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樓(2 / 2)

她的小影衛 鯨嶼Freya 16927 字 2個月前

分彆是羽林大將軍薛晏月,和太師蕭玉書。

見了她,皆是麵色不善。

薑長寧在禦前宮女的指引下,行過了禮,得令平身,才敢端詳高座上的那位九五之尊。

薑煜,當朝帝王,年長她二十有餘的長姐。

即便常年醉心修道,在宮中養著上百名術士,以替她煉製丹藥,供她延年益壽,她也早已經不年輕了。

鬢角已然半染白霜。渾濁昏沉的雙眼,令人十分疑心,那些丹藥於她,究竟起到了助益,或是截然相悖。

“你是……齊王。”

她從高座上傾身向前,皺著眉頭,像是費力打量了殿中人許久,才點點頭,仿佛在應證自己的判斷。

“老七。”

薑長寧恭順地拱手應聲:“臣妹恭祝陛下福壽安康。”

她們二人,既非同父,年歲差距又太大,向來也不熟悉。自從她封王開府後,應當是很少見了。

“唔。”

座上的人點點頭,在宮女的攙扶下,又靠坐回去,身子斜斜倚在椅背上。

明明是剛開春的天,身子骨弱些的人,早晚還要加一件薄棉衣,這位陛下卻不但穿得單薄,一旁還有人給打著扇。

“你乾嘛來了?”

一句話,問得在場眾人,無不錯愕。

還是禦前的宮女低聲提醒:“陛下忘了,是為齊王殿下昨日帶私兵,闖入薛將軍府上一事。”

“哦,對,是朕讓人傳的你。”

薑煜挪動了一下身子,神情懨懨的。

“說說吧,為什麼呀?”

“為了劫人。”

“劫人?”

薑長寧麵色坦蕩,甚至眼角掛著幾分笑意。

“如陛下所聞,臣妹昨日大動乾戈,領著我王府私兵,闖進薛將軍府上,將薛將軍與一眾家丁下人,儘數扣了,隻為從地牢中劫走一名男子。”

她扭頭向一旁的薛晏月,點點頭。

“薛將軍所述,沒有半分虛言。”

這般不問自招,倒是令人始料未及。

薛晏月讓她攪得,一時不知所措,竟轉向身旁人,以目光求助。

旁邊立著的人便輕哼了一聲。

“齊王殿下,倒是認得乾脆,敢作敢當。”

她麵上不如何作色,目中卻透出精光。

“隻是,這男子是什麼來曆,如何混進薛將軍府上,又是為了什麼目的。齊王殿下,是否應當在陛下麵前,和盤托出?”

薑長寧靜靜望著她。

蕭玉書,當朝太師,自皇帝潛龍起,便輔佐在側。其地位難以撼動,其心機城府,更深不可測。

當今聖上昏聵,沉溺仙道,已不堪理政,朝堂上的一風一雨,大半都是她的手筆。

羽林大將軍薛晏月何足懼。

背後操縱的是她罷了。

薑長寧沉默了片刻,露出一個慚愧,又有些心虛的笑容。

“一個男子而已,能有什麼。還勞太師與薛將軍,一狀告到陛下跟前,實在令臣妹過意不去得很。臣妹生性不羈,上不得台麵,陛下也是知道的。如此興師動眾,給陛下添麻煩,臣妹惶恐不已。”

“齊王慎言。”

座上之人尚未開口,蕭玉書已經冷冷一眼,斜了過來。

“未央宮是什麼地方。齊王殿下平日裡逍遙放浪,沒有正形,也就罷了,可要是到了陛下跟前,還拿出這一副派頭來,隻怕要落一個禦前失儀之罪。還望齊王知道輕重。”

她轉身,向殿上一拱手。

“陛下,薛將軍統帥北門羽林軍,領著皇城大防的職責,非同小可。據臣所聞,昨日被齊王殿下劫走的那名男子,乃是意圖盜取皇宮布防圖,失手被捕,才遭嚴加拷問。齊王殿下此時強行將人擄走,實在耐人尋味。”

說著,又看薑長寧一眼,口中低念了一句佛,垂眸盯著腳下青磚。

“齊王殿下與陛下乃是手足,臣百般不願猜忌齊王。然為陛下安危計,為我朝國祚計,若是齊王殿下不能解釋一二,隻怕難以服眾。”

殿中一時極安靜。

連宮人手中輕搖的羅扇,掀起的微微風聲,都聽得一清二楚。

年近半百的帝王眯起眼來,仔細端詳她的幼妹。

“老七,你說呢?”

薑長寧在滿殿如針的目光注視下,沉默了片刻,訕訕笑了一笑。

“太師所提的男子,他在薛將軍府中究竟如何行事,臣妹的確不知。”

“齊王這是要撇清乾係不成?”

“將軍誤會了。”

她轉向仿佛終於尋到了她的破綻,虎視眈眈,想要將她撲食的薛晏月,忽地勾起唇角,笑得似乎苦澀,又似乎怨憤。

“本王的心上人,被你奪去,藏在府中,一晃便是年餘。他在你府上,做過哪些事,受過什麼苦楚,本王又能如何知道。”

“……你血口噴人!”

薛晏月被氣得勃然作色,也不顧是在禦前,指著她的鼻子就罵。

還是管事宮女輕咳了一聲:“將軍不要錯了規矩。”

於是少不得硬忍下來,隻氣得臉紅脖子粗,急著向帝王辯白。

“陛下明鑒,臣何時做過那等醜事,豈不滑天下之大稽。您切莫聽她胡言亂語,那分明就是她派來的細作、影衛,她不但懷有狼子野心,如今還混淆聖聽,陛下可不要上她的當!”

一介武人,越激動,越亂方寸。

座上之人似是讓她嚷得頭疼,不耐煩地皺起眉,抬手按了按額角。

一旁立刻有機靈的侍人,取出薄荷膏來,以小銀簽子挑在手上,又細細替她按揉太陽穴,口中柔聲道:“陛下不要動氣,小心損了仙元。”

帝王應了一聲,倚靠在他懷裡,順帶著在他敞得未免過低的前襟上,將手摸了一把。

此情此景,殿中眾人紛紛垂首,作眼觀鼻、鼻觀心之狀。

薛晏月不是個機靈的人,被這一幕堵得瞠目結舌。蕭玉書睨她一眼,以目光示意,不可再造次。

薑長寧仰頭望著那神色昏沉,仿佛對眼前諸事皆不關心的人。

過了半晌,見她眉頭稍鬆,才輕聲開口。

“陛下,薛將軍身上的職責乾係重大,太師要疑我,當殿責我,也在情理之中。但既是撇開了臉麵,鬨到陛下麵前斷案子,總也得準許臣妹替自己辯解幾句,不然豈不是天下第一冤枉人了。”

“你說來聽聽。”

“臣妹今日心急火燎,闖入薛將軍府上,將人親手抱了出來,情急之下,是何情狀,薛府隨意一人,皆能目睹。若為一個低賤影衛,何苦做到如此地步。”

她抬頭,笑得有些苦。

“臣妹雖平日裡荒誕不經,但也沒有到了這個份上吧。”

她道:“皇姐。”

她的皇姐倚在侍人的懷裡,垂眸看著她。

影衛,如其名,是見不得光的人。

倒不是什麼新鮮事——京城中的皇親貴戚,家中多少都有。或是為了暗中防衛,或是為了代行一些明麵上不好意思的事,用處多得很,人人皆不以為怪。

隻一樣。

這個行當,是過不了明路的,又必得是孤兒窮苦出身,自幼嚴苛訓練,死心塌地。相比人,他們更像是主人身邊,沉默又鋒利的一柄銳器,一件死物。

若是女子,或還有娶夫成家的機會。但若是男子,那便大多是孤獨終老。

主人家好心的,或許在他們無力當差後,還能給一間屋住,給一口飯吃。若是遇見心硬些的,打發了出去,流落街頭,饑寒困苦,不知所蹤,也是常有。

畢竟說到底,這樣的男子,不是良家。

每日訓練苛刻,泥裡來血裡去,脾性古怪,不能溫柔持家不說,單說身子,也沒準讓人瞧過多少回了呢。

堂堂親王,會將這樣的人看得入眼嗎。

座上的帝王,目中幽暗,以手支頜,似乎在認真地審視這其中的可能。

薑長寧便拱了拱手。

“懇請陛下明鑒。若是陛下不介懷,其實臣妹今日前來,還帶了證人。”

“哦?證人?”

“春風樓的主事煙羅,隨臣妹一同來的,就候在宮門外的馬車上。假如陛下有意,隨時可以遣人傳來問話。”

“荒唐。”

蕭玉書再也聽不下去,憤憤一拂袖。

“齊王殿下雖然平日與三教九流交遊,引以為常事,可在禦前還是警醒些的好。這等煙花柳巷之人,怎可入大內森嚴之地?傳出去,宮中還成什麼了。”

“無妨。”

“陛下……”

“朕說無妨。”

薑煜懶倦倦的,拔下發間金簪搔了搔頭,不以為意地笑笑。

“太師何故動氣。從朕還在潛邸的時候,你的規矩就大。”

蕭玉書嘴角抽動幾番,顯然就差一句有辱斯文。

但終究隻能垂下首來,賠了個笑。

眼看著薑煜饒有興致地,轉頭向薑長寧:“春風樓?京城最大的那一家花樓?”

“正是,陛下博聞。”後者輕聲應。

頓了頓,還抬眼帶笑,似乎不經意地添了一句。

“主事煙羅,風姿無雙,坊間聞名。”

座上的帝王,臉上便漾開一個彆有意味的笑,透著某種心照不宣。

“嗯,朕也有所耳聞。總在想,這與宮中梨園的舞伎,能有多大的分彆。彆是市井小民沒有見過世麵,誇大其詞。但是……”

她清了清嗓子,將身子坐直了些。

“既是老七你也如此說,朕倒是不可不信。來人,傳他進來覲見。”

……

任憑蕭玉書與薛晏月如何氣悶,終究皇命難違。

不消多時,那一襲雪膚銀發的身影,便從殿外遙遙地過來了。人如其名,縹緲溫柔,真如一攏雲霧一般。

進了殿,俯身下拜,不見尋常人麵聖的忐忑,仍是不疾不徐,聲如清泉。

“草民煙羅,叩見聖上,願聖上福祚綿長。”

薑長寧偷著打量了一眼。

嗯,至少這一回,衣裳是穿齊整了。隻是以他的姿容,恐怕越是齊整,反而越容易讓人心猿意馬。

果不其然,她眼見得那位陛下,目中亮了一亮,一抬手,身側侍奉的侍人,立刻識趣地退開。

“你就是老七說的證人。”

煙羅似是微微錯愕了一瞬,漂亮的鳳目中,竟露出幾分懵懂。

煙雨迷蒙的,確是好看。

隨即才歉然低下頭:“陛下說笑了,草民不過一介花樓男子,微賤之身,哪裡配做什麼證人。不過是陛下寬宏,允我上殿,問幾句話,我也不知答得好與不好,隻求陛下不要見怪。”

薑煜將他細看幾眼,笑了笑。

“何故惶恐。依朕看,你很懂禮數。”

“陛下抬愛,草民愧不敢當。”

“你既隨著老七一同來,今日這樣大陣仗,鬨的什麼,想必你心裡也知道。她們口中那男子,你認得嗎?”

煙羅斂袂,再次下拜。

“草民不敢有半句虛言。陛下問的,若是昨日齊王殿下從薛將軍府上劫走的那名男子,草民想要撇清乾係,怕也不能。”

他抬眸,眼中波光盈盈。

“他從前,是我春風樓的小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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