他的劍。”
賀懷霄眼也不眨:“是,覺雨必死。”
“她活該,”顧雪洄道,“她會為了殺了你外甥女的人報仇,卻不會在乎那些被她血祭的無辜新郎。”
賀懷霄:“李若殺她不是為了伸張正義。”
這也是兩人拒絕與李若同行前往甘霖島殺覺雨的原因之一,李若純粹是為了個人,他也不在乎那些枉死的生命。
“而且……”賀懷霄頓了頓,他還是沒忍住提醒顧雪洄,“小師叔,他在壞你道心。”
顧雪洄人就在湘汀州,李若當著他的麵說自己是湘汀州第一劍修,就是說自己的劍道遠在顧雪洄之上。
其心可誅!
倘若顧雪洄真的認為自己的劍不如李若,本就困囿於沒有劍意無法進境的顧雪洄將很有可能再也無法突破!
就連賀懷霄提醒顧雪洄,都不敢直指他的意誌不堅,生怕他就此恍惚心神誤入歧途。
“我知道,”顧雪洄嗤了一聲,“他不行。”
李若每出一劍,都有細微絲線裂帛聲劃過。他的劍穿破覺雨的雨幕,擊出陣陣漣漪,堙滅琴音,不斷把覺雨往角落裡逼,氣勢極盛。
即使賀懷霄知道李若遠沒有他表現出來的那麼簡單,還是不得不承認李若的劍確實不錯。
琴聲叮咚,覺雨冷汗涔涔,遠不如她的琴音意境表現出來的平和。
如果是在甘霖島,她還能和李若拚個你死我活,但現在是在清安島外圍,她無法借助甘霖島靈脈,隻能以自身的修為直接和李若打。
“李若,你早就想殺我了吧?”覺雨冷笑,“就算沒有在這裡撞到,你也會去甘霖島殺我的吧!”
不過,也不是完全沒有機會。
覺雨望向天空,這一方天地被顧雪洄隔開,她根本無法傳訊聯係知晴,但是——
她可以繼續拖延時間!
“是,我早就想殺你了。”李若毫不避諱地承認。
早在顧雪洄來湘汀州以前,他就想殺覺雨了。
覺雨今天是必死的,李若自覺勝券在握,放緩劍招,悠悠然欣賞覺雨的垂死針紮。
沒有用的,就算是知晴真的能趕到,也隻是收到一具妹妹的屍體。
“我等這一天很久了。”李若笑出來,他是真的開心,笑得灰白的眼睛都綻放著奇異的神采,“禍從口出,若不是你肖想不該有的東西,怎麼會有今天!”
他設想過很多次覺雨的死亡場景了。
銀白軟劍嘶嘶卷向覺雨,白色絲線猶如蛛網將覺雨圍困其中慢慢蠶食。
咬破手指,覺雨再次按下琴弦,加速彈奏。
嘣——
琴弦斷裂,一整張琴麵全是鮮血。
“還有嗎?”李若好整以暇,笑著等待覺雨的下一次自救。
覺雨抬起頭,一張臉毫無血色,琴徽上三顆雨瑟水精飛起,旋轉發光。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東西。”覺雨說道,即使湘汀州修士信奉隨心而為,作惡不需要理由,可是李若殺她的原因她百思不得其解。
“我知道就行。”
李若一劍捅穿她的心臟。
三顆雨瑟水精被李若儘數攬在掌中。
“晦氣東西,”他看也不看,甩給顧雪洄,“我拿這個換你手上的尺子。”
說完,也不管顧雪洄同意不同意,就用絲線把顧雪洄固定在一處穩定陣法的量天尺拿走。
陣法即將消散,李若將單手將量天尺對折,插在覺雨眉心,把她的屍體作為鎮物,繼續穩固陣法。
賀懷霄蹙眉,彆開臉不再看。
察覺到他的動作,李若哼了聲:“這都算便宜她了。”
他要用這陣法繼續折磨覺雨的屍體。
顧雪洄嘴唇動了動:“她到死都不明白是為什麼。”
“我為什麼要讓她死個明白?”李若好笑反問,“這是什麼固定套路嗎?”
“……”
小舟上另外兩人沉默。
李若眉毛一揚:“我就喜歡讓她到死都覺得自己死得莫名其妙,最好到黃泉路都在想自己是為什麼死的,正好讓她長個教訓,下輩子彆遇到我。”
顧雪洄冷不丁問:“你喜歡琉光金童?”
“……”李若麵上滿是不可思議,“你在說什麼東西,我會喜歡那個小屁孩?!”
“沒有,我隨便問問。”顧雪洄聳了聳肩,“我也覺得不太可能。”
“覺雨一死,其他島主沒有意外,大概是不會隨意離島了。”李若嘖聲,“以後要奪島就更困難了。”
“不過……”他話鋒一轉,打量二人,“我可以把甘霖島借給你們一段時間,就算是這次的船費。”
甘霖島的雨瑟水精有助於修煉,這點不必李若說兩人也知道,借甘霖島的這段時間,島上若是有雨瑟水精產出,兩人都可以取用。
“不用了。”賀懷霄拒絕,他還沒忘記他們的目的地是冰原州。
“不,你們需要的。”
李若笑吟吟道:“你們不會以為,覺雨知晴姐妹二人關係不好,知晴就不會坐視不管覺雨的死吧?”
顧雪洄:“所以我們更要儘快去冰原州。”
“去不了了你們。”
李若往後一指,清安島附近他們原先布置的陣法白光陣陣,衝破雲霄。
——被破了。
知晴找到覺雨的屍體了。
居然這麼快!
顧雪洄忍不住皺眉,這兩姐妹果然有外人不知道的聯係方式。
“他們的武器。”似是知道顧雪洄所想,李若說道,“其實最開始,覺雨是用傘的。”
姐妹二人在剛出道未奪島的時候,覺雨就是持傘的,知晴才是操琴。
原來的武器才與他們的名字功法意境相通,也隻有姐妹二人合力才能奪下島嶼成為領主。
李若道:“她們二人大概是覺得,把自己的本命武器交托對方,才能更好地與對方心靈相通吧。”
覺雨以血澆琴,就是為了讓知晴知道自己遇到危險。
她們交換本命武器,約定守望相助,卻沒想到姐妹二人最後生出矛盾吵架,直到其中一個死去,她們都沒和解。
“太晚了太晚了,”李若笑著搖頭,“當初知晴去找琉光金童,要求他解除和覺雨的婚約,我就覺得很有意思了。知晴當真無心無情嗎?”
唯一的女兒死的時候她不在乎,那麼唯一的妹妹,曾經並肩作戰的妹妹死了呢?
“真是令人期待啊!”
李若笑著拍拍顧雪洄的肩膀:“我也隻能幫你們到這裡,剩下的就祝你們好運吧,希望你們真的有一天能順利到達冰原州,這是作為朋友能給你們的最後祝福——如果你覺得我們還是朋友的話。”
他抬起手,露出手上的碧玉琢,麵上瞬間陰雲密布:“哎喲,居然沾了一點血,早知道再捅兩劍了。”
他沒有回頭,踏著銀白軟劍往東飛去。
“看來冰原州是真的不好去啊。”顧雪洄歎氣。
第 85 章
湘汀州的陸地太少, 大多數地方舉目望去都是茫茫水麵。
其實很無聊。
琉光金童小心翼翼地瞄了眼前方的紅衣人影,看了眼腳下被掠過的長生島,稍稍停頓一番, 還是決定繼續跟著李若往東走。
湘汀州內七塊大陸地, 其他六地稱島,唯有升龍宮叫宮是有道理的。
一座晶瑩剔透的水晶宮殿在琉光金童麵前巍峨佇立, 比起其他島嶼來來往往的本地居民, 這裡的人很少,大多數都是升龍宮的仆役, 每個人服務於這座宮殿的主人——李渡河。
“李渡河大人是出關了嗎?”在踏入升龍宮前, 琉光金童還是忍不住問了李若一句。
“應該是出了吧。”
李若抬頭仰望這座宮殿,不同於他漫不經心的語氣, 他的呼吸反而急促了幾分。
琉光金童大驚:“應該?”
他站在門口,猶猶豫豫:“那我……我還是不進去了吧。”
李若瞥他一眼, 嗤笑了一聲:“隨你。”
說完,他沒有再等琉光金童, 大踏步往前走去。
琉光金童在後麵看著他的背影,使勁往裡麵伸了伸頭,然而隻有他和水晶條柱裡的自己大眼瞪小眼,再無其他人影。
也沒沒有其他聲音。
每次來升龍宮都特彆難熬。
琉光金童暗暗歎氣,最終還是邁著小碎步, 儘量放輕腳步走進升龍宮。
至於用飛的懸浮飄進去這種方式——你是在挑釁李渡河大人嗎?
用腳一步一步走,才能表現對李渡河大人的敬重!
琉光金童此行就是為了和李渡河確認甘霖島的歸屬權,李若說先借給他一段時間,過後會給他, 但是沒有說具體期限,至於之後島上產出的雨瑟水精要上供多少, 李若也沒有說。
琉光金童在心裡暗自盤算了半天,目前他的琉光島上產出的靈寶是和升龍宮三七分的,他三,上交升龍宮七。甘霖島算是白得的,就是李渡河說要二八分,對琉光金童來說也不過分。
侍者帶著琉光金童到達目的地後一彎腰就走了,獨留他獨自一人進入裡間。
這裡是李渡河的閉關之地。
極其空曠,沒有桌椅,也沒有外人所想象的靈泉寶樹奇花異草洞天福地應有的配置,整座宮殿隻有一幅巨大的長卷敘事壁畫。
凜凜仙人手持青鋒,麵對張嘴白齒如山的巨鯨麵不改色。
巨鯨俯衝向仙人,仙人提劍飛身而上,與之搏鬥。
滔天海浪狂卷,日月失色,天地間唯有仙人的淩冽劍光。
最終的結果是巨鯨哀嚎倒下,仙人孑然跨坐於巨鯨上,迎風飛升向九霄。
不管來這裡多少次,琉光金童每次看到這幅壁畫都會被震撼到。
這副壁畫的每一筆皆出自李渡河,栩栩如生的巨鯨,法力通天的劍仙,整幅壁畫有一整塊水晶雕刻而成,不施加任何顏色,人物刻畫細致入微,所有看到這幅壁畫的人都會驚歎劍仙的絕世風采。
琉光金童一直很好奇,為什麼精通各類殺伐兵器的李渡河最後會選定劍作為刻畫對象?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顧雪洄,讓我失望的是,他的修為居然還在金丹。”李若的聲音在殿中響起,回音震蕩。
李渡河背對李若默然如山,不曾有過動作。
李若跟著抬首望向壁畫上的劍仙,視線順延移到李渡河身上。
他來過這裡很多次了,大多數時候不論他說什麼,李渡河都回應寥寥,將全部心神沉浸到壁畫上。
湘汀州內對李渡河的印象多為貪婪,強橫,好戰等,在李若這裡同樣如此,不過還要加上一條——冷漠。
對李若這個唯一的養子,李渡河其實十分冷漠。
李若心知肚明,李渡河當初救起點化他的靈智純屬意外——他本該是李渡河的腹中食。
有誰會對食物傾注感情呢?
李若櫻唇一彎,繼續道:“他是從中州來的,中州那邊稱這個劍修傳承為長鯨顧。”
李渡河終於有了反應:“長鯨顧?”
“是的,父親大人。”即使李渡河始終沒把眼神放在李若身上,他依舊畢恭畢敬。
沒有等到李渡河的回答,李若也保持安靜不說話。
琉光金童在門口探頭探腦,觀望自己是否應該進去。
半晌,李渡河才道:“金丹不行,太弱了。”
李若跟著點頭:“是的,我也是這麼覺得,所以我殺了覺雨,把甘霖島給他當做修煉之地,等他突破了再去殺他,您看如何?”
“好。”李渡河轉過身來,和李若確認,“他叫顧雪洄?”
“是。”
“好,你做得很好。”李渡河看向李若的眼神有了些許笑意。
因為這一句誇讚,李若受到鼓舞,向李渡河走近幾步,獻上一條銀鏈:“前些日子長生島上的滄海月蓮都開了,我封閉了整座島,煉化成一件法寶獻給父親大人。”
滄海月蓮是長生島才能種植的極品靈植,是長生島最獨一無二的靈寶。
除了有洗去體內雜質、提升修煉者體質的功效,滄海月蓮最讓人津津樂道的還是其解毒淨化治愈能力,瀕死之人含一片殘滄海月蓮,能再多堅持三息。
李渡河手一揚,勾起鏈條。
片片晶瑩剔透的蓮花花瓣交纏鏈接,花瓣紋理清晰可見,鏈條甩動如銀龍遊弋,陣陣水波漣漪蕩漾,似有月華流轉。
李渡河瞄了一眼李若,養子的眼神充滿期待:“還沒來得及為這件法寶命名,我想著讓父親大人給起個名字。”
一件沒有任何攻伐作用的法寶還要特意起名?
李渡河不悅地擰了擰眉心,額前兩縷下垂的暗金色頭發隨著他的動作微微擺動。
李若忙道:“名字其實我這邊想好了,您看叫‘潛龍鏈’可以嗎?”
湘汀州人儘皆知李渡河的最終目標是化龍渡劫,這個名字顯然很得李渡河的心。
“好,不錯!”
李渡河收起潛龍鏈就要自己帶上,卻被李若先一步握住。
“我為父親大人戴上吧。”他笑著說,抬了抬自己的手腕露出碧玉琢,“以前父親大人送我碧玉琢,現在我送父親大人潛龍鏈,投桃報李,不外乎如是。”
李渡河無所謂,伸出手給李若。
李若卻直接跪了下來。
他展開鏈條,低著頭仔仔細細地係到李渡河的右腳腕上。
原來是係到腳上的嗎?
李渡河的疑問一閃而過,卻沒有去深究。
白發的紅衣少年虔誠地跪在腳邊,雪白的手指在麥色腳腕輕輕移動。
李渡河不適地往後動了動。
“不要動哦,父親大人。”李若圈住李渡河的手腕,聲音微微顫抖。
銀鏈貼著李渡河的麥色皮膚,勾勒肌肉線條,異常顯眼。
“好了。”李若抬起頭,正正好對上李渡河的臉。
這位湘汀州第一高手身材高大魁梧,麵容俊朗,絕對的實力讓他不屑於掩藏自己的妖異跟腳。
他的右眉眉峰有一處斷裂,再往下的眼睛深邃幽暗,瞳色仔細看能看到點點暗金色,濃密烏黑的頭發偶爾隨風飄動,露出帶有金色光澤的魚鰭耳廓。
麵對李渡河幽深的目光,李若露出一個燦爛的笑臉,白睫扇動,灰白色的眼瞳在這一刻有了光彩。
殿內居然又沒有聲音了。
琉光金童趁李若起身這個時機迅速進入殿內拜見李渡河。
甘霖島暫時被李若給了顧雪洄,卻不妨礙琉光金童將甘霖島視作自己的地盤。
還沒正式到手,琉光金童就迫不及待地要和李渡河商量如何分配島上的資源,從另一種意義上來說,這也是在李渡河這裡透個底——甘霖島屬於琉光金童了。
“二八分?”李渡河琢磨著琉光金童主動提出來的分配比例。
琉光金童頭壓得低低的,盯著地麵上的倒影。
李渡河是一如既往額昂首挺胸,陷入思考,地麵上的李若影子倒是往他這邊瞥了過來,似笑非笑。
許久沒等到李渡河的應允,琉光金童目不斜視,兩腿貼得更緊:“就……就其實一九分也行的……”
李渡河:“一九?”
琉光金童:“我一!”
李渡河:“我一?”
兩人的聲音同時響起。
生怕李渡河誤會,琉光金童快速道:“是我一,李渡河大人您九!您九!”
“可以,”李渡河揮手,對李若道,“甘霖島是你打下來的,我原本想著分一份給你,既然琉光願意上交九成雨瑟水精給我,那你的那份,就從他那份抽成吧。”
“你們對半分可以吧?”李渡河問琉光金童。
琉光金童死命壓住喉嚨裡即將湧出來的尖叫,勉強在麵上扯出一個笑來:“當然是可以的。”
他已經失去計算自己到底損失了多少資源的心力。
沒有其他事,李渡河就不想留人了,他連口茶都吝嗇給來訪的養子和手下,繼續背過身麵對劍仙斬鯨壁畫。
出了升龍宮,李若迅速抽出腰間的銀白軟劍,將琉光金童一劍甩到水裡。
不等琉光金童從水裡爬起來,李若就就一腳踩在琉光金童的腦袋上,將其繼續往水裡壓。
來不及呼吸喘氣,更沒有心神念避水訣,琉光金童勉力睜開眼,看著自己的口鼻咕嚕咕嚕冒出泡泡,耳邊是李若的冷笑。
“腦子不好就少說話,自作聰明隻會讓你損失更多!”
琉光金童奮力掙紮,頭上那隻腳卻仿若千斤重,壓得他翻不過身。
“不過,你也不算什麼好事都沒做,”李若抬起腳,放琉光金童一條生路,“不放他們去冰原州是對的,你做得很好。”
察覺到李若的力道一鬆,琉光金童連忙起來大口呼吸。
“接下來要怎麼做你知道吧?”
“是是是,我知道的!”
不管李若說的什麼,琉光金童胡亂應話。
“就這樣吧。”
李若瞧著琉光金童狼狽的模樣,銀白軟劍一動,再次把人甩到水裡這才離開。
第 86 章
顧雪洄和賀懷霄再次回到甘霖島, 這裡依舊是綿綿不斷的陰雨。
街道兩側白幡飄動,哀哀哭聲不斷。
曾經全島熱熱鬨鬨參與的喜宴成了葬場。
如今覺雨身死,甘霖島居民惶惶不安。不知接下來的島主性情如何, 是否還允許他們居住, 就算是允許他們在這裡安家立業,收取稅務, 亦或是像覺雨那樣, 平日和和氣氣極好說話,到了有需要的時候, 就把他們的推出去隨意濫殺。
大多數居民修為平平, 隻想有個相對安穩的落腳處。
顧雪洄和賀懷霄直接宣布接管甘霖島。
覺雨之前的貼身婢女早就死在那場血祭裡,島主府剩下的婢女早就作鳥獸散, 不好意思留在這裡,免得被還活著的島民唾罵報複。
覺雨出現在清安島外絕不是意外, 顧雪洄做了最壞的推測:若是這對姐妹原本就有意與韋攸安結盟,不管成沒成, 發現覺雨身死的知晴都不可能再與李家父子結盟了。
勢單力薄的知晴必然偏向韋攸安石薦。
不過,就目前賀懷霄和顧雪洄的實力,知晴想要來收拾他們不必叫幫手,甚至可以說不費什麼力氣就能把他們殺了。
賀懷霄憂心忡忡:“李若到底是什麼意思,”
顧雪洄:“他的意思是我們暫時去不了冰原州, 隻能在這裡老老實實修煉提升修為以後再做打算。”
賀懷霄不覺得李若算是真正的朋友。
“他有這麼好心?湘汀州內部自己就能為了地盤打生打死,甘霖島資源豐富,就這麼拱手借給我們……”賀懷霄感覺不是很好,總覺得李若有更大的圖謀。
“我覺得挺好的, ”顧雪洄撚著手中的雨瑟水精,“瞌睡遇上枕頭, 這麼好的修煉資源不要白不要。”
他主動推門走進島主府,回頭看到賀懷霄還站在門外。
“小賀師侄,你不會覺得我們現在能順利去冰原州吧?”
賀懷霄嘴唇動了動,看顧雪洄的樣子,顯然對李若早就有所防備——就如李若所說的,他們並沒有把他當朋友,所以他的祝福並不作數。
他們無法順利去冰原州了。
“小賀師侄,”顧雪洄難得端正神色,“我們要麵對的對手,可不隻是化神,而我們連元嬰都沒有,我們沒得挑。我想去冰原州,但以我目前的狀況,我一個人去不了,我需要你。”
賀懷霄渾身一震:“小師叔……”
是他太想當然了,總覺得就算打不過,跑總是能跑過的。
可萬一跑不過呢?
顧雪洄的法相外化碰上真正的化神隻會讓其更忌憚,趁他還沒真正化神扼殺掉才是正確做法。
這裡可是湘汀州,有這樣的想法做出這樣的事,再正常不過。
接連幾個念頭閃過,賀懷霄已經想明白:小師叔說得沒錯,目前他的修為被禁錮壓製到金丹大圓滿,在無法領悟劍意破除禁錮進境的情況下,隻有他提升修為才是最可行的方法。
“呐,小賀師侄可是說過要做我的靠山的,不會反悔吧?”
顧雪洄已經換上慣常的笑意,桃花眸子彎彎俯過身來:“你不用慌,有你小師叔在,我可以保證,你在化神以前的修煉肯定是順順利利的!”
按照顧雪洄之前給賀懷霄做的計劃,這三十五年內,賀懷霄能摸到元嬰中期的檻就算完成了,化神那是不知何時的事。
“沒有慌,隻是忽然覺得需要閉關好好修煉一段時間。”
賀懷霄站在原地沒有退開,任由顧雪洄靠近逗弄。
然後顧雪洄就停住了。
——這一點都不小賀師侄!
“小賀師侄,”顧雪洄擔憂不已,“你是覺得修煉太難太累傻掉了嗎?”
賀懷霄:“……”
他就是知道顧雪洄不想給他太大壓力,才想著任由顧雪洄動作,結果你聽聽,這叫什麼話?!
他賀懷霄怎麼可能會覺得修煉太累太難?
賀懷霄都要給顧雪洄氣笑了,果然小師叔還是他的小師叔。
惡向膽邊生,顧雪洄不動賀懷霄可要動了,
賀懷霄毫不客氣,直接上手掐住顧雪洄兩邊的臉頰肉,他主動拉近距離,與顧雪洄四目相對:“小師叔,修煉太難太累,所以你還是躺著吧,這種事我來就好。”
手下的軟肉溫潤滑膩,賀懷霄沒忍住多掐了一下。
沒想到有一天嚴謹端正的小賀師侄竟然倒反天罡!
顧雪洄好半天沒反應過來,任由賀懷霄做完,說要去閉關修煉才放手。
“小賀師侄!你好大的膽子啊!”
顧雪洄三兩步追上去,一躍而起從背後攬住賀懷霄的脖子:“膽子越來越肥了啊,小師叔也敢戲弄。”
背上多了一個人,賀懷霄腳下的速度一個停頓都沒有。
“哪裡敢,小師叔說往東,懷霄是不敢往西的。”
看賀懷霄這老實巴交的模樣,若不是顧雪洄意誌堅定,估計要以為剛才膽大包天的賀懷霄是錯覺了。
從賀懷霄背上跳下來,顧雪洄哼道:“看在你馬上就要閉關過苦日子的份上,這次就算了。”
“是是是,多謝小師叔,”賀懷霄順杆爬,“下次再計較。”
顧雪洄當即就給了賀懷霄一拳。
賀懷霄抬手包住。
顧雪洄試著往回抽手。賀懷霄握得很緊,比起他動作慢悠悠沒怎麼儘力的拳頭,賀懷霄是真的使了力氣。
“怎麼?”顧雪洄挑眉,“是怕自己堅持不住,三五天就出關放風了?”
“那倒不會。”
賀懷霄搖頭低笑,握住顧雪洄手,鄭重其事囑咐:“我閉關以後,小師叔就不要到處亂跑了。”
外麵太危險,留在甘霖島一來有事賀懷霄能照應到,二來可以借助甘霖島的靈脈,就是知晴真的找上門,他們也有一戰之力。
察覺到顧雪洄停下動作,賀懷霄繼續認真說道:“如果小師叔真的憋不住很想出去,一定要叫我,我陪小師叔一起出去。……”
他頓了頓,定定道:“就算死,我們也要死在一起。”
顧雪洄沉默了好一會兒。
他能理解賀懷霄為什麼這麼說,他們在湘汀州舉目無親,如果一朝身死,身邊無人就是孤身赴黃泉,死在一起好歹做個伴。
顧雪洄的拳頭在賀懷霄的手掌裡攤開。
兩人的手合在一起,手指相對。
顧雪洄道:“我們不會死,絕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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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吹葉落,枯葉從樹枝上簌簌落下
江魚頭鬼鬼祟祟從一棵樹後麵探出頭來。
前麵水邊坐著一個白衣人影,那人影手裡握著一根碧玉魚竿,安靜地在水邊坐了整整三天。
三天啊!
江魚頭捫心自問,他自己是坐不住這麼久的,特彆是在知道外麵有敵人虎視眈眈,不嚇得手抖就很不錯了。
魚線一沉,顧雪洄提竿將咬鉤的魚提起來丟到魚簍裡,不再下鉤,而是把臨時用來做魚竿的碧玉長杆往後一轉。
躲在樹後的江魚頭瞬間感到一股吸力把自己從藏身處扯出來,沒有像預想中粗暴地把他摔到地上,而是任由他抱頭打了兩個滾伏地求饒。
“起來,又有什麼事?”顧雪洄問,“除了知晴還在外麵這件事。”
“知晴大人走了,”江魚頭彙報說,“是琉光金童大人來了,把她趕走了。”
說起這個事,江魚頭就覺得奇怪,他們現在的島主雖然沒有明確說是哪個,但應該是顧雪洄和賀懷霄,鑒於賀懷霄現在閉關去了,甘霖島目前能做主的就隻有顧雪洄了。
江魚頭並不知道覺雨是死在李若手裡,隻知道按照湘汀州的規矩,要做上島主必然需要殺死上一任島主,所以這兩人現在被知晴尋仇,再正常不過。
奇怪的是,為什麼琉光金童會來幫忙解圍?
“行,我知道了。”顧雪洄提起魚簍,數了數裡麵有幾條魚。
江魚頭跟著好奇湊過去看。
還挺多的,整整一魚簍大大小小的魚都有,還有幾條特彆肥,魚肚鼓鼓。
江魚頭小聲吸氣,咽下一口口水。
他是魚妖沒錯,但是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弱肉強食不外乎如此,
顧雪洄把小魚挑出來丟進水裡,把魚簍遞給江魚頭:“拿去吧。”
“唉?真的假的?”江魚頭沒想到來這一趟不僅僅沒死還能拿到好處。
他以前不僅僅對兩位島主大人出言不遜過,還實打實地動過手,本以為新島主上位後會拿他殺雞儆猴立威,沒想到對方理都沒理他,島上一切照舊。
在今天來之前,江魚頭都是催眠自己顧雪洄是忘記了有他這一隻小魚妖,亦或是以為自己也死在了血祭裡。
“假的,”顧雪洄道,“我吃魚隻吃大魚。”
“……?!”
江魚頭抱著魚簍猛地跳起,一時摸不準顧雪洄說的大魚是他這條大魚還是魚簍裡的大魚。
平心而論,江魚頭以及甘霖島一眾島民覺得顧雪洄這個島主相當不錯。
一上任就幫著他們把那些枉死的新郎安葬好,打開庫房發放銀錢修補損壞的房屋。
甘霖島多雨,不像其他島嶼找不到房屋住處可以所以找個地方露天躺下,指不定一覺起來,自己躺著的小土坡就被水淹了。
至於修煉,顧雪洄也不像以前的島主一樣,把持整個島的靈脈不準普通居民靠近。
當然,靈脈凝結的雨瑟水精普通居民是沒有資格染指的,可是就這樣他們也很滿足。
江魚頭這段時間,也跟著其他居民去靈脈附近修煉了,不得不說,效果十分不錯,他感覺自己許久沒有長進的修為終於有了鬆動,再過不久一定能進境。
顧雪洄把臨時掛在碧玉長杆上的釣線取下來,徑直起身,招呼江魚頭:“走了。”
天氣漸冷,天黑得也快,顧雪洄沒有興趣一個人在野外摸黑釣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