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彆說話了吧,保存點兒體力。”
“是啊,到了也沒空休息的。”
江月疏回頭看了看餘昭昭:“怎麼?樣啊你?”
餘昭昭叉腰弓著背,一邊大喘氣,一邊衝江月疏擺了擺手,示意她走。
這還是把行李交給?宋哲以後的狀態。
江月疏哪能扔下她,當即拉住她的手往前帶。
“你怎麼?這麼?能走啊,我感覺快死了……”餘昭昭嗓子都啞了。
江月疏臉不紅氣不喘,邊走邊彎了彎唇。
這不是得謝謝劉主任督促她報健身房。
嗯,也得謝謝某人?,給?她介紹了個好地方。
總共八公裡山路,走了三?個多小時,最後一小段碰到醫療救助點派來引路的三?輪車,餘昭昭才終於活過來。
坐在?三?輪車上,邊喝水邊啞著嗓子說:“回去我也要報個健身房,我的天啊,我太弱了。”
“彆說話,歇歇吧。”江月疏拍著她後背給?她順氣,“一會?兒到了就?得忙呢,可沒時間讓你休息。”
大地震過後的天空是灰的,看不到一點雲彩,感覺就?像電影中的世?界末日?。
專家也說了隨時可能會?有?餘震。
好在?醫療隊駐紮的位置還比較安全,他們到的時候,很多災民已經在?順利接受治療。
江月疏幫忙整理完他們的醫療棚,出來時,頭頂傳來很大噪音。
她抬起頭,是一架綠色直升機從醫療棚上空劃過,機身側麵印著無比清晰的“八一”標誌。
熟悉的螺旋槳轉動的聲音,熟悉的畫麵,和腦海中久遠的記憶緩緩重合。
第 19 章
他現在在哪裡呢?
是在不知名的地方執行任務, 還是和她一樣,在這片滿目瘡痍的大地的某一個角落,也?在思考著同樣的問題?
一輛布滿灰塵的麵包車急停在醫療棚前麵不遠處, 有人邊吼邊跑下來:“醫生!快來個?醫生!”
江月疏趕緊跑過去:“怎麼回事?”
車後門被打開, 後座是臨時改造的擔架床,兩個人把血淋淋的傷者抬出?來。
“在下麵壓了?六個?多?小時,胸骨肋骨和大腿骨折,腦部外傷,手臂多?處外傷——”
“送CT室。”江月疏一邊跟著車走,一邊檢查傷者意識。
才把這人送進去?,馬上又有兩?個?消防員抬著傷者過來。
剛跋涉到安置點的醫護人員還沒來得及喘口氣, 就開始一刻不停地忙到天黑。
江月疏直到晚上十點多?,才喝上第一口水。
劉主任還在做手術, 她和餘昭昭, 宋哲坐在搶救室門口的地上,累得都快爬不起來了?。
餘昭昭拿起手機, 舉到她麵前:“拍個?合照吧, 紀念咱們?灰頭土臉的第一天。”
對著前置攝像頭一看,居然被自己嚇到:“艾瑪我怎麼醜成這樣?”
“算我一個?。”旁邊的宋哲也?湊過來。
餘昭昭下意識往江月疏身上靠了?一些,半開玩笑?地對宋哲說:“這發出?去?可是黑曆史啊宋醫生,你?好歹是我們?急診科門麵,彆衝動, 小心掉粉。”
宋哲雖然沒許晉鵬那麼誇張,讓幾乎全院的女孩犯花癡,卻也?是有不少仰慕者的。
“什麼門麵不門麵的。”宋哲笑?得滿不在乎, 手抬起來,扶在餘昭昭身後的紙箱子上, 擺好了?造型,“拍吧。”
餘昭昭按下快門,畫麵定格。
三個?穿著白大褂的灰頭土臉的人,留下了?在安徐縣的第一張照片。
*
安徐縣屬於山地,附近的山路因為地震大都被破壞,連救援車輛都隻能停在十公?裡外,重型機械根本進不來。
當地消防,警隊,駐紮的部隊,和不遠千裡趕來支援的雷霆特戰隊隊員,徒手挖了?幾個?小時。
除了?體力大量的消耗,還要應對時不時發生的餘震,不少都受了?傷,但凡能動的,都還在繼續努力。
一棟塌了?一半的洋樓前麵,消防隊長用探測儀掃描著,突然扭頭朝他們?喊道:“裡麵有人!還活著!”
在附近挖掘的幾個?人都急忙往那邊跑,直到謝逢則大吼了?一聲:“都彆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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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未落,地麵一陣不小的晃動,站在廢墟上的人也?跟著晃動。
洋樓又塌了?一塊板子下來,塵土飛揚。
“都站在原地,不要動,遠離還沒倒塌的樓房!”餘震暫時停了?,謝逢則回頭命令他的隊員,然後十分小心地朝消防隊長的方向靠近。
站到旁邊,他死死盯著那棟隨時可能徹底崩塌的樓房架子,灰塵撲麵而來,他抬手扇了?扇:“確定還有人活著?”
“生命探測儀有波動。”消防隊長眼睛都熬紅了?,目光卻十分堅定。
說著,人就要往裡走。
謝逢則拉住他。
“你?腿都這樣了?。”他低頭看了?眼消防隊長被血染成深色的防化服,“我去?。”
消防隊長張了?張口:“隨時可能有餘震……”
“沒事,我跑得快。”謝逢則打斷他,果?決地走過去?,抬腳,跨過掉落下來橫在門口的石板。
對講機裡是消防隊長的聲音:“生命跡象在二樓西側,好不好上去??”
“沒問題。”
“小心點,西側第二根柱子千萬不要動,會塌。”
謝逢則輕笑?:“懂挺多?啊。”
他這一笑?,對麵的人也?沒那麼緊張了?:“稍微學了?點結構工程。”
“行,出?來教我。”
同頻率聽到兩?人對話的唐承,氣得都快破音了?:“你?他媽還有心思笑?!情?況怎麼樣?”
“找到人了?。”謝逢則恢複正?經語氣,“還活著,但失血過多?,身上應該有不少傷,叫醫生過來準備。”
唐承瞪圓了?眼睛:“你?趕緊出?來!”
兩?名消防員抬著擔架靠近,還有名醫生,謝逢則那邊也?扛著人下了?樓。
眼看就要大功告成,地麵又開始劇烈震動,不出?兩?秒,遠處一道牆被晃塌了?。
洋樓的殘軀也?在震動中搖晃,磚瓦不停地往下跌落,一時間灰塵四起,已經看不見對麵景象。
“艸!”唐承忍不住爆了?句粗口,吼聲如雷震,“老謝!”
這一刻時間好像停止了?,漫天灰塵飄飛的畫麵變得很慢很慢,他眼珠子都快要瞪出?來,額頭青筋瀕臨炸裂。
隨著房屋徹底倒塌的轟隆聲,仿佛有什麼東西碎掉了?。
所有人定定地望著那個?方向,或呆滯,或沉痛,還有人眼淚都落下來。
直到一抹緩慢而堅毅的身影,穿破那一片仿若靜止的灰色濃霧,像闖過無間地獄,從?死亡中歸來。
他身上落滿了?灰,連皮膚都被覆蓋了?厚厚一層,望著唐承卻毫不客氣地調侃:“哭喪哭得挺感動,可惜了?,我還活著。”
唐承紅著眼睛給他一拳:“你?他媽敢死!”
“死不了?。”謝逢則滿不在乎地勾著唇,“我跑得快,死都追不上。”
*
江月疏在這兒快兩?天了?,依舊沒收到謝逢則消息,之前發出?去?的微信石沉大海,仿佛這個?人憑空消失了?。
醫療隊一個?個?忙得像陀螺,卻很少能吃一頓飽飯。
一是沒時間,二是物資有限,得優先?給災民和傷患。
跟完劉主任一台手術,江月疏餓得前胸貼後背,去?臨時飯堂找吃的的時候,人家早就熄燈關門了?。
摸著空癟的肚子回到醫療區,坐在用來壓帳篷的大石頭上,喝了?會兒西北風,突然聽見一陣腳步聲。
“吃吧,剩的不多?,稍微墊墊。”許晉鵬遞給她一小袋壓縮餅乾。
江月疏搖了?搖頭,他直接塞進她手裡,然後歎了?一聲,坐到她旁邊的地上。
江月疏看著手裡的壓縮餅乾,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她的確太餓了?,如果?是彆人給的,她可能會立馬狼吞虎咽。但接受許晉鵬給的東西,心裡總覺得很彆扭。
“放心吧,我早就想通了?,不追你?了?。”許晉鵬輕笑?一聲,滿腔釋然,“你?就當是一個?普通同事的關心。”
“謝謝。”江月疏笑?了?笑?,撕開封口。
壓縮餅乾不怎麼好吃,還硌牙,但現在能有這麼一口,已經不錯了?。
許晉鵬仰頭看著天,雖然看不見一顆星星,連夜幕都是渾濁的:“之前聽說你?這人沒感情?,腦子裡隻有工作,追你?,比對付那些釘子戶還難纏,勸我早放棄。”
江月疏忍不住笑?了?一下。
話雖不好聽,但挺實?在。
“他們?說美女工作狂是很恐怖的,對彆人狠,對自己更狠,彆想不開去?找虐。”許晉鵬望著她,淺淺地勾了?勾唇,“現在我信了?。”
江月疏啃了?口壓縮餅乾:“謝謝誇獎。”
許晉鵬笑?了?一聲:“的確是誇獎。”
頓了?頓,緩慢而認真地說:“大家都同樣累,但你?能撐到最後一個?,彆人留著加餐的壓縮餅乾,你?送給了?不會說話的小啞巴,答應好守夜,你?連一秒鐘都不會偷懶。”
江月疏驚訝地望過去?。
許晉鵬勾了?勾唇,繼續說:“即便是發呆的時候,你?的眼睛都比彆人更亮。”
江月疏捏了?捏壓縮餅乾的袋子,一時間有點無措。
“我是不追你?了?,真的,我不會再給你?困擾和壓力。”許晉鵬說著站了?起來,然後望著她笑?,“但我還是會欣賞你?,認可你?,看著你?越來越好。”
沒等江月疏反應過來,留下一句“晚安”,轉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第二天早上醒來,外麵已經很吵鬨了?。
江月疏走出?帳篷,剛想去?看看昨晚手術的患者,卻發現不遠處宋哲正?和人說話。
那人背對著她,挺拔的身姿裹在一身迷彩作戰服中,雖然衣服上沾滿了?灰,還有擦破的痕跡,非但不顯得邋遢,反而有種令人震撼的戰損美。
心口劇烈地顫動著,她走了?過去?。
直到宋哲叫住她:“哎,師妹。”
那人也?同時轉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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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動的心臟瞬間冷卻,她望著那張英俊卻陌生的臉,勉強彎起唇:“早,師哥。”
陌生的兵哥哥也?衝她點了?下頭,算打招呼。
江月疏回一個?點頭,問宋哲:“發生什麼事了?嗎?”
宋哲看了?眼那人:“這是部隊派來救援的郭連長,他們?有一個?小隊的隨隊醫生受傷了?,想讓我們?幫忙,出?個?人。”
江月疏幾乎不假思索:“我可以——”
“我已經答應了?。”宋哲笑?著說,“我去?吧,現場救援很危險,要讓你?去?了?,劉主任得罵死我。”
江月疏從?善如流地點了?點頭:“好,那你?注意安全。”
她沒有堅持。
現場救援中一定會遇到緊急情?況,宋哲到底是師哥,經驗多?,處事冷靜,的確比她更合適。
*
謝逢則是被郭連長派人押到醫療隊的。
這會兒醫護人員還都忙著,他又不是什麼危急病患,分診的護士看了?眼傷,讓他在病房裡坐著等。
唐承目送護士小姐姐出?去?的背影,一陣唉聲歎氣:“想我家昭昭了?,都快一周沒聯係了?,不知道她有沒有想我。”
謝逢則鄙夷地嗤一聲:“滿腦子就知道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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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承意味深長地盯了?他一會兒,搖頭:“完了?,你?不會不正?常吧?”
謝逢則乜他一眼:“你?才不正?常。”
唐承坐到他旁邊,拍了?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沒事兒,咱可能就是女孩兒見少了?,在隊裡天天一堆大老爺們?兒,過節搞個?晚會都是男演員。”
謝逢則嘴角一抽,一副看傻子的眼神看他。
“不過問題不大,你?看我,單身二十六年,都打算孤獨終老了?,這不也?脫單了?嗎?”唐承一臉認真地說,“你?肯定沒問題,隻是緣分未到。”
謝逢則涼颼颼扯了?下唇:“嗬。”
“你?得多?看看異性?,找找感覺,你?肯定還是喜歡女人的。”唐承靈機一動,站起來,“你?等著,我給你?叫個?女醫生。”
“你?有病吧?叫什麼女醫生?”謝逢則拽他,沒拽住,唐承已經往門口走了?。
他急赤白臉地吼了?一句:“我不要女醫生——”
話音未落,病房簾子被掀開。
不是唐承掀的,而是外麵進來的人。
白大褂,丸子頭,略微淩亂的額角碎發。
眼下雖然有淡淡的烏青,看過來的目光卻明亮有神。
謝逢則前一秒的氣焰,下一秒像被流水綿綿地包裹,溫和地消了?下去?。
江月疏眨了?下眼睛,帶幾分疑惑的笑?意,他眸一顫,偏過頭。
“行吧,我不挑。”謝逢則裝作淡定地清了?清嗓,瞥唐承一眼,“你?怎麼還沒出?去??”
第 20 章
這人說變臉就變臉, 唐承一臉震驚地盯了他幾?秒,又?看?看?江月疏,後者和謝逢則同樣淡定。
唐承以為他隻是不耐煩了, 沒?多?想, 轉身走出了病房。
門簾被?掩上,江月疏垂眸看向他搭在床沿的手?。
洗過了,但不算乾淨,遍布深深淺淺的血痕,還有早已乾涸的破裂的傷口,有的指甲蓋都?翻起來,他也沒?管。
江月疏心底一痛, 隨之又?開?始氣惱,想起剛才那兩名押他過來的士兵說, 他們隊長兩天沒?吃飯, 光顧著挖人,身上的傷也不處理, 犟得跟頭牛似的, 要不是連長命令把他押過來看?醫生,還不知道要拖多?久。
江月疏忍下眼眶裡一陣熱湧,扭頭要出去。
“誒。”他叫住她,嗓音明顯有點心虛,甚至依稀帶了點低聲下氣的意思:“你去哪兒啊?”
江月疏咬了下唇, 低聲道:“拿東西,等著。”
沒?多?久,她推了一輛小車進來, 上麵叮鈴哐啷的,擺著各種藥品和器械。
推車停在他旁邊, 江月疏戴上手?套,毫不溫柔地拽起他的手?,開?始檢查清創。
整個過程她不說話,也不看?他,臉色僵硬沒?有表情?。
直到碘伏摁在還沒?結痂的新傷口上,男人忍不住“嘶”了一聲,江月疏嘴角一撇,終於出了聲:“知道疼啊。”
謝逢則彎起唇看?著她笑?。
江月疏繼續給他消毒,手?上力道稍微注意了些,語氣卻?還是不客氣:“不是鐵人嗎,刀槍不入,也不用吃飯,來什麼醫療隊啊。我看?也不用給你上藥,不耽誤你舍己為人,反正身體好,喝點兒西北風就能自愈。”
謝逢則用另隻手?牽住她的白大褂,晃了晃:“我錯了。”
“彆抓我。”江月疏扭身退了退,瞪他,“那隻手?拿過來。”
謝逢則聽話照做。
江月疏轉身換乾淨棉球的時候,他忽然捏住她指尖,隔著橡膠手?套,一點一點地往上竄。
江月疏瞥了眼,嗓音涼涼的:“你再?這樣我叫彆人了。”
“……我錯了。”他無比真誠地重?複了一句,沒?再?鬨,乖乖抬著那隻手?等她。
血肉模糊的場麵她見太多?,以為早已鐵石心腸,波瀾不驚,可看?到謝逢則傷痕累累的右手?,還是沒?忍住鼻頭一酸。
她吸了吸鼻子,拽過來,用棉球擦拭傷口周圍,不再?出聲。
害怕泄露了情?緒,也害怕失去僅剩不多?的冷靜。
眼看?傷口處理好了,器械也收拾好了,病房裡徹底安靜下來,心情?也平複了下來。江月疏站在床邊,一時間不知道要不要走。
外麵依舊在忙碌,但這麼久了,她好不容易才又?見到他,還沒?認真地看?過幾?眼。
“去吧。”謝逢則抬起包著紗布的手?,握了握她,“我不走,等你回來。”
江月疏眨眨眼:“今天不用救援了嗎?”
謝逢則表情?有點無奈:“領導命令我在這兒歇一晚。”
江月疏輕哼了聲,也笑?出來。
總算有人製得住他。
外麵似乎又?有救護車到了,她沒?再?磨蹭,趕緊跑出去。
忙完一下午,晚上又?給一台手?術當?助手?,從?手?術室出來時,天已經黑了。
飯堂沒?有熱乎菜了,就剩點白米飯,江月疏不想吃白米飯,扭頭拿了塊壓縮餅乾,帶了一瓶水回去。
經過謝逢則病房的時候,在門口站立幾?秒,掀開?了簾子。
他躺在床上睡著了,蓋著被?子,睡姿還挺端正,和平時欠欠的模樣判若兩人。一隻手?藏在被?子裡,另一隻手?搭在外麵,連手?指頭都?是乖乖的。
難得見他這麼乖巧,江月疏放輕腳步,小心翼翼地走到床邊。
謝逢則脫了迷彩服,隻穿著裡麵的體能T恤,雖然是長袖,看?著卻?並不厚實。
這個季節,平常人都?要穿毛衣了,怕冷的甚至已經要穿呢子外套。
所以他就是穿著這麼單薄的兩件,沒?日沒?夜地在廢墟裡挖人嗎?
也是。
既然沒?日沒?夜,肯定是不會冷的。
江月疏鼻頭又?一陣酸,坐在旁邊的凳子上,低下頭,撕開?壓縮餅乾,一邊啃著,一邊目不轉睛地盯著他。
每一分一秒,每一個呼吸,都?舍不得眨眼睛。
他皮膚一直不算特彆白,但最近好像曬黑了,變化不大,江月疏卻?能察覺到。
看?著又?更男人了些。
十年前,他也是這樣從?廢墟裡找到她的。
在她以為生命就快到儘頭的時候,像一束光,從?天而降。
他總是能成為彆人的光。
江月疏癡癡地看?著,沒?留神,當?床上那人驀然睜眼,竟沒?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
像當?初在高鐵上一樣,偷看?的目光被?捉了個正著,無所遁形。
謝逢則朝她微微側身,睡著時那種乖巧瞬間消失了,眼神裡儘是揶揄:“很好看?嗎?”
江月疏臉一熱,硬著頭皮答:“還行,一般好看?。”
“那看?來你眼光也一般。”謝逢則直勾勾望著她。
“……自作多?情?。”江月疏羞惱地站起來,“我眼光很好,才看?不上你。”
男人彎著唇角,好整以暇的目光像是看?透了一切:“是麼?”
江月疏被?他盯得心虛,把剩下的壓縮餅乾和包裝一起揉成團,塞進口袋:“我要去看?彆的病人了。”
“等等。”他叫住她。
江月疏假裝不情?願地回頭:“乾嘛?”@無限好文,儘在晉江文學城
男人似笑?非笑?地望著她,從?被?窩裡拿出個什麼東西,朝她晃了晃。
江月疏定睛一看?,是一個一次性飯盒,喉嚨不禁哽住:“你……”
“愣著乾什麼?”謝逢則催她,“趕緊的,我手?疼。”
江月疏紅著眼睛接過來,裡麵飯菜居然還是熱乎的,嗓音甕甕地問:“你沒?吃啊?”
這人是有多?喜歡拿自己當?鍋爐?
不過他確實挺暖的,冰咖啡都?能焐熱不說,這飯都?過了兩三個小時,也還沒?冷。
現在可是十一月的天氣。
“吃了。”謝逢則笑?著躺回被?窩,“知道江醫生愛崗敬業,肯定不會按時吃飯,我說我飯量大,多?要了一份。”
頓了頓,語氣低緩下來,帶著心疼:“壓縮餅乾彆吃了,沒?什麼營養,還不好消化。”
“……嗯。”江月疏抱著飯盒,點點頭。
坐在床上吃盒飯的時候,餘昭昭洗完澡回來。
從?門口盯著她看?了一會兒,問:“你怎麼還有菜吃啊?剛才宋醫生說,飯堂裡就剩米了。”
江月疏嚼著椒鹽玉米粒,笑?得眉眼彎彎:“我運氣好唄。”
“哎嘛你彆這麼笑?,看?著瘮人。”餘昭昭抱著胳膊假裝抖了抖雞皮疙瘩。
江月疏連忙管理住表情?,衝她眨眨眼:“見到唐承了吧?”
餘昭昭挨著她坐下:“昂。”
江月疏興致勃勃地盯著她:“有沒?有小彆勝新婚啊?”
“忙死了,誰有時間跟他膩歪。”餘昭昭拿出手?機刷微博。
江月疏了然地點點頭:“也是。”
餘昭昭刷了會兒微博,江月疏飯也吃得差不多?了,餘昭昭見她有點噎得打嗝,起身去給她倒水,邊倒邊說:“真給你提個醒兒,找男朋友彆找部隊裡的,聯係不上,擔驚受怕,遇到什麼危險事?兒他們還得往前衝,我今天看?到他那個手?……”
餘昭昭驀地消了聲,幾?秒後,才調整情?緒,笑?了笑?:“我是沒?辦法?了,你還有機會拯救,聽我的,千萬不要入坑。”
江月疏望著她背影,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麼。
她大概,可能,應該……也沒?有機會拯救了。
*
平時睡到夜裡,被?窩都?要踢開?一半,今天卻?不知道為什麼,感覺有點冷。
江月疏把整個身體都?捂得緊緊的,正想問餘昭昭冷不冷,忽然聽見隔壁有人說話。
“我去什麼鬼天氣啊?十一月份下雪?”
“天氣預報也沒?說,莫名其妙的,神經。”
“這季節地震就不正常,我說安徐這個鬼地方,還真是哪哪都?不正常……”
江月疏披上外套起來,走到門口掀開?一看?,真下雪了。
地麵已經蓋了薄薄一層,雪花鵝毛般地往下落。
餘昭昭睡得熟,這麼大動靜還沒?反應,江月疏暗叫不好,走過去摸了摸她的額頭。
溫度果然不正常。
“彆睡了,起來。”江月疏用力推推她,“外麵下雪了。”
餘昭昭嘟著嘴巴翻了個身,迷迷糊糊地:“你做夢吧……”
“你才做夢!”江月疏拍拍她腦門,“你發燒了,快起來喝點熱水。”
餘昭昭終於睜開?眼睛,但因為發燒,眼皮沉甸甸的,隻能睜一半:“好難受啊,好像真的發燒了。”
江月疏倒了杯熱水給她,把自己的被?子也抱過來,嚴嚴實實裹了兩層:“你先待著,我去拿體溫計和藥。”
餘昭昭暈乎乎地點頭:“唔。”
外麵刮著刺骨的風,還有鵝毛般的大雪往頭發衣服裡鑽,江月疏以最快的速度去工作區拿了支體溫計,一盒感冒藥和退燒藥。
回到房間,餘昭昭可憐巴巴地縮在被?窩裡,鼻子堵得甕甕的:“真下雪了啊?”
她看?著江月疏頭發上的雪花。
“不然呢?我也希望是做夢。”江月疏把體溫計甩了甩,遞給她,“這一下雪,還不知道出什麼亂子。”
這兩天送過來的除了傷員,更多?的是屍體。
按理她早該麻木了,可還是一想起來,就心口泛酸。
天災無情?,攤上的都?是苦命人。
雖然下雪,醫療隊的工作不能停。
救援隊也一樣。
江月疏一大早查房,謝逢則已經穿戴整齊了。
量完血壓和體溫,她忍不住提醒道:“你手?上的傷……我建議你還是休養兩天。”
“知道了,我會盯著他的。”唐承笑?嗬嗬打包票,“他指揮,我乾活。”
江月疏一眼瞪過去:“你不也一樣?”
今早出門的時候,餘昭昭躺在床上特意囑咐她,給唐承帶個緊箍咒。
於是她沒?好氣地說:“要還想有女?朋友,照顧好你自己。”
“行。”唐承笑?得一臉燦爛,“轉告她,我保證聽話。”
江月疏猶豫了下,還是尊重?餘昭昭的想法?,沒?告訴唐承她感冒發燒的事?。
這丫頭平時小性子多?得很,可關鍵時候,又?懂事?得讓人心疼。
“嗯。”江月疏點了下頭,看?向謝逢則,撞上他目光時心口顫了顫,可當?著這麼多?人,她忍下想多?說幾?句的衝動,言簡意賅:“你也注意安全。”
說完便帶著人出去了。
這些天加入醫療隊的誌願者,有還沒?畢業的醫學生,有學過醫的社會人士,分了兩個在她手?下乾活。
江月疏勉勉強強,也當?了回老師。
救援已經進入尾聲,不像前兩天總是驚心動魄,一大早也不得歇。
下了雪,這裡的早上變得比城市更有煙火氣。
嘮嗑的,鏟雪的,邊嘮嗑邊鏟雪的。
除了誌願者,痊愈了的災民也過來加入。茫茫白雪,天寒地凍,這樣的畫麵卻?十分溫暖。
江月疏忙了一上午,回房間給餘昭昭送飯,摸了摸額頭,還是很燙,體溫計顯示三十九度。
她趕緊拿來退燒藥,從?餘昭昭嘴縫裡塞進去,把人攙起來喝水。
“忍著,這杯喝完。”她拍拍餘昭昭的背,“你都?三十九度了,沒?感覺啊?怎麼不叫人?”
“你們都?那麼忙。”餘昭昭艱難地咽了一大口白開?水,表情?都?快吐了,還傻乎乎地朝她笑?,“我覺得還好,不是太難受,睡覺睡得挺舒服。”
“得了吧,你趕緊好起來,大家都?那麼忙你生病偷懶?”江月疏故意調侃她,“劉主任說了,落下的活兒等你好了再?補。”
餘昭昭瞬間苦了臉:“我的天那個劉扒皮,他還有沒?有人性?”
“現在人手?不夠,沒?辦法?,很多?事?不能指望誌願者啊,人畢竟不是專業的。”江月疏幫她打開?盒飯,“下午他和宋哲都?得上手?術,你不在,請了市醫院的護士過來幫忙。”
餘昭昭愣了下,埋頭開?始扒飯。
江月疏哭笑?不得:“著什麼急?沒?人和你搶。”
“好好吃飯快點康複。”餘昭昭鼓著腮幫子邊嚼邊說,“不能拖大家後腿。”
江月疏笑?了笑?,拍拍她肩:“不缺這一會兒,你彆噎著,我出去忙了啊。”
餘昭昭甕聲甕氣地點點頭:“嗯。”
*
餘昭昭的恢複能力還不錯,吃了退燒藥,睡了一覺,下午就能乾活了,晚上還在雪地裡和小孩打雪仗。
“這一下雪,孩子們倒開?心了。”劉主任望著遠處歎了一聲,“無憂無慮的,真好。”
江月疏皺皺眉,看?過去:“怎麼了?有什麼麻煩嗎?”
劉主任沉吟片刻,說:“咱們剩的藥品可能不夠了,本來隻帶了一個星期的,想著後續怎麼著都?能有支援,可這突然下雪,就不好說了。”
“氣象局來電話,說這雪還要下幾?天,運物資的車還停在半路。”劉主任歎了歎,“本來地震就毀了原有的路,臨時開?的路隻勉強能走,再?加上下雪,路麵結冰……”
說著想起來什麼,又?笑?了笑?:“幸好提前想著山裡冷,就帶了羽絨服,不然大家還得挨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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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月疏笑?著攏了攏衣領。
隊裡分發的羽絨服尺碼有點大,但還算暖和。
隻是不知道,謝逢則他們有沒?有加衣服,有沒?有人關心他們冷不冷。
這個晚上,她沒?在醫療隊見到他。
接下來又?是兩天,完全沒?有他消息,江月疏甚至以為他們已經撤退了。
人救完了,他們的確該撤退了。
這兩天消防的車子也沒?看?到。
安置區的物資越來越少了,飯菜的分量明顯比不上之前,管藥品的小馬找了劉主任好幾?次,悄悄說這個藥沒?了,那個也沒?了。
江月疏感覺過不了幾?天,他們得開?始餓肚子。
“當?地政府得管管咱們吧?這可都?是來幫忙的誌願者,還有他們自己的災民。”
“誰知道呢,下這麼大雪,政府就算想管他怎麼過來?”
“我聽說這雪封了十幾?裡山路……”
“那可以派直升機吧?”
“這天氣條件,直升機也夠嗆,聽說附近縣市的航班都?停了。”
江月疏裹著羽絨服,坐在帳篷前麵的石墩子上發呆,突然希望謝逢則他們已經走了。
如果走了,就不用跟著他們挨餓受凍了。
“想什麼呢?”餘昭昭站到她旁邊,吸了吸鼻子。
餘昭昭雖然退燒了,這兩天還有點感冒症狀,好在不影響工作。
“昭昭。”江月疏抬頭望著她,眨了下眼睛,“跟你說個事?兒。”
餘昭昭挑眉:“什麼?”
我喜歡謝逢則。
我想跟他在一起了。
心裡默默地念著,卻?怎麼都?開?不了口。
半晌她搖了搖頭,笑?:“算了,回去再?告訴你吧。”
她怕餘昭昭扛著掃帚追她,問她是不是腦子有病。
*
第?二天的晚餐,就真的隻剩清湯寡水了。
江月疏沒?吃飽,從?包裡拿出之前啃了一半沒?舍得扔的壓縮餅乾,要分給餘昭昭:“要不要墊墊肚子?”
餘昭昭嘴角一抽:“幾?天了?”
“可能……五六天吧。”江月疏算了算上次見到謝逢則的時候,說,“反正應該吃不死人。”
“我覺得還是彆吃了。”餘昭昭從?她手?裡拿過來,扔進垃圾桶,“餓一兩天餓不死你,咱還有水喝呢,萬一吃了出什麼問題,大家夥還要搶救自己人啊?”
江月疏摸著空蕩蕩的肚子:“有道理。”
頓了頓,一臉委屈:“可是我好餓。”
“睡吧睡吧。”餘昭昭把自己裹進被?窩,“睡著了就不餓了,明天早上起來就有湯喝了。”
“……晚安。”江月疏歎了一聲,也蓋上被?子,把身體蜷縮起來,好像這樣就能抵消一部分饑餓的感覺。
最後也不知道是睡著的,還是餓暈的,腦子昏昏沉沉,還做了許多?光怪陸離的夢。
一會兒夢到小時候爸爸答應陪她吃生日蛋糕,吹蠟燭,卻?因為醫院的手?術,一整夜沒?有回來。
一會兒夢到十年前的地震,那被?困在廢墟之下的兩天一夜。
一會兒夢到謝逢則,夢到他笑?起來的樣子,調侃她逗她臉紅的樣子,生氣的樣子,受傷後可憐巴巴求她原諒的樣子……
一會兒又?夢到一些她以為忘掉了的人,不起眼的高中同學,至今沒?聯係過的發小……
這些零零碎碎的片段,竟然毫無邏輯地湊到一起,困了她一整夜。
直到迷糊間,像隔著一層嗡嗡的膜,聽見外麵的聲音:“起床了起床了!”
“大家快起來吃早飯了!”
“今天的早飯是肉包子海帶湯!手?慢無啊!”
真的是餓出幻覺了……
江月疏在夢裡咽了口口水,翻個身,繼續睡。
外麵的嘈雜聲卻?越來越大,夾著不間斷的叫喊,和一些人興奮的言語。
不對……這感覺不像是夢。
實在太吵了,江月疏煩躁地抓了抓頭發,坐起來。
旁邊的餘昭昭坐在床上打哈欠,明顯還沒?醒透:“他們好過分啊。”
江月疏做了一夜的夢,累得不行,剛坐起來又?閉上眼睛:“嗯……”@無限好文,儘在晉江文學城
“沒?吃的就算了,還故意說這種話。”餘昭昭生無可戀地抱著枕頭,“我以為我們偉大的醫療隊伍中不會出現畫餅充饑的愚蠢行為。”
“不算愚蠢吧。”江月疏低下頭,把臉埋進被?子裡,“真的能充饑也行。”
說著,她打起精神,旋身把腿挪下了床:“對不起,我要加入畫餅充饑的隊伍了。”
餘昭昭:“……”
江月疏用鯊魚夾夾起頭發,用昨晚還沒?晾乾的毛巾抹了把臉,開?了袋漱口水,擦擦嘴巴,就穿上羽絨服出去了。
飯棚那邊熱鬨得很,簡直跟過年一樣,空氣裡依稀還真有肉的味道。
不會是真的餓出幻覺了吧……
江月疏咽了口口水,往飯棚那邊走,邊走邊聽見周遭的人說話。
“嚇死我了,以為今天早上沒?飯吃了。”
“是啊,我都?做好挨餓的準備了。”
“昨晚我還在想,後山那兒能不能挖出點野菜來,哈哈哈……”
“野菜估計都?凍死了,真不敢想象那些當?兵的……”
“是啊,不容易,冒著大雪一天一夜,把這十幾?裡地的冰都?鏟了,物資車才能開?進來。”
“關鍵時候,還得是咱們解放軍。”
“可不是嗎。”
江月疏愣在原地。
那幾?個講話的災民,手?裡拿著熱騰騰的肉包子在啃,一張張樸實無華的臉在雪天裡凍得通紅,卻?笑?得滿麵春光。
突然,一雙沾滿冰雪的黑色靴子緩緩停在她麵前。
手?是凍紅的,遍布著她熟悉的和不熟悉的傷口,指尖拎著一個塑料袋遞給她。
熱氣在袋子上凝了一層水霧,卻?依舊能看?見裡麵兩個拳頭大的大包子。
江月疏吸了吸酸脹的鼻子,抬起頭,撞入那雙懶散而清亮的眸。
男人挑起覆了冰渣的眉毛,像從?前一樣,痞痞的,又?溫柔:“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