築藩籬(8)(2 / 2)

錦繡芳華 九月輕歌 13022 字 5個月前

顧雲箏看了看,是頗有些年代的東西,很珍貴。喜歡,卻沒留在手邊用,隻命人收到了庫房。她還是願意用蕭讓那套文房四寶,寫信時總是心緒愉悅。

到二十天之後,顧雲箏覺得自己已經完全恢複了,身形、精力都如以前,氣色甚至更好,不明白為何要悶足一個月。李媽媽與兩名奶娘一再規勸,她才勉強答應不出門,隻是不時下地,親自抱著孩子,在室內走來走去。

兩個孩子的輪廓一日一日變得清晰,果然如人們所言,長得像霍天北,鼻梁高挺,小嘴兒弧度完美,膚色也從出生時的紅彤彤慢慢變得白皙瑩潤。

將兩個孩子放在一起,若是繈褓、小衣服一樣,她偶爾都分不清哪個是宸曄,哪個是宸曦。都有著與霍天北一樣堪稱美麗的惑人的眼睛,眸子漆黑,清澈無辜的眼神。她常常會不自覺的一看就是大半晌,看不夠的兩個小東西,疼不夠的兩塊瑰寶。

可兩個孩子也很不好帶,一個哭,另一個必定跟著湊熱鬨。兩個一起哭的時候,顧雲箏就會心裡發慌,實在是聽不了,揪心不已。她不知道自己何時才能習慣這種情形,想著幸虧有這麼多仆婦,若是隻有自己,真不知是怎樣忙亂狼狽。

霍天北總是每日下午早早回來。他是個偏心的,抱著晨曦哄逗的時候多一些。

晨曦比宸曄嬌氣、事多,一點點不舒服就會皺著小臉兒哇哇大哭,有時候惹得一群人圍著忙碌半晌,也找不出她哭的原因,興許她就是想哭一陣子,變著法子折騰人——偶爾顧雲箏真會這樣猜測。

晨曦一哭,宸曄也就會跟著哭一小會兒。

反過來,宸曄哭起來的時候,晨曦不消片刻就會哭的滿臉的淚,聲音比宸曄還大,時間比宸曄還久。

顧雲箏為此時常頭疼苦笑,可是霍天北喜歡這個嬌氣麻煩的女兒,愛不釋手,還篤定地對顧雲箏說:“一定是隨了你小時候的性情。”低頭吻了吻晨曦,還問,“爹爹說的對不對?”

顧雲箏笑不可支,腹誹他強詞奪理,平日裡就更偏愛乖巧安靜一些的宸曄。

李媽媽、春桃等人真是服了他們。明明長得一模一樣的兩個孩子,居然能夠各自偏愛一個,讓人真不知說什麼好。

這日,顧雲箏午睡後醒來,起身下地,隨意綰起一頭長發,穿上了白色夏衫、暗綠色月華裙。

霍天北走進門來,無奈地勾了勾唇角。他管不了她,這些日子也習慣了看到她在室內轉來轉去。他轉到床前,斜倚著床頭,看了她片刻,笑著招她到近前,“我們說說話。”

“嗯。”顧雲箏應著聲,坐到他身側。

霍天北道:“皇上這幾日荒淫無度,連續幾日的放縱,今日病倒在床。”

“哦,那是好事啊。”顧雲箏展顏一笑。

霍天北隨著笑起來,“賀衝與我說的不少,可他對我瞞下了宮裡那位得寵的妃子。清君也算是你的人吧?她在宮裡的一番作為,有一些是你的意思吧?”

顧雲箏默認。

霍天北一麵說話,一麵無意識地撫著她白色夏衫的衣角,“燕襲離開霍府之後,就如憑空消失一般,我撒出去的人手根本找不到他,連蛛絲馬跡也尋不到。這個人不簡單,你要他出去做什麼事了?”

顧雲箏道:“不會是於你有壞處的事。”

霍天北似笑非笑地看著她,“於我的好處壞處,你能分辨的清?”

“我隻能以我的想法來分辨。”顧雲箏平靜的看著他,“難道你想一輩子做個權臣?你這樣的權臣,或許能保自己一生無虞,可是後人呢?一生威風八麵,死後被挖出來鞭屍的權臣不是沒有先例。難道你要孩子受你連累,經曆腥風血雨?你這樣的人,大抵是沒人願意為你沉冤昭雪的。”

霍天北輕笑,“沒錯。”

顧雲箏撫弄著他修長的手指,輕描淡寫的道:“再者,你也不是沒有野心的人。真沒野心,這幾年不會逐步得到內閣幾人的扶持。成國公說過,要你站到高處,你就不妨走到最高處。”

“嗯。”霍天北仍是笑,“繼續說下去。”

“也沒什麼可說的了。”話已經說得再明白不過。

“我似乎隻能按照你的心思走下去了。若是我不願意呢?若是我想過的日子無關權謀,隻想逍遙度日呢?”

“那你怎麼不早說呢?”顧雲箏笑道,“現在可不行了,容不得你退離。”

“為何不行?”霍天北凝視著她,“已到今日,你我不妨相互交個底。我也清楚,這些事是你自有喜之前就安排下去的,這段日子雖然不出房門,可燕襲在外麵,想來是得了你的吩咐,為這一日籌備著。”說著這裡,目光微閃,“燕襲,他恐怕不是你能左右的人,他隻是一心要幫你的人而已。”

“嗯,正是如此。我可沒資格吩咐他什麼事,隻是他願意幫我而已。”顧雲箏不想多談燕襲,隻說眼下,“幾位閣老與你過從甚密,你若是落難,他們的下場要比你更壞。如今皇上失了民心軍心,又不能再有子嗣,如今更是病倒在床——你放心,有清君照顧著,他一定是好不起來了。”

霍天北漾出了笑容。

顧雲箏繼續道:“兩位藩王在這時候,對皇位定是虎視眈眈,還有蔣晨東也是如此。皇上病倒了,沒有精力再處理朝政,需要一個得力的人幫他分憂,他在你和蔣晨東之間,必是選擇後者。可是內閣一定會選你。內閣齊心,你與葉尚書手握天下兵權,隻要你想,就能攝政。而時至今日,你不想也不行了。”

霍天北神色悠然地等著她說出最後的條件。

“你若要做甩手閒人,蕭讓、雲笛便會興兵造反。”顧雲箏語速緩慢下來,“以你的名義。祁連城手中錦衣衛已逐步去了南疆附近的幾座城池,他們不善於征戰,卻善於暗殺。你麾下幾名將領,不該就此殞命,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霍天北斂目沉思片刻,“蓄意將我逼至絕境,為的卻是要我位極人臣權傾天下,著實叫人費解。你們要的是什麼?隻是要我為含冤死去的那些忠良昭雪麼?”

“不。”顧雲箏緩緩搖頭,“我們要的是你將昏君的皇權奪過,讓他眼睜睜失去手中一切,讓他知道殘酷殺戮之後要付出怎樣的代價。”

霍天北頷首一笑,忽然岔開話題,“我也瞞著你做了一些事,抱歉。你平日較為喜歡的一些物件兒,你自己的小庫房,還有部分你與蕭讓、雲笛的信件,我都查看過了。有不少東西,例如你用了許久的那套文房四寶,已經有些年頭了,那本是蕭讓之物。若是這般推測,你與蕭讓似乎有著很深的淵源。這個人,應該是你很在意的吧?”

“你想說什麼?”顧雲箏心底生出了戒備,還有一絲恐慌。這個黑心的人,怪不得前些日子帶著馬老板來了府中,原來是彆有用心。

“我需要你給我一個說得通的理由。”霍天北唇畔依然含著笑,眸子卻變得黑沉沉的,“你是我的夫人,可你忙來忙去,最終目的是幫雲家、蕭讓報複皇上。我不能不介意這些。我該為成國公做一些事,可有些事不該是你與外人謀劃,安排我走上你們希望的那條路。我可以接受,但你們也要為此付出一些代價。”

他慵懶地坐起來,手臂圈住她頸子,將她容顏勾到麵前,語聲依然溫柔,“好好兒想想,給我個像樣的理由。時至今日,隻能委屈你一些了,不會再有任何外人接近你。再有,前些日子皇上已下旨命蕭讓進京領受封賞,人在中途。他領受的封賞是恢複爵位,還是身死,在你,也在我。”

語必,他輕輕吻了吻她唇瓣。

溫熱的氣息,溫柔的親吻,顧雲箏卻隻覺寒意入骨。

“你不能動蕭讓、雲笛。”她語聲很輕,卻透著不容反駁的堅決。

霍天北挑眉,“你們連個招呼都不打,就要打著我的名義在南疆造反。你我是舍不得動,連他們也不能動?”

如她所言,他有野心,他會給她與孩子一世榮華。可有些東西,他要自己得到,而非旁人逼迫、威脅他如何。換了蔣晨東,一定會慶幸身邊有這樣一些人,可他不能。再者,怎樣的上位者能容得了蕭讓、雲笛這種人的存在?

他不知道她參與了多少,想不通她與蕭讓的淵源從何時起。

她使得賀衝都不再對他知無不言,到近來才發現她早就為他鋪下了這樣一條路。

是,她做的也許沒錯,但站在他的立場看,還是錯了——她連一句提醒都不給,她明明知道按照她的打算會給他帶來怎樣一番腥風血雨,還是靜默無言。這也不是他不能容忍的,真正不能容忍的是她始終站在蕭讓、雲笛那一邊,直到此刻亦是。

顧雲箏抿唇微笑,“你不能動他們,甚至要善待他們。你也知道燕襲這個人不簡單——彆逼著我請他相助,讓你更為難。你看,你將我身邊看得到的人都控製住了,他們就算不能為你所用,也不能再幫我,我從未因此焦慮,為何?就是因為我還有燕襲,有他就足夠了。”

“適可而止吧。”霍天北柔聲勸她,“不要走到讓我猜忌你的地步,也彆讓我有一日狠下心來對待你。到何時,就算不顧及我,也該顧及我們的孩子。”他的笑容有了一分疲憊,“我終於明白,你當初得知喜訊時為何毫無喜色了。”

顧雲箏想到兩個孩子,亦是滿心黯然。孩子是他們生命中最珍貴最美好的存在,時至今日,亦成了束縛他與她的存在,都處在了兩難的地步。有孩子在,他們就不隻是夫妻,還是血脈相連的親人,對待親人,無從決絕行事。

她滿含悵惘地問他:“後悔麼?”

“自然不悔。”霍天北就笑,“我也沒吃虧,你從今日起,就安心在家帶孩子,相夫教子。你要的,我都儘力給你,我要的解釋,你也儘快給我。你該想得到,我權勢無疆之日,亦是輕易決定任何人生死之日,權謀之中不講人情,你偏要我講人情的話,就是你的不理智。”他撫著她的臉頰,眼中暗沉無光,“不論燕襲是什麼人,如何威脅我,對我都沒用。我這一生真要說怕什麼,就是怕用情太深,卻已無從挽回。”

顧雲箏微抿了唇,末一句觸動了心頭那根最柔軟的弦。

“你為我築起的屏障,我終究會踏平。而我給你築起的屏障,不過情意二字。哪一日你要摒棄這屏障,那你我就隻有親人情分了。說到底,我們能威脅彼此的,隻有情分,比的不過是誰的心更狠,誰用情更深。”他起身下地,向外走去,“阿嬈,彆走到那一日。一切到此為止。我要出去應對諸事,晚間不一定回來。”

他以前從未說過關乎情意的話,今日說了,卻是在這種情形下。

誰又不怕用情太深,誰又願意置身情海無從退離。

她發了一會兒呆,讓奶娘將宸曄、宸曦抱來。

幸好她還有孩子陪伴,幸好他還好政務要忙,否則她不能緩解對蕭讓的擔憂,他不能忽略對她的失望。

要她給他解釋,她能說什麼?

她喚來堇竹:“吩咐藥膳師傅,給侯爺做些寧心安神的飯菜。”

堇竹不知就裡,隻當是她關心霍天北,喜滋滋去傳話了。

顧雲箏在想的卻是,他一定被氣壞了。方才他是震怒之後才有的平靜。儘量用平靜的麵目對待她,避免任何讓彼此顯露狠戾的一麵。

吵過一次架,都得了教訓,再也不肯說重話。

但心裡的火氣又如何是短時間能夠平息的。他要接受她的“好意”,更要接受所謂好意帶給他的一係列風波甚至隱患。無從安撫,隻得命人在膳食上給他調理。

她沒得選擇,在成為他的夫人之前,她是蕭讓的表妹、雲笛的姐姐。很多事情,她隻能無條件的選擇幫助蕭讓、雲笛。

虧欠他的,她會儘力償還。如果還可以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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