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阿波羅尼婭的語氣有多天真,笑容就有多惡劣,“您在擔心他嗎,教授?擔心蓋勒特·格林德沃?”
鄧布利多沉默不語。
他對阿波羅尼婭·格林格拉斯一無所知,她卻對阿不思·鄧布利多知之甚詳。這場談判,無論他擺出什麼證物,都注定了是場不公平的對決。
“湯姆已經看過這份報紙了。”
“當然,他一直都有讀報的習慣,還很擅長從四六文章裡推斷事情的原貌。”阿波羅尼婭笑盈盈地舉起手指在空中畫了個圓,“您已經收到西弗勒斯轉交的預言球了吧?”
“我明白——就算沒有魔杖的事,伏地魔也會選擇先向我動手,哪怕在全力以赴的情況下,我並不是他的對手。”
“當然,隻有你‘死’了,他才會重新放心大膽地飄起來,一個審慎自守、絕不輕舉妄動的黑魔王,不是好黑魔王。”
房間裡的這兩個人,大抵是全英國對局勢把握得最清楚的一對師生,是以有些話不必說得太明白。
比如那個預言球上附著的詛咒並不致命,隻會讓鄧布利多衰弱,否則就是伏地魔本人親臨、也很難殺死鄧布利多;再比如鄧布利多不能被一個預言球殺死,接骨木魔杖不能歸屬於一塊二氧化矽;再比如救世主就恰好很需要這根魔杖,否則再給他一百年他也搞不定伏地魔。
誰來執行呢?顯而易見就是對過那個伏在桌麵上撕報紙玩兒的女巫了,雷古勒斯·布萊克的今日就是他的明日,這方麵她駕輕就熟,舍她其誰。
“好吧、好吧……”鄧布利多疲憊地歎了口氣,“我承認,我擔心蓋勒特。”
“你看看、你看看!”阿波羅尼婭無奈地笑了起來,但並不嘲諷,反而很悵惘似的,“愛情的刺痛,一百多歲了還在痛。”
“拜托,阿波羅尼婭。”鄧布利多簡直像是在懇求她,“我知道你不可能隻做到這一步,你還做了什麼?”
“伊戈爾·卡卡洛夫已經出發了,我讓他誤以為他能苟活至今都是因為我的暗中庇護,現在他是我的人。他拜訪過格裡戈維奇,知道有關於接骨木魔杖的一切,但他不知道那是黑魔王想要的。”
“這還不夠。”
“當然,哪怕我非常擅長記憶修改。我這麼做,隻能救下格裡戈維奇、奧利凡德和弗洛林·弗斯科而已。”
兩位製杖大師,一位業餘曆史學者,現在伏地魔不需要從他們嘴裡掏出兄弟魔杖的奧秘、拚湊接骨木魔杖的故事了。某種程度上,她幫她的老板少走了很多彎路,誰還能說她不是個稱職的食死徒?
“一個月以前,奧地利收到了一份禮物,是來自遠..東的珍貴餐具,叫做‘筷子’。您去過華埠嗎?”
“沒有。但我年輕時,和國際巫師聯合會主席的一位候選人吃過飯,他來自東方那塊殖民地——很快就不是了。”Ⅰ
“我去找奧利凡德時,他提起您年輕時曾經向他訂過一根沒有杖芯的魔杖。我想,我果然我沒有找錯人,他真的很適合做這種稀奇古怪的東西,於是我反其道而行之。”
他送給科爾瓦茨基的蛇木杖,所有巫師都會覺得那是一根魔杖,但那隻是一根精致的木棍……相反,所有人都以為那是個木棍,但它其實是根魔杖——筷子!
鄧布利多“霍”的站了起來,甚至踢倒了沉重的扶手椅。他的雙眼恨不能向她噴出火焰,那是一種純粹的憤怒,甚至沒有譴責,隻是憤怒。
“你怎麼能——”他完全放棄了控製音量,包括儀態和風度,“魔杖!你給……奧地利送去了魔杖!我懇求你,阿波羅尼婭,你到底想做什麼?”
她用奧地利代指紐蒙迦德堡是對的。否則現在整個鳳凰社都該知道她私聯大魔頭了。
“您以為我想做什麼,驅虎吞狼?”阿波羅尼婭像瞧新鮮似的,衝他笑了笑,“我找卡卡洛夫真是找對人了,他很快就為我打聽到了格林德沃先生原來的那根魔杖、以便於我複製一根。雖然魔杖挑選巫師,但這樣容錯率更高。”
鄧布利多怒氣不減,手都氣得在顫抖。阿波羅尼婭耐心地等他平靜下來,直到會議室外傳來敲門聲。
“阿波羅尼婭?”雷古勒斯擔心地問,“你還好吧?”
“什麼!”西裡斯不滿地叫道,“鄧布利多可不是你們的黑魔王!”
“沒事!”阿波羅尼婭揚聲道,“老年人嘛,血氣方剛。”
鄧布利多卻被她這副輕率的態度激怒了,他離開座位,大步向她走來,每一步都似要帶起風聲。
“我說,教授,您對自己的評價未免也太低了吧?”阿波羅尼婭忽然輕聲說。
鄧布利多猛地駐足。
“要不要和我打一個賭,如果格林德沃先生來找你,就是我贏了,你答應我一個條件。”
鄧布利多瞪著她,搖搖頭,嘴角甚至露出一個苦澀的笑容。他當然明白她的意思,他隻是不信。
不信兩人之間曾經有過愛,不信那份愛或許也曾經是雙向的。
“被野心蒙蔽了雙眼的人,難道我們還見得少了嗎?我眼前不就有一個嗎?你和西弗勒斯都有被當頭棒喝的機會,但我隻怕格林德沃先生並沒有。隻要鬥雞還被束縛在籠子裡,它就永遠意識不到世界上還有吃吃小蟲、遛彎散步的悠閒生活。”
“不可能。”
“你認識他的時候他多大?你們在一起多久?遙遙相望了多久?他被關進監獄又過去多久?沒有什麼不可能的,教授,你沒坐過牢,你不知道一個受困的靈魂會向內自視、自省到何種程度。”
她每問一個問題,鄧布利多就在心裡默默補充上答案。十五六歲的男孩子總是如此,驕傲自負、唯我獨尊、自以為能征服一切、自以為能不被任何事物所牽絆,蓋勒特……他當然理應更嚴重上幾分。
他們隻認識了三個月,對峙了四十六年,期間見麵寥寥,他坐了五十年的牢。
換成任何一個人,鄧布利多都敢鼓勵他說:這五十年的時光你們互相缺位,你不該如此武斷地下結論,年輕人總是心狠,但他並不明白心狠的意義。
可換成他自己,他不敢。他們之間還橫亙著阿利安娜的生命。
阿波羅尼婭一直在肆無忌憚地觀察他,此時便笑道:“拜托了,教授,你們並不是要攜手再戰歐陸。就算你老當益壯,我恐怕格林德沃先生也不太行了——牢獄生活平等地消耗著他的精神與軀體。”
一個有手有腳的大活人肯放任自己這麼被消耗本身就能說明問題,安迪能挖穿肖申克監獄,何況格林德沃這個等級的魔法大師?外麵還有一大堆沒被清算的馬仔呢,這麼多年都隻是小打小鬨,從來沒試過劫獄,不會是不想吧?
是鄧布利多自己當局者迷。
“野望、貪欲、雄心和偉業,都會被時間的流逝和空間的限製所磨滅,幾乎毫無重燃的可能,但愛不會,愛隻會死灰複燃,愈演愈烈。”阿波羅尼婭柔聲說,“愛是……是你抬頭看見庭院裡的花開了,你想,春天來了,於是你走出去。”
鄧布利多身體輕輕地震了一下。就衝這句話,他想,他願意相信阿波羅尼婭所說的,信她真的曾經擁有過愛的能力。愛過的人,是不會錯認愛的。
“如果黑魔王真的去了奧地利,難道您要眼睜睜地看著他死嗎?”她再接再厲,誓要將老人一舉拿下,“我剛剛說格林德沃先生並沒有被當頭棒喝的機會,隻能靠自己慢慢醒悟,現在機會就在眼前——你有致命危險,或者你的死訊。”
鄧布利多沉默著閉上了眼睛。
“你的條件是什麼?”他充滿希望地問。
“不要告訴西弗勒斯。”她平靜地答。
當夜,渾身傷痕累累的德拉科·馬爾福狼狽不堪地孤身逃回了家,自稱受到了家養小精靈克利切的幫助。
“在荒山野嶺裡,好像是個狩獵小屋……”年輕人猶疑不定地說,身體帶著青春期特有的單薄,還在輕輕地打著哆嗦。
“或許是我們的叔叔阿爾法德的房產,他留給了西裡斯。”孩子的母親急著說,企盼地看著黑魔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