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會兒,像是平靜下來了,說話格外流暢。
隻是薑長寧坐在床沿上,能感覺到身下的床板,傳來一陣細微的顫栗,掩不過去。
他仰起下巴,又閉上了眼睛。
“主上今日去薛府,有要事謀劃,屬下都明白的,不必為我浪費時間。主上勞累了一日,早些歇息吧。”
果然是王府自幼訓練出來的。
很聰明,也很懂事。
隻是呼吸裡帶著的那一絲顫音,讓薑長寧忍不住歎了一口氣。
“不單是有要事。”她道。
這人沒答話,的確也沒法接。
隻無措望向她。
“也是為了救你。”
“……主上?”
房中被下人刻意點上了熏香,卻也遮不儘他身上殘留的血腥氣味。
他像是自己也覺察到了,羞愧地向床裡側縮了一縮,隻是重傷在身,被包得像個小粽子似的,能挪動得也十分有限。
瞧他的模樣,大約是很不好意思她坐在身側,但又不敢開口。
她剛洗過的長發,發尾還帶著濕氣,和茉莉膏的淡香。不留神滴了幾滴水珠,落在他蓋的錦被邊沿,悄悄地洇開。
薑長寧垂下眉眼,笑了一笑。
“怎麼了,很吃驚嗎?”
“……”
“我固然是要與薛晏月周旋,也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你死。”
“……”
“若我置你性命於不顧,這樣的人,就不值得你效命。”
“主上……”
這人囁嚅了一句,嘴唇動了又動,往後的話,沒能再說出來。隻是雙眸一眨不眨地望著她,眼底閃爍得,像有星星。
薑長寧無聲揚了揚眼尾。
這麼好哄?像玻璃做的人似的。
“開心些了嗎?”她輕聲問。
眼前人怔了怔,好像忽然意識到了什麼,猛一下偏過頭去,隻死死盯著暗如墨色的窗外,不看她。
“主上,您,您該回去了。”
“你是不是在趕……”
“沒有!”
小影衛窘得,連聲音都拔高了,又像覺察了自己的失禮,慌忙又落回去。
“隻是,隻是主上已經辛苦一天了,夜深了,還在屬下這裡,讓外人知道了不好。不,也不是……您還是早些回房休息吧。”
越說越亂,倉促失措。
薑長寧搖頭笑笑,也不想難為他,囑咐了一聲安心靜養,也就徑自出門了。
外麵越冬已經候了多時,見著她出來,忙忙地奉上飯前盥手的水,又要讓人傳菜。
被她攔住了。
“不忙,”她道,“他如今重傷在身,多有不便,你記得撥幾個可靠能乾的侍人過去,仔細照應著。”
“是,奴婢這就去辦。”
“他是苦出身,不懂使喚人,也不好意思開口。有什麼缺的要的,你多上心一些,彆短了他的。”
“奴婢明白。”
越冬抬眼覷她,聲音低低的:“殿下也是難得了。”
薑長寧不言,隻將手浸在盛滿熱水的銅盆中,隻覺一整日的疲乏,到此時才舒出一口氣,精神一鬆下來,腦仁一跳一跳地脹痛。
越冬察言觀色,小心討她開心。
“殿下今日累著了,廚房送了安神補氣的燕窩羹,用暖爐熱著呢,您一會兒飯後喝了,奴婢再替您按按肩背,鬆泛一下筋骨。”
“不必了。”
“那……”
“那些飯菜,叫人送去他房裡吧。他剛受過刑訊,胃口大約不濟,讓他不必拘著,揀喜歡的,能吃多少便是多少,早些歇下。”
侍女臉上終於現出驚愕神色:“那殿下您呢?”
薑長寧接過一旁小婢子奉上的帕子,將手慢條斯理擦乾,回頭微微一笑。
“我自然是要……去花樓尋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