輪椅下去了,但更加困難的是把他自己搬下去。
作為一個年紀超過80歲的老人,他的四肢隨著常年臥床修養已經沒剩下多少肌肉了,尤其是腿部和腰部,由於嚴重的筋膜炎、關節炎以及腰椎突出,他的日常行走非常困難。
但此刻重獲青春的誘惑喚醒了他的激情,讓他充滿了力量。
樽田邁動早已乾枯老朽的雙腿,扶著牆壁,小心翼翼不讓自己摔倒,一點一點往下挪動。
經過艱難的努力,他的雙腳終於踩在了地下三層的地板上。然後他從地上把輪椅扶正,幸虧這輛設備專門用輕金屬打造,對他這樣的老人來說也不算沉重。
氣喘籲籲的樽田穩穩地坐在輪椅上,再次搖動輪椅,往三層的深處探索。
事情比他想象的還要容易,與地下二層迷宮般的結構不同,地下三層隻有一條筆直的通道。
最後,樽田來到那座神殿般的房間前,在看清了裡麵的東西後,那對渾濁的眼睛慢慢睜大。
樽田加快搖動輪椅的速度,一直來到穹頂的正下方。他仰望穹頂,對著那個象征著一切本源存在的圓球張開雙臂,像是一個想要擁抱星空的孩童。
他激動地渾身顫抖,雙手不斷揮舞著,“靈知隱修會!真的是靈知隱修會!你們果然沒有離開!”
如果真的是那個神秘的組織,那麼所謂的靈魂轉移技術可能真的不是一場騙局。在對穀倉治等人的介紹中,他並沒有說出自己對那個組織全部的了解。至少有一件事他沒有說明,在隱修會的內部,真的存在存活了上千年的元老。
發泄了一通內心的興奮後,樽田的目光轉向四周,他貪婪地打量著神殿裡的東西,好像食腐的臘狗在尋找可口的屍體。
這時,樽田看到刻在牆壁上的那些星星好像轉動了一下。
他微微一怔,猜測那可能是某種錯覺。但就在下一刻,星星表麵忽然裂開一道細縫,細縫裡滲出淡淡的紅光。閃著紅光的東西轉動了一下,然後“睜開”了——刻在牆壁上的那些東西並不是星星,而是眼睛!成百上千對眼睛!
現在那些根本不像是人類的眼睛正同時看向他,就像是神正用一種冷漠的神態注視著自願進入祭壇的犧牲者。
樽田意識到不對勁了,他趕忙搖動輪椅試圖退走,但現在已經晚了,他和眼睛們的視線已經徹底接駁。
某種東西正通過“對視”進入樽田的身體。那股力量太巨大了,就像是海水倒灌進江河裡,樽田臉部肌肉抽搐,表情扭曲,紫青色的血管一根根在皮下浮現。
“救——!”樽田試圖求救,但他的聲帶也不受控製了,從嘴裡發出來的隻是毫無意義的呢喃。
他從輪椅上跌落下來,全身上下的肌肉開始痙攣,被痙攣的肌肉拽動的骨骼發出“嘎吱嘎吱”的響聲,他四肢扭動、脊柱反曲,像是一隻反向蜷縮起來的蝦米。
最後,刻在穹頂上的那個最大的圓球也裂開了一道細縫,一顆直徑足有二十米的巨大眼珠轉動了一下,盯向地上的樽田,璀璨的紅光照在他的臉上。
路諍衝出康複大樓,離開那座壓抑逼仄的地下室,空曠無人的病院居然顯得格外寧靜。
他剛想把英子放下來歇歇,但就在此刻,一道詭異的精神波動從他的側下方傳來。這種感覺很奇怪,就像沉睡在地底的巨人醒來了,發出第一聲沉重的心跳。
他身體一僵,想到了地下室裡那些無辜的孩子們,不過現在他也管不了那麼多了。
路諍咬了咬牙,把英子扛在肩膀上,就要繼續往外麵跑。但他剛一抬頭,卻發現康複大樓周圍的綠化帶中,一個個紅色的光點在漆黑的林木間亮了起來。
他瞪眼瞧去,樹木微微搖晃,光點居然開始移動了,像是無數個硬幣大小的螢火蟲——那不是什麼螢火蟲,而是咕咕和貓頭夜鷹,那些紅色的光點是它們的眼睛。
此刻,這座占地近百平方公裡的療養院裡,所有隱藏在綠化帶裡的、充當守衛的貓頭鷹寶可夢們,正張開褐色的雙翼,在夜空中無聲地劃過黑色的弧線,向這裡聚攏。它們激活了猩紅色的眼睛,齊齊望向地上的獵物。
路諍看的渾身一僵,這些東西的數量實在太多了,一眼數不清,它們聚攏在一起飛過天空的時候,簡直像是一片烏雲。
但他沒有絲毫猶豫,直接衝了出去。
衝出去的“路諍”不止一個。寄生體帶來的精神點數還剩不少,他乾脆地支付代價,靈魂投影們四散逃走。
同時擲出去的,還有三顆精靈球,“大嘴雀!飛天螳螂!巴大蝶!擋住它們!”
三隻飛行係寶可夢騰空而起,向烏泱泱的咕咕群們飛了過去。
大嘴雀和飛天螳螂的速度比咕咕們快,衝入鳥群後一個照麵,就有幾隻邊緣的咕咕被斬落。
這些咕咕們的等級並不高,大多數可能隻有10級出頭,貓頭夜鷹更是隻有少數幾隻,隱修會的人把它們放養在醫院裡應該隻是充當警衛。它們中任何一隻單槍匹馬都不可能對路諍造成威脅,但此刻它們的數量實在是太多了。
咕咕們的眼中紅光同時閃爍,念力如同一道道溪流一般,彙聚成浩瀚的大海。作為物攻手的大嘴雀和飛天螳螂直接被爆發的念力一下子拍落在地,唯有巴大蝶依然能借助空氣斬對外圍的咕咕進行持續殺傷。
“和它們遊鬥!”
大嘴雀和飛天螳螂勉強再次飛起,它們不再莽撞,而是利用速度優勢在外圍和咕咕們兜圈子。
如果這場爭鬥僅發生寶可夢之間,這個戰術是可行的,但現在地上的訓練家本人卻是最大的罩門。
鋪天蓋地的咕咕們向下俯衝,把目標直接對準了路諍。它們對四周逃逸的靈魂投影們沒有絲毫的興趣,因為顯而易見,隻有背上背著人的那個才是真的。
念力重壓從天而降,路諍搶在那前麵激活自己的技能,“降臨!”
“嘭”的一聲,他原來站立的水泥路麵在念力的重壓下皸裂,像是剛才有一柄無形的重錘從天而降,重重地在上麵砸了一下。如果不是他的果斷,現在出現在那裡的就是兩具疊在一起被壓成一團的肉餅。
路諍看也不看,他憑空替換了前麵的投影,調轉方向,躲進康複大樓前麵的心理樓裡。
咕咕們向著心理大樓的入口衝了過來。大樓的入口不算寬敞,走廊就更加狹窄,飛行係的咕咕們聚攏在一起往裡鑽,就像是一群自己跑進陷阱的麻雀。
“好機會!滾過去,用重踏!”
一顆土黃色的圓球從牆壁的一側躍出,像是一顆炮彈一樣砸在密集的咕咕群裡。因為人工建築的阻擋,咕咕們的念力無法擰成一股,全身覆蓋岩石係能量的穿山王重重地在其中碾過一圈,留下一片骨骼斷裂的脆響、慘叫和滿地的屍體。
咕咕們不再進來,它們落在建築的屋簷上,褐色的羽翼收攏,就像無數隻蟬叮滿了樹乾。
大嘴雀、飛天螳螂和巴大蝶尾隨著在旁邊遊鬥,它們又解決了幾隻咕咕。
路諍暗中下達了指令,試圖調動咕咕群的行動,但除了邊緣處的幾隻咕咕在防禦,剩下的咕咕根本不為所動,隻是憑空轉動著腦袋,紅色的眼睛死死盯著心理大樓的出口。
如果沒有其他的危險,躲在這裡避難等待天亮可能是個不錯的選擇,但這時,那種詭異的精神波動又傳過來了。
路諍把手按在精靈球上,收回了三隻飛行係寶可夢,然後再次激活技能:“降臨!”
這次他選擇的目標是已經距離他將近500米外的一個投影,正踩在了“鬼影重重”的距離限製邊緣,那裡已經接近人工湖了。
察覺到目標的轉移,停留在心理大樓的咕咕們再次飛起,烏泱泱地往湖邊飛去。
這裡是一片空曠的綠化帶,除了之前那個涼亭之外,找不到足夠堅固的掩體,而架在人工湖上麵的浮橋就更加危險,長度足有300米,左右是空曠遼闊的湖麵,跑在上麵幾乎是活靶子。
但路諍彆無選擇,要離開醫院,必須先抵達療養區,而抵達療養區,就必須穿過人工湖。
他把英子放在穿山王的背上,下達了簡單的指令,“你帶著孩子先躲起來,等我把咕咕引開以後,你們從浮橋上過去,到時我們在療養院會合。”
說完,他拔腿就跑,沿著人工湖往另一個方向移動。
放下了英子之後,他奔跑的速度提高了不少,但遠不是寶可夢的對手,500米的距離對咕咕們隻是幾個振翅,轉眼間它們就已經逼近了。
路諍背後感覺到一股刺痛,生出一種極度危險的感覺,他迅速轉向,把自己僅剩下的一點體力條壓榨乾淨,以百米衝刺的速度撲向湖邊,雙腿蹬地,“噗通”一聲,他的身體紮進湖水裡,綻放出一朵不大不小的水花。
落水聲還未止歇,他的身後就傳來“轟——!”的巨響,念力追著路諍就落了下來,剛才他跳水前站立的石壩被震開七八道裂縫。那無形的念力繼續追入水中,湖麵被巨力打出一個弧形的凹麵,如同有一麵巨大的玻璃重錘拍在上麵。
隨後,更多的念力波動從天而降,把平靜湖麵攪得如同沸騰的水鍋,“劈裡啪啦”的震響聲此起彼落,水波從無數個著力點散開。
但此刻路諍已經沉入湖底,水體遮蔽了念力的攻擊,同時水中大量的綠色水藻屏蔽了咕咕們的視野。
咕咕們放棄了直接進行攻擊,它們盤旋在湖麵上,隨時準備等他浮起換氣的時候,發動致命一擊。
路諍捏著鼻子,站在湖底的淤泥中一動不動,保持全身放鬆,這樣減少肌肉的消耗可以節省更多的氧氣。同時,他的手按在靈魂石片上,幽光一閃,又一個靈魂投影從他身上分裂出來——靈魂投影不是活物,它是不需要氧氣的。
靈魂投影四肢著地,抓著湖底生長的水草向前爬行,像是隻巨大的癩蛤蟆。
兩分鐘後,“嘩”的一聲,替換了靈魂投影的路諍從五十米外的地方探出頭去,大口大口地喘息。但不待他吸夠新鮮空氣,咕咕們已經發現他了,在念力巨錘落下之前,他又是一個猛子紮入湖底。
再次等待兩分鐘後,他探出湖水,將咕咕們同樣帶偏幾十米遠。這裡已經遠離浮橋的位置了,穿山王從躲藏的樹林裡鑽出,馱著背上的小姑娘,迅速穿過浮橋。
但正在此刻,又是一股精神波動從遠處傳來——第三次。
路諍心裡一緊,如果把這種精神波動理解為怪物複蘇的心跳的話,那麼它的心跳正變得越來越快。
但他沒法去做什麼,不論那些詭異的精神體借助小孩子們的身體能孕育出東西,但在此之前,他必須先擺脫這群咕咕——也許這群咕咕本身就是那些精神體召喚過來攔截他的。
路諍再次紮入湖中,兩分鐘後,他已經來到了湖中心。那個精神波動依舊在慢慢加快,而且越來越快。
第四次精神波動。
第五次精神波動。
第六次精神波動。
現在的情況似乎演變為他與一個未知存在進行一場爭搶時間的較量,是他先擺脫咕咕,找到一輛車離開院區,還是那個未知的存在完成複活,殺死他,繼續保守這裡的秘密。
十幾分鐘後,路諍終於狼狽地爬上了湖麵。
但就在此刻,遠處傳來“咚”的一聲,金色的精神波動肉眼可見的從遠處傳播過來,人工湖的湖麵向著同一個方向蕩漾起來,像是一片片金色的魚鱗。
路諍猛地回頭張望,卻見人工湖的對岸依然一片漆黑,但他明確感知到,某種東西已經被喚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