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問題薑嘯在心裡想了好久了, 一直像一根刺一樣哽在他的喉間,岑藍這麼恨鳳冥妖族,固然是因為鳳冥妖族作惡多端, 可這其中有沒有萬分之一的理由,是她其實很愛曾經那個為他穿過嫁衣的男人。
岑藍回來, 薑嘯不敢問, 不敢想,不敢相信一切都是真的,可岑藍今天的解釋, 讓薑嘯在岑藍的表白裡找到了些許信心, 因此他問出了一直哽在心頭的話。
岑藍是真的如同□□焚身的時候, 被人兜頭給潑了冰水, 那點情潮消散得乾乾淨淨,看向薑嘯的眼神無語至極。
“你怎麼突然問這個, 你有毛病還是我有毛病?”岑藍推了薑嘯一把,薑嘯就從她的身上翻身, 躺平在她的身邊。
可也許今夜情緒的發泄, 也許是哽在心頭那口困於虛幻的血終於嘔出去了, 他膽子格外的大起來。
他又不依不饒地問, “我和他……像嗎?”
岑藍毫不猶豫地給他頭頂來了一拳, “你沒完了是吧!”
薑嘯抓住了她的手, 縮了縮脖子,但是眼神裡有壓抑不住的倔強。
岑藍一看, 這件事要是不說清楚, 在薑嘯這可能是真沒完了。
所以她歎了口氣, 側頭摸了摸薑嘯的臉,說道, “你和你父親不像,你像你母親,你應該看到過了,鳳冥妖族的血脈是不會被人族同化的,他就是個你母親給你找的汲取靈力的容器。”
薑嘯抓住了岑藍的手,岑藍又說,“關於小時候的那些事情,過去了太多年了,我大部分都已經忘了。”
“不過我記得,他確實和我一起長大,原本是個會救助受傷動物的小男孩,”岑藍表情淡淡地說,“他還曾經把家裡的食物偷出去送給逃荒即將餓死的流民,因此被打得很慘。”
“我那時候和他從小就定下了婚約,”岑藍說,“喜不喜歡他已經記不住了,那時候人族的女子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其實顧不上喜歡不喜歡的,因為無論喜不喜歡,都不是能夠改變的事情。”
“我記憶最深的,就是他被你母親蠱惑之後對我說,他說他是天生靈骨,注定要得道飛升,要與天地同壽。”
岑藍說,“我那時候不知道什麼是天生靈骨,不懂得道飛升。我看他那癲狂的樣子,不像是個即將得道的仙人,反倒猙獰得像是話本裡的惡鬼。”
“我是被家裡人強迫上的花轎,那時候沒有人信我說的話,”岑藍說,“我當時沒有一刻心裡想的不是讓所有人能夠逃脫你母親的毒手,因此挨家挨戶去遊說讓他們逃跑,卻從來沒有在意過他喜歡你母親的事情,所以我對他談不上半點喜歡,隻有恨。”
薑嘯伸手抱住了岑藍,鼻尖蹭著她的鼻尖,“我知道了,不用說了。”
岑藍卻又說,“我的恨都來自於他引妖女殺我全家和鎮中百姓,並不來自愛。”
“我知道了。”薑嘯又是心疼,又是高興地抱緊了岑藍,岑藍也閉上眼抱住他,“所以你彆胡思亂想,彆慌張。你知道的,我這樣的人,之所以會喜歡你,是因為你是我自己養大的。”
薑嘯擁著岑藍點頭,眼中水光閃爍,可嘴角卻是怎麼也壓不住的笑,“嗯。”
他們擁著彼此,解開了心結,再無任何的猜忌隔閡,薑嘯慢慢地親吻岑藍,重新喚回她的熱情,聲音低低地貼著她耳邊說,“你找來的雙修功法,要試試嗎?”
岑藍很輕易的就被他撩撥,聞言笑著點了點頭,燭火本因窗戶透進的微風搖動不止,但是很快便靜止不動。
屋子裡設下了結界,床幔也放下來,隻有一點點被角,探出床幔,在無休無止的輕微抖動。
不過最後這新的雙修功法也失敗了,就連岑藍從前也以為,雙修功法是這世上最簡單的功法,褫奪他人修為為己用,最大程度上類似不勞而獲。
可她現在才知道,雙修功法有多難,無論多麼精妙,唯一的根本都是要守住本心。不得真的沉溺情愛,要在交}融之時還調動靈力保持清醒,卻又要對對方全身心的托付信任……
那群合歡宗的女修真是好樣的,反正岑藍和薑嘯都做不到。
她能夠全身心信任的人,自然是喜歡的,喜歡就要亂了氣息,氣息亂了就不成了,這可真是難為人。
兩個人沒有急著回焦山,到處遊山玩水,可一連嘗試了幾次都失敗了。
足足兩個月,岑藍和薑嘯尋了個靈力十分充裕的山洞暫住,可直到大雪紛飛,他們的雙修功法還是沒成,反倒是感情更進一步,薑嘯再一次的活潑起來,愛笑了,也愛說話了。
“藍藍,今天山下的城鎮有花燈節,我們一起去看看吧?”薑嘯從外麵進來,用手掃去肩上的雪,手裡提著從鎮上買來的鴨肉,眉飛色舞地對岑藍比劃,“我看到好多攤位上的花燈,好漂亮。”
這山洞看似簡陋,卻實際上重重疊疊的陣法彙聚,溫暖如春靈力充裕。
薑嘯眉梢落了雪,進來之後很快消融,水光融入他眼中一般,明亮且透著生命力,他又和從前一樣了。
岑藍坐在一塊大石上喝茶,麵前攤開了好多的書冊,她在想方設法的改進功法,時隔多年她又恢複到當年死命修煉的那種狀態,隻不過現在她不是為自己,而是想要為薑嘯尋出一個完全適合他體質的功法。
他們隻要是對彼此情難自己,雙修這條路終究是走不成了。
薑嘯進來,她連頭都沒有抬一下,好像沒有聽見一樣。
薑嘯撇了撇嘴,走到她身邊,“你有沒有聽我說話。”
直到他坐在岑藍的旁邊,硬是把岑藍抱到了他的腿上,岑藍才從那些晦澀難懂的書籍中抬頭。
“是嗎,有鳳凰燈和蓮花燈嗎?”岑藍問。
“有!”薑嘯笑出酒窩,雙眼都彎彎的,他這幅模樣,本該是偏邪氣的,可是如今性子明媚起來,倒是越發的有從前在雙極門傻兮兮那時的影子了。
岑藍喜歡他這樣不掩飾自己的喜惡,跨著他的腿,額頭抵著他的額頭,“好啊,今夜下山去看。”
兩個人晚餐是肥美的烤鴨,吃飽了之後,各自以法袍幻化出了看上去符合這季節的大氅,這才一同下山去。
入夜大雪又落,但卻一絲風都沒有,燈節上的人很多,賣熱騰騰的小吃的也很多,岑藍聽到有人說了,才知這是人間上元節,原來他們在山中不知,這人間已經又過了一年。
許多人撐著傘在街上行走,薑嘯也買了傘,岑藍卻按住他的手,沒有讓他打。
“雪不沾身,我也不怕涼,就這樣吧,”岑藍在燈下笑得溫和柔美,薑嘯看得陣陣發癡。
薑嘯時長都會看著岑藍發癡,癡於她越發的溫柔,也癡於她全心的為他好,更癡於她仙資神貌,令他魂牽夢縈。
雪越發的大起來,可街上的行人卻不見少,賣藝的吵鬨不止,小孩子捏著糖人兒在人群中穿行奔跑。
這人間盛景,岑藍當真從前從未仔細沉浸其中過。她甚至想,如果她沒有經曆過那些,就隻是一個尋常的女子,若是遇見的是薑嘯這樣的良人,是否也會在這樣的年節帶著孩子出來,和薑嘯一同任由雪落肩頭。
可這想法不成立,她太善於算計,才推想第一步,就知道不成。她若不是她,這世上不會有這樣的薑嘯,更不可能與她和美地結合……
“藍藍,你發上都是雪,我悄悄為你撐個屏障吧,”薑嘯伸手扶岑藍的頭頂,“發都濕了。”
岑藍卻抬手攔住了他,“無礙,你看那裡,是個鳳凰燈,去買來。”
薑嘯“嗯”了一聲,去將那做工十分粗糙的鳳凰燈買了,提著找岑藍,發現她正站在正街不遠處的河邊。
這條河四季流動,並不會結很厚的冰,今日燈節,又被百姓打碎冰麵,放滿了流動的花燈,五光十色煞是好看。
薑嘯提著燈過來,岑藍便轉頭看他,指著一處掛在未碎儘的冰淩之上,不僅沒有順水而下,反倒因為冰淩相互撞擊的力度逆流而上的蓮花燈說,“那是我放的,你可看出了什麼?有什麼明悟?”
薑嘯:……他隻看到岑藍在這幽暗卻流光溢彩的河邊笑得雙眸明亮,真真的神仙下凡。
他慢慢搖頭,低頭將做得像雞的鳳凰燈遞給了岑藍,“我買來了。”
岑藍歎息一聲,伸手要去扶他發間的白雪,卻突然停住。
片刻後她將手指落在薑嘯的頭頂,“你去年在河邊對神許願,要與我相守白頭。”
“今夜便如你所願,”岑藍說,“風雪吹滿頭,也算是白首。”
薑嘯本還羞惱於岑藍偷看了他的願望,可是聽到她這樣說,便看向了岑藍,她確實頭上落滿了白雪,而她眼中的自己,亦是。
他微微笑起來,偏過頭,眼中閃過細碎的微光和水痕。
他其實知道,他修不成了,岑藍沒有隱瞞他,她在人間停留的時間,隻能是幾十年,一個人一生的年歲。
雙修修不成,更沒有其他的功法能夠在幾十年得道飛升,就算她是神,也沒有辦法。
下一次她再回到這人間,他早已不知道還在不在世。
但風雪吹滿頭……這樣的白首,薑嘯也已經心滿意足。
他卻不知,岑藍心中有一個十分瘋狂的想法,這樣瘋狂的想法上一次,該是在她複仇心切,被逼到絕路,自創七情道的時候。
因此她眼中的亮光不是如薑嘯一般的淚光,而是尋求突破的瘋狂之光。
她從來都不是個甘於等待的人,不是會屈服於命運的人,她絕無可能坐以待斃,誠如她當年邪魔入道,再強行修回正道,無論走了多少的彎路,她最終總能抵達她想要抵達的地方。
有人曾掐著她的命門要她低頭,告訴她要走向長生。
而最後走向長生的是她,位列仙班的也是她。
她想要的東西,千方百計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得到,飛升是,薑嘯也是。
她不會再等下一個四百年,再去祈求活著見到薑嘯。
因此兩個人回到山中,岑藍便日夜不停地編寫功法,薑嘯若是在她麵前跳得太歡,她甚至會用縛仙索將他捆起來。
就在薑嘯連一絲不}掛地勾引她都未果的時候,還悲涼地以為自己已經對她失去了吸引力,傷心地睡了,半夜卻被岑藍給搖醒了。
“你愛我嗎?”岑藍兩隻眼睛簡直冒光地看著薑嘯。
“愛。”薑嘯毫不猶豫地答應,伸手抱住了岑藍,委屈地蹭她,“可你都不理我了,還綁住我。”
“有多愛?”岑藍捧著薑嘯的臉問他,“愛到什麼程度,你形容一下。”
岑藍從來不把愛隨便掛嘴邊,隻有那幾次為了安撫薑嘯才會說,平時也不問薑嘯,今天也不知怎麼了,問得薑嘯有些猝不及防。
但是他愛她,有多深,這根本無法形容。
薑嘯彆了彆岑藍的鬢發,動情道,“你想象不到的深。”
這曾經便已經見證過。
深到超越他自己的生命,因此他甘願為她搭就脫凡階,身為鳳冥妖族的傳承人,他亦為她親手滅了自己的族人,甚至是他的母親。
岑藍輕拍著薑嘯的臉,對他道,“你有多愛我,我很快就能看見,我重新創了一套功法,需要逆轉你的全身經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