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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傳一個億 白川芥子 64836 字 2個月前

第 31 章

緒以灼整個人都懵了。

蓮花不知開到了何處。肉眼所見之處皆是潔白如雪的蓮花,覆住了江麵。這個時候若是有人說整條離斷江都開滿了蓮花,緒以灼也會認真思考一下可能性的。

緒以灼低頭往下看,蓮花之下依稀可見江麵。她正好對上水下一對漆黑的眼眶,她從那對沒有眼珠的眼眶中感覺到了不甘情緒。眼眶很快就消失了,光滑的黑色魚鱗一閃而過,無目鮫人一甩魚尾從水下遊開。

雖然不知道具體原因,但看樣子在這些蓮花麵前無目鮫人知難而退了。

緒以灼鬆了一口氣,心有餘悸。

頭頂忽地響起一聲狀似感慨的輕歎。

緒以灼下意識地把方生蓮鏡藏在身後。

禹先生慢慢走到船頭,掃視了一眼江上蓮花,又居高臨下地看著緒以灼:“這些花你弄出來的?”

眼下這情況,緒以灼不認也得認,死咬著不承認也沒有會相信。她有些無奈地點了點頭。

禹先生挑了挑眉:“這陣仗,可不像是一個練氣期的修士能做到的。”

他饒有興致地看著緒以灼身下的白蓮:“能夠逼退無目鮫人的蓮花,想來也不會是普通的蓮花。”

緒以灼不動聲色地把方生蓮鏡收回蓮花金簪,回以禹先生一個純良無害的笑容:“修士身上或多或少都會有點保命的東西,我有也不奇怪吧?”

禹先生笑了笑,緒以灼看著他不自覺眯起的眉眼,覺得他這個時候就像一隻老奸巨猾的狐狸。隻聽禹先生說道:“若是其他東西我也不會意外,但你這保命的物件,模樣倒是讓我不禁想起一個人來。”

緒以灼心裡頭一緊:“什麼人?”

她心裡頭拚命祈禱,帝襄可千萬彆在修真界犯下過什麼驚天駭俗的大事。

“你不知道?”禹先生意味深長,“若是提到蓮花,恐怕修真界一半的人都會想起那位。”

緒以灼無辜道:“我隻是一個沒什麼見識的練氣期修士。”

禹先生含笑點頭,腳下的船現在還被緒以灼弄出來的蓮花包圍著,他顯然一點兒也不信。

緒以灼有些緊張地問道:“所以那個人是誰?”

禹先生倒也沒有吊著她胃口,恐怕心裡頭也在猜測緒以灼是不是明知故問。他說道:“那人是千年前的修真界第一人,被各道修士們稱為帝女。”

緒以灼心說恐怕就是那個坑貨了。

她知道帝襄修為極高,但不曾想過她竟是修真界第一人。這個第一人的名號也不是人人敢當的,至少君虞是因為百年內未逢敵手,自身天賦卓絕直指飛升,世外樓樓主的身份在修真界又地位超然,才被尊為修真界第一人。 帝襄在修真界必然也是聲名顯赫的人物,隻是回顧和帝襄共處的那段時間,緒以灼捏不準帝襄在修真界有的究竟是美名還是惡名。

為求保險她還是又問了一個問題:“帝女隻是尊稱吧?那她的名字是……”

禹先生伸出一根食指比在唇前,示意緒以灼噤聲。

“不能說哦。”禹先生道,“雖不知那位帝女是否仍在世間,但若是她活著,你說出她的名字可是會被她聽到的。”

緒以灼:“……”

這是什麼大反派的設定啊?不對,帝襄她該不會真的是這個遊戲裡的大反派吧?

《黃泉鏡》這種題材的遊戲裡有一個大反派一點兒也不奇怪,緒以灼想了想現在吃香的反派人設,又對比了一下帝襄,突然覺得這個猜想非常之合理。

緒以灼不禁沉默了。

現在的修真界第一人曾向我拋出過橄欖枝,我堅定地拒絕了偉光正的正道NPC,現在卻在給疑似大反派的曾修真界第一人還債。

緒以灼垂死掙紮:“那位……曾經的修真界第一人,她一定給修真界做出過很多貢獻吧?”

禹先生微笑著點點頭:“她以一己之力滅門了修真界半數世家,確實是,非常大的貢獻呢。”

“非常大”三個字禹先生特意加了重音。

緒以灼獨自淩亂,覺得自己已經走上了一條不歸路。

她突然聽見禹先生奇怪地“嗯”了一聲。

緒以灼回過神來,不解地抬頭看去,已經聽到了一串虛浮的腳步聲。禹先生說道:“你怎麼出來了……咦?”

“誰啊?”緒以灼從蓮心站起來也看不到甲板上的情況。

“那個小孩子……”禹先生隨意拋下一句,緊接著也離開了緒以灼的視線。

船上似乎有一扇門被大力推開,門板砸在牆壁上發出一聲巨響,甲板上隨之就響起了林禾罵罵咧咧的聲音。

緒以灼:“?”

有沒有人能告訴她究竟發生了什麼?

好在不久後腳步聲就消失了,甲板上的人停留在原地,緒以灼勉強能夠聽清他們說了。

先是林禾罵了一聲:“才開船第一天,怎麼這個時候進入了幻境?!”

禹先生的聲音聽不出一點兒意外,他甚至還無聊地打了個嗬欠:“起霧之時,發生什麼事情都不意外。我建議你先把這小子綁起來,自己回房中抱元守一。”

林禾沉默了一會兒,許久後才有些不情願道:“船上勞煩先生守著了。”

“好說好說。”禹先生道,“我們平洲船場好歹是收了錢的。”

話音落下後,緒以灼就聽到了林禾帶著方閱離開的腳步聲。沒過多久,禹先生就回到了船頭。

緒以灼茫然地抬著頭,看到禹先生後不解地問道:“方閱怎麼了?”

“進入了幻境罷了。”禹先生漫不經心道,“第一次從東大陸前往西大陸的人,在離斷江一般都會遇到幻境。他也不知道在幻境裡麵看到了什麼,要是沒有人攔著恐怕就要跳進海裡了。”

緒以灼又問:“那林姑娘為什麼……”

“離斷江的幻境,任何人都有可能遇到。”禹先生指了指腳下,“離斷離斷,離的是紅塵,斷的是因果,但又有幾個人能夠真正斬斷凡塵?”

“修士不願從西大陸來到東大陸,一個原因就是大多修士往返必須經過離斷江,若是在幻境中憶起凡塵諸事,一個不好就要生出心魔,無緣大道。”

“而去西大陸求仙問道的凡人,又有幾個人真的能割舍下凡塵的一切?許多人的仙途不是斷在西大陸,而是斷在離斷江。”

三兩句解釋完,禹先生說道:“你也快點上來吧,那小孩兒進了幻境,恐怕你進幻境的時間也不遠了……啊。”

禹先生稍顯訝異。

他看著蓮花上雙目無神的緒以灼,感慨道:“還真是說來就來。”

禹先生輕飄飄跳下船,落在蓮花瓣上時,好像落上去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片輕若無物的樹葉。禹先生去看緒以灼的臉,發現緒以灼此時已經把眼睛閉上,神情平靜得就跟睡著了似的。

她一動不動,看上去竟然頗為乖巧。一點兒也不像剛剛從自己的房間裡跑出來直往江麵奔去的方閱,當時方閱淚流滿麵,嘴裡一直在喃喃念著一個詞,沒有發出聲音,禹先生卻看出了他正在喚的是娘親。

禹先生歎了一口氣。

緒以灼這樣平靜的表現卻未必是好事。方閱反應雖然劇烈,但往往這樣的人在斬斷塵緣時也足夠決絕。而如緒以灼這般,卻像凡塵往事已如絲絲縷縷纏繞了她迄今的人生,無事轟轟烈烈,卻諸事難以割舍。

想要扯下密密麻麻纏繞著的絲線,該是何其不易。

禹先生抱起緒以灼,腳尖一點蓮心就躍上了甲板。緒以灼離開後蓮花也沒有消失,禹先生能夠感知到它們不是真正的蓮花,而是由靈氣形成,也不知這些靈氣什麼時候能散去。

“真是太像了。”禹先生低聲自語。

憑空生成的蓮花,修為與實力完全不匹配的練氣期。那位從西大陸消失匿跡後不知去了何處,天下之大恐怕無處她不可去,若是去了東大陸也是說得通的。

也不知道這個小修士和那位究竟有著什麼樣的聯係。

還是得盯著些啊,禹先生想,畢竟當初,自己也是那位的部下。

*

緒以灼清楚地知道自己來到了幻境了。

對她來說,進入幻境帶來的感覺和進入雙生魔的記憶,看到莊夷的過去沒很大的差彆,唯一的區彆就是在後兩者裡她不知道自己應該乾些什麼,隻能等一幕幕自行上演,又自行結束。在幻境之中,緒以灼卻覺得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在指引她往一個地方走去。

緒以灼沒有立刻跟著那股力量走,而是駐足打量自己身處何處。沒一會兒她就看了出來,畢竟這是不久前她待過的地方。

她在葉城租的院子。

緒以灼撓了撓頭,有些不理解,她還以為幻境會讓她看一些不同尋常的記憶呢。然而緒以灼回想了一會兒後,發現自己的人生竟然極其平淡,可以說除了穿越外沒有任何轉折點。她就平平淡淡地活了二十幾年,因為生活毫無波瀾,順理成章地活成了一條鹹魚。

緒以灼:“……”

為什麼,會有一點點被打擊到的感覺的呢……

緒以灼癟了癟嘴,走到一邊的秋千上坐下。她不會蕩秋千,但是很喜歡坐在秋千上搖搖晃晃什麼事情也不做的悠閒感覺。

幻境呈現的到底是什麼時候呢?

緒以灼想從周圍的環境裡找一點線索,但仔細觀察後她意識到過去她就沒注意過自己租下的院子究竟是什麼樣的。原來正對著秋千的地方是一片花叢,這個時節菊花開得正好,一朵朵在秋日的陽光下舒張著柔嫩的花瓣,在秋風拂過的時候微微點頭。坐在秋千上能賞花,除了秋日的菊花,夏日時還能看見菊花叢邊池塘裡的荷花。荷花此時已然謝了,隻有殘枝敗葉留在水中,等待來年煥發生機。

院子不大,但是各種植物錯落有致地填滿了小院,白牆下任何季節都有植物開得生機勃勃……對了,院牆!

緒以灼忽地想起了什麼,從秋千上跳了下來。

她跑到菊花叢旁的一堵白牆前,很快就找了一條不顯眼的劃痕。

緒以灼不禁彎起了眉眼。

這條劃痕是她才來到葉城的第三天刻下的,在葉城沒日沒夜地玩了兩天後她收斂了許多,想要在租來的院子裡宅一個上午。她夜間回來本來就晚,所以緒以灼打算一次性睡到次日中午。

可是那晚她睡得並不安生。

緒以灼睡是睡著了,可是睡得很淺,骨頭隱隱的疼痛讓她沒法睡熟。那些疼痛又沒有痛到無法忍受的地步,緒以灼緊閉著眼睛抱過一隻枕頭,硬是沒醒來一次睡到巳時三刻。

醒來後,骨頭縫裡的疼痛卻消失不見了,緒以灼抱著枕頭百思不得其解,疑心自己是不是沒好好蓋被子患了風濕。

這個時候老李在房間外敲門叫她去吃早餐,緒以灼不再多想,穿好衣裳洗漱之後就去吃飯,直到飯桌上忽然又想起這件事來。

緒以灼把這事兒跟老李說了,老李卻當場笑道,你這不是得了風濕,你這是在長個子了!

緒以灼愣了一下,回憶了好久才記起當年她長個子的時候似乎是這麼回事。

穿越後她的身體也縮水了,年齡大概在十五歲。緒以灼上一回發育得很晚,重來一回也是一樣。她比同齡人要矮小很多,隻是這一回緒以灼沒在意這件事。

過去那一回她在意得不得了。當時在讀初二,周圍的女生都在發育,過幾天身高就往上竄一竄,隻有緒以灼一如既往,小學的時候她的身高在班裡能坐中排,不知什麼時候她就坐到了第一排去。

緒以灼急得都要哭出來,可用了好多種辦法都不長高,去校籃球隊報名的時候還被不認識她的隊長委婉表示籃球隊不招小學部的學生。家裡那兩位倒是一點兒也不急,早上出門去公司前還會樂嗬嗬地按按緒以灼的頭頂,以至於緒以灼好一段時間都在懷疑自己是被那對不靠譜的爸媽按矮的。

那是緒以灼鹹魚人生遭遇的一次大危機。

緒以灼沒有把心裡的擔憂害怕和彆人傾訴過,在旁人看來,她的日子就這麼波瀾不驚地過去,初三的時候她終於開始長個子,隻是長得很慢,緒以灼最開始沒有意識到她開始長高了,隻奇怪為什麼自己晚上睡覺的時候會覺得骨頭疼。

骨頭的事情可不是小事,這次緒以灼直接告訴了爸媽。媽媽叫來家庭醫生給她簡單檢查了一下,醫生笑著說骨頭沒什麼問題,發育期長個子的時候會覺得有點疼是很正常的事情,平日裡要注意補鈣。

緒以灼聽完還恍惚了好一會兒,不敢置信她居然也開始長高了。

媽媽讓她站在客廳的牆前,在她的頭頂畫了一條線,之後每天放學回家緒以灼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奔向那條線量量自己有沒有長高。然而初三的時候她長得不快,緒以灼擔心過她會不會成為一個小矮子。

好在上了高中她就開始瘋長,高二結束的時候她終於長上一米六,在南方的女生裡頭也不算矮了。

憶起往事,緒以灼忍不住站在小院的院牆前,比劃了一下自己的身高,看看自己能不能超那條線一點。

這個時候她聽見身後有門被打開,老李從房間裡出來,看到她的動作忍不住笑了:“你畫下這條線還沒半天呢,哪有長得這麼快的?”

緒以灼不服氣道:“你不懂,我是在感受一米四四的世界,以後就體會不到了。”

說完後,緒以灼也不禁笑了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君虞:都這種情節了,我總該出場了吧?

第 32 章

在真實的過去裡,緒以灼沒有在院牆前比劃自己的身高,自然也不會有和老李的這段對話。

這個幻境裡展現的雖然是已經發生過的事情,但不像屬於雙生魔和莊夷的記憶那樣可以改變。幻境裡可以發生不曾發生過的事情,裡麵的人物也會因為緒以灼做出相應的舉動。

緒以灼回想著這個時候她原來應該做什麼。 緒以灼還沒想起來,就聽老李問道:“你不是說要出去玩嗎,怎麼過了這麼久還在這兒?”

哦,原來是已經在葉城裡閒逛了。

聽到老李的話,緒以灼一下子就想了起來。她打了個哈欠,含糊道:“突然覺得有點累了,不太想出門。”

老李點點頭,在院子裡的石凳上坐下,身後就是一株滿樹金黃的桂花樹。秋風穿過院落,老李說話的時候,樹梢的桂花也簌簌落下。

“累了就待在屋裡休息一會兒吧,什麼時候去葉城都可以,不急於這一時。”

緒以灼伸出手接住一朵被風吹來的落花,小小的金桂乾乾淨淨躺在她的手心,緒以灼似乎嗅到了獨屬於它的暗香。她回應老李的話:“我們過幾日就要走了,在葉城待不了幾日。”

老李看著她,又像是沒在看她,目光悠遠地穿過,越過她去看小院外繁華的葉城:“緒丫頭,你有沒有想過留在葉城不走?”

“嗯?”緒以灼疑惑地看過去,即使知道這是幻境,從一個和老李長得一模一樣的幻象口中聽到這句話還是有些奇怪。

“葉城很美,很富裕,最重要的是很安寧。”老李道,“東大陸和西大陸不同,西大陸是強者為尊的世界,絕對的實力可以打破任何規則的束縛,東大陸的秩序在那裡沒有意義,一座繁華的城市,它的毀滅可能就在人一念之間。”

“葉城要比西大陸好,清平鎮也要比西大陸好。在這裡可以安心地閒逛一日不用擔心腳下的土地會在突然之間被摧毀,也不用擔心今天開著的桂花,明日就再也見不到。”

老李的聲音平靜,但是在緒以灼耳中,有著一絲蠱惑的意味。

緒以灼不由得笑了,她鬆開手,任由手中的桂花飄落在地上。

“說得真可怕,好像我要去西大陸就是個傻子似的。”緒以灼笑著搖了搖頭,“但是,這不是我和凡塵的羈絆。”

她喜歡在葉城,在清平鎮安寧平靜的生活嗎?當然是喜歡的。但這不會是她無法離開凡塵的理由。

離斷江的幻境,就是對想要前往西大陸求仙問道之人的第一道考驗。你想修得大道飛升成仙,但是在入道之前,你真的放下凡塵俗世的一切了嗎?

緒以灼心道,我若是心無束縛,就沒有幻境能夠困住我。

她向著老李擺了擺手:“老李,我先走了。”

老李下意識站起來:“你去哪兒?”

“去找出口。”緒以灼懶洋洋回應道,她放任自己跟著那股指引著她的力量走。她有一種感覺,一直順著那股力量走就能夠離開幻境。離斷江上的幻境似乎不是真的要困住什麼人,它起的作用,更像是讓求仙問道之人認清自己的本心。

緒以灼不知道自己的本心是什麼,她好像是真的沒有什麼堅定的信念,也正是因為如此,幻境想給她的一切並沒有引起她心中的多少觸動。

緒以灼往院落的出口走去。

在她堅定不移地邁向那裡的時候,世界驟然變化了。好像下了一場紛紛揚揚的雪,要把塵世裡的一切都埋在雪下。緒以灼忽有所感,她回頭看了一眼,隻見身後已經不見老李的蹤影,院落也消失了大半,繽紛的色彩之外是大片蒼涼的白。

緒以灼一手推開院門,凜冽粗糙的風就這麼刮在了她的臉上。緒以灼下意識抬起手用衣袖遮了遮臉,然後便發覺自己身上的衣服換了一件。

她穿著在陽屬沙漠裡常常披著的白色鬥篷。

緒以灼四處扭頭看了看,然後被人不輕不重地彈了一下額頭。

“突然間瞎看什麼呢?”帝襄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緒以灼默默抬手捂住自己的心口。

沒有錯,就是這種麵對坑貨的心梗感覺。幻境裡的幻象實在是太過真實了,緒以灼看著帝襄那張臉,覺得自己早晚會被她搞出心理陰影。

“你這是要乾什麼?”緒以灼沒有回答帝襄的問題,反而看著帝襄兩手間那張薄薄的紙,如果她沒有看錯的話,剛剛帝襄似乎想要撕了它?

那不是她猝不及防之下簽訂的不平等條約嗎?

“哦,我剛才仔細地思考了一下。”帝襄漫不經心道,“要你去西大陸找碎片好像有點為難你了。我也不是不講道理的人,這張契約索性作廢,你就留在蓮城修燈還債好了。”

帝襄一副“我是不是很通情達理”的表情:“你弄壞的你修好,很公平對吧?學修這個也花不了多少時間,還很安全,不用五百年你就能走人了。”

緒以灼:“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壞了的蓮燈似乎有……”

“三萬兩千四十八盞。”帝襄一臉和善的笑容。

“告辭!”緒以灼二話不說扭頭就要跑路。

然而跑出去幾步後,緒以灼又跑回來了。

隻見帝襄已經無聊地在原地拿她們的契約折起了千紙鶴,聽到她回來的腳步聲頭也不抬,慢悠悠問道:“怎麼回來了?”

緒以灼斟酌再三,還是忍不住道:“我突然間很好奇一件事情。”

“嗯?”

“如果我說出你的名字,你會不會聽得到?”緒以灼實在是太想知道禹先生那句話的可靠性了。

離斷江非同一般,那麼它的幻境有沒有可能給出答案?

帝襄抬起頭看著緒以灼,笑得很像個大反派:“你覺得呢?”

“如果我是在幻境這種地方叫的。”緒以灼試探著問,“你也能聽到嗎?”

“你可以試試看哦。”帝襄笑眯眯道,“說不定我今晚就去你床頭找你。”

“告辭告辭!”緒以灼突然覺得頭皮發麻,這回真的轉身就跑了。離開的時候她還感覺到帝襄的目光落在她的後背上,緒以灼後背一涼,帝襄這人真是幻境裡幻境外都如出一轍的邪門。

蓮城的斷壁殘垣裡,緒以灼沒有跑多久就踏上了青石鋪就的小路,盛夏的夜風悠悠從小巷穿過。

一盞燈,忽地出現在緒以灼眼前。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開始試著日三。

想拿一下五月份的全勤。

第 33 章

轉眼間就從茫茫大漠來到了溫婉的水鄉。

腳下青石板鋪得平整,軟底的布鞋踩在上麵沒有發出一點兒聲音。緒以灼不自覺地慢下了腳步,緩步向燈光指引的方向走去。

緒以灼原來以為這對她而言隻是微不足道的一次偶遇,但她沒想到,竟是在看見燈光的一刻她就意識到了這是此時此地,眼前持燈的又是何人。

繪著蘭草的白紙包裹著暖黃的燭火,紙燈如她的主人一般素淨。夜風微微拂過雪衣,也吹亂了持燈人的鬢發,君虞專注地看著緒以灼,眼瞳中是緒以灼被燈火映出的麵容:“又見麵了。”

於緒以灼而言,卻是好久不見。

緒以灼已經忘記過去她回答了什麼,抿了抿唇沒有說出回應的話,有些局促地站定在原地,手指無意識地摳著手中團扇的木柄。

麵對君虞的時候,她的心中總是會不自覺湧上緊張的情緒。許是因為君虞和緒以灼見過的任何人都太不一樣,就好像望著天上皎皎明月,雖然心生向往,卻知可望不可及。

君虞的聲音就好像潺潺淌過清平鎮的溪水,沁著水鄉的溫柔與寧靜,她問道:“夜深了,姑娘不去休息嗎?”

緒以灼抬起頭,睜著一雙清澈的眼眸看她:“我在找一個地方。”

“是什麼地方?”君虞的聲音依舊溫和,她的詢問從來不會讓人感到冒犯,甚至會有一種讓人將困擾傾訴給她的欲望。

緒以灼搖了搖頭:“我也說不清。”

在見到君虞的那一刻,那股無形的指引突然變得混亂了。緒以灼感覺到了兩個截然不同的方向,一條路在身後,一條路在身前,她此時茫然不知該往何處去。

“但是我大概知道在什麼地方。”緒以灼目光越過君虞,看向她身後幽深的小巷。

“我便不打擾了。”君虞聞言側身讓開一條道路,“願姑娘早日找到要去的地方。”

緒以灼道了聲謝,就要往小巷的深處走去,卻被君虞叫住了。

她有些不解地回頭看去,一盞明燈卻遞到麵前。君虞溫聲道:“月亮要落下去了,姑娘帶一盞燈吧。”

緒以灼怔怔接過,垂眸看著燈籠上墨色的蘭草,低聲又道了聲謝。

她持著燈繼續往前走去,燈光照亮了前方的路,身後卻漸漸隱入黑暗之中,緒以灼能感覺到有溫柔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後背上。她總覺得自己遺漏了什麼東西,卻找不到答案。幻境不會給出無緣無故的場景,在之前出現的幻境中,不管是老李還是帝襄都在讓她留下,那麼君虞呢?她為什麼會在這裡看到君虞?

她和君虞相處的時間隻有寥寥數日,深究起來也不知道能不能數出兩三個時辰,她們相交平淡如水一般,緒以灼一時半會兒想不出幻境會出現君虞的理由。

甚至,在剛剛短短的對話裡,君虞沒有說出任何暗示她留在東大陸的話。

緒以灼帶著滿肚子的疑惑,埋頭往前走。這一片的道路錯綜複雜,緒以灼不知道經過了多少熟悉又陌生的地方,最後來到一扇院門前。

那是她在清平鎮的院子。

緒以灼沒有多想,但是在推開院門的一刹那,她瞪大了眼睛愣在當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手一時間沒有握穩,燈籠啪的一聲掉在了地上,火星觸上燈罩,紙做的燈籠瞬間燃燒起來。

緒以灼如夢初醒,手忙腳亂地踩滅了火花。

這麼一會兒紙燈大半都被燒掉了,好在火勢沒有蔓延到其他地方。緒以灼顧不上院門外的一地狼藉,神情複雜地跨過了院門,踩上一塵不染的木製地板。

院門後的不是她在清平鎮的院落,而是她在現世裡的臥室。

房間寬敞明亮,裡麵的東西都是緒以灼憑著自己的喜好一點一點置辦起來的,然而離去了這麼久,再見到時緒以灼感到的竟然隻有陌生。

她在臥室裡轉了幾圈,把熟悉感一點一點拾起來。房子是畢業後買的,她畢業之後就從家裡搬了出去,工作日住在離公司隻有一條街的公寓,休息日則回到她在城郊的彆墅,眼下她正在彆墅的臥房裡。臥房在一樓,一麵牆壁是可以調色的玻璃,白日把牆壁調至透明,可以清楚地看到開滿了荷花的湖泊。 緒以灼眨了眨眼,想起來她穿越進遊戲的時候現世好像就是夏天,花園中的荷花開得正好。

緒以灼在臥室裡找了一會兒,沒一會兒就在枕頭底下找到了手機,打開一看已經沒多少電。估計前一個晚上玩得太晚懶得充電,她隨手往枕頭底下一塞就睡著了。

緒以灼拿著手機走到陽台上。

露天的陽台每天都有人打掃,畢竟緒以灼工作以外的時間不太喜歡出去玩,要是條件允許能夠在家裡宅上好幾天。她宅家時總是坐在陽台的邊緣,感受涼風從水麵徐徐吹來,不管是看書還是玩手機都能安安靜靜地待上一下午。

緒以灼還穿著在清平鎮的那夜穿的衣服,甚至年齡也沒有變化。她脫下繡花鞋在陽台的邊緣坐下,拉了拉輕薄的裙子,以免裙裾落入水中。湖水微涼,她小腿一半就浸在湖水裡,借著屋簷投下的陰影看手機。

解開鎖屏,隻見界麵停留在朋友圈。

緒以灼看著截圖上一張和記憶中不太一樣,但依舊熟悉的臉,愣了好久。

那是遊戲裡君虞的截圖。

發截圖的人是緒以灼的表弟,外表看上去是一個清雋儒雅的青年,然而實際上是個在網絡上過於活潑的死宅,因為還在讀書有比較多的空閒時間,同時玩了好幾個遊戲,朋友圈裡不是這個NPC的截圖就是那個遊戲的戰績。

然而近幾日他的朋友圈裡隻有一個遊戲的截圖,在這張圖片的配字裡更是一點都不矜持地大喊老婆。

緒以灼往下拉,發現自己竟然還評論了這條朋友圈。

死魚安樂:挺好看的,這又是哪個遊戲?

她發出這條評論的時間是淩晨三點,表弟似乎睡著了,直到早上九點才語氣誇張地回複了她。

蠢弟弟:不是吧姐,你連自己公司出品的遊戲的搖錢樹都認不出來嗎?

緒以灼想了好一會兒,也沒有想起來自己當初到底回複了什麼。

她看現在的時間是九點十分,表弟回複了她沒多久,現在肯定還在線,就私聊問道:還在玩遊戲?

蠢弟弟:周末清本!

緒以灼懵了一會兒,“清本”是什麼東西?

幾乎不玩遊戲的緒以灼聽不懂表弟說的是什麼,手指停留在鍵盤上好一會兒沒有回複。

倒是表弟興高采烈地問她:姐你怎麼也對遊戲感興趣了?一定是我老婆長得太好看了!你也要入坑嗎,來我的服我帶你啊!

緒以灼盯著表弟的回複皺了皺眉,大小夥子胡亂叫彆人老婆像什麼樣子,一點都不矜持。

她就很矜持,以前看到君虞在網上的各種絕美截圖也隻會在心裡叫叫。

緒以灼沒有多想,就乾脆地回複道:不玩。

蠢弟弟:唉我就隨便問問,早就知道你對遊戲沒興趣了。對了姐,我家下個周六想去碧頃山莊玩,你和大姨姨父過來嗎?

蠢弟弟:來嘛來嘛,我們都好久沒聚聚了。

死魚安樂:你直接問我爸媽不就好了,我都無所謂你又不是不知道。

發出這一句話,緒以灼忽然覺得自己的生活是真的很無聊。她沒有特彆好的朋友,也沒什麼個人愛好,爸媽的感情倒是很好,但就是因為太好了他們的世界好像沒有她的什麼位置……

家裡隻有她一個人,總裁辦公室裡一般也隻有她一個人。緒以灼很早就習慣了獨處,人群中的熱鬨好像和她沒有什麼關係,她的態度也在不知不覺間變成了“沒關係,我都可以”。

緒以灼撇了撇嘴,那對一把年紀了還黏糊糊的夫妻想去她就跟著去唄,去了她就裝一塊安靜的背景板。

手機震動,表弟那邊回複了。

蠢弟弟:我聯係不上qwq,姐你又不是不知道,大姨姨父過二人世界的時候也隻有你能聯係上他們了。

緒以灼一頭霧水,她什麼時候知道這事了?

不對,你說的這事情是真實的嗎?

蠢弟弟:姐你要是答應過來的話,大姨和姨父肯定也會過來的!

緒以灼看著那句話怔愣許久,一分鐘沒有任何操作手機自動黑屏,她還盯著黑掉的屏幕出了好一會兒神。

緒以灼忽地啊了一聲,放任自己後仰躺在陽台的木地板上,一條胳膊擋在額前,睜眼看著擋住了刺目的陽光的屋簷。

她忽然間想起了好多事來。

那些不曾在意的往事,一件件浮出了腦海。

一樁樁往事似是從眼前掠過,最後停留在一件她以為自己已經徹底遺忘的事上。

那是在高一的時候,延遲發育的緒以灼終於等來了她延遲到來的叛逆期和中二期。也不知道初升高的時候家裡那兩位是過二人世界過忘了還是怎麼樣,對她的高中沒有任何安排,緒以灼就按中考成績稀裡糊塗進入了當地一所普通高中。

和她相熟的富二代們,不是出了國,就是去了私立的貴族中學,再不濟成績稀爛也要塞進臨市全省第一的重點中學,隻有緒以灼一時間好像完全脫離了過去的圈子,大夏天在瀕臨報廢的空調底下思考人生。

在破空調不知道第幾次吹出熱風後,緒以灼忽然醒悟過來。

她爸媽果然一丁點都不在意她!

緒以灼感覺自己好像一瞬間覺醒了,她從一條快樂的鹹魚變成了一條冷酷的鹹魚。

作者有話要說:咳咳,君虞還會出場的,先露一麵,下章可能還有。

34 章 第 34 章

高一開學沒多久就迎來了下半年固定舉行的校運會,每次校運會,總有一兩個湊不到人的項目,比如說女生的1500米。

直到報名截至的前一天這個項目還沒有人肯報名,班主任斟酌再三,把緒以灼的名字填上去,叫她到辦公室做了好一番思想工作。緒以灼彼時尚不知1500米的威力,被老師一鼓勵覺得也就不到兩個800米的長度,點頭答應了下來。

班主任又是表揚鼓勵一番,最後讓緒以灼回去之前對她道,校運會期間學校歡迎學生家長前來觀看比賽,你要叫你的爸爸媽媽過來嗎?

正處於叛逆期的緒以灼臉上的笑意瞬間消失無蹤,語氣淡淡道,他們忙得很,估計是不會過來的。

班主任也不清楚緒以灼家中的情況,聞言笑道,1500米每年都有很多班級沒有人報,或者報了沒跑,你爸爸媽媽要是看到你堅持跑下來,一定會為你驕傲的。

緒以灼知道班主任一片好心,也不想打消她的興致,就支支吾吾糊弄了過去。

那天放學後,緒以灼打電話叫家裡司機晚點再來接她,自己則去了操場練習。她慢跑了幾圈,心裡頭一直想著事,跑著跑著就停了下來。

緒以灼給同樣在操場練習的同學讓開跑道,慢吞吞走到單欄前,試了試沒費多少力氣就翻了上去。

她穩穩坐在單杆上,眼前是一個個跑過的人影,她的目光卻落在空處。

從辦公室離開之後,班主任對她說的那些話卻沒能就此拋到腦後。她不禁去想父母會來參加校運會嗎?他們看到她的比賽,真的會像班主任說的那樣為她驕傲嗎?

緒以灼用力晃了晃腦袋,像是要把這些不切實際的念頭從腦袋裡晃出去。

她抬起頭,麵無表情地看著天邊被落日染紅的雲彩,有人看見絢爛的晚霞會心生震撼,覺得天地遼闊,也有人會覺得孤獨,茫茫天地間好像隻有自己一人。

緒以灼的腦子裡充滿了各種中二又彆扭,長大後想起來會羞恥得恨不得當場失憶的想法。

爸媽是真愛,她隻是意外。

“驕傲”這種詞彙,看上去就是應該出現在小學生作文裡的。

就算缺少了來自親人的關心和陪伴也沒有什麼大不了,那些對她來說又不是必需品,不過是可有可無的東西。

她也不是小孩子了,是時候接受注定的孤獨的命運。

有的人他們的人生道路有人陪伴,但對她來說這是一條獨自跋涉的坎途。

緒以灼仰望雲霞,真心實意地覺得自己是個哲學家。

有什麼好告訴他們校運會的事情的,反正他們也不會來,說了也是白說。

手機這個時候響了,緒以灼意猶未儘地從“哲學家”的狀態中脫離出來,她看了一眼來電人是司機,立刻又掛上了一副不高興的神情。

不知不覺又到了回家的時間。

緒以灼從休息室取回她的背包,單肩背上不情不願地往校門口走。司機大叔看出她今天的興致尤其不高,一路上說了好幾個笑話,緒以灼依舊悶悶不樂的,等回到家見到在餐桌邊等她用餐的爸媽後,氣壓又低了一些。

緒以灼大腦空空,機械般地夾菜吃飯,沒一會兒碗裡就空了。

媽媽抬起頭好像是要說什麼,緒以灼沒等她說話,就拋下一句“下周校運會我有比賽,家長可以來觀看”。她像是在害怕聽到意料之中拒絕的話,說完後一撂筷子就快步跑出了餐廳,似乎聽到了媽媽在叫她的名字,但是緒以灼當時隻想著快點上樓,沒有回頭看一眼。

一路跑回她在樓上的臥室,緒以灼反鎖了門就往床上一撲,整個人都深深埋進了被子裡,好一會兒才抬起頭來,臉上滿是懊惱的神色。

明明覺得說了也是白說,他們肯定不會來的,結果還是忍不住說出口了。

緒以灼嫌棄自己的意誌真是不堅定。

她努力讓自己忘了這件事,用其他事情轉移注意力,好讓自己不再去多想爸媽得知她要參加校運會後的反應。她的自我洗腦頗為成功,甚至在得知自己要比賽的那天十分恍惚地想,怎麼突然就到這一天了。

緒以灼之前從未參加過校運會,她報的第一個項目就是令人聞之色變的1500,要上場時緒以灼心中不禁忐忑,覺得自己完全沒有做好準備。

廣播通報了下場比賽的運動員姓名,緒以灼聽完後臉色一變,拉著體育委員問本來分成兩組比賽的1500怎麼變成一組了。

體育委員一臉經曆過大風大浪的表情,淡定道棄權的人太多啦,一組的人都是勉勉強強湊起來的。

她說完上上下下打量了緒以灼一番,目光簡直像是在打量案板上的一塊肉。

那段時間緒以灼在長身體,身高拔得過快帶來的後果之一就是體型跟不太上,緒以灼看著尤其瘦。體育委員意味深長地勸她,要不你也棄權吧,1500少一個人參賽也沒什麼的,我們就不要給校醫院增加壓力了。

緒以灼有點不服氣,但心裡確實在發忖。她長跑的成績其實不算很好,跑800用時在全班女生裡也就勉強排進前五,在練習了幾次後,緒以灼更是有些擔心能不能完整跑下來。

緒以灼之前不知道原來還有棄權這個選項,在知道有這麼多人棄權後,她忍不住也動了這個念頭。

這個時候,她聽到似乎有人在大聲喊自己的名字。

體育委員也聽見了,碰了碰她的胳膊,說那邊好像有人在找你誒。

緒以灼循著聲音望去,看見了一雙盈滿笑意的溫柔眼眸。媽媽注意到她的目光高興地從看台上站了起來,一邊喊著她的名字一邊硬拽起爸爸,指揮著他揮舞加油棒。

緒以灼印象裡的他們,或坐在莊嚴肅穆的會議室裡,或在觥籌交錯的晚宴之上起舞,或攜手慢步在不知哪個國家的古老街頭,從未想過他們也會像一對再普通不過的夫妻,再普通不過的父母,在烈日底下,在擠滿了人的看台之上,有些傻乎乎地為她揮舞加油棒。

體育委員不解地看著她,你怎麼了?

……有點丟臉。

緒以灼捂住了臉。

不要再那麼大聲地喊她的名字啦!

棄權的念頭煙消雲散,緒以灼把這件事情徹底忘掉了,她擺好起跑的姿勢等待發令槍響的那一刻,心中從沒有那麼緊張過,也從沒有那麼平靜過,為的卻是同一件事。

緒以灼沒能跑完全程。

跑到最後一圈的時候緒以灼一不小心摔了一跤,然後就沒爬起來。體育委員就架著她往擔架走,一邊走一邊絮絮叨叨,我就說了不要給校醫院增加負擔啦。

緒以灼覺得自己的喉嚨像是燒起來,不想跟她說話。

又走出去一段路,體育委員突然問道,會不會很遺憾,就差那麼一點就跑完了。

緒以灼微微偏過頭,清楚地看見媽媽和爸爸艱難擠開人群走下看台,目光總是擔憂地落在自己身上。

她的心裡沒有任何遺憾。

緒以灼笑起來,緩慢卻堅定地搖了搖頭。

數年以後的緒以灼還能感受到當時的心情,唇角不知不覺勾起一個小小弧度,但是在她想到了什麼後,那個弧度一下子就被拉平了。

“原來殺招在這裡啊。”緒以灼喃喃道。

凡世平靜的生活留不住她,西大陸的危險嚇不退她,可是和家人之間那些無法割舍的回憶與感情,卻讓她無法不駐足。

緒以灼撐著地麵坐了起來,理了理有些亂了的頭發。

她忽地道:“我那個時候真的挺幼稚的。”

一味地埋怨父母不關心她不在意她,卻從來沒有把心裡的想法向他們傾訴。自顧自地以為他們一定會怎麼做一定不會怎麼做,於是把所有的不滿所有的委屈都埋在心裡,一句話也不說。

可是就像這個幻境裡頭表弟說的,你要是答應過來的話,大姨和姨父肯定也會過來的。

隻要她開口,他們一定會來的。

這份羈絆讓她永遠不會真正覺得孤獨,無論身處何地她都不是孤身一人。

塵世於她最深的眷戀,就在此處。

緒以灼隨手將手機仍在一邊,從地上站了起來,她像是在對這個幻境說,又像是在對自己說道:“看到了這些,我更不會留在東大陸。”

緒以灼穿越進遊戲以來,不是沒想過回去,她也是在確實尋找不到回去的方法後才生起了就在這裡好好過一輩子的念頭。

如果她無論如何也要回去的話。

“隻有去了西大陸,我才有可能找到回去的方法。”緒以灼說道。

東大陸是凡人的世界,她在那個被天道限製的世界裡,恐怕永遠都找不到離開的道路。

西大陸或許存在她離開這裡的一線希望,或許能找到一條連接兩個世界的通道。

緒以灼頭也不回地往來時的方向走,房間的門她一直以來就沒有關閉過,門外就是清平鎮的青石小路。

踏上石板路後,緒以灼反手合上了院門。

來自相反方向的指引越來越強烈,緒以灼步履匆匆地往那個方向走,走著走著就跑了起來,最後氣喘籲籲地在一個熟悉的身影麵前停下。

一雙白皙修長的手出現在她的麵前,輕柔地扶住了她。

“慢一些,不用著急。”君虞溫柔的聲音讓緒以灼鼻頭忽地一酸。

她張了張口,說出了一句似是無關緊要的話:“對不起,你的燈被我弄掉了。”

“沒關係。”君虞輕輕搖了搖頭,“你找到要去的地方了嗎?”

緒以灼點點頭,借著君虞的攙扶站穩了身子,目光看向她的身後。

君虞問:“還需要燈嗎?”

“不用了,”緒以灼搖搖頭,“我不會走錯的。”

35 章 第 35 章

月輝變得微弱,眼前的道路逐漸被黑暗吞噬。

走出去的路,似乎遠比來時漫長,緒以灼不記得自己已經走了多久,但她不曾慢下腳步。某一時刻,她忽然發覺自己已經完全行走在黑暗中。青石板路兩側熟悉的建築已經消失不見,抬頭看亦是毫無色彩的混沌一片,清平鎮模樣的幻境,在她沒有意識到的時候一點一點消失了。

除了離開幻境這一堅定的念頭,緒以灼不禁思考君虞在這離斷江幻境中的意義究竟是什麼。她想了很久,想到君虞於她而言或許是這個世界與現實唯一的聯係,初至此地,她在此處沒有任何熟悉的人,除了君虞。

或許,這就是她在最後一個幻境中看到君虞的原因。

走到後來,緒以灼覺得自己已經失去了思考的能力,隻有腿還在機械地邁步。大腦渾渾噩噩,她處於一種極端疲憊到下一刻就會昏睡過去的狀態。

眼前的黑暗變得粘稠,緒以灼一直在向前走,但有一種阻力讓她覺得自己走了半天也沒有邁出去幾步。

來自四麵八方的壓力要把她推回去。

緒以灼咬緊牙關,強行向前邁了一大步,耳邊仿佛響起了什麼東西破裂的輕響,緒以灼思緒忽地變得清明。

她睜開了眼睛。

*

緒以灼是在冷冰冰的甲板上醒來的。

就好像有些人會在醒來的一瞬間忘記夢境的內容,緒以灼剛醒過來那會兒大腦空空如也。坐起來吹了好一會兒的江風,才漸漸回憶起幻境的內容。

緊接著她久注意到了蹲在一邊打哈欠的禹先生,一時間又沒反應過來。

禹先生一臉困得倒地就能睡的表情,沒精打采地說道:“我瞧著你進了幻境也挺安靜,不哭也不鬨的,就把你先擱甲板上了。”

聽他的語氣還有點驚奇,緒以灼疑惑道:“其他人難道反應都很激烈?”

“可不是,光是跳江的我就見到了不下八個。”禹先生指指船舷外,“你那蓮花倒是拖住了好幾個。”

緒以灼這才發現江麵和她進入幻境前已經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看上去仿佛覆蓋了離斷江的蓮花已然消失得無影無蹤。

“那些蓮花以你的靈力支撐,你進入幻境不久後它們就消失了。”禹先生盯著緒以灼的眼睛,“一個練氣期修士的靈力儲備可無法支撐這麼多蓮花同時出現,更彆說你還沒出現靈力枯竭的情況。讓我想想……你身上一定帶了什麼法器吧,而且品階絕不會低。是靈器,還是仙器……”

禹先生一笑:“總不會是神器吧?”

那雙無機質的不屬於活人的眼睛裡沒有一絲感情,不見半點笑意,緒以灼手臂上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禹先生身上的氣勢忽然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開個玩笑。”禹先生慢悠悠道,“我就是個開船的,不探究客人的**。”

他從地上站了起來,裝模作樣地錘了錘根本就蹲不累的腿,對緒以灼說道:“夜色已晚,雖然船上也沒什麼事好做,緒姑娘也還是快回房間中休息吧。”

禹先生說完,自己先慢悠悠地往船員的房間走去。

緒以灼坐在原地看了好一會兒,直到禹先生的背影徹底消失在視線裡,才動身前往船艙。夜已深了,恐怕已經過了子時,可是這個夜晚注定無法安靜下來。除了平洲船場的小船,還有無數艘船隻和它往相同的方向駛去,這些船上燈火通明,緒以灼隔著這麼遠隱約還可聽見人聲透過濃霧傳來,顯然很不太平。

而不知道有多少艘船已經在之前的變故中被鮫人擊沉,往不知在何處的離斷江底,往有可能相連的黃泉沉去。

緒以灼目光沉沉,離開了甲板。

她回到船艙的時候,恰逢林禾從方閱的房間出來。緒以灼驚訝地發現林禾竟然一臉崩潰煩躁的表情,看到緒以灼後眼睛一亮用力抓住了她的胳膊,力道大得簡直像在抓住救命稻草。

緒以灼疼得吸了一口冷氣,林禾趕忙鬆開了些,但仍虛虛握著。

“你會哄小孩吧?”林禾一臉期盼地看著她。

緒以灼:“……是什麼給了你這樣的錯覺?”

“不管了不管了,反正肯定比我強些。”林禾破罐子破摔道,“那小子哭得我腦袋都疼了,你進去幫我哄哄他吧!”

方閱?

緒以灼問:“他還沒從幻境裡出來嗎?”

“早就出來了,出來後就一直哭哭啼啼的,越罵哭得越大聲,媽的一個男人怎麼這麼能哭?!”林禾捏了捏拳頭,骨節哢哢作響的聲音聽得緒以灼心頭一條,總覺得林禾心裡頭想著的是下一秒就拎著拳頭進屋揍人。

“他還是個小孩子吧?”緒以灼對林禾的行事風格都要無語了,“你這麼凶他乾嗎……算了算了,你讓讓我試著勸勸他。”

林禾連忙讓開一條路,在緒以灼推門進去前還在後頭補充道:“也不用怎麼哄,反正不哭就行了啊。”

緒以灼還沒推開門的時候,就已經聽到了房間裡方閱壓抑的哭聲。

她進到屋裡,發現方閱蜷縮在床腳揪著被角哭,看上去隻有小小的一團。房間外林禾探頭探腦,緒以灼順手就把門合上了,阻隔林禾的視線。

發覺有人進來的時候,方閱抬頭看了一眼,一雙眼睛已然紅腫得不成樣子。

緒以灼覺得林禾說得不太對,至少在她看來方閱已經努力不去哭了,現在就是忍不住,眼淚不住地從眼眶裡落出來。因為先前哭得有點狠,現在抽噎止也止不住,怎麼壓抑都會發出細微的哭聲。

看到緒以灼,方閱手動了動,想要掀起被子把自己蒙起來。

“不好意思了?”緒以灼一邊說著,一邊走到床邊坐下。

方閱不動了,但是被子已經遮住了小半張臉,隻聽他悶聲道:“對不起……我忍不住就要哭。”

“偶爾哭一哭也沒有事,你還是小孩子嘛。”緒以灼道,“彆聽林禾說的那些話,誰難過了都可以哭。”

方閱的注意力好像全部在前半句上:“我不是小孩子了。”

每一個小孩子都喜歡強調自己不是小孩子。

緒以灼彎了彎眉眼,沒有說話。

她從金簪裡拿了一本書慢慢看,一時間房間裡隻能聽見方閱細微的啜泣聲和間歇響起的翻頁聲。緒以灼不會哄小孩,進來前也沒想過說什麼安慰的話,有的時候人難過了不用其他人在耳邊不斷開解他,隻要身邊有一個人安安靜靜陪著,難過的人自己就會調節過來。

緒以灼看了三四頁,方閱忽然道:“娘親也對我說過,我要是難過了,哭出來也沒有關係。”

緒以灼應了一聲:“唔。”

“其他人都說男孩不可以哭,隻有娘親讓我哭出來,說哭出來能夠好受些,平日裡就已經受了很多委屈,不要再把苦埋在心裡頭。”方閱低聲道,“我在那個幻境裡,又聽到娘親對我說那些話了。”

“我一見到娘親,就想長長久久留在她身邊,保護她孝順她,一刻也不想走。”

緒以灼合上書:“你是如何出來的?”

方閱在幻境裡停留的時間與她相仿,她意誌堅定,且在東大陸毫無牽掛,很快就離開了幻境。若是照方閱此刻的說法,他離開幻境不應當這麼容易。

方閱的額頭抵在膝蓋上,不住流出的眼淚染濕了被子:“我意識到我要是留在方家,恐怕一輩子都沒法出人頭地。刻苦讀書又能如何?大夫人的父親是大衍的丞相,她嫡親的妹妹是宮中的貴妃,貴妃誕下的三皇子又極有可能會在今後被立為太子。即便我僥幸考取功名,隻要大夫人一日還厭惡著我,我就會一日被她娘家打壓。方家不會護著我,我一人又如何對抗得了以丞相為首半數官員?”

“我或許會在今後等到翻盤的機會,可是那個機會究竟存不存在,如果存在的話又會在什麼時候出現?”

方閱死死攥著被角:“但去往西大陸求仙問道的機會,已經擺在了我麵前。”

緒以灼歎了一口氣,輕輕揉亂了方閱頭頂的頭發。

那力道太溫柔,就像娘親輕輕撫摸他的頭頂一般,方閱不禁失了神。

“修仙一事,講究天賦,又講究心誌。你已有天賦,若心誌堅定必能修煉有成。”緒以灼鼓勵他,“你一定能保護好你娘親的。”

“不過現在,”緒以灼話鋒一轉,“你需要先好好休息。”

緒以灼抬手捂住了他的眼睛,方閱感覺到一股熱流緩解了他的眼睛的腫痛。他不禁順著那股溫柔的力道躺在床上,慢慢合上了眼睛。

“睡吧。”緒以灼輕聲道。

房間裡屬於另一個人的呼吸逐漸變得平緩,緒以灼等了很久,等到確定方閱已經睡熟後,才輕手輕腳地離開他的房間。

一出房門她就呼出一口氣,整個人疲憊地靠在門板上。她剛剛覺得方躍哭腫了的眼睛想必會很難受,就試著調用了體內火屬性的靈氣。雖然她的聲音沒有顯露出任何端倪,但緒以灼知道自己的壓力究竟有多麼大。

對她來說調用一絲靈氣的困難程度遠大於調用大量靈力。

好在沒有出什麼差錯。

緒以灼緩了一會兒後打算回到自己的房間,忽地發覺暗處一個一動不動的人影。在緒以灼看過去後,一雙眼眸也望了過來。

緒以灼怔了怔。

她沒想到林禾竟然會在屋外,而且看樣子已經等了很久了。

“你一直在?”她壓低了聲音問道。各個房間之間的隔音不太好,緒以灼擔心吵醒好不容易睡著了的方閱。

林禾移開視線,微微頷首。

“你不該說他能保護他娘親的。”林禾低聲道。

緒以灼愣了一下:“是因為修煉要花上很長時間嗎?不過方閱足夠努力的話,幾十年修煉到築基應該沒問題,那個時候以他的修為在東大陸也足以保護他的娘親了。”

一直到築基修煉一事還不太依靠天賦,緒以灼保守點估計,三四十年方閱差不多就修煉到築基了。

“幾十年太長。”林禾仰了仰腦袋,輕輕靠在牆壁上,“他的娘親已經活不過三個月了。”

緒以灼大腦忽地一片空白。

“她不敢告訴他,求我快些帶走他。”林禾輕聲道,“她希望方閱以為她還好好活著,心裡有一份念想,對未來也就能有些許期盼。”

“凡塵往事,多難離斷。可是有些事情,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時候,就那麼猝不及防斷了。”

36 章 第 36 章

緒以灼一覺睡到天光大亮。

聽到老李叫她的聲音後,她躺在床上出了好一會兒的神才起床。磨磨蹭蹭穿好了衣服後,沒精打采地出門拖著步子往飯堂走去。

老李就在外頭等她,打量了一會兒後問:“昨晚沒睡好?”

緒以灼蔫蔫地點了點頭,抬眼看他:“你昨夜沒聽到什麼動靜嗎?”

老李搖搖頭:“入夜後沒多久我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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