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誘(8)(2 / 2)

錦繡芳華 九月輕歌 16796 字 5個月前

熠航正在睡午覺。

顧雲箏輕撫著他的小臉兒,詢問他午間用了藥膳沒有。

連翹輕聲道:“五少爺喝完何首烏雞蛋羹才用飯的,夫人放心吧。”

“藥膳就算是做成美味,總吃也不是法子。”那道何首烏雞蛋羹益智補虛損,功效多多,卻是每日都要服用,顧雲箏不覺得熠航能堅持多久,就算她,也受不了連續幾天吃同一道菜,何況一個小孩子。

“還真是,要是藥效相同的藥膳種類能多一些就好了,這樣也能變著花樣來。”

“可惜我們不懂這些。”顧雲箏無奈地笑了笑,起身出門。

連翹跟著到了抄手遊廊裡,通稟道:“大夫人送來的人已經打發出去了,奴婢讓人看著大夫人那邊,倒是還沒聽說有什麼動靜。”

顧雲箏點一點頭,“下午如果有不請自來的人,一概攔下。如果有人來院子裡找侯爺,記得把五少爺帶到後麵去玩兒,彆讓不相乾的人見他。”

連翹稱是。

“再有就是,該給五少爺找三兩個六七歲的小廝……”顧雲箏說著話,就想到了霍天北的性情,話鋒便是一轉,語聲透著點兒無奈,“這件事我跟侯爺說說,讓他親自選吧。”

連翹聞言笑了起來,既為夫人想的這麼周到欣喜,又為末一句忍俊不禁。的確是,侯爺那性情,太挑剔,這件事隻能讓他親力親為。否則人來了也沒用,他看著不順眼,還是要卷鋪蓋走人。

顧雲箏回到房裡,算了算時間,和衣臥在床上,對春桃道:“我躺一躺,半個時辰之後叫我。”大半晌掛著笑應付一堆人,身體不覺得怎樣,心裡卻有些疲憊。

春桃稱是,帶著房裡服侍的小丫鬟退到外麵。

顧雲箏閉上眼睛,回想著今日見到的每一個人,細細記在心裡。沒過多久,霍天北回來了,徑自去更衣洗漱。她隻好起身,轉去暖閣內的美人榻上閉目養神。

霍天北換了身家常的黑色錦袍,到暖閣與她說話:“怎麼也不與我說一聲,就把田媽媽打發走了?”一麵說著,一麵坐在美人榻旁的杌凳上。

“田媽媽?”顧雲箏揉著眉心,“我怎麼不記得有這麼個人?”

“裝糊塗。”霍天北從連翹手裡接過茶盅,呷了一口才繼續道,“明知道是大嫂送到正房的人。”

“哦,原來侯爺說的是那個人。”顧雲箏微笑,對上他視線,“沒經過我的同意,隨意進出正房的人,攆出去是輕的,打出去也屬正常。”

霍天北解釋道:“田媽媽是服侍過大哥的人,算得穩妥。大嫂讓她過來幫忙照看熠航,也是好意。”

“服侍過大爺的人又怎樣?”顧雲箏的目光沉靜如水,“改日若是太夫人、二夫人、三夫人都要往我身邊安排下人,找的都是服侍過大爺的人,我是不是都要收下?”

霍天北有點兒頭疼,“你這是不是強詞奪理?大嫂不同於彆人。”

“大嫂是不同於彆人。”顧雲箏勾唇輕笑,語帶輕嘲,“她做什麼事之前,應該先征得我的同意,她倒是好,直接去找侯爺了。她也是主持過中饋的人,怎麼連這種規矩、禮數都不懂?”

霍天北語聲透著一絲惱火:“侯府沒規矩也不是一日兩日了。沒規矩比守規矩易,人們爭相效法也不稀奇。”

“……”顧雲箏怎麼也沒想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她看著他,心生笑意,而且笑意不可控製,擴散到了眼底、唇畔。

“笑什麼?”霍天北被她的笑容感染,不自覺笑了起來。

顧雲箏語氣緩和下來,變得如平時一般柔和,“笑侯爺居然也會做破罐破摔的事。”

霍天北解嘲一笑,“早間出門之前,大嫂派人說了這件事,我也沒多想,當即應下了。以為她怎麼也會跟你說一聲,卻沒想到她讓人直接來了正房,更沒想到你一絲情麵也不給她留。”都夠讓他意外的。

“侯爺回府的時候,大嫂的丫鬟是不是當即就告訴您了?”

“嗯。怎麼?”

“早間請安的時候就遇到了大嫂,她今日也沒什麼事,留在房裡念經——這麼清閒,怎麼就抽不出時間讓人與我說說這件事?”顧雲箏沒轍地扯扯嘴角,“現在是要做什麼?要侯爺給她做主,找我興師問罪麼?”

“怎麼會。”大夫人就是她說的那心思,他心裡承認,麵上卻不能承認,“這件事,細說起來,是我處理不當。”

本來就是你處理不當,本來就是你沒把我當回事。顧雲箏腹誹著。

“大嫂雖然也有過錯,可她到底是寡嫂。熠航的事我駁了她,今日你又這樣發落了她送來的人……”霍天北把茶盞放到了旁邊的矮幾上,指尖在幾案上跳躍記下,現出猶豫的神色。

顧雲箏卻因他這樣心生警惕,緩緩坐起身來,先一步語氣堅定地告訴他:“侯爺,今日這件事,真正該賭氣該委屈的是我。如果你想讓我去給大夫人賠禮,也不必說了,我不可能答應。”

霍天北微微蹙了蹙眉,“你陪我去大嫂那兒坐坐也不行?你把人趕了出去,外院的人都看到了,當真是一點情麵也沒留,換了你是大嫂,也會覺得難堪吧?”

顧雲箏不耐地呼出一口氣,“早知道侯爺隻看誰顯得更委屈,我回來之後就該哭一場,侯爺見我也難過得厲害,想來就不會處處偏袒大嫂了。”

霍天北失笑,為大夫人開脫:“她孀居已久,行事偏激或不妥也在所難免。”

顧雲箏目光轉冷,寸步不讓,連聲反問:“她孀居不是潛心禮佛麼?佛家不是心懷悲憫麼?我剛主持中饋,她不幫忙也算了,怎麼還給我添亂?她的丫鬟是不是還與你說了,若是不給她賠禮,她就要鬨到滿堂賓客麵前去?”說到這裡,冷冷一笑,“那倒好了,台上台下都有戲看,今日來的人都可一飽眼福了。”語必,忽然察覺到了他的反常——他不該為這種事猶豫,從來是有了決定知會她一聲的習慣,此刻像是刻意為之。

霍天北聽著她語聲如珠玉落盤,清脆悅耳,卻泛著無形的冷意,那張清麗的小臉兒也緊俏的有些肅冷。他不由挑了挑眉,望向在一旁服侍的連翹,“這是誰惹到她了?這麼大的火氣。”

連翹很有些啼笑皆非,知道霍天北是有意緩解氣氛,說了句“奴婢去給夫人沏一盞茶”,避了出去。

顧雲箏則很是沮喪。換個人,早就發火了,他卻一絲火氣也無,不與她爭論。是因為不值得,還是不屑與她爭吵?

隨即,她又有些惱火,惱自己。從來不會在人前流露情緒,麵對他的時候卻會不自覺地動氣。上一次是他挑剔含清閣陳設的時候,那次就告誡自己了,在他麵前要格外控製情緒。這一次卻又重蹈覆轍。

什麼話不能平平靜靜說出來?這件事其實也不算什麼,他願意偏袒誰是他的事,她如何行事不是他能約束的,有什麼好介意的?

霍天北已語聲柔和地問她:“你是因為不滿大嫂這般行事,還是不允許外人接近熠航?”

顧雲箏如實道:“兼而有之。就算是大嫂先來詢問,我也不會答應。”

霍天北滿意一笑,“那就好。”

顧雲箏到此時已能確定,他是在試探她。這樣看來,她的反應是歪打正著了?心裡卻不能因此而欣喜,反而有一種上當的挫敗感。

“你剛主持中饋,我幫不上忙也算了,卻不該給你添亂。”霍天北套用她說過的話安撫她,“大嫂那邊我派人去傳話,要她日後行事主意分寸。你彆生氣。”語聲略帶敷衍,像是平時哄熠航一樣。

顧雲箏眉梢微動,又撫了撫額,有氣無力地說了聲“多謝侯爺”。

“這件事我也有一半的錯,你多擔待。”

一點誠意都沒有,完全就是在敷衍。顧雲箏想想也是,換了誰都一樣,故意犯下的錯,道歉時又怎能有誠意?心念轉動,和聲道:“再有這種事,侯爺能不能先與我說一聲?如果這種事一再發生,定會傳出閒話。說我無能被侯爺看輕事小,說侯爺內外不分動輒插手內宅事宜事大。侯爺實在是清閒的話,不能將外院的庶務接到手裡麼?聽說二爺總是忙得焦頭爛額,侯爺不如幫幫他。”

她是真會說話。或者說,她是真會不帶臟字的罵人。閒得沒事插手內宅事宜的人是什麼貨色?說完這個就建議他拿回打理庶務的權利就更氣人了,分明是在說他不知謀取不務正業不分輕重。

霍天北是有些惱火的,但是對著她那樣無辜柔美的笑容,火氣就消散了大半。再說她是有意要他生氣,上當就太傻了。是以,他笑著頷首,“這話在理。往後內院的事我一概不聞不問,至於庶務,不值得我接手。你要是能內外兼顧就好了,庶務就交給你消磨時間。”

這語氣,好像庶務隻是個玩物而已,他高興的話,可以賞給任何人。顧雲箏揚眉一笑,“說話算數?”

“我何時騙過你?”

顧雲箏半是玩笑半是認真地道:“那好,過段時間,侯爺就把庶務之類的瑣事交給我吧。內宅這些小事,每日一兩個時辰已足夠。”

聽著她這甚為托大的話,霍天北笑出聲來,“剛會走就想跑。能力不濟的話,有你哭鼻子的時候。”

“哭鼻子的時候,我任由侯爺發落還不行麼?”顧雲箏嘀咕道,“左右你也不將那些放在眼裡,讓我試試又何妨?與其讓二爺撈油水,還不如讓我敗家呢。”

霍天北朗聲大笑。

顧雲箏也笑起來。這種可以當真也可以當做玩笑的話,與他說說也無妨。哪天他看霍天賜不順眼了,又找不到合適的人打理庶務,說不定就會想到她。趁著他心情愉悅,她又說起給熠航找小廝的事,“總是我們陪著實在是不妥當,侯爺手裡不乏成家生子的仆婦吧?選兩個合眼緣的過來也非難事。”

“已經讓徐默留心了。”這種有商有量甚至有默契的情形,讓霍天北心裡暖暖的。

顧雲箏有心叮囑他不要憑一時感覺定人去留,轉念想到他對熠航興許比她還要上心,忍下不提,催他午睡去。

霍天北知道她忙了大半天,定有些疲憊,也就離開暖閣,不再擾她。

顧雲箏躺了一陣子,起身更衣,回到積翠軒。進院門之際,正是戲到中場歇息的時候,顧雲箏聽到二夫人正與人閒話家常。

與二夫人站在花樹下閒聊的是簡閣老的夫人。簡閣老在內閣始終奉行中庸之道,與權臣貴胄間的來往也是儘量一碗水端平,與哪家都是一樣,有來往,卻不頻繁。簡夫人四十來歲,待人溫和中透著疏離,對著不投緣的人話就很少。

簡夫人見到顧雲箏,眼中閃過一抹喜色,移步迎上前,“方才還在想呢,四夫人離開有一陣子了,也不知去做什麼了。”

“房裡有點事,回去看看。”顧雲箏笑道,“夫人彆怪我失禮才是。”

簡夫人體諒地道:“怎麼會。當過家的人都知道,今日你定是忙得團團轉。”又打量著顧雲箏新換上的衣物,由衷稱讚,“這一身衣服真正好看,快與我說說,是請哪間鋪子哪位師傅做的?回去我也給幾個女兒去做。”又略帶不安地道,“有人效仿衣飾,四夫人會不會責怪?”

“怎麼會,能入您的眼,我高興還來不及呢。”顧雲箏笑道,“隻是那鋪子、師傅都不是有名氣的,說出來怕您笑話。”

被簡夫人有意甩下的二夫人,正凝眸打量著顧雲箏。不怪簡夫人稱讚,顧雲箏這一身打扮,實在是讓人眼前一亮。

湖藍色的大袖右衽春衫、百褶裙,腰係青藍色絲絛,更顯身形纖長窈窕,腰肢不贏一握。春衫前襟沒有任何裝飾,百褶裙下擺繡出了水麵的漣漪、碧綠的蓮葉、盛放或含苞的蓮花。隨著裙擺被春風輕柔拂過,栩栩如生的蓮花輕輕搖曳著。

二夫人站的位置,可以看到顧雲箏衣衫背後的裝飾。右肩下有點點花瓣下落,被那湖藍襯著,似是落入了湖麵。而百褶裙後麵的下擺,則繡著隱約可見的青山綠樹,還有一隻白色的大鳥,展翅飛揚。

將衣物、刺繡、風景恰到好處地融合到一起的裝扮,與時下女子興穿的縷金、彩繡等工藝的衣物相較,真真是彆出心裁又典雅彆致。正麵已讓人側目,偏生最奪人眼球的在背後。

這隻小狐狸,是個出風頭的高手啊。二夫人腹誹著,聽得簡夫人道:

“早就聽說四夫人開了間繡品鋪子,不瞞你說,早就去過幾次了。這一身穿戴,是不是出自鄭師傅之手?嗯,細看看,真像是她的手法。”

顧雲箏笑道:“真是什麼都瞞不過您,的確是我請鄭師傅幫忙做的。”

“這就是了,難怪這樣打眼。明日我就去找鄭師傅,請她照樣做幾套。”沒有哪個貴婦會總穿同樣的衣服出現在宴請這類場合,定遠侯夫人這身衣服,今日之後就會變成家常衣物,再出現在眾人麵前的時候,必然要換花樣。簡夫人若不是深知貴婦們這個不成文的習慣,也不會這麼說。

顧雲箏笑問:“貴府幾位小姐怎麼沒同來?”

簡夫人便笑,“都爭著搶著要來,全帶來的話,便是四夫人不嫌吵,我就先頭疼不已了。改日吧,等四夫人清閒一些,讓她們過來拜望。說起來,你也隻比她們大三兩歲。”

兩個人一麵說著話,一麵走進室內。

二夫人落在後麵,看出簡夫人待顧雲箏不同於彆人。這是不是意味著,簡閣老有意與霍天北走得近一些?方才她委婉地詢問簡府幾位小姐的情況,簡夫人卻是不正經搭話,一味與她東拉西扯,讓她有些失落。

此刻她卻歡喜起來。如果來日簡夫人與顧雲箏來往頻繁的話,兩家結親也非難事吧?簡閣老膝下女兒個個知書達理有才有貌,多少人家都惦記著。錦安是秦閣老的外孫、霍天北的侄兒,娶簡家女也不算高攀,差的隻是兩家的交情沒那麼深。這樣想著,她要與顧雲箏平和相處的心又誠了幾分。內宅的事情便是讓她再不甘再惱火,也大不過錦安的婚事。也是到了此刻,她才真正明白了太夫人的用意——她們婆媳兩個與顧雲箏歡歡喜喜相處,果然益處多多。

顧雲箏與眾人寒暄片刻,陪著太夫人聽了會兒戲,便又出去看遊園的人們。

經過關著夏蓮、穆姨娘的地方,她看了一眼,見院子附近無人逗留。她事先問過霍天北,他說不需顧及什麼,也就不需將人移到彆處。她專門派了兩個婆子幫忙看門——霍天北不在乎規矩,她卻要防範兩個人垂死掙紮鬨起來,萬一有人被嚇到,就等於她將壽宴辦砸了。

越來越覺得,有霍天北這樣一個夫君,是特彆倒黴的一樁事——他看似溫和或清冷,實則是慣於霸道行事,而這正是她不能接受的一點,生平最煩自己的事被人影響被人乾涉。之於午後他的承諾,那擺明了哄孩子的語氣,可信度可想而知,為著避免日後被氣得肝兒疼,還是聽過就忘比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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