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校的醫務室設置在三樓,與社團活動教室在一條走廊的兩端。
不過,也因如此,在放學後的活動時間裡, 這裡清靜得仿佛與世隔絕。
喧鬨的人聲隔著遠遠的走廊傳來,理矢充耳不聞,隻是抬頭看了眼門牌,隨後利落地推門而入。
這裡的布置很簡單,門口的辦公桌椅, 其後是器材和半拉起簾子遮掩的病床相對而設。
聽到來人的動靜,原先隨意占據了校醫椅子的人,抬頭看過來的時候,自然親昵地跟她打招呼∶"理矢, 你來了"
少年有著深刻帥氣的外表, 笑起來時燦爛而耀眼,似乎輕而易舉就能跟任何人拉近距離。
但這份自來熟隻讓她感到了濃濃的不適。
"學長,不要直接喊我的名字,"皺起眉,理矢有些不耐煩地打斷了他這份莫名其妙的親近,"我們並沒那麼熟悉。"
"而且說過好幾遍了,不管你有什麼原因,都不要再來煩我。"
"隻是我們之間還欠缺一點了解, 學妹,這樣固執就不可愛了哦"少年不以為然地反駁。
"如果跟我試試, 你一定不會後悔的。"
收獲到一個毫無情緒的掃視, 他也並不生氣,隻是攤開手聳了下肩膀∶"我知道你原來跟那個卷毛走得很近,可是這幾天你們吵架了吧。"
理矢微微歎了口氣。
倒沒吵架,也沒什麼特殊事情發生,甚至每天去學校還是會一起的;就在一個班裡,必要的相處也沒有被刻意回避。
但她也無法否認的,就是某些地方發生了變化。
或許是對視時率先移開的目光,走路時不小心碰到就會被拉開的距離,正常的接觸時明顯僵硬的動作…總之,仿佛突然一下子,原本習慣的距離出現了無法忽視的隔閡。
她仔細回顧過引起這一切變化的最初起源,試圖抹消這日漸滋生的異樣情況。
但苦思冥想之後的結論是,完全沒有預兆的,就是在尋常的某一天,突然一切都不一樣了。
無法理解,無從下手。
即使思緒紛亂,在察覺到陌生的氣息靠近時,本能的警惕還是讓她下意識後退了,重新拉開正常社交距離。
但是,明明在對方起身的時候就可以注意到,更早做出反應的。
…朋友突然變莫名其妙的,實在太麻煩了,而且一想起來就會很牽扯注意力,這樣下去可不行。
意識到這點,她也一時沒有心思再在當下的無聊糾纏中繼續停留。
於是,少年笑嘻嘻地,再次試圖靠近的時候,就被毫不留情地拍開了手臂,發出極響亮清脆而飽含痛楚的"啪"的聲響。
意識到疼痛的瞬間,本就自傲的少年頓時生出惱火∶"淺井,你不要…
他的話語,在接觸到少女的眼睛時戛然而止。
那裡原本是平靜內斂的碧綠,如一汪寧和的湖水,而現在,湖水蕩開漣漪,其下深沉的冰冷的東西也就影分影綽綽顯露出來。
"不要再來煩我,"完全收斂起情緒,即使由於身高不得不仰視,氣場上更具有壓迫感的依舊是她,"不管你到底跟誰打了賭或者出於什麼奇怪的好勝心,都不會有結果。"
"你那花哨的腦子裡也就這點東西了,覺得征服我會很有麵子麼"
被戳穿心底的陰暗,少年惱差羞成怒∶"彆以為一
"彆以為自己有多了不起,"直白打斷他的話,眼看少年臉色鐵青,她再次添了點沸油,"我隻會覺得你很煩人。"
被再二連三的刺激,原本就自視甚高的少年,簡直怒火蓬勃。
而被他刀刃般的眼神刮過的理矢,麵無表情站在原地,已經默默繃緊了神經。
很好,完全被激怒,現在理智防線應該被削弱到很低了。
那麼,最後一把火——
"在我眼裡,無論鬆田君是不是我的朋友,你都沒法跟他相提並論。"
少年臉色都猙獰了些,抬手用力推了她一把∶"夠了,你……"
"骨碌碌"骰子落地的響動一"砰"是人體被擊中的悶聲-
【力量檢定成功】】的提示剛剛出現,在完美躲避並準備動手之前,比她更快的,淩厲的一拳毫不留情揍在了少年的腹部。
顯然這一擊並沒收力,因為原本氣焰囂張的少年,瞬間臉色慘白捂著肚子倒了下去。
"鬆田君……理矢愕然地看向不知何時出現的卷毛少年,再越過他看向已經被完全掀起簾子的病床,恍然大悟,"你之前就在這裡麼"
不過事情還沒解決完,她很快收回注意力,重新看向地上的少年∶"學長,就算沒有鬆田君,今天的結果也不會有什麼變化。''
"既然快畢業了,就不要這麼幼稚下去給自己找麻煩……你們那群人結群勒索的事情,以為自己真的瞞得很好嗎"
這次少年的眼神顯而易見多出了幾分慌張,理矢搖搖頭∶"總之,彆來煩我了,能做到麼"
幾番張口想要再做確認,看了眼她身側臉色陰沉的卷毛,少年明智地點點頭,答應下來,捂著腹部灰溜溜離開了。
當下的氣氛有點尷尬。
這種體驗對理矢來說,還蠻新奇的,因為能看到鬆田陣平欲言又止、想說什麼又說不出口的神色,真的前所未見。
無聲地等了一會,卻什麼都沒聽到,她微微皺波眉。
"不明白你到底怎麼了。"被這房間裡充斥的理不清的壓抑情緒感染,本就耐性欠乏,她此刻並沒有平時的好態度。
心煩意亂之下,她的語氣也難以自控地流露出鮮明情緒∶"鬆田君,如果你覺得不適合再做朋友,完全可以直說。"
"我不會糾纏不清的,你大可放心。"
正是如此,即使是唯一的朋友,她不會主動放棄的同時,也不意味著就會接受莫名其妙的冷淡疏離。
到底有什麼是無法直白說明、然後乾脆解決的,需要這樣含含糊糊半遮半掩。
她自認並沒做錯任何事情,為什麼突然就變成這樣,不能理解的同時,當然會感到鬱悶與委屈。
稀薄的水霧在視線中彌漫開,瞬間她就意識到了,快速眨了眨眼的同時,扭頭就想離開。
"我沒有——"原本還在艱難組織語言的鬆田陣平,見勢不對,急忙拉住她,不覺提高聲音,"為什麼會這樣想,不是一直好好的麼。"
"哈"
被他毫無自覺的態度氣的一哽,理矢差點冷笑出來,咬牙放低聲音∶"你是覺得我看不出來麼,那種躲躲朵閃閃的態度,不想接觸就直說好了,又不會強迫你。"
"我沒有………躲著你。"被她清透的眼眸直直注視,卷發少年不禁在刹那間移開了目光。
就是這種不承認的態度最討厭了。
單純發泄情緒毫無作用,輕吸口氣,理矢強製自己冷靜下來。
不想再毫無意義地拉扯,她簡短地給出選擇∶"要麼你就說清楚什麼問題、快點解決掉恢複之前的狀態,要麼完全結束也省得互相折磨。"
緊緊拉住她防止人真的馬上走掉,鬆田陣平頗感頭疼。
一旦說清楚,才是真的沒辦法再恢複之前的狀態;但是要直接結束所有關係……怎麼可能!
之前按照敕那家夥說的,嘗試把接觸控製在正常範圍之內,他都已經覺得很不適應了。
在人群中沒法牽著手確認安全,無人的時刻也不能隨意地並肩而行,要躲開目光防止異常情緒的泄露,看到彆有目的接近的家夥也要強行忍住上前打斷的衝動。
目前一星期都沒過去,他已經決定要放棄了。
現在想想,之前他完全在犯傻,由於可能被遠離就放棄已經很接近的距離,這才不是他的風格。
被自己紛亂心緒困住的時候,他突然感覺肩上被推了一下,猝不及防地,後退坐到了病床上,茫然抬起頭。
直直撞入了微微彎腰,從而近距離俯視看來的,她的眼眸。
背著光的角度,平時的內斂清澈,此刻被陰影籠罩著,多了幾分說不出的沉鬱靜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