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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師叔隻想鹹魚 沉木舟 69157 字 5個月前

可惜他們父子二人都看上顧雪洄做試劍石了。

“不對,”李若忽然一躍而起,醒悟過來,“不是試劍石。”

“什麼?”琉光金童看不明白,李若卻已經急急忙忙走了。

李若拿出之前截留的清霜劍水燈,閉目回想他當初從中州回來,說要改名時李渡河的表情。

當時他以為李渡河會殺了他。

李渡河日日夜夜麵對劍仙壁畫閉關,當真是參悟?

不——

是心魔。

第 96 章

銀白軟劍一抖, 劍身直挺挺橫掃,風雲激蕩,掀起千萬重波濤。

李若從波濤中慢步走出, 渾身乾爽不沾一點水。

湘汀州都傳, 李若的劍法是由李渡河親自教導的,實際上隻有李若知道, 不是這樣的。

劍是他自己要學的, 李渡河知道他要學劍,隻是冷冷地自己學, 並無其他教導。

至於為什麼要學劍, 當然是因為那副壁畫。

從被李渡河點化開啟靈智,李若的全部心神就在這個暴虐貪婪的鯉魚大妖身上。

然而鯉魚大妖的注意力從來就不在他身上。

李渡河的目標從始至終都隻有一個——修煉, 然後變強。所做的一切,比如一統湘汀州, 留下李若這個養子,都是為了實現目標。

一統湘汀州是為了能收取更多的修煉資源, 留下李若,或者說養大李若,一開始是當做食物,後來是發現李若還算好用,能給他上供更多的修煉資源, 為他操勞許多雜事,讓他心無旁騖地修煉。

去中州以前,李若隻能隱隱約約猜到李渡河遲遲無法進境與壁畫上的劍仙有關,他一開始說要學劍時, 李渡河的神色就很奇怪,停頓糾結了很久, 才鬆口說讓他自己學。

雖然李若的本意隻是告知,但李若相信,若是沒有得到李渡河的許可自己私下學劍,一定會被李渡河殺死。

之後,李若的劍在湘汀州聲名鵲起,知道李若是李渡河的兒子,大眾隻會覺得李若的強是理所當然的。

然而李渡河,湘汀州公認精通各類殺伐手段的第一高手,李若最尊敬的父親大人,卻是一個劍招都不曾教過李若。

劍仙提劍斬巨鯨後飄然遠去,在天衍宗落地成為長鯨汀,劍仙的唯一傳承人,名叫顧雪洄。

直到去了中州,李若才忽然頓悟。

若雪,卻不是真正的雪,這個名字預示他不如顧雪洄。

誰能甘心輸給一個麵都沒見過的人?

在中州時,他就野心勃勃想要挑戰顧雪洄,可惜顧雪洄中途退出天驕榜,他沒有見過顧雪洄,更沒有機會交手。

最終是顧雪洄定榜十八,他比顧雪洄高一個名次,卻沒有人認為顧雪洄的實力就到這裡。

十七名未必比十八厲害。

他對顧雪洄印象深刻,心心念念想要證明自己,即使沒有見到本人依舊記在心上,顧雪洄卻不知他是誰。

中州時,那些眼高於頂的各路天才提到顧雪洄,無不認為他是當代的劍法第一。

當真是這樣嗎?

李若手指彈了彈銀白軟劍劍身,輕蔑一笑。不知道那些家夥要是知道顧雪洄親口承認他是湘汀州劍法第一時會是什麼表情。

沒有人教授李若劍法,李若就自己學,除了從李渡河多年掠奪來的倉庫裡找到劍譜學習,就是和李渡河一起麵對那幅絕世劍仙壁畫。

那是李渡河畏懼的心魔,也是李若的啟迪與目標。

他不是李若雪,他是李若。

是獨一無二的李若,不是誰的仿品。

李若揮出一劍,身後浪卷千重,翻湧吞噬一整座山峰,他立於浪頭,踏步急速遠去。

“顧雪洄……”

升龍宮,李渡河抬首仰望壁畫,陷入思考。

李若跪在他的腳下,沒有得到許可就乖覺不動。

“你想拿顧雪洄做試劍石?”李渡河終於再次開口。

“是的,父親大人,”李若揚起一個笑臉,“先天靈體不僅是同境界無敵手,是越境殺敵的好手,即使現在壓製修為到金丹,就是化神初期都不一定能在他手裡討到好。”

能殺死知晴,賀懷霄的配合十分重要,但李若要的是和顧雪洄一對一對決。

李渡河:“你到現在還是化神初期,這麼自信他適合做你的試劍石?”

李若頷首,信心十足:“父親大人放心,我一定把甘霖島日和島給您奉上!”

“不行,”李渡河斷然道,“你換個試劍石。”

李若的笑臉僵住,直直地看著李渡河,小心揣摩李渡河的心思:“父親大人的意思是?”

“那個姓賀的,歸你。”李渡河言簡意賅,“顧雪洄必須死在我手裡。”

“可是……”

李渡河擺手打斷他:“就這樣吧,既然甘霖島和日和島已經送出去了,就再放任他們一段時間。”

“放任到什麼時候呢?”

“……”李渡河沉默,直直盯視李若。

李若慌忙跪下。

“你想要顧雪洄?”李渡河抓起李若,一巴掌拍下去。

李若半邊身子被打碎橫飛出去,血肉模糊,隱約可見其內森森白骨。

李渡河冷眼瞧著,麵色不變:“我已經說過了我要顧雪洄,你不和我搶我還能分你一個賀懷霄。”

“是,父親大人說得是。”李若抖著身子爬起來,身上光華閃過劈裡啪啦作響,肌體再生,斷裂的骨頭接上,不過片刻就恢複了,隻是臉色蒼白了許多。

“既然要留下顧雪洄賀懷霄兩人,韋攸安石薦就不必再留了。”李渡河吩咐下去。

整個湘汀州在李渡河看來,就是他的魚塘,魚塘裡麵養什麼該由他說了算。

在顧雪洄出現以前,韋攸安是李渡河魚塘裡最肥大的魚,在顧雪洄出現後,李渡河不想養了。

李若:“所以韋攸安……我去?”

“怎麼?你不行?”李渡河眉頭一皺,出手再次給了李若一巴掌,“廢物!”

“顧雪洄賀懷霄能越境殺人,你不能?就這樣,還想要顧雪洄做試劍石?”

李若倒在血泊裡,斷斷續續附和:“父親大人……說得是。”

“既然你處理不了韋攸安,那就算了,讓他再多活幾天,等我去料理。”李渡河很不耐煩地趕人,“行了,就這樣吧。”

“是,謹遵父親大人吩咐。”

李若爬起來,跌跌撞撞給李渡河行禮。

接連兩次肌體再生,他的靈力消耗一空,稍稍一彎腰整個人就不受控地跌倒。

李渡河眼也不抬,抬腳去踹李若讓他趕緊滾:“這點小事也做不好……”

李若順勢抓住李渡河的腳腕,摸索到上次他親手係上去的潛龍鏈:“是,父親大人教訓得是。”

魚妖化作人形生雙腿屬於無中生有,生出來的腿遠比其他物種敏感許多。

李若的手還沒碰到,李渡河就感覺到有一股細微的氣流過來,不是溫熱的,是和他的身體一樣的冰涼。

細微的氣流讓李渡河的皮膚不適地起了小疙瘩,若不是知道李若隻是借力爬起,李渡河早就和之前一樣再給他一巴掌了。

總不能把這個還有點用的兒子拍死。

李若徹底站起來以後,不忘替李渡河整理衣袍。

他伏在李渡河腳下,伸手將褶皺一點一點抹平,李渡河任由他動作,半垂著眼打量李若。

這個蓮藕小妖他曾經想當做食物吃掉補氣,卻因為心魔擾亂沒有吃下,反而誤打誤撞為其開啟靈智。

弱肉強食,開啟靈智李渡河也能麵不改色吃下去,隻是李若實在乖覺,主動幫李渡河攬下不少他不耐煩做的雜事,讓他能更專心修煉。

察覺到李渡河的目光,李若抬起眼,滿是孺慕:“父親大人?”

“滾——”

李渡河甩出一道勁風,李若翻滾著摔落在升龍宮門口。

外麵的天空是陰沉沉黑壓壓的,地麵泛起潮濕的腥氣。

李若抬起右手放在鼻下撚了撚,緩緩勾起嘴角無聲笑笑。

李渡河從來就沒有掩飾過自己的野心,整個湘汀州都知道他要做一統湘汀,卻不知他頂著湘汀州第一高手的名頭,為何遲遲不動手。

“到底是為什麼呢父親大人?”李若語調輕鬆,在陰雲下畫圓弧旋轉飛行,毫不畏懼頭頂的電光雷霆。

“是不想,還是不能?心魔已經嚴重到這個地步了嗎?”

雨季來臨,甘霖島就沒有一處是乾的。

顧雪洄和賀懷霄坐在簷下,就著雨聲吃寒晶珠子。

江魚頭這次給兩人準備了一大海碗,讓他們慢慢分著吃。海碗中間隔一道冰牆,既能起到冰鎮作用又能隔開。

按理說,殺了知晴以後,他們應該有一個去日和島坐鎮。

“可是我還是更喜歡和小師叔住在甘霖島,”賀懷霄瞥見顧雪洄微微睜大的眼睛,壓低嘴角,繼續道,“好吧,主要是我覺得日和島太深入了,距離其他韋攸安的清安島和流光金童的琉光島太近,如果我們分開,會給其他人可乘之機。”

隻有他們兩人合力才能讓其他勢力忌憚,之前覺雨知晴兩人能分開,是因為她們的修為最低也是化神。

如今湘汀州三方大勢,隻有他們的修為是最低的。

顧雪洄肯定道:“確實是,這裡是距離長山州最近的島嶼,要是情況不妙,我們回到長山州也方便。”

“那可不行,怎麼也得去了冰原州再回長山州。”賀懷霄說著,俯身把手裡勺子繼續往碗裡探。

恰在這一時刻顧雪洄也跟著轉過身來,兩人動作同步。

兩把瓷勺相撞,發出清脆的聲響。

似曾相識的場景。

這次用了同一個碗,但是不知道什麼時候,海碗中間的冰牆融化,兩人的勺子撞在一起。

沒有人去顧及勺子,兩人中間就隔著一個碗,四目相對,連彼此溫熱的鼻息都能感受到。

顧雪洄定定地看著賀懷霄,他能清楚看到,賀懷霄耳垂處的緋紅慢慢彌漫到臉頰側。

“這次不怪小師叔。”半晌,賀懷霄退開,咳了一聲,“是冰融化得太快了。”

顧雪洄指了指外麵:“小賀師侄,天放晴了。”

外麵的雨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了。

日光明朗,竹影搖曳。

顧雪洄偷偷用眼角餘光想去看看賀懷霄,正正好對上做同樣動作的賀懷霄。

微風回旋,雨滴從葉尖垂落,浮冰碰撞,叮當叮當。

連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覺夏深。

第 97 章

烈日當空, 暑氣蒸人。

長石島的議事廳內卻是冷若冰霜,上首的島主石薦收了一貫溫和的表情,目光掃過下方的手下, 每一個手下還沒接觸到他的目光就低著頭避開。

“諸位怎麼說?這個錢交還是不交?”石薦問。

整個議事廳鴉雀無聲。

看著默不作聲的手下, 石薦是動了真火。

韋攸安忽然提出要奪下日和島,意圖從他這裡盤剝更多的資源, 等奪下日和島後兩人再分配日和島上的資源。

當前湘汀州三方勢力中, 顧雪洄和賀懷霄兩人的紙麵實力合起來是最弱的,然而兩人有聯手越境戰勝化身大圓滿的知晴, 足以讓人忌憚。

這比當初知晴覺雨兩姐妹還要恐怖。

石薦不覺得韋攸安能從顧賀兩人手裡討到好。

更何況……

石薦閉上眼, 他之前對知晴有意一事不曾遮掩過,大大方方追求過, 一轉眼,覺雨就和知晴去找韋攸安, 覺雨還死在清安島外。

要說這其中沒有隱情,石薦是不信的。

再結合之前知晴不知生父又莫名死去的女兒, 石薦揉了揉太陽穴。

這就是為何他不願意和韋攸安深入合作的原因——他對韋攸安有所防備,無法交予全部的信任。

雖說湘汀州到處都是這樣的人,甚至石薦自己也多次出爾反爾。

可如果真的要和誰,或者說協助誰一統湘汀州,在石薦看來, 韋攸安就不適合了。他連共患難都要想著盤剝他補貼自己,更彆提到時候打完天下如何分享了。

湘汀州的大勢必然是一統,可不論是李渡河還是韋攸安,石薦都不想選, 更不覺得由他們其中一人統一後,湘汀州能結束混亂。

這兩人骨子裡都不是良善之輩, 湘汀州在他們手裡隻會更混亂。

興義和就坐落在長石島,沒有人比石薦更清楚每次興義和的貿易船隻從湘汀州其他島嶼飛過要被強收多少奇怪名目的稅種。

湘汀州修士在十四州中算不上很弱,州內資源豐富,即使州內各方勢力鬥個不停,依舊能養出大乘化神。

但同時,湘汀州內的問題也很突出,沒有安定的環境,很多修士即使再有天賦,也無法成長起來。此外,湘汀州並不是所有資源都不缺,還有很多其他州的特產,需要興義和往來運輸,因為湘汀州的混亂環境,一直處於停滯狀態;湘汀州本身的特產,也很難運出本州。

先前石薦願意和韋攸安合作,更多的是出於平衡李氏父子的考慮,還有就是能順手保一下興義和,讓興義和少一分剝削。

有一就有二,韋攸安的最終目標就是一統湘汀州,這次的開口隻是一次開頭的試探,向石薦露出了貪婪的獠牙,以後韋攸安隻會要得更多來滿足他的胃口。

石薦預感到,自己必須再一次做出選擇。

是選擇徹底投靠韋攸安,將長石島與清安島捆在一起,允許韋攸安和李渡河一樣,對麾下的島嶼肆意奪掠,還是自立門戶,抗衡其他勢力?

毫無疑問,要讓石薦把經營多年的長石島就這麼拱手讓人,石薦不甘心不願意不服氣。

若不是這些人打來打去,他能有一個更好的環境修煉,擁有更多的資源,何至於現在還是化神中期?自己手下的這些人,修為也能比現在更上一層樓,而不是遇到事就沉默不語。

就在石薦還在猶豫的時候,外麵忽然來報,琉光金童帶著人把長石島來往的商船給劫掠了。

石薦一掌把桌子拍個粉碎。

怕什麼來什麼,琉光金童這十年被李渡河盤剝得厲害,自己缺了東西就四處劫掠,他不敢對韋攸安下手,甘霖島也動不得,就逮著長石島和日和島薅。

“欺人太甚!”石薦胸中滿是怒火,問手下,“你們哪個願意出戰奪回商船?”

他不會在這個節骨眼上和琉光金童死戰,隻能讓手下人去。

左手邊一個手下站出來,苦笑解釋:“不是我們不願意,而是上一次交戰才受的傷還沒修養好,而且……就算是奪回來,這些不也是要送往清安島的嗎?”

“不如您去找韋島主商議,聯手給琉光金童一個教訓,看看他有幾分合作的誠意?”另一個手下提出建議。

顧賀二人聯手比琉光金童強多了,而且琉光金童雖然屬於李氏父子陣營,卻每次都是單打獨鬥,隻要不把人打死搶占琉光島損害到李氏父子的利益,他們是不會管的。

石薦答:“上次我已經去找過了,被糊弄著拒絕了。”

正是如此,石薦才越發覺得韋攸安不是一個很好的合作對象。

“我親去!”

石薦飛身躍出長石島,還沒到琉光島叫陣,就在半途撞上琉光金童。

琉光金童正在和賀懷霄交戰。

顧雪洄帶著江魚頭在一邊觀戰,江魚頭正在為賀懷霄搖旗呐喊,唾沫橫飛叫罵琉光金童的強盜行為。

當然,琉光金童帶來的手下也不會就這麼白白挨罵,叫江魚頭不要太囂張,琉光金童能坐上一島之主的位置絕對是有實力的,可不像顧雪洄賀懷霄這樣需要聯手。

十年前石薦安排了刺客將顧雪洄賀懷霄驅逐出長石島,絕不會想到十年後兩人會成為湘汀州第三方勢力。

回顧過去兩方的關係再麵對如今的情境,難免會生出幾分尷尬。

石薦卻仿佛沒有察覺到,笑吟吟同顧雪洄打招呼:“顧島主安好。”

看到石薦,顧雪洄抬起眼不冷不熱地嗯了一聲算回應。

場上,賀懷霄和琉光金童殺招頻出。

琉光金童手中的金印光芒耀眼,如巨山巍峨在虛空烙下一個個鮮紅的印記,向賀懷霄沉沉壓下去要將他鎮壓封印。

鮮紅的印記猶如活物環繞金印遊走,緊緊封鎖賀懷霄。

“自不量力,才剛剛元嬰就想挑戰我們的島主,現在好了,命都要交代在這裡。”

琉光金童那邊的人涼涼嘲諷。

“要是你們兩個聯手,還有一戰之力,一個人算什麼,送菜嗎?”

“怎麼可能!我們賀島主一個打你們五個都不帶喘口氣的!”江魚頭一個噴五個,“你們小心點,我們賀島主馬上就破局了!”

江魚頭氣勢十足:“我們賀島主的劍天下無雙,啊不對,我們賀島主的劍僅次於我們顧島主,這一場都不需要我們兩個島主聯手,不需要懂吧?殺雞焉用牛刀!”

顧雪洄挑了挑眉,江魚頭忙道:“這是賀島主說的。”

顧雪洄:“……”

他擺了擺手:“哪有你這樣助陣的,直接喊話‘賀懷霄的劍天下第一’就是了。”

“好嘞!”江魚頭應下,又道,“等會要是賀島主追究,您可得給我說情。”

顧雪洄還沒應話,石薦先笑出聲:“兩位島主的感情還是這麼好。”

比覺雨知情這對姐妹更加默契,信任對方。

顧雪洄哼了一聲,總算覺得石薦順眼些了。

這一戰是賀懷霄主動要求的,除了給琉光金童警告,讓他不要在打日和島的主意,還有就是檢驗自己。

劍光衝霄,劈開鮮紅烙印,琉光金童不得不再結印防守,雙手變換,金色印章遮蔽雲天。琉光金童身量矮小,在這一刻卻有一尊巨大虛影在他背後出現,冷眼睥睨底下眾人。

這尊虛影就是琉光金童外化的法相了,猶如神魔降臨,帶著無上威壓,修為低微如江魚頭者的當即撐不住雙腳一軟就要伏跪下去。

虛影一抬手,山川河流為他所用,河流倒流,山嶽拔地而起,轟殺向賀懷霄。

“我們島主的法相虛影未嘗一敗,你們完了!”

“元嬰如何打化神?心氣越高隻會摔得越狠,當心道心破碎,從此進境無望。”

琉光金童帶來的這些人就算不動手,也要動嘴惡心打擊顧雪洄對賀懷霄的信心,若是能進一步影響到賀懷霄就更好了。

“聒噪!”

顧雪洄忍無可忍,揮去一掌將這些人拍下去。

江魚頭得意洋洋:“金丹打元嬰,易如反掌。”

石薦心神俱震,眼眶睜大。

他早就知道這對師叔侄實力不凡,但強到哪種地步卻不曾仔細了解過。因此聽聞知晴敗在兩人手裡,石薦隻是覺得唯有他們聯手才有可能實現越境殺敵。

然而兩人即使分開了,同樣能獨自越境殺敵。

這代表的意義就不一樣了。

——分則各自為王,合則天下無雙。

這樣一對天才師叔侄就算沒來到湘汀州,在其他地州依舊能過得風生水起。

劍光與虛影交錯,賀懷霄高高躍起,舉劍從虛影頭頂劈下。

劍氣奔湧,風雲驟變,茫茫天地唯有這一劍。

驚天劍芒橫掃,虛影頭顱就此被斬下!

琉光金童高聲痛呼,被削落的虛影頭顱跟著淒厲尖叫不止,沒有靈力維持,這個頭顱法相很快破碎散落。

江魚頭跳上那些被顧雪洄拍進土裡的人頭頂,這些人已經被琉光金童落敗的結果嚇傻,半天說不出來話來。

江魚頭氣焰高漲,踢踏著再給他們頭上添上沙土:“如何?這就是元嬰打化神!吊著打!”

第 98 章

琉光金童和和賀懷霄這一戰沒有生死戰的意思, 但也能算是儘力。

一開始琉光金童確實沒把賀懷霄放在眼裡,可是越到後麵,越能感覺到賀懷霄敢來挑戰他自然是有底氣有實力的。

確確實實是元嬰初期的修為, 可是麵對他的攻勢沒有絲毫的慌亂, 被自己的法相虛影鎖定轟殺,依舊沉著應對, 不緊不慢提劍抵擋。

化神修士攻伐手段遠比元嬰修士多很多, 單就法相外化就夠元嬰修士喝一壺。

很多化神以下的修士初次麵對化神法相,都會有神魂凝滯感, 完全被化神修士拿捏。

但是賀懷霄完全沒有。

琉光金童從李若那裡知道, 顧雪洄並不是真正的金丹大圓滿,在他看來, 兩人聯手戰勝知晴必然是以顧雪洄為主。

知晴的法相確實是由顧雪洄打破,賀懷霄回去以後多次複盤, 還主動找了顧雪洄練習如何應對法相外化。

越境殺敵者,除了本身體質天賦強悍, 術法遠比同境界更精進,還要求在對敵時有更快的反應和悟性,要在短時間內尋找出破之法。

“每個人的法相外化都不一樣,這裡麵包含了個人的天地法則感悟。”顧雪洄在手心凝出一捧雪。

“小師叔的感悟是什麼呢?”賀懷霄自然而然問出口。

“……我好像沒有感悟。”

顧雪洄至今仍然不是真正的化神,凝結出來的法相和真正的化神有區彆。

賀懷霄點了點頭, 有些黯然:“原來問劍隻是我的問劍,不能幫到小師叔。”

劍修問劍若是雙方修為一高一低,自然有指點意味,是修為高者指點修為低者, 幫其找出問題破綻。

顧雪洄的實際修為確實是比賀懷霄更高,可是有了白玉鐲的禁錮, 顧雪洄能贏賀懷霄更多的是靠經驗與外化的法相。

顧雪洄:“也不是,我覺得我的法相好像進步了,雖然人還沒化神,但是及時對上真正的化神,也不再像之前那樣虛幻了。”

甚至還能蓋過去。

同時白玉鐲也不會如之前那樣,對他進行壓製。

顧雪洄想不明白。

“所以小師叔問心了嗎?”

褪去少年期的青澀,青年的身形遠比以前更加挺拔,五官越發英朗,如墨沉黑的眼瞳看過來,眼底隻有顧雪洄一人。

滴答滴答——

手中的雪融化成冰水滴下,冒著寒涼的白煙。

顧雪洄的手指顫了顫,呼吸陡然加快幾分,他忽然匆匆轉過頭,避開賀懷霄直白的眼神。

“我……我不知道。”

“沒關係,小師叔慢慢想。”賀懷霄微微一笑,退開一步。

顧雪洄眼神閃了閃,掏出碧玉長杆把旁邊狐假虎威的江魚頭勾過來,擋在一結束就衝他飛奔而來的賀懷霄。

“小賀師侄好厲害——”

他笑著誇讚。

賀懷霄腳步一頓,應道:“是小師叔指點得好。”

琉光金童沉著臉,嘴硬道:“不過是運氣好,下次我一定拚儘全力!”

“輸了就是輸了,趕緊把東西吐出來吧!”江魚頭嘿嘿直笑,絲毫看不懂兩位島主之間的小動作,幾下又跳開去耍威風。

顧雪洄:“……”

他瞪著眼看江魚頭頭也不回地走開,眼角餘光是賀懷霄抬手掩唇也憋不住的笑意。

琉光金童這次打劫是日和島長石島連帶著一起,輸了心情極差,再看這兩人的氛圍怎麼看都不對勁,懶得再看下去,甩手道:“算你們走運,這次就算了!”

好像他才是贏的那個人。

琉光金童一走,他手下的那些小嘍囉也迫不及待逃離。

沒過多久,劫走的那些商船財物就回來了,不隻是日和島的,還有長石島的。

石薦得知商船全部完好歸來消息,隻是擺擺手讓手下按照以往的流程走。

他這邊才處理完,手下又來報韋攸安傳信要求上交靈石資源。

這次要的數目比上次還多,石薦還沒聽完就黑了臉,反問來使韋攸安打算出幾成力,之後又要怎麼分配勝果。

來使理所當然道:“顧賀二人聯手確實強悍,可是再怎麼強悍,他們也不可能接連跨過兩個,甚至三個大境界贏過我們大乘期額島主大人。”

石薦笑笑不接話,繼續聽來使安排。

韋攸安除了分析二人實力,得出他們隻有聯手才能實現越境斬敵,並且極其輕蔑地得出結論說這就是以多打少。

“不過是螞蟻咬死大象罷了,再說知晴本就道心不穩,自身陷入迷障,即使不死在他們二人手裡,遲早有一天也要被自己的心魔折磨致死。”

如果真的要打,自然是要分開顧雪洄和賀懷霄兩人,分頭擊破,這樣一來甘霖島和日和島都是囊中之物。

石薦誠懇道:“如果韋島主不願出手,這一戰勝負難定,若是他真有心想拿下二島,就當全力以赴才是。”

“不行,不必如此。”來使斷然拒絕,“一個金丹一個元嬰,若是還要我們大乘期的島主大人出手,要我們這些手下有什麼用呢?”

石薦問:“所以你們有把握拿下?”

“這是自然。”來使傲然挺胸。

石薦短促一笑:“既然如此,為何還要我協助出手,韋島主若是能自己拿下,我就不去分這杯羹了。”

來使沒想到石薦會這麼放棄日和島和甘霖島的資源,怔愣了一會兒很是不解,再次勸說石薦和韋攸安合作,隻出一點力就能拿下一座島嶼,之後還有韋攸安這個大乘期做底牌,實在是再劃算不過的買賣。

如果沒有見識到賀懷霄和琉光金童一戰之前,石薦保不齊就這麼想了,還會怕韋攸安把他落下上趕著去送。

任由來使口乾舌燥說了半天,石薦就隻是笑笑含糊附和,始終不肯給一個確定的意思。

來使眉頭一皺,問道:“石島主在猶豫什麼呢?”

“我在想你們韋島主為什麼不願親自出手。”石薦說道,“是因為升龍宮那位嗎?”

來使臉上的笑意凝滯一瞬,而後苦笑著點頭:“果然瞞不過石島主,我們島主就是怕那位出手。”

“為什麼?”石薦沒明白,“升龍宮那位有百年沒露過麵,你們島主是覺得他接連拿下兩座島嶼,會讓李渡河大人現身出手嗎?”

“正是,我們島主要麵對的是李渡河大人,所以這些小魚小蝦,還是石島主來解決更合適。”

韋攸安的顧慮很有道理,石薦認同卻不想合作,讓手下將人客客氣氣送走。

“島主大人?”手下人不解為什麼石薦不願合作,“日和島太過深入,我們若是能拿下臨近的甘霖島,與其他地州的往來貿易就會更便利,而且甘霖島更靠近長山州,就算是停了商船,也能跨過山脈過去……”

“知晴和韋攸安合作過,”石薦冷笑,“你看這倆姐妹先後喪命,韋攸安有出來說一句話嗎?”

一句話都沒有,估計還在暗喜知晴這個難啃的骨頭終於沒了,換了看起來更弱的顧雪洄賀懷霄,能一口氣拿下兩座島嶼。

“韋攸安還是太弱了,甚至……”石薦頓了頓,“他在怕李渡河。”

李渡河就像一座巍峨的大山,橫亙在湘汀州所有修煉者心中,不可跨越不可推倒,隻能跪伏在李渡河的陰影下戰戰兢兢。

韋攸安自己都覺得李渡河不可戰勝,又怎麼能一統湘汀呢?

不管李渡河的修為有多高,還沒開打就先怕了,即使兩人對戰能贏,此後也難免生出心魔。

石薦搖了搖頭,不願再多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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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山州。

任閒與林融相對而坐,兩人中間是庚玄鏡,再往後,是塌陷成碎土堆的山體。

兩人靜默半天,最後還是林融開口問道:“任大哥,這山還有救嗎?”

這是小村莊祖祖輩輩倚靠的後山,就這麼被渡劫期老怪的威壓給崩碎了,甚至人家隻是伸出了一隻手,全貌未現。

“沒救了,”任閒木著臉,“另外找個山靠吧。”

林融:“……那可能等很久也等不到了。”

若林融是真正的先天靈體,注定飛升成聖的體質,待他修煉有成,搬山填海不成問題。

任閒沒忍住,撫了撫林融頭頂的亂發:“誰說你不可能,天才體質也就那麼一回事,修煉本就是滴水穿石的功夫事,再天才的體質,也不禁不住恃才不學,大器晚成的普通體質更是數不勝數。”

彆的不說,曾又夏就是普通體質大器晚成的典型代表。

若不是那雙詭異的灰白大掌,以曾又夏的堅韌心性,未來十四州再多一個渡劫期並非不可能。

林融同樣想到庚玄鏡中的畫麵,以及剛才為了讓他們逃離,最後的那一聲虛弱縹緲的“快走”。

“任大哥,那你……現在知道是誰殺了你師父嗎?”

任閒搖了搖頭,他還是不知道。

不過可以確定的是,嫌疑人的範圍可以縮小了。

林融沒懂這裡麵的意思,乾巴巴地安慰他:“沒關係的,真相總有水落石出的一天,沒有人可以逍遙法外。”

“那你呢?”任閒問,“你已經知道自己不是震雷宗掌門的弟子,原來的宗門還是震雷宗覆滅的,你還會留在震雷宗嗎?”

離開震雷宗,對林融來說風險是很大的。

雖然他沒有真正恢複記憶,但震雷宗內部是一直密切監視他的動向,也就是這幾年,看林融好像毫不知情認同了自己的身份,才放鬆一些。

“怎麼可能?”林融苦笑。

就算他忘記了自己曾經的師門,可是他的潛意識裡還是無法親近現在的震雷宗。

“我是軒紫劍宗的弟子。”林融按了按心口,每說出這個名字一次,心中就有一股暖流穿過。

第 99 章

要說長山州最近的熱鬨事, 當然是由廣流仙宮牽頭聯合其他宗門舉辦的新秀大會。

這當中最矚目的無疑是廣流仙宮那幾個從西極州曆練十年回來的弟子,長山州一眾宗門都清楚,廣流仙宮這次是不會像十年前的鏡河試煉一樣給其他宗門踩著上位了。

長山州沒有第二個賀懷霄。

賀懷霄——

這個名字現在已經很少有人提起了。

林融在庚玄鏡見過, 知道這是他的大師兄, 雖然有那麼些不苟言笑,但對他的關心愛護是實打實的。

在震雷宗, 大概是怕藥效失效, 沒有人提起過一次軒紫劍宗相關的人事。

林融隻知道震雷宗和廣流仙宮因十年前寶船撞擊跨州飛船掰扯不清而交惡,卻不知道這裡麵還包含了賀懷霄和顧雪洄下落不明的消息。

林融在結束早課後, 特意繞到陳單那裡去:“陳長老, 我這邊有幾個劍招不是很明白,能請您指點一下嗎?”

問話的時候, 他特意盯著陳單的表情觀察。

比起庚玄鏡中,那個烙在他神魂記憶裡的陳單, 眼前這個震雷宗的陳單陳長老要更老更頹喪些,沒有當初軒紫劍宗執法長老說一不二的氣勢。

陳單抬起眼瞧著林融:“怎麼忽然想學劍了?”

自從吃了藥以後, 林融就被嚴天瑞收到膝下親自教導,還時不時感慨先天靈體就是不一樣,一點就通,同樣的術法學起來比彆人快很多,更彆提林融還勤懇努力。

不怪白水跡看不慣這個半路殺出來的小師弟。

陳單稍稍退後一步:“學劍可不是易事, 既然不是一開始就專研,這會兒有哪裡不明白,就不必專門來問了,問了也是白問。”

“是嗎?”林融扯了扯嘴角, 澄澈的杏眼與陳單對視。

他是為什麼之前嚴天瑞還恨不得要他死,之後卻又留下他, 還讓他失憶收為弟子。

但看陳單這樣子,定然是知道的。

平時在門中,陳單基本不與林融接觸,兩人隻是相對熟悉。

“是,來不及了。”陳單語氣低了下去。

這些年他苟活在震雷宗,也勉強收了幾個弟子,可惜震雷宗對他多有防備,允許他收的弟子資質著實一般。

軒紫劍宗是真的沒落了……

“那算了。”試探不出什麼,林融不再停留。

反正他已經知道自己不是真正的先天靈體,不打算留在震雷宗了,至於如何離開震雷宗,之後又去哪裡,林融還沒有頭緒。

至少得離開震雷宗以後,才能探聽十年前的往事。

這一點林融還是明白的。

他想去找賀懷霄和顧雪洄,他的大師兄和小師叔。

“這還不好辦,他們現在經常放你回家,你就等著看哪一天天氣好,溜走就是。”

任閒和林融一起蹲坐在村口的石椅上,看著小村來來往往的村民。

後山沒了以後,關於任閒的安置,林融實在是找不到彆的地方給任閒住了,讓他自己選擇,要麼住到他家裡,要麼他去外麵自己找。

這裡就要說到林融的叔嬸了。

任閒以前就抽取過林氏夫婦的神魂,知道他們對林融是什麼態度,林融自然在自己的神魂看到過往的那些記憶。

和現在的林氏夫婦對他的態度大相庭徑。

“隻能說也是巧了吧。”任閒隨手接住兩片飄落的樹葉,迎著日光將這兩片樹葉貼合在一起,正好重合。

林融眼睛直直地盯著地上的樹葉光影:“就像這兩片一樣大小的樹葉,如果不揭開,誰知道這是兩片呢?”

陰差陽錯,他的失憶和林氏夫婦的失憶能夠合上,如果沒有遇到任閒,他可能就這麼渾渾噩噩地接受了。

“不,還是不一樣的。”任閒把其中一片樹葉遞給林融,“葉脈不一樣,這世上沒有兩片完全一樣的樹葉,你就是你。”

林融就是林融,不是另一個先天靈體,也不是曾又夏的殘魂寄居所。

“我曾經以為……”麵對林融澄淨的眼神,任閒有些狼狽地移開眼,“好吧,我是有過僥幸的心理,我以為師尊是能夠再複活的。”

大乘期修士的神魂堅韌得很,隻要有合適的軀體奪舍轉生不是沒有可能。

林融就是合適的軀體,要不然不會被曾又夏的殘魂寄住改造,瞞過照靈壁的檢測被認為是先天靈體。

剩下的話任閒沒有明說,林融已經明白。

“可是,她沒有。”曾又夏的殘魂最終沒有這麼做,她甚至沒有出現明確的意識影響林融,更多的是潛移默化地幫助林融修煉。

任閒之前就有猜測過曾又夏的殘魂在林融身上,觀察多時卻沒有發現一點異樣,

“你也沒有,”林融很鄭重的語氣,“謝謝你。”

“謝……謝我做什麼?”任閒越發覺得荒謬,自嘲道,“我什麼都沒有做,不僅僅抽取了你叔嬸的神魂,還給你帶來不少麻煩,你謝我算是謝錯人了。”

“沒有錯。”

林融手裡的樹葉飄飛轉了一圈,光華湛湛。

“一謝你暗中護我身,點醒我的神魂記憶,讓我不再渾噩認賊作父。”

“二謝你洗去惡叔嬸的記憶,讓我體驗到骨肉親情。”

“三謝你願意認識我,做我的朋友。”

他立身朝任閒端正一禮。

“很高興認識你,和你做朋友,任大哥。”

“我大師兄是對的,你確實是一個值得結交的人。”

賀懷霄不在,任閒大可以一走了之,甚至可以像對待林氏夫婦一樣,直接把林融的神魂抽出來查探記憶,亦或是乾脆一些,助力曾又夏的殘魂奪舍。

可是這些任閒都沒有做。

“你……你快起來,”任閒難得生出愧疚,不敢直麵真誠至極的林融,“我沒有你想象的那麼好。”

他也會為了目的使儘手段,隻是不同於湘汀州那些毫無底線的魔修妖修,他有自己的準則。

“在我這裡,任大哥就是好人。”

林融依舊堅定:“從我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

“……”

任閒耳根通紅。

難怪賀懷霄這麼關心他的小師弟,他想,林融確實是一個值得疼惜的小師弟。

小村莊雞犬相聞,村民彼此相熟。

不是沒有村民疑惑過林氏夫婦態度的轉變,不過這也很好解釋,畢竟仙人始終與普通人不一樣,單看林融這十年幾乎沒有變化的麵容,和幼時大相徑庭的氣質,縹緲深遠不可觸及。

——誰家裡出了這樣的仙人不好好供起來啊?

兩個讀書人坐牛車村外回來。

一個是林融認識的,員外郎家的獨孫,據說這幾年看爺爺快不行了,才知道要奮起讀書振興門楣。另一個背著書箱青綠略矮些的讀書人麵容稚嫩,是村口一戶人家的孩子,每天天不亮就蹭員外郎家的牛車去隔壁村上學。

看到林融在村口,兩人小心地拉開距離,又自以為林融二人察覺不到,偷看仙人的衣角袖擺。

“這上麵有小師叔的氣息。”

林融手指一動,兩人還沒反應過來,矮個讀書人背上青綠色的書箱已經瞬移到林融手中。

庚玄鏡中的顧雪洄就愛買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每每這個時候,他的大師兄賀懷霄就會露出不讚同的目光,卻又隻能無可奈何地看著顧雪洄將這些東西收入袖內,甚至有的時候還會幫著挑選付賬。

一個和庚玄鏡中顧雪洄形象一樣的青衣虛影立在書箱上,言笑晏晏。

林融與他對視,微微一笑,杏眼氤氳淚光。

“世人都說神仙好,超脫世俗長生不老,卻不知神仙也有神仙的煩惱。”任閒輕聲道。

風搖葉動如翻書聲,流霞鋪展為紙,黑金長棍做筆,落筆行雲流水,墨字狂放飄逸,若驚鴻飄飛半空。

林融亦是並指化出一柄光劍做筆,淋漓筆墨落下渲染,金龍長嘯,彩鳳振翅,雲蒸霞蔚,華光燦燦。

一氣嗬成,流霞雲帖如天上瀑布垂落,緩緩從兩個讀書人身旁頭頂流過,籠罩整個小村莊,化作金燦燦的光雨落下。

這是兩人對這個小村莊的賠禮與答謝,流霞雲帖凝聚雲霞靈氣,此後小村莊會越來越好,人傑地靈,文運昌隆。

雖沒有搬山填海之大能,但這是生他養他的土地,林融願竭儘所能反哺這片土地。

“是……震雷宗的神仙顯能?”兩個讀書人懵懵懂懂,還沉浸在瑰麗的流霞雲帖光雨中。

“不,這是軒紫劍宗!”林融擲地有聲。

淚水無聲落下。

看著兩個讀書人結伴遠去,林融啞聲道:“真好,他們也是師兄弟。”

“是啊,真好——”

任閒跟著附和,頓了頓,最終還是伸手撫了撫他的發頂。

晚風徐來,任閒的話語飄散在空中:“你聽說過中州天驕榜嗎?”

林融搖頭。

任閒:“還有二十五年就是天驕榜開啟時間,我保證,一定帶你離開長山州。”

他必須回到中州找到凶手,還曾又夏清白。

他會麵對修為深不可測隱藏在最深處的敵人,對方有著最虛偽的良善,千萬年的聲望與威嚴,積攢高高在上的地位難以撼動。

但是沒關係,他不怕。

“隻是在這之前,還要委屈你再等等,”任閒歉然道,“我很抱歉。”

“沒關係的任大哥,我等得起。”林融自然知道離開震雷宗沒那麼容易。

他還要與震雷宗虛與委蛇一段時間。

說到這個,林融又恢複了活力:“廢物利用,我正好利用震雷宗的資源幫你煉藥解毒,早日突破化神你才有更大的可能去戰勝凶手!”

“我還要儘快元嬰才行,中州天才那麼多,我可不能丟我們軒紫劍宗的麵子。”

“還有大師兄和小師叔……不知道他們現在怎麼樣了?”

身旁的聲音漸低落沮喪,任閒連忙安慰道:“放心吧,越是困境越是修心大悟時,不全是壞處。”

第 100 章

站在雲鶴城的城門樓遠眺, 從東至西的綿延山脈如同綠飄帶環抱明珠環繞雲鶴城,山峰高聳入雲,煙霞繚繞, 靈氣盎然。

以凡人的目力, 隻能偶爾看到從雲中穿行的雲鶴,或是像十年前浮雲崖修香愈木花開, 映照半邊天, 那樣的盛景以凡人短暫的一生是難以再見到了。

不過就算看不到,這樣壯麗如畫的景色, 還是能讓每一個來到雲鶴城的凡人心生感慨, 還有不少文人墨客在此留下墨寶。

薑榭雙手攏袖,立於城門樓上, 不住點頭。

他旁邊就有一個凡人,斯文儒雅的文人模樣, 介於青中年之間,下唇有稍稍冒頭的灰黑色胡茬。

比起其他不斷讚歎的遊人, 這個凡人就鎮定很多了。

薑榭眼珠就沒轉過,一直看著遠方的山脈,比起隻能看到表麵的凡人,他能看到更多的東西。

比如籠罩在上的護山大陣,源源不斷的障目煙霞由此生出。

從袖中抽出折扇展開扇了扇, 薑榭引風而立:“啊——”

除了薑榭旁邊的凡人,旁邊其他觀景的遊人忍不住望過來,翹首以待。

薑榭一身廣袖白衣,再手持一把折扇, 外表十分有迷惑性,至少其他遊人都相信, 他是蘊藉風流飽讀詩書的大才子,正在等他張口吟出錦繡篇章。

薑榭收起折扇在掌心一拍,迎著縹緲雲霧大聲感慨:“好啊——”

整個城門樓忽然靜了一瞬。

嗯?

然後呢?

其他遊人等了等,遲遲沒有等來大才子文采斐然的後續。

薑榭再次展開扇子,不緊不慢地晃了晃。

感覺到周圍遊人的怨念不滿,薑榭挑了挑眉:“嗯?然後呢?”

“……”

其他遊人一臉見鬼的表情,完全想不到薑榭肚子裡空空沒有半點墨水。

發現薑榭原來是個草包,其他遊人不再把注意力放到薑榭身上,反倒是薑榭旁邊的青中年忍俊不禁:“小兄弟有意思!”

薑榭得意一挑眉:“是嗎?我也這樣覺得,可惜世人不懂得欣賞,可惜了可惜了!”

他說話的時候不忘展扇扇風,架子十足。

青中年郎朗一笑,跟著附和。

薑榭三分顏色就敢開染坊,當即將青中年引為知己。

他端詳了一會兒青中年的樣貌,這人麵上皺紋不多,一雙眼卻深邃包含風霜,看來人生經曆頗多。衣著布料極好,卻是舊樣式且袖口有縫線痕跡,穿了極久。

如果真的要按照年紀排序相稱,薑榭說是青中年的太爺爺都沒問題。

那可不太行,薑榭用折扇戳戳自己的臉頰,他麵上可是玉樹臨風風華絕代瀟灑不羈等等可以添加一係列美好詞彙形容的清俊少年。

“我虛長薑兄弟幾歲,若不嫌棄,可以叫我一聲哥哥。”青中年姓謝,自稱是雲鶴城本地人。

“我看謝哥哥不像是這裡久住的,倒像是剛從外麵回鄉的。”

薑榭從善如流地改了稱呼,更加欣賞這個十分會看眼色的凡人了。

比起薑榭這種從小生長在仙門,除了術法修煉彆的不會,這位才是真正的大才子。

十年前名滿皇都的狀元,十年後因為黨爭遭遇貶謫回鄉做了雲鶴城的府君。

白日斷案理政,閒暇遊山玩水,亦或是幫著雲鶴城裡的老夫子,他曾經的啟蒙夫子管管那幫閒不住的搗蛋鬼。

聽到謝府君這麼說,薑榭哈哈一笑更加暢快,和對麵人搖著折扇,很是得意:“我果然沒算錯。”

青中年府君笑得溫文爾雅,看著瀟灑快意的白衣年輕人,眼底有細微的淚光閃過。

十年前,也是這麼一個清朗月夜,有一個仙人從頭頂飛過,後來他們又在繁盛的皇都相遇。

謝府君脫口道:“雲山霧湧仙蹤現,月影波搖鶴夢長。”

薑榭用折扇敲著掌心,連連感歎:“好詩好詩!”

謝府君謙虛擺手:“薑兄弟謬讚了。”

薑榭道:“怎麼能算是謬讚,我是真心實意地覺得你這詩很好。我聽說這雲鶴城有過仙人禦鶴,仙鶴守城的傳說,早就向往已久,就是不知道這傳說是真是假。”

謝府君微笑道:“傳說故事就隻是傳說故事,虛幻傳奇才能讓人向往——薑兄弟不就是被這傳說吸引過來的嗎?”

話是這個話,但薑榭可不是真的因為這個傳說來到雲鶴城的。

天衍宗這次派出來長山州的小隊秉承低調作風,以薑榭為首,暗中摸尋探訪任閒的行蹤,找回庚玄鏡。

夏侯泰最後感應到庚玄鏡的位置就離雲鶴城不遠,天衍宗小隊分頭行動,獨獨薑榭來了雲鶴城。

當初顧雪洄從雲鶴城興義和寄出的信去到中州興陽派儀蘇峰,又到了天衍宗的昭靈殿薑榭手裡。

這之後十年,薑榭再沒收到顧雪洄的消息。

此外,顧雪洄手上的烈陽令還莫名其妙到了一個興義和管事手裡。

儀蘇峰的妙妙小師妹出不得門,隻能傳送簡單的消息出去。薑榭是天衍宗掌門苗福名正言順的弟子,不可能去插手拷問那個叫唐亮的管事怎麼拿到烈陽令。

跨州飛船墜毀一案備受關注,特彆是之後震雷宗與廣流仙宮不斷扯皮推脫,讓興陽派上下十分不滿,相關人員都經過了好幾輪審查詢問。

薑榭根本插不進手。

也是幸好多輪詢問,唐亮倒豆子一樣從他的角度講述了整件事的經過,包括後續他被兩個劍修救下來流落湘汀州。

這些消息都讓儀蘇峰的妙妙小師妹傳給薑榭。

所以此次來長山州,除了找回庚玄鏡,薑榭還要找震雷宗的麻煩。

薑榭笑了笑,露出白花花的尖尖虎牙。

真不錯啊真不錯,居然還有人嫌自己命長撞上來。

真當他們天衍宗好說話?

如今長山州所有宗門除了震雷宗都去參加新秀大會,那個新秀大會薑榭是知道的,廣流仙宮這些年動作頻頻,之前還派出弟子跨州去天衍宗的地盤西極州曆練。

看來是跨州飛船的吃虧讓廣流仙宮更不忿——若是廣流仙宮弟子能在天驕榜上留名,亦或是長山州有大能能為這樁案子說話,廣流仙宮何必委委屈屈地和震雷宗扯皮,扯到最後在興陽派的威逼下還是近乎五五分完成賠償!

這事兒如果不是顧雪洄也牽涉其中,薑榭是不會關注的。

湘汀州妖魔聚集,天衍宗向來是避而不談的,生怕弟子生出邪念有了向往,覺得自己哪天做錯了事墮魔就可以往那邊跑做退路。

薑榭不知顧雪洄情況如何,隻能相信以顧雪洄的本事在湘汀州也能平安無事。

不然他就不會繼續留在湘汀州還讓唐亮拿走烈陽令切斷聯係了。

眼下,人生地不熟的薑榭還是覺得自己得多做準備。

他不能大張旗鼓打著天衍宗的旗號,隻能多打探點彆的消息,好的壞的無所謂,隻要有用就好。

雲鶴城這座城市也是神奇,薑榭兩三步跨過護城河上石拱橋,重新踏上護城河邊的青石板路。

靜水流深,岸邊是高大的楊柳梨花。

薑榭搖著折扇抵唇:“修建這座城市的人略有才智,然未足道也。”

謝府君怔愣一瞬,而後搖著頭道:“當初修城的人早已作古,世事變幻,這座城市能留存下來,還有這麼多百姓在這裡安居樂業,已經很好了。”

“那你可要好好在這裡做官,做個好官,才不算愧對這座城市。”薑榭甩甩袖子,從地上扯起一根黑色的長線,在指尖撚碎。

“下官定當儘力。”

這裡是他的家鄉,能貶謫來這裡也是他的幸運。

而且又能在這裡再次遇到姑射神人,說出來就算是帝王也要生出妒忌。

當初在皇都做官,曾經的狀元郎可太知道神仙有多高傲不可攀折了。

謝府君肉眼凡胎,能察覺出薑榭的不平凡也是多虧了他的奇異經曆。能認出仙人,與仙人稱兄道弟談話玩笑,已經無憾。

合上折扇,薑榭示意謝府君湊過來些:“告訴你個秘密。”

謝府君依言。

“這座雲鶴城真的有雲鶴守護。”

薑榭手中的折扇啪的一下展開,一隻雲鶴昂頸長鳴,乘雲霧衝出扇麵。

謝府君一個激靈,連忙倒退幾步。

雲鶴徑直穿過謝府君的身體,扇翅飛過青石板路石拱橋,一路留下閃閃的星點光痕沿途遠去,最後消失在城門處。謝府君直愣愣地看著這一幕,等回神來環顧四周,卻再無薑榭的身影。

他抬起頭望見護城河中天心月圓,將斷了的詩接上。

“明鏡高懸心自照,流入青雲無儘期。”

“好詩好詩!”

月夜裡,風中從耳邊拂過,傳來郎朗的讚歎笑意。

薑榭臥在雲鶴城外的十裡梨花林上,底下綿白的梨花做床,他翹著腳仰望同一輪明月。

“其實我也不知道這麼做對不對,畢竟這是一座妖修建立的城市,宗門難容。但是我知道,我不能眼睜睜看著那些無辜的百姓死在這場未知的浩劫裡,如果是你,你也會這麼做的吧?”

“顧霏霏——”

“哦對不起,忘記你這家夥除了劍什麼都不會,不是我這個號稱天衍宗千萬年來最具天賦的陣法天才,任何陣法我看一眼就就會,看三眼就能破解!”

薑榭笑著搖扇:“顧霏霏啊顧霏霏,我可是為了你連太上長老都騙了,雖然我也不知道能不能騙過他,但是兄弟我都為你做到這份上了,你要是不能在湘汀州搞出點名堂來,以後出去可彆說你和我認識啊!”

“我要求不高,你把那些魔修妖修通通殺個落花流水,就算以後東窗事發,我也好交代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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