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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師叔隻想鹹魚 沉木舟 69157 字 4個月前

第 91 章

今年的晶天節天老爺似乎很不給麵子。直至前一天, 雨水仍舊未停,把甘霖島的居民愁得不行,擔憂第二天放不成水燈。

幸好晶天節當天還是放晴了。

甘霖島四處都是歡歌笑語, 顧雪洄早已習慣這樣的節日氛圍, 走出島主府跟著一起吃吃喝喝,待到日暮才回島主府拿自己早就做好的水燈。

賀懷霄閉關十年, 他不主動出來, 顧雪洄也不打擾,自己給自己找事做。

江魚頭這十年擔任島主府的大管家, 裡裡外外做得極好, 聞言主動提出要替顧雪洄回去。

“不用不用,你就和他們一起玩吧。”顧雪洄擺手道, “今年你也辛苦了。”

因為賀懷霄閉關,所以江魚頭隻要聽從顧雪洄的命令就好。

顧雪洄嘛, 說好伺候也好伺候,時常是笑吟吟的好說話模樣, 但說不好伺候也是真的不好伺候,他習慣了用最好的吃最好的,稍次一些一打眼就能看出來,完全唬不過去。

江魚頭唯一慶幸的就是顧雪洄不愛計較這些,甘霖島有什麼他就用什麼, 不會逼著他要去找什麼奇珍異寶來。

島主府要伺候島主的就顧雪洄一個,他又是灑脫不愛拘束的,所以以前覺雨留下的仆役大多是遣散了,隻留下江魚頭幾個, 好不容易有個節日放鬆一下,顧雪洄不願還再勞煩他們。

特彆是這個時間點, 全島居民都知道島主要放水燈了,搶著要讓自己的水燈跟在島主的水燈後麵,順順利利到達無儘海。

靜謐的夜色下,島主府隻簷下吊了了幾盞照明的燈籠。

顧雪洄給賀懷霄列的計劃是十五年後到元嬰,算算時間還有五年,他還要一個人放五年的水燈。

顧雪洄漫無邊際地想著,拿起早就做好的清霜劍水燈出門。

才踏出門檻,迎麵就有一隻巨大的三葉金鱗魚遊來。

橙金色的三葉尾鰭如扇在空中緩緩搖擺,鼓鼓的大眼睛和顧雪洄相對,嘴巴一張一合,咕嚕嚕吐出泡泡。

紙做的水燈栩栩如生,橙金色的魚鱗璀璨閃光,就連旁邊的真三葉金鱗魚也分辨不出真假,繞著水燈遊來遊去,誤以為是同類。

“小師叔晚上好,又是一年晶天節,一起放水燈嗎?”

賀懷霄站在門外,周圍九盞金鱗魚水燈環繞遊弋,燈火跳躍,金橙色的光線交織,將賀懷霄倒映在地的身影拉出好幾個虛影。

十年過去,少年人端正俊朗的臉龐線條硬朗利落許多,他眉眼含笑,幽邃的夜色中他的眼瞳映照光影,如墨的瞳色像是被點亮,閃爍熾熱明亮的光芒。

顧雪洄捧著水燈站在門口,呆呆看著賀懷霄向他走近幾步。

“小師叔?”

賀懷霄伸出手在顧雪洄麵前晃了晃。

手掌合並張開間,點點熒光從掌心蓬亂飛出。

星光拂麵,顧雪洄訝然抬眼:“你怎麼忽然出來了,上次不是說了嗎,沒突破就不……”

他頓住,十年過去,賀懷霄的修為已經到了金丹大圓滿,即將突破元嬰。

“要不要慶祝一下?”賀懷霄笑著問顧雪洄。

“要……要的!”顧雪洄忙不迭應下。

賀懷霄做的這些三葉金鱗魚水燈著實大,光靠手拿是不可能的,乾脆掐了道法訣,讓它們綴在兩人後麵跟著走去河岸邊。

顧雪洄還是捧著清霜劍,邊走邊道:“我都沒想到你這麼快就出來,還好我這幾年許的願望是‘祝小賀師侄修煉順利’,不然我得修改願望了。”

“是關於我的願望?”賀懷霄問,“小師叔的願望難道不是去冰原州嗎?”

“是這樣沒錯,但是後來我想了想,如果你能衝關順利,那我去冰原州難道不是指日可待嗎?”

所以除了第一年,剩下的九個水燈,顧雪洄許的願望都是關於賀懷霄的。

“今年小師叔的願望也是我嗎?”

“是。”

顧雪洄點頭,又有些懊惱:“我感覺我可以改一改,改成‘希望小賀師侄成功元嬰’你看如何?”

“這樣小師叔很虧啊。”賀懷霄低笑,他這十年樣貌變化不大,身高卻是長了很多,比顧雪洄高了半個頭,直視顧雪洄的時候要微微低下頭。

顧雪洄倒是無所謂:“我在十年前已經放過屬於我的水燈了,沒有什麼虧不虧的。”

江魚頭早就在河邊等著顧雪洄了,他大聲嚷著讓其他人不要往前擠,給顧雪洄讓位置,待看到顧雪洄身邊還跟著賀懷霄,更加激動。

“快讓開!今年兩位島主一起來放水燈了!賀島主閉關出來了!”

眾人急忙給兩人讓出位置。

賀懷霄這九盞水燈實在招搖,有點好奇的忍不住抬手摸了摸,感歎說隻有這樣大的水燈才配得上顧雪洄的清霜劍水燈。

“確實是,”顧雪洄跟著笑,戳了戳賀懷霄,“我記得小賀師侄以前做的沒有這麼大,怎麼忽然改了?”

被顧雪洄勒令閉關修煉,不到突破時機不出來,賀懷霄自是老實聽話的,隻是每一年,賀懷霄都會做一盞三葉金鱗魚水燈攢下來。

賀懷霄:“因為怕我的願望不能實現,自然要醒目一些。”

他是沒想過顧雪洄會連續九年的許下和他有關的願望,

還好他攢了九年的願望,可以補給小師叔。

——希望小師叔修煉順利,突破障礙,找到屬於自己的劍意。

——願小師叔萬事順遂,遠離煩憂,道心無暇破境化神。

顧雪洄一一看過賀懷霄的水燈,看到最後一盞水燈。

——祝顧雪洄本命劍出,一劍登仙。

他再抬起頭,賀懷霄已經把前八盞水燈排列好,正施法和他的清霜劍水燈綁定。

“怎麼……怎麼回事啊你,”顧雪洄眨了眨酸澀的眼,“都是我的,你就沒有想要的實現的願望嗎?”

“因為我的願望小師叔已經幫我許了。”

賀懷霄把最後一盞水燈拉過來。

九條三葉金鱗魚環繞中間的清霜劍,順著水流遊向遠方。

“小賀師侄這十年除了長高,膽子也大了很多,”顧雪洄掩飾情緒,先發製人,“竟然敢直呼我的名字了。”

“那是今年做的。”賀懷霄解釋說,“寫的時候忽然想到,我寫了這麼多願望都沒具體寫是誰,就還是寫了小師叔的名字。”

他給顧雪洄道歉:“還請小師叔見諒。”

顧雪洄哼哼道:“挺好的,我不介意。”

顧雪洄看著水燈遠去直到再也看不見,才說道:“一劍登仙,我很喜歡,謝謝你,賀懷霄。”

周圍其他島民早已散去,河岸邊隻剩他們二人。

夜風泠泠吹過,水麵波光粼粼,兩人的倒影相互交錯。

“很久沒有聽見小師叔正兒八經叫我的名字了。”賀懷霄笑起來。

上一次被叫全名,還是他不聽顧雪洄的話執意要和任閒來往。

已經是十年前的事了。

“我也……”顧雪洄跟著笑,“你不在我感覺都沒什麼意思,總想著如果有小賀師侄在,大概不會那麼無聊。”

甘霖島上下把顧雪洄當島主看待,有了覺雨的前車之鑒,哪裡敢和顧雪洄說笑玩鬨。

不出甘霖島,同樣的也沒有人會直呼顧雪洄的名字。

“那真是太巧了,我在閉關的時候也在想著小師叔。”

賀懷霄說出這句話不帶一點猶豫,完全是這麼想就這麼說了。

這話一出口,兩人皆愣在原地。

“小賀師侄……”顧雪洄深吸一口氣,覺得自己還是要拿出長輩的架子來,然而他隻是開了個頭,接下去就不知道要講什麼了。

他微微抬過頭,看向賀懷霄。

晶天節不愧是甘霖島一年中天氣最好的時候。

銀月皎皎,水流澹澹,雲星滿河。

賀懷霄一樣在看著顧雪洄。

他自然是知道他說了什麼話,話一出口,閉關時那些封閉壓抑在心的情感,好像就在這一瞬間,通過這個豁口呼啦啦地倒出來了。

他沒忘記顧雪洄是他的小師叔,雖然不是正經的同一師門,卻是他師尊賀石承認的師弟。

……他的想法確實有那麼些大逆不道。

賀懷霄抿著唇,他不後悔,卻還是緊張。

心跳得極快,手心滿是虛汗。

顧雪洄從袖裡拿出許久不用的碧玉長杆,點了點天邊的銀月,碧玉長杆在虛空劃落一道弧線。

一柄清淩淩的銀藍長劍在月色下凝結成形,與顧雪洄做了十年的清霜劍水燈一般無二。

這是顧雪洄這十年的感悟與嘗試。

他無法完全召出本命劍,卻可以借碧光劍凝結成清霜劍的虛影,也能發揮幾分清霜劍的特性。

但這是顧雪洄第一次成功凝結出清霜劍的虛影,是忽然之間的福至心靈,他覺得自己這個時候一定能成,於是就在這一瞬間做成了。

平口十年的碧光劍終於再次有了劍尖,尖頭閃著鋒利的冷光,吹毛斷發。

賀懷霄也愣住了,沒想到在這關頭,顧雪洄第一個動作是凝結出本命劍的虛影。

顧雪洄握著清霜劍氣裹挾的碧光劍,抬眼再次看向賀懷霄。

“……我說我完全是下意識的,你信嗎?”

第 92 章

顧雪洄以前猜過賀懷霄對劉琦詩有意, 可具體一點的,他沒見過賀懷霄對劉琦詩特彆殷勤過,更重要的是, 賀懷霄親口否認過。

沒有就是沒有, 賀懷霄不會撒謊。

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雖然上次誤會了賀懷霄, 但這一次, 這十年,賀懷霄身邊除了顧雪洄再無其他人。

顧雪洄不可能再誤會。

特彆是現在, 賀懷霄在怔愣過後, 嘴角上勾,眼底明確帶著笑意。

他同樣拿出自己的碧光劍, 和顧雪洄的清霜劍碰了碰。

清脆的撞擊聲讓顧雪洄回神,卻還是站在原地, 眼睜睜看著賀懷霄退後一步。

“我知道的,”賀懷霄正經且篤定, “小師叔也知道的。”

他沒有再接著說下去,心中知道顧雪洄已經明白。

賀懷霄心悅顧雪洄。

顧雪洄握著清霜劍,即使他隻是凝結出虛影,依舊不影響這把由極寒冰原仙淚星鐵鑄造的三尺劍發揮出它的特性,隻是稍稍靠近, 便感到一股寒意襲來。

這樣冷的一把劍卻降不下顧雪洄渾身的熱意。

腦子亂哄哄的,握劍的手指顫了顫。

耳邊像是有狂亂的風聲灌入,眼前像是有千萬冰晶炸開——

顧雪洄手裡的清霜劍爆發出亮眼的劍光,照亮雲霄。以顧雪洄為圓心, 周圍的景物在一瞬間冰凍,包裹一層晶瑩的冰殼。

“所……所以……”

顧雪洄無措地握著劍, 無暇顧及為什麼自己會忽然間控製不住清霜劍的劍氣。

後退一步的賀懷霄環顧四周,最後無奈往前走一步,伸手抱住顧雪洄。

“小師叔——”賀懷霄悶笑,“我算是服了。”

夜漸深,狂歡完畢的島民紛紛回家休息。

顧雪洄走在前麵,賀懷霄走在後麵,兩人的影子被月光拉長交疊。

顧雪洄走了一會兒,猛地停住回頭去看賀懷霄。

“怎麼了小師叔?”

賀懷霄唇角還帶著笑意。

顧雪洄轉過頭,繼續走了兩步,再次停下。

後麵賀懷霄的笑聲已經控製不住,他借著咳嗽掩蓋:“咳咳……沒事的,小師叔進境有望,高興也是正常的。”

高興得同手同腳,還怎麼都調整不過來。

顧雪洄板著臉,瞪向賀懷霄。

除了三次化神失敗再也召不出本命劍,顧雪洄不到百年的人生裡第二次覺得挫敗。

這種不是自身修為毫無進展,自己又找不到辦法的挫敗,也不是覺得自己打不過賀懷霄的挫敗,而是另一種……

更像是自己的情緒被另一個比自己小的小輩拿捏了,特彆是看著對方進退自如,淡定自若,而自己則慌慌張張出了岔子,一點都沒有一個長輩風範的挫敗。

對,就是長輩。

顧雪洄很快給自己找到理由。

賀懷霄賀石臨死前托付給他照顧的徒弟,自己是賀懷霄的小師叔,他怎麼能對自己的師侄下手呢?

就算是賀懷霄……

不行,打住,不能!

現在不是談情說愛的時候!賀懷霄馬上就要結嬰,自己也因為遲遲領悟不到屬於自己的劍意,被白玉鐲壓製在金丹大圓滿的修為。

甘霖島還有一個知晴虎視眈眈,還有態度難明的李若,自己怎麼能在這個時候想這些亂七八雜的東西!

耽誤自己就算了,耽誤小賀師侄可就罪過了!

賀懷霄身上還背著滿門的血海深仇,耽誤不得!

現在自己是需要賀懷霄陪著自己去冰原州沒錯,可是他並不希望賀懷霄把這個當做必須完成的任務,賀懷霄先是他自己,然後才是顧雪洄的小賀師侄。

顧雪洄亂七八糟想了一堆,更加堅定了——無論如何,都不能回應賀懷霄。

少年人的感情洶湧突然,也許過一段時間就消散了。

這十年他們在湘汀州,相處時間看似很長,其實更多的是賀懷霄在靜室中修煉,顧雪洄在外忙碌或是自己找樂趣。

顧雪洄不會打擾賀懷霄,他隻會要在出門前回望一眼賀懷霄所在的靜室,確定他的小賀師侄在專心修煉,周圍的靈氣向那裡聚集。

偶爾澄光玉裡頭的三葉金鱗魚會無聊地從裡麵遊出來,到處逛蕩一圈,顧雪洄會摸摸魚頭,喂靈草逗逗它們。

他在外麵和三葉金鱗魚說話,賀懷霄就在裡頭緩緩睜開眼,吐納法習慣成自然,就算沒有把全部心神沉浸在修煉中,隻要沒有當麵看到,外麵的人不回知道裡麵的人在分心關注自己。

顧雪洄借著喂食和三葉金鱗魚叨叨絮絮說話,問它們為什麼吃這麼多還不見長,和它們抱怨甘霖島沒完沒了的雨,說起近日垂釣的收獲……林林總總,三葉金鱗魚吃完靈草繞著他遊弋,鼓起的眼珠亂眨,乞求他多喂一些。

“不行,”顧雪洄斷然拒絕,嚇唬道,“吃太肥就隻能去我的鍋裡了。”

三葉金鱗魚尾巴抖動,當即衝回靜室內主人手邊。

那裡放著一把青綠色的碧光劍,鮮紅的劍穗上的吊著一塊澄光玉,通透溫潤。

就在三葉金鱗魚的腦袋即將接觸到澄光玉時,一隻手兀然擋住。

繞了一圈回不去,三葉金鱗魚隻好耷拉著尾巴再出去。

顧雪洄不知道三葉金鱗魚在靜室內發生了什麼,繼續拿出靈草誘引,兩隻三葉金鱗魚很快為了一口吃的歡快遊蕩爭搶。

靜室內的賀懷霄看不到是何場景,取紙閉目,抬手自然而然在紙上勾勒腦中的景象,三葉金鱗魚在紙上靈動遊弋,至於人——

賀懷霄雙掌合十攏住濃稠成乳白色的靈氣,片刻後一尊白衣寬袖持劍的人像立在他的掌心,桃花眸子彎彎衝他一笑。

靜室外的人一走,三葉金鱗魚吃飽喝足,在賀懷霄麵前悠悠轉幾圈再遊回澄光玉,

擺動的魚鰭打亂靈氣流向,靈氣凝成的人像破碎消散。

賀懷霄閉上眼,再次進入修煉狀態。

接下來吐納的靈氣仿佛帶著冰雪的清涼氣息,深入五臟六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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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懷霄卡在金丹大圓滿出關,自然是為了知會顧雪洄讓他放心。

結嬰後的修士不同以往,神魂堅韌,可以試著感悟天地法則,為接下來的化神做準備——以後可就不是會吸納煉化靈氣就能順利提升境界了。

為此,顧雪洄特意為賀懷霄講解了幾個要點。

他自己沒找到屬於自己的劍意成功化神,卻對賀懷霄未來成功化神這一點深信不疑。

“化神天劫時的天劫更加浩大,如果你有自己本命劍,還能拿出來借天劫之力鍛造,烙印天地法則。”

賀懷霄到現在還是用的碧光劍,顧雪洄想到賀石是把碧光劍祭煉成本命劍,猶豫一番還是說道:“你是天生劍骨,劍意卓絕,普通的劍大概承受不住你的劍意,特彆是隨著修為的提升,你的劍招會越來越淩厲,以後還有各種大大小小的戰鬥,應該有更好的劍做本命劍才是。”

碧光劍的材質還是太普通了,不說在中州,就是在長山州,稍微優秀一些的年輕弟子,哪個不是手握稀有材質鑄成的法寶。

目光在放遠些,如果賀懷霄真的想去挑戰天驕榜,也不能拿碧光劍去,這把劍在其他天之驕子手裡走不到兩個回合就會被對方武器的絞碎。

注定是劍修的天生劍骨豈能無劍?

賀懷霄聽到認真,虛心受教,問道:“就聽小師叔的,我會慢慢尋找適合我的本命劍。”

顧雪洄放心多了。不過在賀懷霄尋到合適的本命劍前,碧光劍還是能接著用的。

“都聽小師叔的。”賀懷霄點頭。

顧雪洄曾經答應賀石,要為賀懷霄的金丹天劫護法,這也是當初留在軒紫劍宗的原因。

然而賀懷霄金丹天劫時是震雷宗氣勢洶洶的入侵,顧雪洄沒有趕上。

再遠一些,還有賀懷霄曾和顧雪洄約定,金丹後上浮雲崖問劍。

曾經安定的、漫山香愈木浮雲崖已經遠去,來到危機四伏的的水澤粼粼湘汀州。

“弟子賀懷霄,今日金丹大圓滿,明天將結嬰。在這之前,想要向小師叔問劍!”

賀懷霄捧著碧光劍,向顧雪洄一禮。

晚了十年的問劍,終於到來。

顧雪洄抽出碧玉長杆,霜雪在指尖凝結,裹住碧玉長杆,平口碧光劍凝出劍尖,劃出一道銀藍白的弧線。

“來——”

銀藍與青碧相交,鏘鏘聲不斷。

此時,甘霖島外。

琉光金童仰頭看著兩道衝天的劍光,萎靡的精神一振:“終於等到這一天了!”

是時候了!

他翻了跟頭,跳上一塊雲順風向東繼續飄飛。

在臨近日和島的一段路程,他想了想,還是翻出自己的金色印章,向日和島的方向一蓋。

李若說他蠢,他可不認。

他虧了十年甘霖島的資源產出,還有接下來千百年的一成收入,怎麼也得找個地方補回來才是。

日和島,他勢在必得!

雲上的琉光金童遙遙瞧見腳底明亮的水流,水燈明滅汩汩向東流。

他好心情地順手舀起一盞,抽出裡麵的祝願。

正是再常見不過的“甘霖島風調雨順、萬事如意”之類的祝願。

“不錯!應景!正合我意!”

以後甘霖島就是他的地盤,他想下雨就下雨,想刮風就刮風,想放晴就放晴,易如指掌。

琉光金童哈哈大笑,放下水燈,掐了道法訣送出一道風,推動水燈向東急速流去。

長生島。

收到琉光金童的傳送信,李若麵無表情地站了一會兒,抬手掐掉算是同意了他的吞並。

至於幫忙?

不,他不會的。

正晃神思考間,他忽然就看到這十年如一日的景象再次出現——

銀藍色長劍水燈一馬當先,乘風破浪引領萬千水燈流向無儘海。

第 93 章

銀藍色的三尺劍水燈帶著主人的祈願, 一往無前向東。

李若站在長生島上,麵無表情地瞧了一會兒,待清霜劍水燈即將離開視線範圍, 冷冷一笑。

銀白軟劍咻咻破空, 迅疾衝向清霜劍水燈。

劍氣掀起無數浪花翻卷飛濺,一如之前的九年, 要為主人摧毀這盞水燈。

就在銀白軟劍就要觸到清霜劍水燈的那一刻, 周圍縈繞的三葉金鱗魚水燈紛紛躍起擋下這一劍。

李若稍稍愣神。

除了第一年他有截到一盞造型一樣但更小的魚燈,此後他再也沒有看到。

賀懷霄閉關他自然是知道的, 再聯想到琉光金童給他送來消息, 李若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九隻三葉金鱗魚護著清霜劍,就像當初賀懷霄從跨州飛船跳下來奔向顧雪洄。

李若握緊銀白軟劍, 飛身躍起,再次出劍。

九隻三葉金鱗魚魚鰭快速擺動, 聯結成陣帶起後麵無數盞水燈。

劍氣漫卷,削落漫天紙屑螢火。

三葉金鱗魚尾鰭一甩, 護著清霜劍遠去。

李若提劍還想再追,一道傳送信再次飛來。

不甘地收起銀白軟劍,李若掐了道法訣揮出一道光芒投入水中。

很快水麵就掀起大片波浪,濤聲陣陣翻湧著追上前麵的水燈。

“算是最後一次吧,反正以後再見絕不可能是朋友了, 如果你們運氣好沒有被浪打翻,肯定能到無儘海。”

他捏掉手裡的傳送信,望著水麵,喃喃道:“是你們走運, 也是我在自救,要不然我就要被父親大人發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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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懷霄手持碧光劍旋身一轉, 後撤卻不落地。

在他的腳下,絲絲縷縷的劍氣拂過,一層晶瑩的冰覆蓋地麵。

若是他再慢一點,或者掉以輕心落腳在地麵,這會兒肯定是冰雕一座。

天氣晴好,金燦燦的日光照下來,冰層流光溢彩。

顧雪洄一樣還是手持帶有清霜劍虛影的碧光劍,有了清霜劍劍氣的加持,青碧色的劍身在劍尖為變為極寒的冰藍色,劍尖劃過虛空,泛起白色霧氣。

顧雪洄挽了個劍花,微笑道:“好像有點勝之不武。”

白玉鐲隻能壓製修為,不能禁錮顧雪洄的元嬰神魂,不會影響顧雪洄對劍道的感悟理解。隻要給顧雪洄悟到一點氣機,就會很快被他抓住並且運用純熟。

——這就是先天靈體,與大道親和,一點就通。

畢竟不是真正的金丹大圓滿,憑借高一層的境界經驗,顧雪洄如今能夠利用清霜劍和自己之前隱隱約約悟得的外化法相結合,彆說是金丹元嬰,就是剛邁入化神門檻的化神初期都要掂量掂量自己是否應該儘全力迎戰。

打是肯定打得過的,但是要付出的代價太大,有可能殺了顧雪洄自己也隻剩一口氣。

虧得賀懷霄是天生劍骨,學了劍順順當當成為劍修,更重要的是勤勉刻苦,天賦加努力,賀懷霄正正好成為世人口中打鬥能力卓絕,能夠越境挑戰的劍修。

可惜他問劍的對手是顧雪洄,不輸給天生劍骨的先天靈體,一樣是愛好越境挑戰的常客,十八歲就提劍挑戰天驕榜與各路天驕過招對戰,論經驗隻多不少。

兩人是平常的切磋問劍,儘力,但不會拚到你死我活。

“問劍就是叩心關悟道,若不能招數全出,何必來問?”賀懷霄不以為然,俯衝向下出劍,“再來!”

顧雪洄揚起眉,再沒有顧慮,同樣出劍。

劍光畫弧,劍光雪亮,劍氣冰寒。

兩把碧光劍劍身相抵,兩人四目相對,賀懷霄看到顧雪洄的桃花眼一彎,緊接著就是迎麵衝來的紛揚雪花。

每一片雪花都蘊含著顧雪洄的冰寒劍氣,狂風拂麵,浩蕩劍氣將賀懷霄掀翻在地,剩下的雪花依舊紛揚落下,如夢似幻。

“如何?”

“小師叔厲害的。”

顧雪洄收回劍化作碧玉長杆:“小賀師侄還要再練練才是。”

他沒有像一般人問劍結束後說句“承認”,而是笑意盈盈說著讓賀懷霄再練練,同時伸出一隻手給摔落的賀懷霄搭一把。

“小師叔說得是,懷霄會努力的。”

賀懷霄沒有任何猶豫,把手搭上去接著顧雪洄這個倚靠翻身站起。

顧雪洄迅速抽回手,給賀懷霄掐了道除塵決清理塵土。

結束後,兩人坐在簷下,吃著寒晶珠子。

晶天節前後的甘霖島天氣著實好,萬裡無雲,日光朗朗。

顧雪洄咽下一口寒晶珠子,表揚了一番江魚頭:“加冰這個主意真不錯,吃著甜又清爽,今天晚上吃魚吧!”

這兩句話的轉折實在突然,賀懷霄差點沒被嗆到。

瞧著江魚頭歡天喜地應下,急急忙忙地去準備晚上的大餐,賀懷霄失笑,無奈問道:“小師叔還想吃什麼?”

“這話說得,”顧雪洄睨他一眼,“應該是我問你才是。”

這十年顧雪洄把甘霖島翻了底朝天,甘霖島有什麼好吃的好玩的,他比閉關十年的賀懷霄還清楚。

賀懷霄:“我以為大餐應該等我突破以後再吃才是。”

“就當是提前慶祝好了。”顧雪洄順著他的話接上,“不差這點,你肯定能元嬰的。”

兩人心裡都很清楚,他們就隻有這片刻的輕鬆,外麵的敵人不會等他們調整好狀態。

賀懷霄需要儘快元嬰。

慶祝的宴席結尾,賀懷霄主動倒了酒敬顧雪洄。

顧雪洄從沒見過賀懷霄喝酒,好整以暇等他倒完,問道:“小賀師侄也會喝酒?”

“我也不知道會不會,”賀懷霄確實是第一次喝酒,麵上有幾分羞怯,“希望我不會一杯倒。”

顧雪洄沒忍住笑出來:“沒事,醉了我扶你,放心喝!”

賀懷霄卻不應聲,隻是勾起嘴角看著顧雪洄。

顧雪洄頓住。

賀懷霄這樣子,像是看穿了他一樣。

他是知道賀懷霄對自己有意的。這些日子相處,顧雪洄每次去找賀懷霄,都要先告訴自己是賀懷霄的小師叔,不可以動妄念辜負賀石的托付,不可以影響賀懷霄的修煉,在這種危急時刻更不應該還念著兒女情長……

總之,他不可以越過雷池,和賀懷霄更加親近。

顧雪洄小心地把握一個度,就是搭手扶賀懷霄,也是一觸即分,接著施展除塵決放手。

……賀懷霄大概是察覺到了。

顧雪洄握著酒杯僵在原地。

賀懷霄卻走近一步,低下頭主動和顧雪洄碰杯。

兩人杯中的酒液互相濺射交換。

賀懷霄笑了一聲:“那就麻煩小師叔了。”

顧雪洄看著賀懷霄將杯中酒一飲而儘,喉結微微滾動。

喝完酒的賀懷霄將酒杯倒扣,顧雪洄忙不迭地跟著喝完手裡的酒。

酒氣從喉嚨衝到鼻腔,辛辣猛烈。

顧雪洄咳了一聲:“忘記說祝酒詞了。”

“沒關係,我說了。”賀懷霄說道,“也幫小師叔說了。”

顧雪洄:“……”

原諒他的忽然發慫,他不敢去問賀懷霄說的是什麼祝酒詞。

酒足飯飽,顧雪洄就說要去布置陣法幫賀懷霄準備渡劫了。

他的陣法水平依舊一般沒有太大的進步,這十年不僅僅是賀懷霄努力修煉,他自己除了休閒玩樂,一樣會練劍熟悉各種招數。

沒有人陪練,顧雪洄就在賀懷霄的靜室外,逗著三葉金鱗魚出招,快準狠地側著劍擦過三葉金鱗魚,準確刺中陡然飄落的一片落葉。

雨天時,他就站在雨中,出劍削斷雨絲,一套劍招打完,劍身依舊乾燥不沾一點雨。

他在靜室外動作不停,賀懷霄同樣在靜室內練劍,三葉金鱗魚進進出出,眼睛鼓鼓驚歎兩人如此默契,明明沒有一句言語交流,每個動作都是同步重合的。

可惜沒有第三人看到。

收劍後,顧雪洄就在簷下歇息,看著陰沉沉的天空不斷往下倒水,並指一掃。

正在落下的雨絲停滯一瞬,而後凝實成雪粒墜落。

待落到地上,被雨水一衝化掉,仿佛剛才的雪隻是錯覺。

待顧雪洄走後,一隻三葉金鱗魚才探頭探腦遊進室內,吐出一個泡泡給賀懷霄。

賀懷霄睜眼,伸出手掌。

泡泡一觸到手掌就啵的一聲破裂,餘下一粒冰涼的雪粒在他的掌心。

他合上手掌,將雪粒收好,又彈了彈三葉金鱗魚的腦袋。

“調皮,以為他不知道嗎?”

三葉金鱗魚歪了歪頭,沒懂賀懷霄明明沒看到怎麼知道顧雪洄在想什麼,這明明是它偷偷藏起來送給賀懷霄的。

“我這小師叔,看著灑脫不拘小節,其實心細如發。”賀懷霄道。

三葉金鱗魚慌亂擺著尾鰭,繞著賀懷霄團團轉。

“但是沒關係,他知道的,”賀懷霄笑道,“這是他願意送給我的。”

三葉金鱗魚這才放心了,嘴巴張合小小地嘬著賀懷霄的手指。

“我沒吃的給你。”賀懷霄想了想,在手心凝成用乳白色的靈氣人像,讓三葉金鱗魚吐個泡泡包裹起來。

“這樣,你下次把這個給小師叔,說不定他心情一好,就多喂你一些了。”

為了吃的三葉金鱗魚當然照做。

待到下一次顧雪洄來靜室外練劍,賀懷霄放它們出去放風就迫不及待衝向顧雪洄,吐出眉眼和顧雪洄一樣的靈氣人像來。

靈氣說到底和縹緲的雲氣無二,顧雪洄捧著栩栩如生的人像,忍不住更靠近些仔細觀察。

嘩啦——

靈氣人像忽然散開,氤氳刷過懵然的顧雪洄眼睫,將他完全籠罩,繼而又化作一把劍的模樣,從上到下垂落,最終消散。

靜室內,賀懷霄無聲笑著倒地。

第 94 章

沒能為賀懷霄金丹天劫護法, 這次賀懷霄的元嬰天劫,顧雪洄自然是不會再錯過。

光是準備渡劫的場地和刻畫陣法,就讓顧雪洄忙得腳不沾地。

作為島主府的管家江魚頭想插手, 還被顧雪洄嫌棄笨手笨腳。

江魚頭怎麼說都是元嬰, 如果不是確切知道兩位島主看著修為比他低,但是打他一頓輕輕鬆鬆, 是絕不會這麼恭順的。

賀懷霄悶笑, 很不走心地安慰江魚頭:“小師叔的陣法看著平平無奇。”

江魚頭心中一凜,正打算仔細觀察學習。

賀懷霄:“確實是平平無奇。”

江魚頭:“……?”

他下意識瞄一眼顧雪洄, 雖然顧雪洄這十年沒為難過他, 可是江魚頭還記得顧雪洄十年前一劍砍掉他的手,就算是後來憑借妖修的特性重新長出來, 回想起來還心有餘悸。

即使後來知道顧雪洄的修為隻到金丹大圓滿,江魚頭對顧雪洄依舊是畢恭畢敬。

賀懷霄:“但是小師叔的劍最好。”

江魚頭沉默了一會兒, 強忍住翻白眼的欲望:“……兩位島主不愧是劍修。”

將其他閒雜人等隔開,萬事俱備, 顧雪洄親自為賀懷霄的元嬰天劫護法。

劫雲來臨,雷霆降落,將附近淹沒成一片雷海。

守在外圍的江魚頭咋舌,他的元嬰天劫和這個比起來就是小巫見大巫。

顧雪洄幾下從裡麵躍身走出來,瞥見江魚頭傻愣的模樣, 招呼他繼續往後退。

“小賀師侄這陣仗隻能說才剛開始,後麵的天雷還會更猛烈。”

江魚頭呆住:“為什麼?”

顧雪洄理所當然道:“因為小賀師侄是天生劍骨,體質特殊,要經手更多的磨煉。”

天才體質如果經受的天劫考驗和其他普通人一樣, 如何脫穎而出?

即使隔了一大段距離,依舊能清晰看到粗壯的紫芒從雲中劈下, 就連附近的山脈都受到牽連,被萬丈雷光劈碎,碎石亂飛,令人心驚膽寒。

江魚頭憂心忡忡,顧雪洄卻是氣定神閒,遠眺無儘雷海,順手安撫了兩隻慌亂不安的三葉金鱗魚。

雷海中的賀懷霄鎮定盤坐,天雷淬煉體質,元嬰從金丹中破開居住到眉心中,神魂燦燦發光更加堅韌。

顧雪洄在外圍等待渡劫成功的賀懷霄。

他帶了酒,懶懶散散坐在平口碧光劍上,沒有特彆控製方向,碧光劍隨著風輕微晃動,待賀懷霄走出被天劫燒灼劈打得焦黑的土地,大袖一揮,一個酒杯飛至賀懷霄手中。

“恭喜小賀師侄,喝一杯慶祝一下?”他說話的時候,沒有看向賀懷霄,而是向著另一個方向。

同時有另一個酒杯激射出去。

知晴持傘站在半空中,臉色漠然。

甘霖島原本是她妹妹覺雨的地盤,兩姐妹雖然關係不好,但彼此還有血緣關係,即使鬨得再僵,依舊保持底線不會出賣背刺對方。

至於自己的女兒小芙,她其實沒有太多的感情,就如覺雨死前所察覺的那樣,即使韋攸安不殺,她也會親手殺了她。

——小芙是她和韋攸安的孩子,凝聚了兩人的精血,用來助力修煉再好不過。

至於為什麼明明對小芙沒有感情,卻還是在誤會覺雨失手殺死時姐妹二人翻臉疏遠……

想到這裡,知晴沒有表情的臉總算有了表情,她看著甘霖島的一草一木,微微苦笑。

明明是覺雨自己太過慌張害怕。

在發現自己的妹妹很喜歡女兒小芙,知晴的心裡就生出不好的預感,覺雨是真的把小芙當做與自己血脈相關的另一個親人照看,十分疼愛。

所以知晴才遲遲沒有動手殺了女兒小芙。

因為覺雨,知晴猶豫了很久,她一開始生下小芙的目的就不純粹,小芙出生之後也不甚親近,唯有覺雨,對小芙全心全意的投入感情。小芙死後,反而是覺雨先一步疏遠知晴。而她也因為愧疚,不願主動和解。

知晴沒想到的是,這麼多年,覺雨竟然一直保留小芙的殘魂,甚至還想找出真正的凶手。

如果覺雨後來沒有追到清安島,她大概已經拿著證據和韋攸安交易完畢了。

如果說此生最懊惱的是什麼,大概就是讓覺雨死前知道自己也不是一個合格的母親了。

酒杯懸停在半空,知晴看到顧雪洄遙遙向她舉杯:“你這人真是奇怪,明明那麼在意自己的妹妹,卻那麼多年不願和解,反而在她死後幾次尋找機會,會不會太晚了?”

知晴再次恢複沒有表情的冷麵,收傘一點,酒杯碎裂,酒液噴灑。

“我剛才就應該動手。”她沒有掩飾自己的殺意。

如果不是琉光金童多次阻攔,她已經殺了顧賀二人。

顧雪洄淡定得很,揭穿她的猶豫:“你不行,你不敢。”

知晴眯了眯眼,她在發現賀懷霄要渡劫的時候確實想過要動手,可是在看到賀懷霄渡劫的天劫有多浩大後,她反而猶豫了。

她自是知道特殊體質的天劫會與其他人不同,若是放任賀懷霄成功渡劫成長起來,定成大患。

雙方不能和解,必然有一方要付出生命的代價才能結束這場仇怨。

可是賀懷霄這樣的天劫,貿然闖進去破壞,搞不好她也要被牽連渡劫,再加上外邊還有個顧雪洄守著,知晴沒有把握。

賀懷霄接住酒杯,自顧自和顧雪洄碰杯飲下,而後摔了酒杯,碧光劍咻地飛出,劍指知晴蓄勢待發。

明明是化神大圓滿,隨時都可能大乘,可是即使得了韋攸安協助,知晴依舊卡在這個境界紋絲不動。

至此,知晴已經明了,卡住她的不是任何靈寶功法,而是心境。

化神前,修士隻要會吐納煉化靈氣,日積月累,隻要命夠長能撐住,遲早能進境;化神後,修士再想要進境,就要感悟天道法則問心,不再是埋頭修煉就能解決問題,這個境界的修士,更考驗的是各自的意境感悟。

法相外化就是各自意境感悟的體現,越是高深罕見的異象,威力越驚人。

比如顧雪洄多次展現的偽化神法相,冰天雪地,連帶一方天地都發生變化,將敵人禁錮其中,這就比那些單純的搬山化物法相強悍許多。

覺雨眉眼低垂看著下方,自語道:“我當初能化神,靠的是斷情絕愛,我以為我能一直這樣下去。”

所以她才會選擇和同樣利益為上韋攸安合作,各取所需。

所以她漠視自己親生女兒的死亡,麵對妹妹覺雨的疏遠,同樣采取放任的態度。

無心不覺情,她不需要情愛。

“但其實不是這樣的,我還是在乎的。”知晴抽出一張古琴,正是覺雨的琴,或者說本該是知晴的琴。

琴處徽本該鑲嵌雨瑟水精,如今空白一片。

知晴抬手一抹,琴弦顫動,晴空一道乾雷炸響,古琴射出千萬道耀眼的光束,與賀懷霄的碧光劍相擊。

今日一戰,是死戰。

如果知晴不能殺死顧雪洄賀懷霄為覺雨報仇,她的心境將永遠被困在化神大圓滿,再無突破。

琴弦震動,琴聲響遏行雲,知晴手中不停,琴音化成有形的光浪,一圈圈蕩漾開,轟殺向賀懷霄和顧雪洄。

顧雪洄和賀懷霄對視一眼,兩人分頭避開。

碧玉長杆化成碧光劍,又被清霜劍劍氣覆蓋,冰藍劍尖揮砍,淩寒劍氣衝向光浪,生生定住知晴的攻勢。

另一邊,賀懷霄抓住知晴短暫的怔愣,迅速出劍。

兩人修為遠不如知晴,這場聯手就不能有一分閃失。

即使顧雪洄能調動甘霖島靈脈與知晴一戰,但不到萬不得已,顧雪洄不想用——一旦甘霖島的靈脈調動必然要受損,到時候甘霖島有可能會沉沒不複存在。

知晴不得不承認,顧雪洄這一劍出乎她的意料,超出她對金丹大圓滿的認知。

這個怔愣不過短短一瞬,知晴很快感覺到有另一道劍氣向她殺來,這個時候若是還想著用眼睛去看再判斷如何應對就太晚了。

想也不想,知晴抬手拂過琴弦,萬千道燦爛的光束爆發,灼熱逼人。

在這一刻,天上的太陽被陰雲掩蓋,天地一瞬間隻有知晴和她的古琴這唯一的光源。

日月星河黯淡,周圍樹木被灼燒得冒出黑煙,就連早就跑路離得遠遠的江魚頭也忍不住高高跳起驚呼不斷。

在江魚頭的腳下,甘霖島常年浸水濕潤的土地被烤乾龜裂出一道道縫隙,燙得他站不住。

以法相外化擋住賀懷霄的劍後,知晴一拍琴弦,萬道神光綻放,她在神光中持傘躍向賀懷霄,傘尖直衝賀懷霄的脖頸!

琴音中蘊含殺機,神光如刀,一碰即死。

若是一般的元嬰金丹修士,早就被穿成篩子血流成河。

也就是賀懷霄和顧雪洄,才能撐到現在。

不過沒關係,這兩人遲早要死,再怎麼厲害,修為差距不是那麼容易彌補。

知晴殺意洶湧,心中冷笑。

一個金丹大圓滿,一個元嬰初期,竟然妄想挑戰化神大圓滿,自不量力!

知晴的傘尖是比劍氣還淩厲的鋒芒,賀懷霄就是敢用碧光劍直接抵擋,也承受不住。

沒辦法,碧光劍的材質實在太普通了,即使賀懷霄有極其堅定的劍意和鋒銳的劍芒,依舊擋不住經過知晴不斷淬煉的化神武器。

“叮——”

就在賀懷霄以為碧光劍就要就此碎裂時,另一道冰寒的寒光急速到來。

冰藍劍尖抵住傘尖。

“你是在看不起我嗎?”

顧雪洄話音一落,紛紛揚揚的雪花落下,覆蓋知晴的外化法相。

第 95 章

知晴確實震驚於顧雪洄一開始的那一劍, 但她一打二,當然下意識會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修為更高的賀懷霄身上。

顧雪洄的法相一出,知晴的肢體頓時凝滯在原地。

冰寒刺骨的雪色世界, 雪越下越大, 小小的雪粒漸成鵝毛大雪,白茫茫沒有邊際。

不僅僅是這一方天地, 從傘尖到知晴的手, 亦是覆蓋了一層白霜。

白霜籠罩,白霧彌漫, 顧雪洄外化的法相領域下, 沒有什麼可以避免的,全都被覆上一層冰霜。

知晴心神巨震, 終於意識到顧雪洄表現出來的招式絕不是金丹大圓滿可以做到的。

“難怪有勇氣應戰,原來還有這一手。”知晴冷笑著抖掉白霜, 萬丈燦爛熾光掃過,冰雪儘數融化。

“一隻腳邁入了化神?”知晴眯眼打量顧雪洄, “不對,這並不是真正的化神法相。”

“確實不是,但是對付你,絕對夠用。”顧雪洄抬手就是一劍,清霜劍冰寒的劍氣如霜雪, 與知晴的神光相擊,發出金石之聲。

遠遠觀望戰局的江魚頭膽寒,他是實打實的停駐元嬰多年,自認沒有勇氣去挑釁化神圓滿的修士, 更彆提還能打得有來有回。

江魚頭自忖要是換做自己上場,恐怕一個照麵沒過兩招, 自己就是一條死魚了。

顧雪洄和賀懷霄配合緊密,兩人無需交流,防守,進攻,什麼時候該出劍,什麼時候該回身,配合得天衣無縫。

知晴心頭一跳,眼眶發紅。

曾幾何時,她和覺雨也是這般默契。

“好!今日一戰也不算全無收獲,你們必死無疑!我必將你們二人的神魂剝出鞭打,屍身鎮壓在我妹妹墳前,永生永世贖罪!”

知晴大喝一聲,手中的傘張開。

巨大的傘蓋遮天蔽日,垂落千萬道銀白絲線。

是細細密密的雨線。

雨幕將二人完全困住,知晴再次撥動琴弦,誓要將兩人鎮壓在此!

琴音響徹九天,爆發出極其恐怖的威壓,帶著磨滅一切的氣息衝向傘下的賀懷霄和顧雪洄。

傘下,顧雪洄已經感受到即將來臨的危險,以他目前的體力,還能再施展一次的外化法相,但無法維持太長的時間,賀懷霄必須抓住這個機會破開雨幕反殺知晴。

“小賀師侄……”

顧雪洄才起了個頭,賀懷霄就應話:“我知道。”

不必再多說,顧雪洄心隨意動,冰雪法相展開,無數雨絲在這一刻冰凍凝滯在半空。

賀懷霄的碧光劍悍然遞出,劍光如匹練撕開雨幕,劍氣縱橫千裡一泄而出!

再一劍。

劍氣洶湧似潮水,修複的古琴琴弦再次斷裂,知晴猛地向後倒去,口中噴湧出一大口鮮血染紅琴麵。

第三劍。

知晴大口喘氣,還未調息過來,不論是傘還是琴,就被這一劍摧毀成齏粉,劍氣澎湃浩瀚再無阻擋,正中她的心臟。

化神修士強悍的不僅僅是□□,還有神魂,他們可以脫離身體單獨行動,在危急時刻,身體被毀,隻要神魂還在,找到適合的身體容納,依舊能活下來。

到了大乘,神魂愈發強大,比起化神能更長時間離體遠遊,更親和天地便於感悟法則。

所以擊殺化神修士,僅僅是擊穿身體還不夠,神魂也不能放過。

肉身倒地,知晴的神魂還在,眉心光華一閃,神魂逃逸出肉身!

顧雪洄早有準備,他外化的法相依舊存在。否則賀懷霄這三劍不可能完全製住知晴,精準地刺入她的心臟。

風雪鋪天蓋地。

知晴的神魂頭也不回地逃跑,身後是清霜劍冰寒淩冽的劍氣。

顧雪洄手持清霜劍緊隨其後,眼見避無可避,知晴的神魂發出淒厲的尖鳴,劇烈燃燒反身衝向顧雪洄。

賀懷霄望見這一幕,心驚膽顫,急忙追上幫著回護。

彆人不知道,他是知道顧雪洄為了維持外化的法相,幾乎拚儘全力。也是怪他經驗不豐富,沒有想到化神修士竟然如此強悍。

麵對想要同歸於儘的知晴,顧雪洄隻是眉毛一挑,不慌不忙遞出一劍,清霜劍劍氣衝霄。

日光正盛,清晰映照出知晴的最後下場。

清霜劍一劍洞穿她的眉心,神魂凍結,如冰碎裂散落。

“小賀師侄,我這一劍如何?”顧雪洄回身問賀懷霄。

他是真的沒力氣了,問完這一句話,渾身就卸了力往下墜。

賀懷霄想也不想,衝過去把他抱住。

“小師叔厲害的,多虧有小師叔。”

顧雪洄聽了他的話,桃花眼彎彎,顯然很是受用。

大戰過後,此地滿目瘡痍,山峰被夷為平地,河流改道,方圓千裡寸草不生,再無活物。

江魚頭遠遠看到顧雪洄擊敗知晴從高空墜落,慌裡慌張冒出來找人。

瞧見賀懷霄接住顧雪洄,這才鬆了口氣,念叨著老天保佑跑到兩人身邊,伸手想要接過顧雪洄,卻被賀懷霄轉身避開。

“不用你,你去忙彆的吧。”

江魚頭摸了摸腦袋,知道賀懷霄是不放心,轉而喜氣洋洋地說起湘汀州以後的局勢。

賀懷霄和顧雪洄原本隻是甘霖島的臨時主人,現在兩人合力殺了知晴,琉光金童想要收回甘霖島,怕是要掂量一下了。

這一戰,對賀懷霄來說是值得好好複盤的一戰。

這是他第一次實打實麵對真正的化神修士,而且還是死戰,若沒有顧雪洄,他找就被知晴找到破綻了。

顧雪洄之前早就說過,他是天生劍骨,作為天才體質,他不必妄自菲薄,要相信自己能夠和其他天才一樣,越境挑戰不落下風。

話是這麼說,賀懷霄打的時候還是十分謹慎,一直防備知晴的後手。

當然最後還是沒防住,若不是顧雪洄早做了準備,知晴的神魂就跑了。

“是知晴道心不穩。”顧雪洄靠在賀懷霄懷裡,恢複了好些力氣才道,“她放不下,過不去,我們才有機會。”

在賀懷霄元嬰以前,即使有琉光金童阻攔,知晴要是願意強行進入甘霖島,未必做不到。

可是她一直在猶豫,越猶豫隻會越自我懷疑。

她自己選的道路,若是當真能一路拋親棄友走到底,自然是無堅不摧,可是她卻放不下,卡在一個境界越久,越懷疑自己是哪裡做錯了,不斷回想反思,最後懷疑自己的道心。

這就是化神以後修士要麵對的最為凶險一關,悟道問心,若是道心無暇,修煉自然是順順利利的,若是過不去,心魔驟生,走火入魔喪失理智,最後成為一具行屍走肉。

所以顧家老祖宗才會特意禁錮顧雪洄的修為,免得他糊裡糊塗進入化神卻沒有自己的劍意,道心有瑕,遲早斷掉自己的修煉之路。

得到知晴落敗死去的消息,琉光金童臉色煞白,來來回回踱步好一會兒。

按照他的預測,顧賀二人再棘手,也不是化神大圓滿的知晴對手,而他想要做的是坐收漁翁之利,在知晴拿下甘霖島還未修整過來,迅速出手將其殺死,將甘霖日和二島收入囊中。

“這不是挺好的嗎?”李若敲了敲桌子,緩緩笑出來,“果然是顧雪洄,不愧是我看中的試劍石。”

他是猜到了顧雪洄的修為絕對不隻金丹大圓滿,卻不知他為何會到這個地步。

如今通過他與知晴的一戰,倒是看出了個大概。

“真是太好了,我還以為他弱到這個地步,原來距離化神就差臨門一腳,”他的眼睛越說越亮,興奮不已,“就是不知道顧雪洄什麼時候才能突破。”

李若正式確定要拿顧雪洄做試劍石,琉光金童心下一沉,知道甘霖島日和島他是不用想了。

規劃這麼久,白白為他人守門。

琉光金童心中有怨,不由得刺李若:“李公子這麼安排,李渡河大人知道這件事嗎?”

李渡河的目標是一直很明確,便是一統湘汀州。

李若接連送出兩個島,顧雪洄和賀懷霄儼然成了湘汀州第三方勢力,李渡河收不到上貢的資源,他們誰也沒有好果子吃。

李若手指摩挲著手腕上的碧玉琢沉默,白色眼睫低垂。

琉光金童扳回一局,得意地多說了幾句:“李渡河大人閉關這麼多年,一直沒有進境,若是知道我們擅作主張,定然是十分生氣的,到時候李公子您能勸住嗎?”

不能。

越沒有進境,李渡河就越要剝削底下的人,這些年李若的長生島所有資源產出全部上貢給升龍宮了。

連琉光金童都暗暗心驚李若竟然能伏低到這種程度。

不過一想到李渡河的行事風格,又覺得理所當然。

李渡河修為高,不需要同人一五一十講道理,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一言不合就殺,即使李渡河並不是一個多疑深沉的人,在他的手底下,不管聽話不聽話,日子都過得心驚膽顫。

“你話真多,”李若冷哼,順手抽出銀白軟劍抽向琉光金童,“你怎麼知道我做不到呢?”

“那個賀懷霄……也不是個簡單的。”

李若沉吟了一會兒,灰白的眼瞳裡滿是陰翳:“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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