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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傳一個億 白川芥子 105565 字 2個月前

第 14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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緒以灼聽了半晌, 尋思明白一件事,禹先生在可勁兒忽悠羅姑。

雖不知具體緣由,也可知曉二人並非一路。

緒以灼老老實實裝她的生蓮簪工具人, 一聲不吭,看著禹先生和羅姑敲定了諸多事宜, 顯然是要在鈞天宴當日鬨他個天翻地覆。緒以灼一邊聽,一邊不太理解,這像是把她拉入夥了的氛圍是怎麼回事?

她沒當著羅姑的麵拆台,待羅姑思忖細節的間隙, 才傳音道:【我可沒答應要幫你拿紫微垣啊, 你自個兒的事彆拖我下水。】

【我為陛下舊部, 你與陛下關係匪淺,也算半個同僚, 唉,這般說真是絕情。】禹先生籲聲道。

緒以灼鐵了心不插手此事:【若此行隻有我一人還可考慮考慮, 你主意打到君虞頭上, 就彆指望我答應了。】

【你二人還真是情深義重。】禹先生道。這話聽著倒沒什麼問題, 語氣卻怎麼想怎麼彆扭。

連之後禹先生和羅姑說話時, 腔調仿佛都更陰陽怪氣,不過羅姑語氣也不見得好上多少就是了。兩人對彼此都有著極大成見, 禹先生在算計羅姑, 羅姑定然也有著自己的算計, 隻不過她四麵楚歌有求於人, 到底無法像禹先生這般從容。

緒以灼聽了有一會兒, 也大致知曉了當年的事。羅姑當年勉強也算是帝襄的舊部,但正如禹先生所說,這是一把好刀, 卻不是一位良臣。

她是帝襄用以掌控塗雲洲的刀。

當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塗雲洲也不能例外,然而畢竟有三山一海的天險,縱是帝女也鞭長莫及。權衡之下,帝襄選出羅姑來借她掌管塗雲洲。羅姑或許不是一個好人,然而由陰狠毒辣的她來執掌有魔域之稱的塗雲洲卻再好不過,強行鎮壓了域內數萬魔修,借帝女之勢彼時四宗也隻能俯首稱臣,魔修不敢生事,那段時間倒是仙魔兩道關係最為融洽的時候。

然而羅姑這把刀在帝襄消失後立刻失去了控製,自封百城之主,將玉衡行宮搜刮一空充入私庫,憑借舊時威名一時跋扈非常,塗雲洲魔修早有不滿,羅姑愈發過分的行徑更令人生厭。

羅姑當時像是完全沒有意識到,她曾經在塗雲洲的地位大半是源於帝襄,真正讓魔修畏懼的是帝女,羅姑這樣的刀確實稀少,但不是唯一一把。當帝襄消失的消息傳到塗雲洲,四宗一時擔心中計不會輕舉妄動,但早晚會找羅姑這個沒少以權謀私的代言人算總賬。

羅姑不知急流勇退,終於在上一屆鈞天宴上,四宗之人自導自演調包壓軸至寶嫁禍羅姑,一夜之間塗雲洲天翻地覆,羅姑被廢去修為放逐赤練山脈,照理而言,她絕對是死路一條。

然而沒有人知曉她是如何做到的,羅姑不僅在赤練山脈活了下來,甚至還恢複了修為,要在鈞天宴上報五十年前的血仇。

這些事情,大半是緒以灼從禹先生話裡話外譏諷羅姑的話中拚湊而來。

亭中密謀不過半個時辰,計劃雖然已計劃得清楚,但散時也委實稱得上不歡而散。羅姑走後沒多久,她剛剛麵對的小半張桌子就化作了齏粉。

禹先生嘖了一聲:“雖說此處幾近沒有人來,但留下這樣的痕跡也太不謹慎了。”

“還不是因為你說的話,我都快要聽不下去了。”緒以灼忍不住道,“你們什麼仇什麼怨啊,句句都在揭她傷疤。”

禹先生攤了攤手:“無仇無怨,就是看不慣。”

禹先生這般說明顯是在撒謊。聽了這麼多後緒以灼也可以猜出來,羅姑這個人品行和作為肯定是有很大問題的,帝襄選她來執掌塗雲洲也是因為沒有更好的選擇,對於羅姑此人做的事,作為帝女舊部的禹先生肯定是看不慣好久了,羅姑栽了的時候沒準還慶祝了一番。

然而此時形勢所迫,除了羅姑他也找不到什麼幫手了,隻能不情不願地與她交易,因著心中不滿懲懲口舌之利,也虧得羅姑這些人在赤練山脈忍出了境界,沒有當場揍禹先生一頓。

“這羅姑可不是什麼好人,”緒以灼道,“你當真要同她做這個交易?”

緒以灼想,禹先生帶她來聽了這麼多,可她聽後隻在糾結要不要去告密。羅姑當年的下場不冤,換作她無論如何都不會幫她報仇的。

禹先生噓了一聲,招呼她下山上船。

船上似乎是有什麼隔音的陣法,上船後禹先生才道:“你聽到的不過是二人一麵之詞,哪能儘數當真?”

確實是這個道理,緒以灼便問道:“你們說了假話?”

“大多算不上假話,但也未必沒有假話。”禹先生道,“隻說調包至寶那件事,當時的壓軸至寶是唯有離斷江儘頭方可尋得的返生蓮,羅姑的奪情花與返生蓮頗有淵源,彼時她修為停滯多年,得了此花不僅能突破一層小境界,奪情花也可多出更多變化。她自稱調包乃四宗嫁禍,但這確實也是她能乾出來的事。”

“至於四宗……羅姑不是好人,難道四宗就清白?”禹先生哼了一聲,“四宗中除了血蓮宗由於地處海島與世隔絕,沒聽聞乾過什麼出格事以外,其餘三宗不說那些沒法擺上台麵來講的醃臢事,光是明麵上就沒少仗勢欺人。魔修與仙修不同,仙修明麵上還要講道義,魔修自稱道源本性,諸行皆義。利己在他們口中即是本性,即便損人那也是道,隻要天道不降下天罰,那就沒有什麼事情是不可做的。在塗雲洲,以勢壓人乃理所應當的事。要是被四宗弟子殺人奪寶,其親朋好友若借不到更強的是,自己也豁不出一切複仇,那就隻能打落牙齒和血吞。這種事情羅姑在做,四宗也在做,他們之間又有多大的區彆?”

“當年四宗聯合掰倒羅姑,明麵上說是羅姑倒行逆施,不得已而為之,實際上不過是為了從羅姑手裡奪權,塗雲洲的舊勢力與羅姑這個新主之間的較量罷了。”

緒以灼道:“但你不會幫四宗,也不可能真的幫羅姑。”

如果禹先生真的會幫羅姑,就不會把她的行蹤賣給羅悟城,但如果說他要幫羅悟城那也是不可能的,真想幫當時禁衛軍裡就不會出現傷亡,禹先生肯定有隱瞞羅姑的真實情況。

“你說得不錯。”禹先生笑了一聲,“於我而言他們兩敗俱傷,確是再好不過。”

“你沒有必要帶我來聽這些的。”緒以灼不解道,“如果想和我說帝襄的事,那在行宮外把我放下就行了,我聽了這些也不會幫你。”

“你說得不錯。”禹先生歎了口氣,“如果拿不出對等的東西,確實說不動你。”

緒以灼認真道:“你就是把鯤鵬鱗拿出來,我也不會為了這件事把君虞搭上去的。”

“那如果你與同行的那位老先生的消息呢?”禹先生道,“他現在的情況可不太好。”

緒以灼蹭的一下站了起來,甚至沒有意識到這艘小舟的船艙根本容納不下一個成年人站立。

她完全沒有注意到疼痛,冷聲道:“你不是說你不知道老李的下落嗎,你騙我?”

“如果可以,我也不想騙你。”禹先生又是一聲歎息,“你懷有方生蓮鏡,陛下一定對你有大期望,那位老先生所在的地方,我實在不想讓你去。”

緒以灼深吸一口氣,冷靜了些許後,坐下來問道:“老李還活著嗎?”

禹先生搖了搖頭,看得緒以灼心中一緊,緊接著的話又讓她稍稍鬆口氣:“不好說。”

她必須回空朧山看看了。緒以灼心道。

“他在哪裡?”

禹先生道:“紫微垣出了塗雲洲我才能告訴你,而且我必須和你一起去。”

緒以灼真的很想揍禹先生一頓。

但就像羅姑一樣,禹先生說的事確實把她拿捏住了,這確實是能讓她幫禹先生去奪紫微垣的對等的消息。

緒以灼沒好氣道:“你去什麼去?”

禹先生唉聲歎氣道:“我是真的不想害你,要不是就這件事情能把你說動,我是絕對不會告訴你的。你要去我攔不了,隻能跟著你去,好歹能想點辦法把你送出來。”

緒以灼隻思考了一瞬,便道:“我幫你,但是隻是我幫你,無論如何你都不能讓君虞知道這件事。”

禹先生點了點頭:“我倒是沒問題,但你瞞得住消息嗎?”

“這是我自己的事。”緒以灼厲聲道,“總而言之,消息不能從你這裡走漏。我不知道雲宮對你意味著什麼你對它如此執著,但你要敢走漏風聲,我就去把雲宮拆了!”

禹先生連連稱是,但還是忍不住嘴賤問了一句:“你就不怕我是像忽悠羅姑那樣忽悠你?”

緒以灼麵無表情道:“那我也沒辦法,我去找帝襄告狀吧。”

禹先生大笑兩聲,隨即正色道:“那接下來,就談談我們的計劃吧。”

第 14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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禹先生與緒以灼製定的計劃, 可以說就是對羅姑那版的再加工,卻足足說了有兩個時辰。玉衡行宮大半坐落在東城區,建築都建在水上, 小舟隨著水路幾近將行宮都繞了一遍,禹先生才堪堪止住話頭。

“大致便是如此, 需得你記住的沒有很多,有數就行。拍賣會開始之前的事自有我來處理,你這幾日養好精神,當夜必是一場惡戰。”禹先生道, “待會兒你隨我回一趟平洲閣, 你身懷的蜃玉隻能隱藏氣息, 若想隱瞞身份靠它可無用。我有一件法器可以改變人的形貌靈力,但除非你在當夜使用的能力之前從未用過, 今後也不會再用,否則不可能完全藏住身份。”

“無所謂了, 反正此間事一畢我就去找老李。”緒以灼思忖片刻, 問, “你可否能將一件東西捎往血蓮宗?”

禹先生道:“我同樣瞞不住身份, 很快平洲閣在塗雲洲也要成為眾矢之的。血蓮宗極少乾涉塗雲洲陸上的事, 不過鈞天宴這樣的盛會他們必會派人參加, 與會使者的身份至少是宗中長老, 如果可以, 你將那物什給血蓮宗的使者要更好些。”

緒以灼點點頭:“使者現在在哪?”

“還在路上,”禹先生不虧是搞情報的, 不管問什麼都能答點上來, “說來奇怪,這回血蓮宗來得實在是慢,估摸要明日才到了。”

“那便宴上見吧。”緒以灼不再糾結此事。

沒有多少猶豫,緒以灼就決定先把彤神鏡還給血蓮宗。聶姑娘是因為信任才提前把彤神鏡給她的,她自然也不能言而無信,可老李的事情太要緊,她已經打定主意紫微垣一到手就走太平道離開塗雲洲,沒有時間再去血蓮宗一趟。

說罷小舟就沿來路駛去,水道曲折,卻也比不過禹先生心裡的彎彎繞繞。他這幾日要將四宗與會者還有羅悟城城主府的消息挖個底朝天,他負責謀劃,羅姑負責動手。

緒以灼要做的,就是用儘一切方式趁亂帶走紫微垣。

羅悟城裡的禹先生隻是一個傀儡,他看上去比緒以灼見過的所有傀儡都似真人,然而凡事都要付出代價,禹先生付出的代價的就是他的所有傀儡都與凡人無異,給不了除了情報以外的任何幫助,真打起來隻怕他稍被波及到就散架了。

她將麵對的,定然是穿越以來最艱難的一次實戰。緒以灼心裡完全沒底,隻能儘人事,聽天命。

回到平洲閣,禹先生從最角落的抽屜裡找出一張黑玉半麵遞給緒以灼:“戴上它,你的形貌和靈力都會改變。你可以自己想象一個模樣,麵具會將你幻化作那副樣子,任何人都無法識破她。”

緒以灼撫過半麵眼角的蓮紋,總覺得似曾相識。

禹先生注意到這點,說道:“這張半麵曾是陛下的,你與她接觸過,應該在其他的地方見過一模一樣的蓮紋。你不是向我打聽過鯤鵬鱗嗎?這張半麵裡就有。”

緒以灼驚訝地抬頭看了他一眼。

“雖然有,但是極少,幾乎起不到什麼作用。”禹先生指著麵具道,“陛下曾得一片鯤鵬鱗,這事鮮為人知。那片鱗片最後被用來建了雲宮,餘出一些粉末融入了這張麵具。進入雲宮後所有的偽裝都會失效,唯有戴著這張麵具的人例外,它與雲宮陣法在某種程度上來是同源的。”

緒以灼問:“那如果我想不出變成什麼樣子該怎麼辦?”

“那就會變成它上一個主人想象出來的樣子。”禹先生想起了什麼,笑了一聲,“這個麵具之前的樣子在塗雲洲可是有名有姓的,陛下當初就是用它在塗雲洲扮作一個魔修,摸清了魔域的狀況。”

緒以灼戴上麵具,心念一動,便感覺身上起了變化。平洲閣內沒有鏡子,緒以灼垂眸看去,隻見碧色的茶水的倒映出了一張陌生的臉。

*

緒以灼自己都沒有想到,自己出去一趟會耽擱這麼久的時間。她原先想著出去轉悠一會兒就回,可回到小院時,天已經暗了。太陽完全落下山去,天空還帶點白,大團雲絮沒被完全染成暗色,雲下的人家已經點起了燈。

君虞麵前的石桌上就有一盞小燈,白紙糊成的燈被燭火映上了暖色,燈身胖乎乎的讓緒以灼想到了捉蟋蟀的小籠子。君虞正借著暖黃的燭光專注地調試琴弦,但在緒以灼推門進來的時候,還是抬頭看了一眼。

緒以灼在對麵的石凳上坐下,半張臉埋在臂彎裡,歪著頭看她:“你還會彈琴呀。”

“跟著師尊學過一些。”君虞像是許久許久不碰琴了,調弦的動作已經有點生疏,“以灼會嗎?”

緒以灼搖搖頭,她隻會這個世界壓根沒有的小提琴。

“出關很久了嗎?”

“是很久呀。”君虞含笑道,“可是有人一直沒回來。”

“都怪禹先生。”緒以灼理直氣壯道,“我在半道上遇到了他,要不是他拉扯著我,我肯定早就回來了。”

君虞問:“他還不死心?”

緒以灼唉聲歎氣:“說了一大堆,不多時還出了些事,我們遇著羅姑了。”

君虞道:“以灼在外麵待了這麼久,想來這件事並不簡單。”

緒以灼點點頭:“禹先生私底下同羅姑做了交易,羅姑助他得紫微垣,禹先生幫她報仇。那羅姑並非好人,她與那些惡貫滿盈的魔修無甚區彆,無論出於什麼原因,當年被流放赤練山脈都是罪有應得。”

琴弦終於調試得差不多了,君虞撥弄兩下,同時問道:“以灼是看不慣平洲閣幫助一個惡人麼?”

“有一點點吧。”緒以灼回憶著當時的想法,“但是禹先生後來也說了,四宗同樣不是什麼好人。”

“他此言倒是不虛,”君虞道,“師尊提起塗雲洲的風氣,沒少皺眉歎氣。不過惡人與惡人相鬥,以灼不必多想。”

君虞試著彈了一段,曲調艱澀,實在是太多年沒碰,委實生疏了。君虞又試了試音,便把古琴收好,問道:“以灼可覺累了?”

緒以灼搖了搖頭,雖然在外麵待了大半天,她精神其實還不錯。

“那便同我出去走走吧,難得來一次鈞天宴。”君虞道,“拍賣會每一次都會出亂子,羅悟城隻能穩住之前的局勢,待那些稀世珍寶一一賣出,就是他們也約束不住那些想要殺人奪寶的人了。不想卷入其中的修士在明日就會陸續撤走,今夜的小宴就是最熱鬨的時候了。”

緒以灼點頭道:“那你等我一會兒,我去換身衣服。”

回到屋中後,緒以灼身體一下子就垮了下來。換衣服不過是借口,實際上是她有些緊張,怕再在君虞麵前待著會被發現端倪。

“彆多想彆多想,”緒以灼深吸一口氣,在心裡對自己說道,“你說的全部都是真的,不要多想。”

她隻不過是少說了一些事情。

緒以灼苦笑,若沒有今天這件事,她恐怕都發現不了自己在演戲上還是有一些天賦的。神情應與之前無異,大部分事情也都與君虞說了,隻隱瞞了一小部分,話中應該沒有端倪。

“不要再想了。”緒以灼又在心裡道,說服自己她說的就是發生的一切。

等緒以灼從屋裡出來後,神情姿態又與往常一模一樣了。她換了身白衣,外披青色的薄衫,長發鬆鬆挽起,隻用一根木簪固定著,蓮花金簪被妥善收了起來。

君虞提燈在外麵等著,見緒以灼出門,遞給了她一隻白色的麵具。麵具隻是麵普通的麵具,沒有裝飾,也沒有特殊的功效,隻起到一個遮擋麵容的作用。

君虞也為自己扣上了一隻一模一樣的白麵具,她自然而然牽起了緒以灼的手,往屋外走了出去。

君虞想著,她約莫是沒有發現不同的,一切皆如以往。

緒以灼看著燈籠中搖曳的燭火,不受控製地想著一模一樣的事——

作者有話要說:

緒以灼:我演技還是不錯的。

君虞:我演技還是不錯的。

兩個心裡有事的人壓根發現不了對方心裡裝著事。

第 14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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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賣會設在南城區的中心鼎天閣, 而小宴最熱鬨之處,也在鼎天閣周遭。緒以灼與君虞到時已然完全入了夜,然而鼎天閣處燈火通明, 亮如白晝,來往人流如織, 與二人一樣用麵具遮擋麵容者不在少數。

緒以灼感覺到君虞牽著自己的手緊了些,像是怕被人流衝散了。

將靈力凝於雙目,能看見寶物縈繞的光華,緒以灼四下張望, 周遭攤位上沒找著一件想要的東西, 小聲問道:“小宴上也會有好東西嗎?”

“有比拍賣會上還好的東西也說不準。”君虞答, “這就得看賣家和買家的眼力了。”

仿佛在附和君虞的話似的,緒以灼眼前突然跳出一個任務框來。這不是她來到羅悟城後見到的第一個任務,踏上渡口的那一刻就開始了鈞天宴的主線,什麼“了解鈞天宴”, 什麼“血生奪情花”, 緒以灼直接全部無視了,隨著時間的流逝這些任務也逐一消失。

看到新任務, 緒以灼習慣性看了眼標題, 發現這並不是主線任務,當瞧見“福利活動”四字後, 她沒像之前那樣放在一邊不管, 點了開來。

一張地圖徐徐展開,呈現在緒以灼眼前。上麵儼然是鼎天閣及其周邊的地圖, 緒以灼的位置用一個綠點指代,圖上共有七個光圈。

地圖的左上角顯示著任務的進度條“小宴覓珍0/7”,都不用多想,那七個光圈圈出的肯定是寶貝所在的範圍。

一個光圈的範圍裡有五六個攤子,攤子上又有數不清的商品,緒以灼找到“獲得提示”,然而打開後,七條提示裡隻有一條是解鎖的,其他全部處於鎖定狀態,她嘗試去解鎖,緊接著就看見了花錢解鎖的提示框。

緒以灼:“……”

不愧是遊戲的福利活動,有時候真想不明白這是給玩家的福利還是給遊戲公司的福利。

還特地給了個誘導消費的限時優惠,半小時內解鎖第二條提示打一折,隻要六塊錢。

六塊錢,四舍五入等於白得一件小宴珍寶,買不了吃虧,買不了上當,我血賺,遊戲公司老總虧得騎策劃上班!

緒以灼毫不猶豫地點了下去。

小灰圈轉啊轉,轉啊轉……轉出一個網絡異常,充值失敗,回到充值界麵,請稍後嘗試。

緒以灼生氣了。

為什麼不讓我充錢!

“以灼?”君虞出聲喚道,她見緒以灼腳步慢了下來,還以為她看到了什麼想要的東西,可緒以灼隻是直視前方,目光落在虛無處。

“……我沒事。”緒以灼指向一個地方,“去那裡看一看?那兒人少些,這裡太擠了。”

君虞自然沒有意見,拿到《連理錄》後她對羅悟城的其餘東西就沒有興趣了,此番拉著緒以灼出來,也是看她興致不高,想著出去走走心情能好些。

需要充錢解鎖的六條提示緒以灼解鎖不了,大海撈針似的找法緒以灼沒這個心力,要是把那塊區域的東西包圓了,緒以灼錢倒是不缺,可那樣做太引人注目,說不好會影響之後的行動。快速想明白後,緒以灼就隻去關注那唯一一條免費的提示。

若不費錢,那便費肝。

提示唯有“看朱成碧思紛紛”一句詩,也沒有個自動尋路。提示可以點下,點下後對應的光圈光芒更甚。緒以灼走出幾步估出位置,就喊著君虞往那邊去。

鼎天閣外有大片的空地,空地之外就是蛛網一般往外延伸的城區。緒以灼所指的地方是一條巷子,小巷唯有巷口掛著一盞紙糊的燈,這點微光自然驅散不了巷中的黑暗,緒以灼在外麵看見了幾個佝僂著的黑沉沉的影子,這幾個攤位一看就有點問題。

“那裡麵賣的可能都是贓物。”君虞低聲到底,“不隻是鈞天宴,其餘地方也是這樣的規矩。來曆清白的東西在亮堂的地方光明正大售賣,而那些不好出手的貨物則在暗處交易,賣家隻管買,買家若敢買,就要自己承擔這些東西可能招致的禍端。”

緒以灼點了點頭:“怪不得人那麼少。”

君虞道:“你若有感興趣的東西,儘管買下就是,不用擔心麻煩。”

說罷,已經踏入暗巷之中。

巷口的燈起不到什麼作用,君虞從未收回的燈籠便成為此處唯一的光。巷子很窄,大多空間又被攤位擠占,緒以灼便跟在君虞的身後,一前一後走著。

燈籠過處,攤主都下意識低了低頭。他們一個個都用袍子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臉上戴著麵具,感覺不到一絲氣息,顯而易見用了什麼隱藏氣息的手段。

這些人售賣的東西或多或少都有些問題,也比其餘人更忌諱自己的身份被發現。

緒以灼借著燈光,一一掃過攤子上淩亂擺著的商品,一時半會兒也沒瞧出哪些朱色或者碧色的東西有稀奇之處。和外麵的那些東西比,暗巷裡的東西確實要好上不少,可也沒見哪件出奇。

看朱成碧思紛紛,憔悴支離為憶君。不信比來長下淚,開箱驗取石榴裙。

緒以灼無聲念著這首詩。

此處並無衣裙,朱碧二色的物什卻有不少,往回走時緒以灼又看了一遍,依舊沒看出哪樣有其特彆之處。

也許它和詩的內容沒有關係。

那詩的背景?此地並無武後,想來與此無關。

那便隻有標題了。

緒以灼停下腳步,目光落在一隻白玉如意上。如意雕工大氣古樸,玉質瑩潤,然而一道血色的玉沁,卻為其染上了一絲不詳的意味。

君虞注意到她的目光,傳音道:【這隻如意,有點特彆。】

緒以灼沒看出特彆之處,隻覺得這是一件普通的法器。

君虞又道:【那抹玉沁並非玉沁,它與如意並非一體,可究竟是什麼東西,我瞧不出來。】

緒以灼沒再多想,君虞瞧不出來的東西,想必係統所指就是此物了。

她蹲下身,指指玉如意:“這個怎麼賣。”

看不見麵容辨不出身形的攤主一動不動,隻有同樣聽不出男女的聲音從麵具後傳出:“五百上品靈石。”

不說那“玉沁”的來曆,光是玉如意的本身就是件不錯的法器,緒以灼隻覺這個價格委實便宜,直接就把儲有靈石的玉牌放在攤子上,取走了如意。

攤主難得動了動,語氣都有些驚訝:“道友可知我們的規矩?”

“嗯?”緒以灼愣了下,“是指後果自負的規矩嗎?”

攤主無言了片刻:“……我隻管售賣,若這東西有什麼問題,概不負責。”

“我知道。”緒以灼說著已經把玉如意收好了。

攤主意味不明的笑了兩聲,緒以灼不明所以,看了眼顯示“1/7”的任務進度,確定遊戲所指就是這件東西後拉著君虞離開。

出了暗巷後她扭頭問君虞:“那個人剛剛是什麼意思?”

“也無甚意思,這些修士第一次報價都會往高了報,在他心裡那玉如意定是不值五百塊上品靈石。”君虞道,“你付錢爽快,他應該是把你當做哪個大宗門或大家族出來的弟子了。”

緒以灼明白了。

就是在笑她人傻錢多。

第 14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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緒以灼自己將那白玉如意辨彆了有一會兒, 又交給君虞看過,都沒能看出那縷血色的玉沁是什麼來頭。此時不便貿然將如意砸開,緒以灼就先將它收進了空間法器中。

平洲閣專做情報生意, 君虞看不出來的東西,禹先生沒準知道。

離了暗巷, 幾步就又回到燈火之中。羅悟城不負塗雲洲第一大城之名,魔域他處絕見不到這樣的繁華之景,商客皆知明日他們就會陸續散去,今夜都急著將帶來的東西出手, 或是找尋需要的寶物。緒以灼她們隻在暗巷待了一會兒, 出來後就覺得人又多上了許久。

每隔幾尺就有玄甲士兵站崗, 凡有異動都會被立刻鎮壓。緒以灼本來想去鼎天閣看看,然而大多數入口都有重兵把守, 而沒幾個人的入口顯然也不是守衛不當,修士之間的差距往往不是靠人數能彌補的, 看著漏洞大的地方說不好守衛最是森嚴。

“看來拍賣會前都不會開放了啊。”緒以灼說道, 仰頭看向高聳的閣頂。

鼎天閣並不是一座閣樓, 而是好幾座閣樓組成的建築群, 中間的主樓眾星拱月般被其餘矮上不少的閣樓襯托著,視覺上給了人一種直入雲霄的感受。

把守的玄甲士兵警惕地打量二人, 見她們沒有異動, 隻是在這兒看著, 才稍微放下戒心。

“出於安全考慮, 每屆鈞天宴閣中格局應當會有改變。”君虞道, “封鎖鼎天閣應當也是為了避免閣中格局被外人知曉。”

対此君虞隻是猜測, 但緒以灼卻知曉確有此事。

在玉衡行宮,禹先生定下了兩版計劃,他要做的事中最重要的一件就是拿到鼎天閣的結構和布防圖。鼎天閣的防禦屬實森嚴,在拍賣會當日甚至是羅悟城最安全的地方,然而正因如此,與會者在閣中都會不自覺放鬆警惕,往屆爭鬥確實也發生在離開鼎天閣,甚至是離開羅悟城後,但羅姑已經等不及那時再動手。

羅姑壓根不在乎自己能不能活下去,她的心中此刻僅有複仇一個念頭,若是出了鼎天閣她的仇人分散開,想要下手就不容易了。

收手的時機便在禹先生拍得紫微垣的那一刻,緒以灼會提前等在後場,用禹先生的憑證拿了紫微垣就跑。

緒以灼仔細觀察著鼎天閣,爭取把每一處都記在腦子裡,不要跑出來後自己在哪個位置都不知道,連帶著跑錯了方向,三山一海裡可隻有太平道能出去。

緒以灼囫圇記了個大半,忽被君虞掐了下手,她不明所以地看過去,隻見君虞神色微變,卻不知道究竟是因為何事。

在君虞目光的示意下,緒以灼跟著她轉身往遠離鼎天閣的方向走去,幾步後君虞就帶著她拐了一個彎兒,又匆匆往另一個方向走。

緒以灼小聲問:“發生什麼事了?”

君虞搖了搖頭:“不知道,我隻知出了事,靈氣的流淌有一瞬間不太対勁。”

小宴臥虎藏龍,察覺不対的不止君虞一人,些許人和她們一樣往同一方向走去。

得了君虞提醒後,緒以灼也試著去感知靈氣的流淌,起初沒發現什麼異常,直至走得近了,才感知到靈氣的走向詭異地波動了一下。

就好像一條溪流裡忽地多出塊露出水麵的石頭,迫使流經的水流不得不改變原先的軌跡。

有人用了靈力。

小宴禁武,靈氣走向這種程度扭曲,絕不是動用了一下靈力這麼簡單,靈氣的正常軌跡甚至現在這個時候還沒恢複。

君虞是察覺異常最快的人之一,但她和緒以灼卻離得頗遠,等她們快要走到的時候,一個魁梧的黑甲士兵擋住了去路。

仿佛一座小山橫亙在麵前,黑甲士兵沉聲道:“前頭發生了一些事情,弟兄們正在處理,二位莫要插手,請回吧。”

緒以灼和君虞対視一眼,她們不是來惹麻煩的,默契地轉身離開。陸續有人往這邊走來,無一例外都被黑甲士兵攔下。

二人腳步不停,直接走出了小宴的範圍。等把亮如白晝的廣場遙遙拋在身後,緒以灼才低聲問道:“你看見了嗎?”

黑甲士兵隻是一個人,又不是一堵牆,自然不能完全把身後的情況擋住。

事發突然,他們也沒有條件清場。

君虞點點頭:“有一個士兵倒在地上,氣息基本斷絕。我看到盔甲的縫隙裡有一抹紅色,不像是血,倒像是花。”

緒以灼沒看見君虞所說的紅色,但她這麼一說就立即反應了過來。

奪情花。

對小宴琳琅滿目的寶物視而不見,反而対羅悟城的衛兵下手,除去羅姑不會有第二人。

禹先生讓羅姑這幾日休養生息,莫再生事,免遭事端,顯而易見羅姑壓根忍不住。

緒以灼眼皮跳了一下,很為之後計劃的實施擔憂。

緒以灼滿腔擔憂,君虞心中亦有計量,思忖片刻後道:“以灼,此次鈞天宴恐怕會有大麻煩,你若想參與,定要牢牢跟在我身側。”

緒以灼一邊點頭一邊心虛。

“那我們用什麼身份進去?”緒以灼岔開話題,免得繼續談論此事漏了餡。

“用散修的身份就好。”君虞道,“化神期及之上的散修與會無需憑證,我師尊當年便是這麼做的,隻要不與人交手,也不用擔心暴露身份。”

緒以灼指了指自己:“那我……”

君虞早就已經安排好:“我予你的蜃玉可以改變境界,你借其化出化神修士的氣息即可。”

緒以灼心想巧了,那黑玉半麵可偽裝的身份,恰好也是一個化神修士。化神修士不是那麼好偽裝的,若能瞞過鼎天閣,那人或其身後之人定然有不小的來頭。不想暴露身份者不在少數,大乘修士又太過顯眼,一次鈞天宴,修真界的化神修士能莫名其妙多上好幾個。

兩人慢慢往租賃的小院走去,走出這麼遠緒以灼早就忘了路,此時落後半步,完全跟著君虞走。她一路上都在腦子裡複習拍賣會上怎麼不驚動君虞溜到禹先生那邊的步驟,然而等把整個流程記到倒背如流,她們還沒有走到小院。

緒以灼心裡納悶,這路有這麼遠嗎,怎麼覺得她們來時沒花這麼長時間啊。

緒以灼左右看看,一點兒也回憶不起街道兩邊的建築。

君虞忽地駐足,輕咳一聲:“我走錯了。”

“誒?”緒以灼一愣。

她沒有聽錯吧?君虞走錯了?

君虞居然也能走錯?

緒以灼震驚得一時半會兒沒說出話來,她壓根沒有發覺她們這會兒已經不知道走哪裡去了這件事,思緒已經完全被“君虞居然也能迷路誒”占據了。

緒以灼自然不會在意迷路這件事,隻是不禁嘖嘖稱奇,完美無缺毫無弱點的君樓主原來也是會迷路的。

君虞有些羞赧,素來平靜自若的神色難得出現了一絲裂痕,不過氣息還是穩的,解釋道:“剛剛在想事情,一不小心在一個岔路走錯了。繼續往前走,在前麵第二個岔路口往西就能走回原來的道路上。”

緒以灼連連點頭,毫無方向感的她聽這形容就迷糊了。

她隻驚訝於是什麼事情這麼重要,竟然能讓君虞一不小心走錯了路。

緒以灼這麼想著,也下意識問出來了。

君虞久久無言。

就在緒以灼擔心自己是不是觸及了君虞的隱私,想要說點彆的把這話岔開時,就聽君虞問道:“以灼,你有什麼想要的東西嗎?”

“啊?”緒以灼一臉懵。

她再一次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問出口後,君虞像是輕鬆了許多,又問道:“你想不想要紫微垣?”

緒以灼更懵了,完全不明白君虞是怎麼想到這件事上來的。

然而君虞的神情無比認真,顯然不是在開玩笑。

“不,不必了吧。”緒以灼驚得說話都有些結巴,“我拿這東西也沒什麼用啊。”

君虞失笑:“來這鈞天宴的人有幾人不貪圖雲宮裡的寶貝,也隻有你說的出拿來無用的話了。”

“真的不用,我沒什麼想要的。”緒以灼正色道,“我去拍賣會見見世麵就差不多了,真沒什麼想要的。”

她若要靠君虞得紫微垣,這會兒也不必絞儘腦汁想方設法將君虞從這渾水裡撇出去了。

君虞看著緒以灼,她目光總是沉靜的,可此時卻帶了一抹緒以灼看不明白的苦惱。

在這目光下緒以灼甚至又心虛起來,難道她哪裡漏了破綻,君虞察覺到她和禹先生計劃的事了?

“以灼……”君虞緩緩開口。

緒以灼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下一句就是“以灼你不要再瞞我了”。

“唉。”君虞歎了口氣,轉身道,“晚些再與你說吧。”

緒以灼呆立在原地,直到君虞走出好幾步了還沒跟上,還是君虞折返回來,幾乎是拽著她才往前走。

緒以灼不可思議。

緒以灼難以置信。

君樓主竟然不好好說話了,君樓主竟然漏一半藏一半了!

“不是……到底要與我說些什麼呀?”緒以灼連連追問。

就算發現了什麼也直接告訴她呀,彆這樣讓她提心吊膽的啊!

可是君虞怎麼也不肯說下去了,無論緒以灼怎麼追問,回答的都隻有“晚點再和你說”一句話。

第 14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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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一夜, 羅悟城就空曠了許多。白河河畔的渡口停滿了渡船,送走一船又一船的修士。而羅悟城本身的力量趁著現在還管得住,抽調了大部分兵力在沿岸設防, 直到進入其餘城池的勢力範圍。

一個身形高挑,外披紅衣, 頭戴幕籬的女子推開了平洲閣的大門。她進門以後兩扇木門自動在身後合上,一張閉門謝客的符紙在外浮現,封住了門縫。

女子掀開幕籬白紗的一角,露出半張古豔的臉, 她眼睛細長, 眼尾上挑, 本是嫵媚的眼形,然而此時睜大了找人, 衝淡了幾分妖豔的味道。

她找尋的人很快就從櫃台後探出頭來,禹先生抱著不小心掉到地上的卷軸灰頭土臉從桌肚裡爬出來, 把卷軸隨意一放後便打量起剛剛摘了幕籬的女人, 看了好一會兒搖搖頭:“不像。”

緒以灼撇了撇嘴, 把幕籬扔到椅子上, 自己也坐了下來:“不像就不像了, 也沒什麼影響。”

禹先生端來茶水糕點放在緒以灼麵前, 自己在對麵坐下, 嘖嘖稱奇道:“明明一模一樣兩張臉, 卻明顯能看出是兩個人, 氣質對長相的影響可真是大。”

緒以灼狐疑道:“差彆真的有那麼大?”

黑玉半麵偽裝而成的是一個名為樓惜紅的魔修, 也就是帝襄當年在塗雲洲使用的假身份。緒以灼此時衣著打扮完全照著昔日樓惜紅來, 特地翻出了不帶一絲雜色的雪白裙裳與朱紅外衣,又在腰間掛好了樓惜紅所用的法器長笛“芳儘”, 她還以為這身行頭換上,怎麼也得有八成像了。

禹先生思索片刻,說道:“你瞧上去就顯著脾氣好,是個軟和性子,但是樓惜紅吧……和陛下一樣,名聲都不怎麼好,曾在魔域這種地方都被那些個魔修稱作‘羅刹女’。”

緒以灼點點頭:“人厭鬼嫌。”

“沒事,”禹先生也不怎麼在意,“到時候總會暴露的,你會吹笛子嗎?”

緒以灼搖搖頭。

修真界認人不看靈力,就看法器,芳儘在證明樓惜紅身份這件事上能起到的作用可比一張臉大多了。

禹先生早知如此,不以為意道:“你就帶著裝裝樣子,到時候開打了什麼順手用什麼。”

緒以灼向他伸出手:“布防圖呢。”

“昨晚就弄到手了。羅姑不聽指揮確實麻煩,不過昨晚她殺人倒是給我製造了些機會。”禹先生將一冊玉簡拋給緒以灼,“我催動母本,或是出了平洲閣這裡麵的內容就會抹去,你得在這裡就把布防圖記下來。”

“知道了。”緒以灼一邊將神念探入玉簡,一邊問道,“羅姑的呢?”

“她來得要比你早些,已經記下走了。”禹先生強調,“她的那份和你的不一樣,兩份我都抄在裡麵了,你記著不一樣的地方,明日彆走錯了,也彆和羅姑撞上。”

“你還真是等不及坑她啊。”緒以灼感慨道。

緒以灼本來還擔心自己記下鼎天閣的布防圖,等到了實地又分不清上下左右東南西北,沒想到禹先生抄錄在玉簡裡的布防圖竟然還是3D的。

禹先生問她:“記得住嗎?”

“沒什麼問題。”緒以灼示意他不用擔心,“計劃還是和之前說好的一樣,沒有改動吧?”

“過程沒有問題,人才是問題。”禹先生屈指敲了敲桌子,“人是最難以捉摸的,光羅姑就是大麻煩。說好讓她這幾天先不要出手驚動四宗,昨日晚上她就在小宴公然殺了一個人,還半點都不偽裝地用了自己的奪情花,明日不知她又會整出什麼亂子來。”

“是你要用她的……就算這把刀反過來傷了你自己,你也隻能認。”緒以灼道。

羅姑毫無疑問是把雙刃劍,但禹先生現在已經無人可用。

“還有一個人……如果她動手,無疑是個大麻煩。”禹先生遲疑道。

“誰啊,”緒以灼隨口問道,“四宗裡的哪位?”

禹先生搖搖頭:“不就是你帶來的那位麼。”

緒以灼愣了有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禹先生說的究竟是誰,手一下子沒拿穩玉簡,啪的一聲掉在了膝上。

“不可能,”緒以灼一邊撿回玉簡一邊說道,“乾君虞什麼事啊,你彆打她注意,君虞不能摻和進這件事裡。”

“我不拉她蹚這趟渾水,你怎知她不願意自己踩進去?”禹先生道,“沒準君樓主也想要紫微垣呢?”

“她要紫微垣做什麼?”緒以灼篤定道,“人靠自己成為的正道第一人需要惦記雲宮麼?再說了,世外樓傳承了這麼久,裡麵的好東西說不準不必雲宮少呢。”

禹先生點點頭:“是我多慮了。”

他也不覺得修真界第一人,堂堂世外樓樓主會去奪紫微垣,如此猜測不過是出於謹慎,不願放過任何一個變數罷了。

多想也沒有用,君虞如果真的要奪,也不是他們阻止得了的。

不過,也不能說得這麼絕對……

禹先生看向緒以灼:“你出來太久的話,不會被你那君樓主懷疑嗎?”

緒以灼搖了搖頭:“她閉關了。”

禹先生噢了一聲,一副原來如此的表情。

緒以灼又將玉簡抵在眉心,睜著一隻眼看著禹先生:“她總是閉關,怎麼一點也不見你驚訝。”

“閉關對修士而言是習以為常的事,短到幾刻鐘的小閉關,長到數百年的死關,若不能摒棄雜念,耐得住閉關的苦,還求什麼仙途。”禹先生道,“外界紛繁瑣事太多,陛下當年也時常閉關。”

緒以灼點點頭:“這就是修真界第一人的共同點吧。”

禹先生忍不住笑道:“這些不過是基本功罷了,若連最簡單的閉關修煉都做不到,那其他事更甭想了。不少人認為陛下能成為修真界第一人不過仰仗神明血脈,卻不知陛下修煉之刻苦旁人亦不可及。我對那位君樓主並不熟悉,不過她能在如此年紀有這般修為,背後一定下了旁人所不知曉的苦工。”

聽著這些話,緒以灼忽然間想起喜樂鎮君虞質問傀儡的話來。

她點點頭:“肯定吃了很多苦。”——

作者有話要說:

帝襄:有人又在編排我。

第 14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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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高懸,綴於樓閣之後。鈞天宴戌時開宴,滿月初初升起,尚未攀至中天, 仿佛伸手可及。人間燈火壓過了皎潔月色,鼎天閣已然人聲鼎沸熱鬨非凡, 聚眾攀談者不知凡幾,然而越是如此,越感氣氛壓抑,風雨欲來。

緒以灼與君虞相攜步入閣中, 侍女未讓她們卸下偽裝自證身份, 驗過修為收了入場費後便將二人迎入鼎天閣, 另有使者將她們引至廂房。未避免前期衝突,與會修士皆被分散到各個廂房中, 共有三百餘間,拍品詳情可通過水鏡看到。

鼎天閣格局錯綜複雜,不過緒以灼昨日才下了功夫苦記, 倒是很快就判斷出了自己位於何處, 禹先生又在什麼地方。她和君虞所處的廂房是臨時分配的, 然而禹先生和塗雲洲幾個大勢力的廂房卻是事先就安排好的。

若無背景之分, 廂房大小便依人數而定。房中一張矮幾, 一張長榻, 兩隻矮凳, 榻後是仙人飛升的壁畫,榻前正對麵的牆上是一麵水鏡。

緒以灼與君虞方坐定,侍者便換了第三波。戴著纏花半麵的侍女放下茶水, 靈果與各色點心後,緩聲介紹了桌上陣法與水鏡如何使用, 便退出廂房。之後隻要她們不鬨事不傳喚,就不會有侍者進來。

門一合上,緒以灼就摘了麵具,低頭擺弄桌上的陣法,競價支付,調節水鏡全是通過桌案上事先設置好的陣法進行的,全程人與人之間不需要任何直接的接觸,拍到的寶物可以讓侍者在指定的時間送過來,也可以自己去取。

這些環節自鈞天宴誕生以來就沒有變化,也幾乎從未出過岔子,最嚴重的一次便是羅姑那不知真假的調包事件。

緒以灼在擺弄陣法,君虞卻在觀察身後的壁畫,見她看了許久,緒以灼問道:“壁畫有什麼問題嗎?”

“這壁畫不是一開始就在這裡的,而是事後覆到牆麵上的一件法器。”君虞收回目光,“不止是壁畫,這屋裡的陳設大多不是法器,就是在上麵設了陣法。”

緒以灼明知故問:“它們有問題?”

君虞搖了搖頭:“倒也說不上有問題,反而是對屋裡人的保護了。這些布置既防外麵的人攻擊,也在防屋中的修士自己起了內訌。”

緒以灼道:“鼎天閣是真不想人在自己的地盤出事啊。”

“鼎天閣畢竟不屬於羅悟城,肯定不想麻煩落在自己身上。若非要在塗雲洲找一個背景最為複雜的勢力,非鼎天閣莫屬。”君虞隻提了一下,倒也沒有深入去講。畢竟她對魔域的了解大多來自前樓主,自己也是一知半解。

這些事情緒以灼原先並不知曉,昨日在禹先生那待了許久,倒是都從他那兒知道了。鼎天閣確實坐落在羅悟城不錯,但不代表鼎天閣就是羅悟城開的,而是各方勢力都在其中摻和了一腳,由於鈞天宴的特殊性,這些勢力在鼎天閣的關係牢固又微妙,在曆代閣主的經營下維係了鼎天閣長達數千年的公正。

哪怕事後調查證明與鼎天閣無關,羅姑也使其受了不小質疑,鼎天閣一口氣憋了五十載,此屆鈞天宴拿出的拍品也不知他們下了多大的功夫才搜刮到,許多件在往屆都可以直接作為壓軸的拍品了。

拍品的名單隨茶水一並奉上,既已開宴,也無需再藏著掖著。緒以灼從頭到尾翻了一遍,和從平洲閣買到的沒有出入,平洲閣的那份還要更詳細些。

戌時三刻,水鏡中終於出現了第一件拍品,拍賣師的聲音也一並傳來。水鏡中除了拍品再無他物,拍賣師隻露聲不露臉,也沒有人知道他們究竟在哪裡。

緒以灼隻瞥了一眼就不再關注,第一件拍品是一顆保命的仙丹,類似的仙丹她包裹裡多的是,當糖吃吃吐了都吃不完。

還沒有鼎天閣的點心有吸引力。

第一塊糕點清清涼涼,絲毫不甜膩,也不知道原料是什麼。

“……還挺好吃的。”緒以灼心想,緊張的心情也緩解了許多。

拍品一件件出現,又一件件賣出,鈞天宴上皆上奇珍,從未有流拍一說。廂房布下了隔音的陣法,內外聲音無法傳入傳出,無聲之間數不清的靈石流通,有一些拍品甚至以靈礦拍下。饒是緒以灼自身資產在這明虛域無人能敵,與會者的豪奢也讓她大開眼界。

等一盤糕點被緒以灼吃了一半,熟悉的寶物終於出現在水鏡中,緒以灼毫不猶豫就叫了價。

“流明簪……”君虞緩緩念出拍品的名字,問道,“以灼對這個感興趣。”

緒以灼給出的理由非常簡單:“這個挺好看的。”

君虞輕笑一聲,倒沒多說什麼,隻若有所思道:“原來以灼也喜歡好看的首飾。”

她聲音放得很低,緒以灼又可謂心懷鬼胎,一不小心就把這句話聽漏了。

流明簪外形確實華美,但它本質上是一件已達仙器品階的法器,足可作為一些宗門的鎮派之寶。緒以灼也不管彆人叫價多高,一有競價就往上加,不多時便將其拍下。

大量靈石的交易必須借助專門用來儲存靈石的空間法器,緒以灼將存有對應數目靈石的玉牌放在案上,傳送法陣直接將其送了去。緒以灼又喚來侍者,讓他即刻將拍得的流明簪送來。

廂房彼此隔絕,拍賣時競拍者的身份同時是保密的,轉送拍品的侍者皆為鼎天閣最為強悍最為忠實的修士,照理來說這個過程不會出問題。

但也隻是照理而言。

直到又有三件拍品拍出,流明簪還沒送過來。

緒以灼看向君虞:“不會出問題了吧?”

君虞長眉微蹙,也說不好此時究竟是什麼情況。

緒以灼站起身來:“我出去看看。”

君虞本想喚住她,然而本屆鈞天宴的壓軸珍寶,紫微垣在此刻出現在了水鏡之中。君虞這才發覺,鈞天宴竟然已經進行到了尾聲。

她遲疑了一下,就是這一會兒工夫,房門一開一合,緒以灼已經走了出去。

君虞想了想,沒有跟著出去。她輕敲了兩下榻麵,看著短暫的沉默後紫微垣的價格一路飆升,沒有立時出價。

*

廂房外空無一人。

緒以灼呼出一口氣,看來禹先生的布置沒有出任何問題。

她取出黑玉半麵扣上,一邊走一邊換上事先準備好的衣服,待拐過一個拐角,出現在巡查侍者眼前的就是一個身著紅衫的妖異女修。

緒以灼目不斜視地從侍者身邊走過,腳步沉穩地往禹先生的廂房走去。

第 14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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緒以灼一路上沒有遇到幾個人, 禹先生的廂房外更是沒有人守著,想來他都已經安排好了。緒以灼直接推門進去,禹先生盯著水鏡頭也不回, 像是已經算好了緒以灼會在這個時間到。

她在一旁自己找了張矮榻斜坐下,隨口問道:“叫價叫到多少了?”

禹先生一邊操作陣法一邊答道:“十三條靈礦。”

上品靈石儲量高於萬枚, 且後續每年產出不低於五百枚上品靈石的才是可交易的靈礦,先前拍品中最珍貴的一件在靈礦出現後也停止了加價,而對紫微垣而言,這顯然隻是個開始。

果然禹先生繼續道:“雲宮的庫房裡還有百條靈礦沒帶走, 這些東西外麵都是查得到的, 成交價應該會再高一點。”

緒以灼提出了疑惑:“能隨身帶這麼多靈礦的人不多吧?”

有沒有這樣的身家是一回事, 能不能短時間拿出這麼多條靈礦是另一回事。拍得寶物的人走出鼎天閣後能不能保住命都不好說,所以鈞天宴沒有先交一部分錢後頭再補上尾款這一說法, 素來是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禹先生點點頭:“外頭來的情報不足,估計是拿不出來這麼多了。但本就在塗雲洲的勢力, 尤其是四宗, 即使先前不知道有紫微垣, 離得近的這個時候送錢也來得及。”

禹先生說著, 又將一枚玉牌放入了傳送陣。

叫價後必須把等額的靈石靈礦放入傳送陣中, 叫價才會生效, 如若成功拍下鼎天閣能直接將錢收走, 即使最後沒有拍到靈石也會通過傳送陣原數奉還。這樣的設置保證了鼎天閣不會被賴賬也避免了許多惡意競價, 但也使得成交額不會太高, 畢竟隨時調動大量金額無論在哪裡都是一件難以實現的事。

“你成不成啊。”緒以灼看著價格一路飛竄, 問, “帶夠錢了嗎?”

禹先生拍拍被他放在案上的做成錦囊模樣的空間法器:“平洲閣全部身家都在這了。”

緒以灼道:“乾完這票你的平洲閣怕是也開不下去了。”

沒有掛靠的情報組織最忌諱的就是站隊某一勢力,多年心血即將毀於一旦, 禹先生看上去卻毫不在意。

當價格叫到九十七條靈礦的時候,價格上漲的速度明顯慢了下來,大多人是因為確實財力有限退出,也有些人是權衡過後打算硬搶了。

緒以灼站起身來:“你這邊沒問題的話,我就先過去了。”

禹先生依舊目不轉睛地盯著水鏡,扔過去一張憑證,擺擺手道:“你快些過去吧。”

緒以灼接過象征禹先生身份的憑證,看了兩眼收入袖中,她站在門口想了想,還是將一塊玉牌跌掉了禹先生懷中。

毫無防備的禹先生手忙腳亂接下,終於把目光從水鏡上移開了,翻看了兩下玉牌,不解道:“這什麼?”

“一千靈礦,借你的,用多少還多少。”緒以灼說著推門離開。

“你說多少?”禹先生不禁懷疑起自己做這副傀儡的時候是不是哪裡出了疏漏,不然好端端的聽力怎麼出了問題。

“自己看啊,騙你不成。”說罷緒以灼已然反手合上了門,心道隻放一千是怕嚇著了你。

之後要去的地方,則是禹先生也無法打聽到的了。

緒以灼走出一段距離後,在長廊靜靜等了一會兒,不到半刻鐘就看到了巡邏的侍者。她叫住侍者後說道:“勞煩道友領我前去取下拍品。”

侍者不動聲色地觀察眼前白紗蒙麵看不清麵容的女子,目光飛快從她腰間的長笛上掃過,語氣不顯一絲端倪:“客人廂房外無人候著嗎?”

“不知去了何處。”緒以灼說著翻出自己的憑證,“不久前我拍下了流明簪,若未記錯,我應當可以自己去取。”

鼎天閣隻認憑證不認人,侍者查驗過後,即便心有懷疑也隻得壓下:“自然可以,我這便領客人過去,隻是需要暫時封閉客人五感,若是不願,您也可以在廂房稍候片刻,我去將流明簪取來。”

“不必,你封住便是。”緒以灼先前做足了功課,這會兒自覺背過身去。

侍者將一根細針刺入緒以灼頸□□道,隨著經脈被封,五感很快隨之消失,緒以灼睜眼,一片黑暗中卻有一個模糊的人形,正是在前麵引路的侍者。

第一次失去五感的時候緒以灼隻覺無所適從,好像整個人都被從世界剝離,然而在平洲閣試過一次後,她心裡早就有了準備,神情自若毫無破綻地跟上了引路的人形。

目不能視,耳不能聞,邁出的每一步都沒有腳踏實地的感覺,緒以灼不知不覺間迷失了時間,不知道自己究竟走了多久。

直到侍者將細針抽出,五感回歸,緒以灼發現自己正站在一間擺著無數麵的水晶鏡的房間裡,她環顧一周,問道:“流明簪呢。”

侍者欠身道:“客人稍等。”

他從緒以灼那取來了憑證,走到一麵水晶鏡前,一抬手,竟是半條胳膊都沒入了鏡中,多一會兒又把手抽了回來。

而有一雙蒼白的手捧著玉匣,從鏡子中伸了出來。侍者接過玉匣,又遞到了緒以灼手上。

然而緒以灼看都沒有看高價拍得的流明簪一眼,直接收入空間法器,問道:“紫微垣的拍賣可是結束了?”

*

君虞端坐於榻上,原先自若的神色逐漸變至麵無表情。

紫微垣價格變動的幅度越來越小,與會的修士絕大多數已經後繼無力了。君虞也出了兩次價,為了以防萬一她此番帶了百餘條靈礦,還有競價的餘力,隻是此刻她已然毫無心情。

緒以灼離開了太久,久到她已經察覺到了不對勁。

君虞目光越來越沉,廂房內防禦的陣法由於她外溢的靈力起了反應。

幾息後。

君虞驀地起身,揮袖卷走案上的憑證,大步離開了廂房。廂房外空無一人,她心中不安的感覺愈盛。

心念微動,君虞目光沉沉看往了一個方向。

她感覺了熟悉的靈力扭曲,正是在小宴上殺死玄甲士兵者的氣息!——

作者有話要說:

前兩天我假條有成功請出來嗎,茫然。

感冒有點嚴重就養了幾天病,期間沒上線過,也不知道假條是不是被吞了。

第 14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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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氣中彌漫開來的血腥味濃鬱到讓人無法忽略, 在長廊來回巡視的侍者已然不見蹤影,綴著明珠的白鞋踏過地上血汙,順著台階往下流淌的鮮血裹挾著片片赤色花瓣。

君虞腳步不停, 往鼎天閣靈力最盛之處快步走去。

她捕捉不到屬於緒以灼的靈力,隻能前往混亂伊始的地方, 若是緒以灼不在那兒,她也可以稍微安下心。

鼎天閣內部宛若迷宮,君虞將行經之處儘數記下,在腦內拚湊出了一張地圖, 估出目的地應當在鼎天閣的中心。她稍稍呼出一口氣, 赴宴賓客安排的廂房並非全無規律, 總有那麼一些人想要彰顯自己是這塗雲洲的主人,又自恃在這鼎天閣中無人敢對他們出手, 結果白白給人行了方便。

那不知名的魔修既然是向四宗出手,那以灼沒有道理會被卷入其中。

君虞這般想著, 緊蹙的眉卻彰顯她仍覺不安。那些先前被刻意忽略的感受此時此刻浮上心頭, 君虞隱隱意識到緒以灼瞞了她什麼事, 卻想不出究竟是什麼。

眼前終於出現了此行所見的第一個生人。君虞冷眼瞥過倚牆半跪的侍者, 他的指尖生出了一朵血色的花, 那血花順著他的手臂肆意生長蔓延。侍者麵如金紙, 全身的力氣都被用來抵禦寄生的奪情花,半分也無法動彈。

直到君虞出現, 他才艱難開口:“前麵……不能過去。”

君虞目不斜視經過了他, 侍者此時顯然已經無力阻攔, 然而就在君虞越過他的那一刹,侍者驚異發現自己臂上結起了冰霜,被凍結的奪情花看似與先前一般無二, 然而已然生機斷絕。

侍者毫不猶豫斬斷了被凍住的手臂,正欲起身跟上君虞,便聽前方的客人冷聲道:“退下。”

侍者遲疑片刻,提醒道:“羅姑又回來了,她在四宗的茶水中下了奪情花種……”

君虞頓住腳步,回頭問他:“你有沒有見過一個以銅鏡為法器的女修?”

侍者愣了一下:“您說的可是血蓮宗的人?四宗之中,唯血蓮宗有女修煉化銅鏡。此番血蓮宗亦損失慘重,宗中九長老此時應在與那賊子纏鬥。”

君虞不再多言,轉身便離去。

四宗賓客不在一個廂房,然而彼此相鄰,隻以屏風與重重珠簾相隔。君虞一路行來見著了無數歪斜的屍體,這些修士皮肉儘數消融,奪情花纏繞於森森白骨之上,唯有破損的衣裳能看出這些白骨來自鼎天閣的侍者。待接近四宗的廂房,君虞才瞧見身著其他服侍的屍體,想必這些就是四宗的人。

奪情花隻食皮肉,不吞骨血,方留下了這一地血泊。廂房的房門大敞,一路暢通無阻。房中陳設千瘡百孔,安幾傾倒,斷榻橫陳,一眼看去仿佛披了一層血紗。那一場惡鬥似乎已然停歇,君虞走到交界處,單手拂過一串被攔腰斬斷的珠串。

珠簾後火光幢幢,血腥味裡摻雜了一縷奪情花被焚燒時發出的異香。

君虞撚住一粒珊瑚珠。

就在這一瞬間,重重珠簾之後忽地探出一把血色短匕,刀尖宛若毒蛇吐信直往君虞麵門而來。

君虞一翻手,隻憑一顆珊瑚珠輕巧地抵住了匕首。珠簾後的人亦在同一時刻將匕首甩開,霜花堪堪覆上了刀柄。

兩人隔著重簾對視,一時間都沒有再出手。

片刻後,君虞道:“你先前交手的人恐怕已經離開了。”

珠簾後的女修聲音嘶啞,恨恨道:“還是讓她逃了!”

*

“我們貌似走不了了。”緒以灼探頭看了一眼就把腦袋縮了回去,她躲在暗巷,一隻手還提著一隻禹先生。

禹先生有氣無力道:“你可以先把我放下來嗎?”

“哦。”緒以灼直截了當地一鬆手,禹先生扶著牆艱難站了起來。

禹先生取出一件法器看了一眼,道:“羅悟城中大街小徑此刻皆有人把守,眼下無論哪條路都不好走了。還得慶幸四宗已無餘力,否則我等處境隻會更糟。”

緒以灼看了一眼手中形如玉玦的紫微垣,乍看上去這隻是一塊玉質瑩潤的普通玉飾,然而隻要運行特定的法訣,就能發現上麵密布如同蛛絲一半的紅線。

緒以灼看得頭皮發麻:“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多祝師。”

雖然不知那些人此刻身處何處,然而一根紅線對應一位祝師的話,此刻占卜出紫微垣所在的祝師已經多達十餘位了,而且數量還在不斷增加。

緒以灼試著把紫微垣往係統包裹裡放,不出意外再一次失敗了。

“不用試了。”禹先生不用看都知道緒以灼此刻在做什麼,“世間任何加入了鯤鵬鱗的法器都無法放入其餘空間法器中,紫微垣本身也能起到空間法器的作用,不過能容納的東西是特定的。它起初練出來不是做雲宮中樞之用,而是拿來在必要時候把整個雲宮裝進去的。”

緒以灼心想,哪知道連係統包裹都裝不了它。

“有人來了。”禹先生眉頭一皺,“快走快走!”

緒以灼熟練地拎上禹先生,幾個閃身就到了一處無人的屋中。她一邊注意著屋外的動靜,一邊向禹先生伸出手:“你那法器也給我一個……我神識探知不太行。”

“你當這法器是大白菜呢?我哪來第二件。”禹先生歎了口氣,“我先幫你看著,等不得不分開的時候我再交給你。”

緒以灼湊過去看了禹先生手中狀若羅盤的法器一眼,上麵密密麻麻都是紅點,有一些紅點的顏色已經深得近似濃墨,這還隻是他們方圓百裡內化神期以上的修士。

緒以灼指著一個快要與羅盤中心重合的紅點問道:“這是不是那人就在我們旁邊的意思?”

禹先生沒有回答,也不再需要回答。

頭頂傳來一下鼓聲,與此同時緒以灼一把將禹先生甩了出去。屋頂自中間裂開,緒以灼抽出腰間的長笛,抬手擋住當頭劈下的彎刀。

兩者相擊掀起的氣浪將所經之處的陳設儘數掀翻,禹先生熟練地放倒一張桌子躲在了後頭。

紅袖翻飛,緒以灼抬手看見一雙琥珀色的雙瞳。

她不認識那個彆著腰鼓雙手持刀的女修,但看她驚異的眼神那人顯然認識“她”。

“羅刹女?”女修不敢置信道,“你還沒死?”

熟悉的靈力直接將她震飛出去——

作者有話要說:

睡了一個白天。

放暑假了好誒。

第 14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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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修驚詫過度, 竟是沒能及時用靈力支起屏障,若是緒以灼下了死手,當時便已將其斃命。

縱是如此, 那手持雙刀的女修也被磅礴靈力震得倒飛出去,重重砸在牆上, 險些將整麵石牆震塌。羅刹女之靈力不同諸多魔修,勢如山嶽之時又不失陰寒狠毒,女修嘴角滲出鮮血,隻覺自身仿佛被卷入血海漩渦之中, 戰意儘失, 無力抵擋, 四肢百骸都傳來密密麻麻的被撕扯的疼痛。

若她能冷靜下來,就會發覺此靈力有神無實。隻是女修此刻整個人陷入驚懼之中, 瞪大了雙眼看向煙塵漸散後,垂眸冷冷注視著她的女子。女子略長的額發軟軟垂下, 投下的陰影為一張古豔嫵媚的臉平添幾分陰鬱, 一雙無情目看向誰, 便使誰遍體生寒。

廣袖紅袍披在慘白裡衣外, 女子的手收在袖中, 隻露出半截玉笛。

紅衣綴玉笛, 聲絕群芳儘。

白衣紅衫自然不可證明身份, 但女修一眼便看出女子手中正是玉笛芳儘, 斷定此人必是銷聲匿跡多年的羅刹女。

誰能想到紫微垣竟然將此人都引至羅悟城, 女修慘然心道, 我梁非魚今日是要命喪於此了!

能認出芳儘的人不多, 梁非魚恰巧是其中一個,隻因她多年前僥幸在羅刹女手下留得性命, 昔年所見屍山血海幾乎成為她的心魔,梁非魚知曉自己再見羅刹女,隻怕是刀也拿不起,隻能引頸受戮。莫不是她這些年窺探了太多天機,引以為傲的卜算之術竟然將她引至絕路?

能在眾人之前找到緒以灼,不說修為如何,至少卜算之術在這鈞天宴上鮮有人及,梁非魚確實是其中的佼佼者。她被那紅衣身影嚇得肝膽俱裂之時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見到羅刹女,也是栽在了這卜算之術上。

修魔一途不順天道,窺得天機要比仙修難上百倍。經年受人吹捧,梁非魚不自覺恃才傲物,自覺得天道眷顧,某日卜得一吉卦,便往卦象所指之地禦刀而去。

禦刀飛了半日,直至月上中天,梁非魚才在一處山穀停下。她從空中往下看去,隻見一片濃稠白霧,白霧並非天然形成,她看不見霧中詳情。

梁非魚自詡修為高深,又占得吉卦,想也不想就鑽進霧中。不多時她就看到了一個盤膝而坐的綽約人影,等察覺到那人外溢的靈力雜亂無章,應當是與人交手後正處虛弱之時,梁非魚心中喜道,這就是她今日的機緣了!

殺人奪寶在塗雲洲素來不是什麼需要遮掩的事,梁非魚當即就出了手,刀鋒直往女修命門而去。

然而她這一偷襲卻沒能得手,彼時彼日恰如今時今日,同樣是一支白玉笛,輕巧擋住了梁非魚的雙魂刀。

那玉笛不如平常玉飾一般瑩潤,顯出衰敗之氣來,上麵雕著一支梅花,同樣是凋零之象。

玉笛稍移,露出一雙嫵媚狐狸眼來。盤膝而坐的紅衣女子眼尾上挑,唇角微翹,不笑也帶著三分笑意,偏偏一雙眸子仿佛用濃墨點上,黑得瞧不出絲毫情緒,這眼極是無情。

梁非魚好像想起了什麼,然而靈光一閃而過,她並未抓住,隻覺紅衣誰都穿得,玉笛誰都用得,這女修應當就是塗雲洲無數魔修中平平無奇的一個,雖然修為高了些,運氣卻頗為不好,尚未調息好就遇上了她梁非魚。

雙魂刀共有兩把,被擋下了一把也不要緊,梁非魚揮出另一把刀,要斬斷眼前那細白的脖子!

這一刀中了,梁非魚心中卻隻有茫然,刀鋒沒有受到任何阻礙便陷入頸中,可她不覺得自己切開的是人的血肉,而雙魂刀割開一寸後,便失了力。

並非遇到阻礙,她持刀的手臂在瞬間便失去了知覺,縱使如此,雙魂刀也該繼續順勢揮出,可長刀一同停下了。

被長刀割開的地方沒有流出鮮血,而是出現血色的細線,那些細線勾勒出如白玉笛上的花枝一般的紋路,不過之上梅花開到了極盛,更是一路綿延,很快雙魂刀的刀身上也纏繞了血色的梅花枝。

梁非魚沒見過這種妖術,眼見著和羅姑的奪情花有幾分相似,當機立斷就要鬆開雙魂刀。可她那條失了力氣的胳膊卻保持著抬起的姿勢,緊緊握著刀柄,雙魂刀好像和她的血肉長在了一起。

梁非魚眼看著花枝攀上她的手腕,又深入被衣袖包裹的手臂。梁非魚心存僥幸,一開始沒有斷臂求生的魄力,等她想這麼做的時候,身體仿佛已經不是自己的了,她無法控製哪怕一根手指,隻能看著她的另一隻手上也長出了梅花。

梅花從盛開到凋零隻需幾息。

雙魂刀隨著花調破碎,人的皮膚與血肉也一同裂開來,一瞬間爆發的疼痛讓梁非魚慘叫出聲,眼前什麼也看不到,就好像落入了那紅衣女子深不見底的眼中。

梁非魚腦海裡隻剩下自己會被活活痛死過去的念頭,痛到極致之時她反而奪回了身體的一點控製權。此時她好似變成了一個凡人,全然感覺不到體內靈力的存在,梁非魚哆嗦著調轉刀尖,想要擊碎體內那不知還是否存在的元嬰,自裁也好過活活痛死在這裡。

就在刀尖快要刺入體內的生死一瞬,梁非魚卻好像聽到了幽幽笛聲。

她心神一震,電光石火間察覺了眼前不合情理之處,她全身血肉若已碎裂,如何能執起雙魂刀?梁非魚立時扔下長刀,用力敲向係在腰間的腰鼓。

梁非魚平時多用雙魂刀,可腰間幽明鼓才是她的本命法器。鼓有兩麵,一麵可毀人心神,一麵可破除幻術。梁非魚敲響了足以擊碎化神修士所構幻境的一麵,眼前迷霧散去,哪有什麼梅花,哪有什麼女子?

梁非魚冷汗粼粼,發現自己正跪在盈尺積水之中。四下望去自己確實身處先前所見的山穀中,可她方才經曆的一切宛如一場幻夢,夢醒後一切消散,不見蹤跡。

自己可是進入了哪位大能構建的幻陣,還是中了誰的幻術?梁非魚心中無比茫然,不知何為真何為假,那女子是否是自己臆想出來的幻影,自己又是何時踏入虛妄之中。

如果自己沒有幽明鼓,即便那一刀沒有擊碎元嬰讓她橫死當場,也會在幻境的折磨下被痛死。

既然看不穿這幻境,那就彆再糾結,好歹是死裡逃生了。梁非魚掙紮著想要起身,可一動卻察覺膝下觸感不対,似乎不是泥土。

梁非魚不解地低頭看去,一眼便教她嚇得失聲尖叫,她膝下自然不是泥土,而是無數堆疊的屍體!

身為魔修,梁非魚自然不是第一次見到屍體,她自以為無論多麼慘烈的景象自己都不會恐懼,可眼前的一切,卻讓她懷疑自己是不是仍處於噩夢之中。

穀底鋪滿了屍身,不知有多少具,不知堆積了多厚,不知蔓延到何處。那些浸濕了她衣衫的也不是積水,而是漫過了屍山的血水!

梁非魚再也沒有起身的力氣,捏碎了師尊交給她的玉牌後,就跪在原地什麼也做不了,隻是一味地發抖。她不清楚過了多久才等到來尋她的同門,她同門禦劍來到山穀上方,看清穀底慘狀後也嚇得從天上掉了下來,不過他們未曾入過幻境,好歹是將梁非魚帶離了山穀。

遭逢此劫梁非魚險些道基儘毀,最後雖然撐了過來,修為也有五年未能寸進。等她能重新修煉之時,才有膽量去問當日那山穀中究竟發生了何事,也才知道雖不清楚自己看到的紅衣女子是虛是實,但那正是當年塗雲洲聲名鵲起的羅刹女的麵貌。羅刹女自然不是紅衣女子的名字,隻是所造殺孽擢發莫數,容貌又美豔異常,才被塗雲洲諸人稱為羅刹女。

羅刹女自稱樓惜紅,然而其身份來曆無人知曉。直到羅刹女毫無征兆地消失,塗雲洲的人也隻知道羅刹女約莫是來自赤練山脈,修的似乎是憑殺戮精進的功法。有人乾脆猜測羅刹女就是從黃泉中來,行事才會那般可怖。

羅刹女走到哪哪就會死一個赫赫有名的魔頭,將那魔頭生前所得寶貝一並帶走,笛聲過處生機斷絕。待走遍塗雲洲,羅刹女下了一個戰帖,尋仇者,謀財者,可往朔城之外,幽穀之中,十五子時,死生不論。

羅刹女行蹤極其詭秘,想要尋仇的,貪圖財寶的,無論用上何種方法都無法尋得羅刹女。戰帖一下,心思各異的人紛紛奔赴朔城。

梁非魚也有同門師長前去,自然沒有活著回來。

她當時不過小小元嬰修士,這戰帖哪是她配接的,自然也沒人告訴她這件事。哪想得到她恰好在朔城,又被那倒黴的一卦帶去了大戰的穀裡,羅刹女殺的那都是塗雲洲惡名昭彰血債累累的大魔頭,估計看都懶得看她這隻小螞蟻,隻隨意下了個幻術,這才讓梁非魚尋得一條生路。

大戰後不久羅刹女就杳無音訊,塗雲洲的魔修隻能樂觀地猜測羅刹女可能受了重傷,已然隕落了,梁非魚也隻能這樣安慰自己。

她倒是沒有放棄卜算一道,隻當自己當年學藝不精,哪想得到多年之後,她又會因為同樣的原因栽在了同一個人身上。

不久前她還為自己捷足先登而洋洋得意,此時隻恨不得從未學過卜算的本事。

吾命休矣。

哪怕如今梁非魚已是化神期修士,麵対羅刹女的時候,她甚至升不起一絲求生的念頭,放棄了抵抗等死。

可羅刹女隻是冷淡地瞥了她一眼,便移開視線,繞到一張桌後,拎起一個長相平平無奇的男人就跳出了窗外。

梁非魚自然沒敢追,倚牆呆坐在原地,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好一會兒都想不明白自己這次又是怎麼活命的。想了許久,梁非魚也隻能把原因歸咎於一些塗雲洲魔修毫無根據的猜測上,有人堅信羅刹女隻殺那些手頭人命多的魔修,問就是因為那些人身上血氣怨氣甚重,羅刹女這個同樣以殺入道的魔頭十分喜歡。

像梁非魚這樣対羅刹女有著深重陰影的人,寧信其有不信其無,還當真不敢殺人。

等確定羅刹女対她不感興趣,已經走了之後,梁非魚趕緊傳信同門:“彆再追了,紫微垣在羅刹女手上,趕緊離開羅悟城!”

如今這些人的實力可不比當年那些高上多少,還搶還搶那不是純純送死嗎?

此條信息,在小範圍內流傳了起來。

緒以灼不知道為什麼堵截她的人少了許多,不禁懷疑起他們是不是要集合在城外搞個埋伏。

隻是敵人雖然少了許多,還是一波接著一波地來。打得多了緒以灼也熟練起來,一擊不能讓対麵失去還手之力也儘可能一擊脫身,雖然不知道帝襄以前乾過什麼,但她發現羅刹女的身份真的很好用,很多人一認出來就跑了,她可不能出手太多,越晚露餡越好。

“小心!”禹先生忽地開口,他提醒過緒以灼很多次,這次語氣卻比以往更凝重。

“什麼人?”緒以灼低聲問。

“四宗。”禹先生語速飛快,“不是尋你的,我們和羅姑撞上了!”

最後一句話無需提醒緒以灼也已知曉。

奪情花已然開到腳下——

作者有話要說:

閒了就想玩,忙了又想寫。

第 15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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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的花瓣微微蜷縮, 點綴荊棘之上。奪情花一路瘋長,緒以灼方低下頭時一朵花開在她的腳尖,眨眼身後便開了一片。

她收好靈力不讓外泄, 雙手攏在袖中,懷抱玉笛往身後望去, 蹙眉道:“羅姑要敗了。”

奪情花吞食靈力而生,緒以灼先前所見皆是覆於白骨之上,這一法術極其陰毒,也極難對付。有靈力處花開, 力竭花方敗, 然而這用的多是他人靈力, 奪情花主人的消耗微乎其微。羅姑心性可作刀刃,不可為良臣, 便是她勢力最盛之時也少有擁躉,她能壓製住在塗雲洲樹大根深的四宗, 除去帝襄化名樓惜紅將棘手的魔修殺得七七八八這一原因外, 便是靠這一人可當萬人的奪情花。

奪情花此刻無序生長,所經之處不見可供它汲取靈力的修士, 那便隻有一個解釋——這些花是羅姑用自己的靈力供養的。

奪情花消耗靈力極大, 羅姑縱是有通天修為, 按著開法不過多久也要被吸成人乾了。

緒以灼有點想換條路:“這人走火入魔了。”

不是瘋了緒以灼也想不出羅姑有什麼理由做這種事。對此她到沒有什麼意外, 反而有種終於如此的感覺, 她從第一次見到羅姑起, 就覺得這個從赤練山脈歸來的複仇者不太正常。

“損人不利己啊。”緒以灼道。

“你弄錯了一件事。”禹先生認真指出, “對她來說, 應該是損人利己的——羅姑一旦身死,這些失去控製的奪情花第一件事就是分食掉主人的神魂, 然後憑借此力尋找附近的修士吞噬他們的靈力,直到再也尋不到活著的修士。”

“奪情花平日的培養也要喂食自己的魂魄,所以即使知道這門禁術,也沒幾個人敢修的。”禹先生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我老早就覺得羅姑腦子不太正常,估計就是被奪情花啃的。”

“羅悟城裡的修士太多了。”緒以灼四下看看,“這下亂子要更大了。”

禹先生挑了挑眉:“你要解決嗎?”

“解決個什麼啊!”緒以灼二話不說又拎上了他,“當然是趕緊開溜啊!”

緒以灼自認是個好人,也許因為在和諧有序的現代社會長大,她和修真界許多人比還有點聖母,但她不是傻子,奪情花不是她處理得了的,不如趁亂趕緊跑。

鈞天宴彙聚了這麼多大能,裡麵總有能搞定這件事的吧。再不濟……再不濟還有君虞在這呢!

因為遊戲三言兩語的簡介,緒以灼對君虞有著一種先入為主的盲目信任,君樓主光風霽月品性高潔,一定不會眼睜睜看著羅悟城生靈塗炭的!

而此刻在某人心中如同聖人的君樓主,正行走在一條暗巷中,整個人都被籠罩在陰影裡,一手拎著重物,一手正拋擲著什麼。她的身後有一道更加深重的影子,是一條剛剛拖曳出來的血路。

銅錢相撞,發出細微的聲響。

待君虞走出長巷,回到燈火之下,三枚銅錢與此同時落回她的手中。君虞看了一眼卦象,收攏銅錢,放回了被她扔在一邊,已然人事不知的修士身上。

“多謝。”君虞的聲音是一如既往的溫柔,如果不細聽完全聽不出其中疏離。然而在魔修生機斷絕的屍體的對比下,君虞的嗓音瞬間顯得驚悚起來。

不過邊上也沒有第二個人了。

在君虞未將大乘期修士的氣息外泄之時,還有不長眼的魔修看她身上所戴皆非凡品,想趁亂殺人越貨,然而在君虞腰間白玉劍出鞘幾次後,就再也沒有人敢靠近了。

一劍一人,無論何等修為,皆是一劍斬殺。

她殺的最後一個人正巧是一個卦師,眼下頭頂黑雲籠罩,不見星月,君虞難以施展星占之術,便借此人的法器占上一卦。

六爻非她所長,但也勉強占出了一個方位。

君虞未在任何一處停留,未尋得緒以灼身影,便立時去下一處。

緒以灼消失得太過蹊蹺,君虞不覺得世間還有誰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不留一絲痕跡地帶走緒以灼,隻有可能是那人自己走的。君虞已然肯定緒以灼瞞了自己什麼事,她沒有追究的打算,隻是羅姑血染鈞天宴,羅悟城此刻太過混亂,君虞一刻見不到緒以灼,心中憂慮便一刻不消。

“平洲閣。”君虞此時的語氣可與緒以灼想象中蕙心紈質的正道第一人沒有半點關係。

在這羅悟城中,除了自己,緒以灼便隻與平洲閣有所聯係,君虞第一個懷疑的便是平洲閣。

緒以灼若是私底下應了禹先生去奪那紫微垣……

君虞閉了閉眼,發覺自己就是在心裡也怪不了她的,最後隻能無可奈何地歎一口氣。

她當年就不該隨隨便便讓緒以灼去了離生門,那些鬼修哪懂得如何教導弟子,將緒以灼教成了如今這般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

她知不知道紫微垣究竟意味著什麼?就算成功離開了塗雲洲,被正道中人知道紫微垣在她手上停留過,也要永無寧日。

君虞不舍得怪緒以灼,毫無道理地埋怨離生門教導無方。

到底還是待在她的世外樓好些。

緒以灼不知道離生門平白無故背了個大鍋,她被人死死糾纏住走不了了。

此刻她頂著樓惜紅的殼子,敢對上羅刹女的,實力自然沒話說,雖不至大乘期亦不遠矣,一個緒以灼還好對付,一下子來了三個,緒以灼雖未落敗,但也被困在方寸之間動彈不得。

唯一的好事是她和禹先生及時分開了,不然拖著一個毫無修為的禹先生,緒以灼要裝不下去直接擺爛了。

若不是迫不得已,緒以灼實在不想放棄羅刹女身份這麼好用的大殺器。

玉笛翻轉,擊回大開大合正麵襲來的白綾,緒以灼另一隻手拔出半截既明劍,擋住背後冷箭。

在現代社會的她做夢也不會夢到自己竟然有這麼“武林高手”的一天,身體在半空中反轉,不過靠得不是腰力是靈力,腳尖把當頭砸下的流星錘踢了回去。

沒想到有朝一日能對上這樣的兵器,緒以灼看著心裡就發怵,腳尖不存在的疼痛增加了。

緒以灼落在地上,還沒有穩住身形,白綾又一次襲來。

以她的水平,一邊偽裝彆人一邊一打三真的有點勉強。

藏在袖中的離生鏡一下下輕輕撞她的小臂,想要出來幫忙。

緒以灼分出一縷靈力安撫它:你不能出來。

她就是撕開樓惜紅的偽裝,也不能用離生鏡,雖然離生鏡真的很乖很好用,但她不能用這種可能被人發現她與離生門有關的法寶。

芳儘卷住白綾,緒以灼拉扯著它撥向一邊,狐狸眼看向一直與她正麵交手的白衣女修,即使緒以灼本身完全沒有這個意思,在樓惜紅這張臉的加成下,她眼神也莫名纏綿起來:“奪情花隨時會失控,何必這麼為難在下呢。”

緒以灼學著禹先生描述中的樓惜紅,說話嗓音像在調情。

隻不過樓惜紅本人用這種語氣說著我好柔弱啊,下一秒可能就把對手哢嚓了。

她們離走火入魔的羅姑也沒有多遠,奪情花已然開得遍地都是,圍住緒以灼的三人也在用各自的手段抵禦奪情花。

白衣女修一身裝束清麗絕塵,然而氣質和樓惜紅是同一掛的,媚眼如絲地望了回來:“樓道友若是交出紫微垣,我師姐妹三人即刻散去,道友也免受了奪情花之害,何樂而不為呢。”

緒以灼脫不了困,她們三人也拿不下緒以灼,眼下倒像是在比較誰先扛不住奪情花了。

緒以灼嘖了一聲。

這三個魔修配合得天衣無縫,不露一絲破綻,白綾本是輕軟之物,被白衣女修使出來劈山之勢,用著流星錘的沉默男子反倒在旁輔助,補上白綾顧不到的間隙。最讓緒以灼頭疼的就是那個用箭的修士,除了出箭的那一刻,緒以灼完全捕捉不到此人的蹤跡,她大半心神都用來防那不知何時何處射出的暗箭了。

很麻煩啊,真的很麻煩。

想要帶走紫微垣真不容易。

緒以灼心知眼下就是無可奈何的時候,她是最經不起持久戰的,打久了不知道還能招呼來什麼,真來大乘期她弄不好就要被拖死在羅悟城了。這三個人不打敗一個,她這裡都走不出去。

緒以灼沒什麼實戰機會,理論上學來的那些技巧沒有融會貫通,她還是比較擅長一力降十會。

白衣女修發現“樓惜紅”的氣勢陡然變了。

她鬆開白綾,順手還把芳儘也收起來了,反手抽出一把不知來頭,氣息內斂的古樸的長劍,嘴角拉平,神情一下子冷肅下來。

臉還是那張臉,但明顯不是同一個人。

羅刹女的靈力就如同她這個人一樣,仿佛是從屍山血海中爬出來的,血氣濃鬱的令魔修都感到膽寒。然而對麵人的靈力此刻卻是完全往相反的方向轉變了,變得中正平和起來。

就好像是一個仙修。

白衣女修都覺得自己的念頭太荒唐,難道是有一個仙修偽裝成了樓惜紅嗎?她容貌神態怎能與傳說中的樓惜紅一般無二,芳儘又是從何而來?

“你是誰?”白衣女修還沒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問題已經脫口而出,“你和羅刹女是什麼關係?”

緒以灼的偽裝其實不是很高明,畢竟有些東西,是無論如何也裝不了的。

“我要是羅刹女,還能和你們廢話嗎?”緒以灼沒有回答白衣女修的問題。

要是羅刹女真在這,恐怕在照麵的那一刻就把這三人弄死了。

緒以灼卸下了對奪情花的防禦,靈力毫無保留地外泄,然而腳下血色的花並沒有因為吞食到靈力開得更豔,反而轉瞬枯死。

原先奪情花所在的地方,開出了朵朵蓮花。

緒以灼心想,羅刹女和方生蓮鏡有關係,這本來就是事實嘛。

第 15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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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發生過的事情, 有沒有可能改變呢?

上古的神明,飛升的人仙,古往今來的大能或多或少都會思考這一件事, 他們已然有了通天徹地之能,那麼世間有沒有一種術法可以將發生過的事情改變。

至少到目前為止, 還沒有神或人成功過,再強大的力量也無法回溯光陰,過去已成定局,能改變的隻有未來。

但是方生蓮鏡,卻在某種程度上改變了“過去”。

兩道白綾交錯襲來, 被緒以灼隨手劈開。她在之前也這麼做過, 隻是這白綾法器難纏得很,一旦撕裂便是一化二, 二化四,雖然力道也隻剩下原來一半, 但對緒以灼這種本來就能硬抗完整白綾的人來說, 如此顯然要麻煩上許多。

發覺此事後緒以灼便不用劍去對付白綾了, 然而此時她又出劍招, 白綾卻沒有像以前那樣分裂開來, 如遊龍一般的白綾此刻仿佛失了生命, 軟軟垂下。

流星錘也轟然砸落在地上, 磚石鋪就的地麵被砸出了蛛網般的裂紋, 蓮花搖曳身姿, 輕盈地躲了過去。

緒以灼再看白衣女修時, 她的目光一片渙散, 像是從極深沉的夢境中醒來,半截魂魄還留在夢裡, 不知今夕何夕。

無水自開的白蓮瞧上去比奪情花不知要無害了多少,白衣女修並未輕視它,然而這些蓮花宛如虛影,靈力擊上去便落了空。在白衣女修還沒想明白這是什麼招數的時候,她和一旁持流星錘的男修就著了道。

緒以灼實際上的修為可是真真正正的修真界第一,雖然肯定打不過與她相差不大的君虞這等大乘期大圓滿修士,但憑借方生蓮鏡,瞬間從三個大乘期都不到的魔修間脫困不成問題。

方生蓮鏡改變不了過去,它能改變的隻有經曆過過去的人。

白衣女修還沒有從方生蓮鏡的影響中回過神來,跟根木頭似的呆愣在原地,任由緒以灼光明正大地從她身邊走過。

方生蓮鏡改變的可不是人的記憶,它將一段經曆徹底從白衣女修的人生中刪去了。簡單一點理解的話,現在的白衣女修實際上是一個時辰前的白衣女修,而那不見了的一個時辰,未被方生蓮鏡的觀察者記得她的這段經曆,但對她本人而言,卻是被徹底抹去了。

理論上而言,方生蓮鏡甚至可以做到將死去的人複生。改變已經發生的事情,複活已經死去的人,是修真界古往今來的兩大難題。對修士而言,□□的湮滅不算死亡,隻有魂魄歸入黃泉才是真正的死去。被拽入黃泉的魂魄是無法歸來的,但方生蓮鏡可以無視作用在一個人,一件事物上的任何改變,隻要擁有足夠多的靈力,就可以將生死逆轉。

使用方生蓮鏡消耗的靈力取決於使用者想要改變的狀態,逆轉生死需要的靈力近乎無窮無儘,帝襄的手記裡自認為無法供給,緒以灼覺得自己約莫也是做不到的。

不過她也沒打算用方生蓮鏡做這種大事。

一個時辰以前鈞天宴才開始了沒多久,兩位修士的狀態在這一個時辰裡沒多少改變,緒以灼特地去看了一眼係統,她的藍條隻少了一點點,靈力儲備目前十分充足。

緒以灼大搖大擺就要走人,剛越過白衣女修走出一步,讓她頭痛的陰寒氣息由襲來了。好在她劍不離手,反手就將那支冷箭斬落。

藏在暗處的魔修終於現了身。

緒以灼回眸瞥了一眼,那個年紀不大的魔修少女就哆嗦了一下,不奇怪她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候出來,對方生蓮鏡一無所知的少女完全不知道她的師姐師兄身上發生了什麼事。

她隻知道自從奪情花枯萎,被雪白的蓮花取代,她的師兄師姐就如失了魂魄一般,呆呆立在原地,仿佛失去了對外界的感知,連“樓惜紅”離開了都沒有反應。但凡“樓惜紅”揮出一劍,他們說不準就要命喪黃泉。

少女不知道這個偽裝樓惜紅的人是誰,隻知道樓惜紅的手段她們弄不懂,這個假樓惜紅究竟做了什麼事,她也看不明白。

緒以灼笑了笑:“你想阻止我?”

少女用力地搖了搖頭,她一直藏在暗處,就是因為師姐妹中她的修為最為弱小,難以正麵迎敵。如今師姐師兄已然落敗,她對上緒以灼就是自尋死路。

少女咬牙道:“前輩若要動手,晚輩也會以命相愽。哪怕隻糾纏上半刻,其他人也能過來了!”

少女威脅得很沒有底氣。

緒以灼輕哼了一聲,轉身就走。她清楚自己這趟是來乾什麼的,眼下可不是除魔衛道的時候。

緒以灼從懷中取出羅盤,一旦分散,想要找到彼此就不容易了,分開前禹先生直接把羅盤交給了緒以灼,讓她脫困後直接走,不用再浪費時間找自己。

羅盤上,兩點顏色深得近墨的紅點疊加在一起,周邊空了一片,恰巧堵在了緒以灼原先規劃的路上。緒以灼看著周圍密密麻麻的紅點,遲疑片刻後,還是踏上了原計劃的路線。

她拿出了方生蓮鏡就沒有收回去,所過之處步步生蓮。奪情花無法與方生蓮鏡所化的蓮花抗衡,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枯萎,轉眼間又化成了灰燼。

緒以灼察覺到奪情花開得似乎秘籍了些。

很快她就知道了這是為什麼。

長巷的拐角處,窮途末路的魔修被一柄血線凝成的長槍釘死在牆上。她的鬥篷與衣裳破破爛爛,再也無法遮蔽身體,但衣下並未任何旖旎之相,隻讓見者毛骨悚然。

緒以灼原先隻知羅姑的臉一半完好,一半已成白骨,此刻才知道原來腦袋之下所剩的也隻有骨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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