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與花(6)(1 / 2)

錦繡芳華 九月輕歌 16668 字 5個月前

顧雲箏在林太太抬手之際, 收回字據,仍是笑盈盈的說話,“林太太多慮了。誰也不會為了這麼點兒銀錢作假。我手裡還有一張一萬兩的,你要不要看看?”

林太太定定地凝視著顧雲箏, 恐懼、憤怒之色越來越濃。七天期限, 雙倍償還,傻子才會立這種字據!她緩緩搖頭, “我不信,我不相信, 一定是你做的假字據……”

顧雲箏笑著搖頭, “這種東西要作假也不難,隻是, 林家人還不值得我大費周折,林大人更是不需我如此就能自投羅網。”

她想做假的話,吩咐銀號的掌櫃讓林鶴慶隻在借據上簽字即可, 找安姨娘模仿林鶴慶的筆跡, 不知能做多少張。可林家人還真不值得她欠下安姨娘一份人情,那林鶴慶又是個三杯酒下肚就不辨東西南北的,這般行事很容易。說到底,能走到舉債、賣女求榮的官員,怎麼會是心思縝密品行高潔的。林家也隻有大夫人勉強上得了台麵,談吐見識有不俗的一麵,卻偏偏如今行事偏激,一味與她作對, 著實可惜。

林太太已是六神無主,“你要做什麼?你到底要怎樣?”

“我手裡有幾張字據,你拿回去一份,與林大人看看真假。至於我要什麼,你們不妨猜測著行事。等我滿意了,自然會將借據全部交給你們,隻當是沒發生過。”顧雲箏說完,將字據放到林太太手邊,端茶送客。

林太太失魂落魄地走了。

安姨娘與秦姨娘過來請安了。

安姨娘不似以往過於謙卑,與顧雲箏多了一份近乎友人的熟絡。

秦姨娘關在房裡抄寫經文,今日才完事。這些日子過得當然是百般不如意,消瘦了些,麵帶憔悴,卻平添一份楚楚可憐。她將抄寫的經文雙手奉上,“請夫人過目。”

李媽媽接過去,大略查看一下,對顧雲箏點一點頭。

顧雲箏讓小丫鬟給兩人搬來椅子。

秦姨娘卻沒落座,而是恭聲道:“聽說要有新人進門了?夫人可有需要妾身幫忙打點的事?妾身明日想回一趟秦府。”

有新人進門,當然是秦姨娘不想見到的。如今情形已夠糟糕,再多一個爭寵獻媚的,必然每況愈下。如果秦姨娘明日回秦府,說辭當然與太夫人完全相反,秦家說不定就會為她出頭,幫忙攪黃此事。這對於顧雲箏而言,卻是橫生枝節。她思忖一下,“你過兩日再回秦府,我會吩咐人給你備好幾色禮品。”

秦姨娘帶著點兒不情願稱是。

三個人說了幾句閒話,顧雲箏端了茶。

這晚盥洗時,顧雲箏又覺得心煩意亂,腹部也有些發漲,她跟春桃嘀咕,“怎麼回事?身上不舒坦得很,總想找個人出氣。”

春桃考慮多時,才不確定地道:“是不是遲遲不來的原因?”說著就有些沮喪,“你總給彆人推薦大夫,怎麼就不給自己看看?小日子總是不準,一個半月、兩個月一次的時候都不少。時間隔這麼久,能好受才怪。”

顧雲箏卻不在意,“那又不是什麼享受,這麼個不準法也好,我每年能少受幾次罪。”

“……”

“可如果小日子之前心煩意亂的就不行了,明日去給我抓點兒平心靜氣的藥。”

“那還不如讓藥膳師傅給您調理著呢。”

“嗯,也行。你跟她們說說,讓她們給我也做點兒藥膳。”

春桃怎麼聽怎麼覺得她太不拿身體當回事,一陣搖頭歎氣,“先讓她們給您把脈才行,亂做些藥膳怎麼成。”

顧雲箏隻是沒心沒肺地笑一笑,寬衣歇下。霍天北應該是在東院,她希望他今晚彆回來了。準確的說,等她無名火消散了再同床共枕最好。

霍天北夜裡倒是沒回來,黎明之際回來了。

顧雲箏是被親吻喚醒的,清涼悠遠的香氣,灼熱的氣息。“今日我就吩咐守門的婆子,下鑰之後誰回來也不給開門。簡直要被你煩死了!”她咕噥著,翻身趴在床上,把臉埋在床單上,想繼續睡。

霍天北笑著掐了掐她的小細腰,“我到底怎麼你了?沒來由的亂發火。”一麵說著話,一麵將她攬到懷裡。

顧雲箏揉了揉眼睛,想到春桃的話,跟他說了,又道:“可能是這個原因吧。也不知是怎麼回事,跟彆人都能忍著,跟你就不行。”

這算不算是在心裡把他當成了親近的人?念頭閃過,他又想到一件事,心頭一動,“明日讓藥膳師傅給你看看,把把脈,這種症狀也不算什麼,估摸著每日吃些點心就行。”

顧雲箏還真怕他親自給自己把脈開方子,聞言乖順點頭,手臂環住他腰杆,“那你消停幾天吧,我實在是難受。”

霍天北吻了吻她眉心,“答應你了。日後有什麼事都是一樣,跟我說清原因,免得橫生誤會。”

“嗯。”顧雲箏有一下沒一下的撫著他的中衣,因為他的體貼心生不安。躊躇片刻,還是將服藥的事情說了,並不用儘孝的理由為自己開脫,而是道,“我那時想,如果不這樣做,太夫人知道了,保不齊就命人在府裡飲食中動手腳,與其千防萬防,還不如讓她暫且心安,不會急於害我。再怎麼樣,她也是你的長輩,沒有天大的理由,不能與她撕破臉。可反過來就不一樣了,她找我的麻煩太容易,林雅柔的事就是例子。”

霍天北沉默了好一陣子。林雅柔的事,他對她也有一點兒歉意。如果換在平時,他一定會事先跟她說清楚原委讓她心安,可那天下午實在是惱了她,這才提也沒提。思忖良久,他選擇相信她給出的理由。也是,他現在並不能讓她全然放心,一心一意跟著他。就算是想過兩年再想生兒育女,也在情理之中。

顧雲箏因為他的沉默有些心虛,沒勇氣看他的神色,把臉埋到他懷裡。他愛怎麼想就怎麼想吧,本來就是怎麼想都說得通的事。

霍天北卻沒順著她的話說,“過段日子,嶽父會外放至南疆。太夫人鞭長莫及,不能再利用嶽母生事,這樣你我就少了後顧之憂,行事也方便些。”

行事也方便些,指的是什麼?

霍天北並沒給她思索的時間,又道:“現在你的處境是不大安全,手裡的事也不少,過一兩年再添孩子也好。”

顧雲箏有了真切的愧意,“你這麼說,倒讓我無地自容了。應該早些告訴你的。”

要是她在他知情前說這些,他還真說不準自己會是什麼反應,但一定沒個好臉色。這是消化了好幾天才有的說辭,自然動聽些。他笑著托起她的臉,“讓你無地自容可太不容易了,比看到你臉紅還難。”

顧雲箏剜了他一眼,卻不知毫無淩厲之色,眼角眉梢反而有著隻有他才看得到的風情。

他就笑著覆上她唇瓣,蜻蜓點水般輕輕一吻,又揉了揉她長發,“我今日休沐,陪你再睡一會兒。”

“嗯!”顧雲箏點一點頭,和他相擁而眠。

早飯後,徐默帶著杜蘅、益明過來了。

霍天北還是不大放心,“他們要是不懂規矩,我隻找你說話。”

徐默拍著胸脯保證:“不會,兩個小家夥很伶俐,我和賀衝也是儘心指點過了。”

顧雲箏見兩個孩子眉清目秀,唇紅齒白,愈發確定霍天北以貌取人,暗自失笑,柔聲問他們幾歲了,父母是誰等問題。

杜蘅、益明都不是浮躁的性情,有問必答,恭恭敬敬,並不多說彆的。顧雲箏還算滿意,對霍天北道:“我看著還不錯,再看兩日,穩妥的話就留下。”

霍天北頷首,帶著他們去見熠航,之後又領著三個孩子去了後花園玩兒。

有他幫著帶孩子,連翹就有了空閒,幫著顧雲箏打理內宅一些事情。這些本該是堇竹的事,可堇竹還留在宣國公府,她這作為好友的人就代勞一二。

見過管事,兩位藥膳師傅過來了。聽春桃低語幾句,給顧雲箏把脈,商量之後笑道:“我們兩個每日給夫人單做些糕點羹湯,夫人每日服用,調理一兩個月就行了。”

這倒簡單,顧雲箏爽快點頭。自此每日早間喝一碗羹湯,午間吃三兩塊糕點,起初還每日詢問裡麵加了什麼藥材,跑去霍天北的小書房找出醫書查看功效,幾日後心緒和緩許多,便放下了那一點兒不信任,照兩位師傅的安排吃吃喝喝,一直這般調理著,到入秋才結束。自然,這是後話。

上午,林太太過來了,先去了大夫人房裡,隨後去了太夫人房裡。

到午間,闔府都知道了林太太的來意:林家反悔了,林雅柔不會進侯府做妾室。這樣出爾反爾的事,林太太自然少不了一番賠罪認錯,卻是死也不提為何如此。

有些人忍不住笑著議論:“怪不得四夫人一直不予理會,原來根本就不能成事。”

太夫人的心情可想而知,用腳趾頭想想也知道與顧雲箏有關,怎奈無從得知詳情,怎麼也問不出。

大夫人即日稱病,閉門不出。她的病是在心裡,太窩火,像是被人狠狠地打了一通耳光。在房裡來回踱著步子,臉色一直青紅不定。

她打算的好好的——

太夫人的心思,她有太多時間觀望揣摩,早就看清楚了,又不好與霍天北直言。到了近期,聽說了一些風聲,想著利用太夫人這心思,把三妹弄進府中也不失為一樁美事。

顧雲箏不喜三妹,三妹進門後,一定會出現妻妾爭寵的局麵,這樣一來,顧雲箏就沒了悉心照顧熠航的心思,會惹得霍天北厭棄,她順勢再提出撫養熠航,絕不會再被拒絕。

而她那個三妹,花招百出,她其實也不是特彆喜歡這種性情,但是身子骨沒問題,可以給霍天北生下一兒半女,也算是給霍天北解了子嗣艱難的困局。就算是孩子生下來,養在顧雲箏名下,她也自心底讚同。

卻是萬萬沒想到,顧雲箏這麼快就有了應對之策。

那些借據看起來荒謬,卻是父親親自蓋章按了手印的。本來這一段兵部官員的變動就大,父親的官職岌岌可危,四處借銀子上下打點。父母若是有一點法子,又怎麼可能同意將膝下女兒送給彆人做妾。

隻有這樣,如今的霍天北才算是又與林家有了撇不清的關係,彆人才會看他臉色不再刁難父親。如果隻憑她這個孀居之人,霍天北不大可能出手幫助父親走出困境的。

而如果林家借債的事情傳揚出去,等於是雪上加霜,再無周旋餘地。

本朝律例,官員放官吏債或借高利債當即罷免官職。官員們哪裡會真正奉行,慣於相互包庇賺取暴利,這條律例就成了擺設。可如果置身於風口浪尖之上,這樣的罪名就會被有心人沒限度的放大,成為丟官的鐵證。

顧雲箏這一手,是死死地掐住了林家的咽喉。

彆人棋高一著,她隻有認輸,滋味卻實在是難以消受。

正在這時候,思煙帶著幾個二等丫鬟、小丫鬟顫顫巍巍地過來了,身後有幾名婆子拿著幾個人的鋪蓋行禮,還有笑吟吟的李媽媽。

李媽媽道:“稟大夫人,四夫人將思煙和這幾個丫頭送給您了,您不想要也沒事,隻管發話,她們會帶著行禮即刻離開侯府。”說完上前幾步,將一個荷包放在大夫人身側的矮幾上,“這是四夫人煩請您轉交給林太太的。”語必行禮,轉身帶人走了。

大夫人手腳都有些發涼了。

將人收下,闔府就都知道思煙是她安插在顧雲箏身邊的眼線了;不收的話,思煙幾個就等於是被她害得被攆出去了,日後誰還敢為她做事?

怎麼樣都能讓她顏麵儘失。

顧雲箏之前沒這麼做,是時機未到吧?——霍天北納妾的事情還沒個結果,顧雲箏這麼做的話,落在人眼中,不過是變相找茬撒氣。現在這麼做,分寸拿捏得剛剛好。

她以往鬥不過太夫人,畢竟少了很多年的閱曆,也認了。如今呢,竟連一個小丫頭都鬥不過。

她身形向後退了幾步,跌坐在三圍羅漢床上。

正房裡,思煙幾個人走後,顧雲箏立刻讓二等丫鬟木錦升了一級,補了思煙的缺,之前讓李媽媽準備出的二等丫鬟、小丫鬟派上了用場。

李媽媽昨日就挑選出了幾個,且詳儘交代過了幾個人,今日一早人就來了,個個勤快伶俐。

小小的變動對於顧雲箏來說,如同石子落入湖心,起了個漣漪便恢複平靜。對於房裡的下人卻是個警醒,明白自己若是有二心,隨時可以成為下一個思煙,在走後甚至沒人願意提起。

顧豐今日也沒閒著,派了管家過來,說了給顧雲箏添嫁妝的事,下午就讓一個交情不錯的人帶著兩個管事過來了。霍天北也照著顧雲箏的意願安排下去,從自己的賬房裡撥出兩個人對賬、記錄,找了沈燕西、三爺霍天齊與顧豐好友一起做中間人。

這件事不大不小,對於兩個賬房管事來說是小事一樁,未到黃昏就寫算完畢。到了第二日,手續全部辦妥。午間,霍天北特地與顧豐碰了個麵,翁婿兩個一起吃了頓飯。

內宅這邊,顧家送來的幾箱子金銀細軟收入庫房,顧雲箏即刻喚來顧安、顧平,獨自在花廳見他們。她把手裡多出來的兩套宅子、幾百畝田地交給他們打理,升兩個人為管事,每年拿三十兩銀子——是介於二等管事和頭等管事之間的例銀。

兩個人咧著嘴傻笑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跪在地上給顧雲箏磕頭,正色保證會更用心的當差。

顧雲箏也被他們的喜悅感染,笑盈盈的讓他們起來,撥出點兒銀子,用來添一批丫鬟婆子打理宅院,再添一輛尋常的馬車、一名車夫,特地交待一句:“有了什麼緊急之事,你們直接跟車過來接我到北大街。”

兩人諾諾稱是。顧平又道:“昨日小的兩個在街上遇到了老爺,老爺詢問了幾句,聽說夫人將我們安置在了彙春路,便將精心挑選出的幾名小廝送到宅子裡,還請夫人示下。”

“那正好啊。你們今日就搬到北大街的宅子裡去住下,打起精神來,管好我多出來的這些田產,把我交給你們的事情辦好。”顧雲箏笑著端了茶,“快回去吧。”

兩人稱是而去,腳步分外輕快。

顧雲箏籲出一口氣。到今日,這日子才算是有模有樣了。

太夫人應該是行事慎重縝密之人,林雅柔的事定會讓她猜忌一段時日,謀劃一段時日,不會輕舉妄動。

總而言之,府裡可以消停一段時間。

多少事都是一樣,萬般防備、設想都沒用,最關鍵的還是事到臨頭如何應對。太夫人那邊,能得到些風聲是最好,得不到也不需寢食難安。再不濟,她身邊還有霍天北呢。

他跟她一樣,身邊人自己怎麼發落都不為過,但不可能允許彆人責難。那可是很沒麵子的事,她都受不了,何況他一個大男人了。

回到正屋,顧雲箏坐在桌案前,想著那間酒樓要怎麼布置。想像以前那樣,畫出個格局來,卻難以做到。

每每著手這種事情,她都會想到蕭讓,想到那個多年來與她親如兄妹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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