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沒關係,那消息本來就是阿波羅尼婭透過去的。
1996年,英國,倫敦,威斯敏斯特區,格裡莫廣場。
送葬的人穿過廣場。
他們排成肅穆的行列,看上去相當體麵。有白發蒼蒼的高大老人,也有青春靚麗的少年男女,無一不穿著整潔的黑色喪服,像是剛從墓園歸來。
粗心的人很難發現他們從哪裡來,又要到哪裡去。他們既不從地鐵站上來,也沒有乘車,仿佛隻是憑空出現在草地上的。而12號像是一輛攬客的巴士,接到了這些人,便“嗖”的一下消失了。
“巴士”內部,一群人擠在門廳裡手忙腳亂地脫去外衣——戰時這麼穿還是太不吉利了,哪怕隻是掩人耳目,哪怕葬禮的正主此時正站在樓梯上,手端一杯紅茶笑著看他們。
“德拉科呢?”阿波羅尼婭抬頭問,“還自閉呢?”
雷古勒斯笑著歎了口氣:“他爸爸媽媽都不是這樣的人,我也不知道他怎麼就這麼倔。”
“呃……”羅恩正笨拙地解開黑西裝的領帶,拜天氣轉冷所賜,這一身還算舒適,“我要不要去道個歉?”
“你道什麼歉,西裡斯還沒向我道歉呢!”阿波羅尼婭哼了一聲,“我說莫麗怎麼突然這麼好說話,這種時候還敢放你出門。”
韋斯萊和普威特都是布萊克們拐著彎兒的表親。但亞瑟和莫麗都沒來,隻派了最小的兩個兒女,同樣的是,安多米達也沒來。弗蘭克和唐克斯雖然也是親戚,出現在這裡的理由倒是冠冕堂皇——怕其他食死徒來搶屍體。
“彆去。”對她的嘲諷置若罔聞的西裡斯也勸道,“你現在去隻會被他遷怒,斯萊特林都很會罵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在場唯二兩個斯萊特林都很不高興。“好吧,我們總是替不在這裡的人背鍋。”雷古勒斯看上去像是年輕了好幾歲,整個人容光煥發。
“還是我去看看他吧,他也該回去了。”阿波羅尼婭說著,卻被一直肅然不語的鄧布利多叫住。
“等等。”鄧布利多指了指會議室的方向,“我能先和你談談嗎,阿波羅尼婭?”
剛才還擠擠嚷嚷的門廳裡一下子安靜下來。“如果你說的是格裡莫廣場12號不再安全的事,鄧布利多。”雷古勒斯快步走下來,“我和你保證——”
“不,不,不相乾……”鄧布利多從容地揮了揮手,“彆的事,或者說,是我的事,私事。”
鳳凰社成員們的表情都很惶惑,似乎全然無法理解鄧布利多居然還有私事。他是旗幟,是符號,是領袖,但唯獨不像個活人,連他那些喜歡華服與甜食的小愛好,那些室內樂與十柱滾木球戲,都可以解讀為個人形象塑造的必備一環——就像老牌名流都喜歡讀《呼嘯山莊》和狄更斯一樣。
阿波羅尼婭早有預料,轉身擰開房門,率先走了進去。
按照鄧布利多的作風,怎麼也要擺上些吃的喝的,大家親密無間地坐在一起,推心置腹地說些心裡話。可是這次他沒有——他們分坐在長桌兩頭,鄧布利多注視著她,久久不曾開口。
“我能不能知道,你對未來是怎麼打算的,阿波羅尼婭?”她打了個哈欠,冷不丁聽到鄧布利多如此詢問,“我是說,戰爭結束以後。”
“怎麼,您怕我成為下一任黑魔王?”阿波羅尼婭綻開一個微笑,她大部分身體都陷在陰影裡,唯有一雙精雕細琢的、亮晶晶的紅唇暴露在破窗而入的陽光之下。
“我們已經有前車之鑒了。”鄧布利多並不否認。
“我始終認為,我們的目標是一致的,隻是道路有所不同。”她神情自若,眼神也絕不動搖,“可惜你不這麼認為……教授,你自己就是個絕無私心的高尚之人,為什麼反而要來懷疑我彆有所圖?”
“因為我認識另外兩個彆有所圖的巫師,他們和你一樣,外表、能力無不出眾,擁有一顆勃勃跳動的、冰冷的野心。”回憶起那段歲月,鄧布利多甚至微微笑了起來,“在未發跡時,他們總是讓人覺得他們是對方最親密的愛侶、最體貼的朋友,想他人之所想,急他人之所急,直到從那人身上榨取出最後一絲剩餘價值。”
“您不必向我訴苦,教授。”阿波羅尼婭慢悠悠地戳他肺管子,真對不住,“人就像是一麵鏡子,您對我的所有解讀,都無法構成千萬分之一的我,那卻是一覽無餘的你。”Ⅰ
鄧布利多硬生生被她懟得一愣。
“當然。我不能否認,我也曾誤入歧途。這並不可怕,重要的是,有沒有激流勇退的決心。”
“您認為我沒有?”阿波羅尼婭驚訝地看著他,“為什麼?”
答案不言自明,是愛。
往近了說,有斯內普和雷古勒斯,往遠了說,戈德裡克山穀那個微雨的清晨,鄧布利多幡然悔悟,因為他失去了阿利安娜。
她也有一個體弱多病的拖油瓶“弟弟”。不管她打著多麼冠冕堂皇的旗號,事實就是,科俄斯被她踢去了美國,十幾年來寒暑不問,從不相見。阿波羅尼婭隻是從每季度的財報上確認他還在頑強地活著。
“你有沒有想過,教授。”她忽然說,“如果我有愛,我會過得多麼痛苦?”
鄧布利多默然無聲,心中暗暗驚奇。他對阿波羅尼婭的過去和奧秘一無所知,單就他眼見的這些來說,她的生涯絕不輕鬆。
“您儘管批判我冷酷無情,正是冷酷無情才使我毫發無傷地走到今天。”阿波羅尼婭平靜地說,“我不必忍受道德的負擔、良心的譴責和愛情的刺痛,我隻需要在我選擇的道路上一往無前地走下去,誰也彆想攔住我。您覺得,沒有愛,是我的缺陷,可我卻覺得,這是命運饋贈於我的禮物。如果我能早認識到這一點,我會對克拉托斯和繆西卡的屍體更尊重一些。”
說到這裡,她忽然感到索然無味。無論她再怎麼說,也不會有人真正能理解她,這不過是在浪費時間。
“愛是霧海上的航燈,為迷途的我們指明方向。”她並未像彆人那樣貶低愛,這讓鄧布利多稍稍感到輕鬆,“如果命運剝奪了你愛人的能力,又是什麼在為你指路呢,孩子?”
“我的記憶,或者說,本能。就像食草動物永遠都不會吃肉。”
鄧布利多頓了頓,從巫師袍內側取出一樣東西,擺在桌麵上。“那麼說,你果真……來自於未來?”他問道。
是個對講機。
阿波羅尼婭困惑地望著他。
“你也不太會用這個東西,對不對?”鄧布利多樂嗬嗬地笑起來,“我想,它在你們的年代已經不實用了,或者說,並不大眾。”Ⅱ
阿波羅尼婭既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她隻是在笑。
“您沒有聽說過‘祖父悖論’與‘蝴蝶效應’嗎,教授?”她篤定地反問,“就算沒有,時間轉換器的禁忌,總該知道吧?”
鄧布利多的表情說明他真的有了解過。當然了,像他們這種天才,一念起,就要研究個透徹,現在估計連《神秘博士》都看過了。
但無論是“身穿”和“魂穿”甚至是巫師大概還沒進化出來的“覺醒宿慧”,都無法解釋這個問題:她這樣肆意妄為,難道不害怕將原本時間線上的自己作沒?可她如果是個完全不相乾的人,又憑什麼了解他們的故事?又為什麼會有這麼強烈地想要改變的欲望?
量子力學對巫師來說還是太難了,鄧布利多頂天了從《複仇者聯盟》裡整點兒“平行宇宙”,“打破次元壁”這種事嘛,嘖!
但她還是不能承認,因為鄧布利多的探尋絕不可能到此為止,無論是作為正派巫師的領袖,還是單單作為一個學者。她得從無到有地編出一整套身世,幸存者的結局,她也基本上快要忘光了,編都沒辦法編,更不能胡編——否則鄧布利多輕而易舉地就能發現她的漏洞。
阿波羅尼婭輕輕歎了一口氣。如果她是鄧布利多,她會直接讓斯內普發問,一個直白的、斯內普一直回避的、她受困於血盟而完全無法糊弄的問題。
這該死的萬惡的魔法!
“說出你的來意吧,教授。”阿波羅尼婭好整以暇地向後靠去,“這麼多年,我還以為我們之間已經有了默契,是什麼讓你突然又看我不順眼了?”
鄧布利多苦笑一聲,從袍子裡取出第二樣東西,順著長長的會議桌滑到她眼前來。
一份報紙。
入目皆是德語,她隻看得懂日期——在救世主於《唱唱反調》揭露食死徒之後,“六月之夜”之前。但是沒關係,那篇社論的英文原稿就是她寫的。
內容自然是針對鄰居英格蘭似乎又在鬨伏地魔的事,正文裡大概有這麼一句,大意是“持有接骨木魔杖的格林德沃都被鄧布利多擊敗了,伏地魔和他相比,就像是幼貓之於猛虎,根本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