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伊人來廚房看看喜兒做什麼吃的。見她沒有“糟蹋”東西, 滿意地微微頷首,轉向兒子:“你睡覺跟打仗似的,誰敢跟你睡?”
小童不理母親, 扒著舅舅的膝頭可憐巴巴望著他。
沈二郎認為自己體弱晦氣,他無法拒絕姐姐姐夫的一番好意——為他求娶的衝喜妻子, 還能無法拒絕小外甥嗎。
“夜裡寒涼,舅舅擔心你睡覺蹬被子害得舅舅著涼生病喝苦藥。”
小童不想看到舅舅死氣沉沉的樣子:“天暖了就可以了嗎?”
沈二郎點頭。
小孩伸手:“拉鉤上吊, 一百年不許變!”
沈二郎失笑:“姐,忙你的去吧。”
沈伊人拿著掃帚去東間,同鐘子孟一起把床和櫃子抬出來,屋裡的東西不分鞋襪, 一古腦兒掃出來。
“舅母!”
小薇的聲音傳進廚房, 聽起來很慌, 喜兒跑出去,手上全是麵:“又來乾嘛?”怒瞪著推門進來的鐘老二夫妻倆。
鐘老二家沒有曹氏的房間。可是以後他和老三輪著伺候,就得給她鋪床。與其請老木匠做新的,不如來這邊看看。鐘老二覺著以沈伊人的性子應該會把老母親的用過的物品丟出來。果不其然, 鐘老二看見床理直氣壯起來:“沒床晚上怎麼睡?”
喜兒:“她那兩晚咋睡的?”
鐘老二給妻子使個眼色, 床抬到門外就來抬櫃子。看到被沈伊人掃出來的碎布頭, 鐘老二的妻子撿起來:“真能糟蹋東西。”
沈伊人:“你想要都給你!”
鐘老二的妻子可不客氣,針頭線腦破草鞋, 全塞櫃子裡。
喜兒看到鐘老二的兒子和兒媳過來,心說你不搭理我, 我就沒招了嗎。
“我二哥娶妻的時候我爹給他蓋兩間新房, 你爹啥時候給你弟蓋房?”喜兒到大門邊問。
喜兒聲音清亮,不用扯開喉嚨,沈二郎在廚房聽得一清二楚。沈二郎趁機教外甥:“聽起來你舅母很關心你大堂兄?”
小童氣得起來:“關心他作甚?我叫舅母回來。”
沈二郎料到這點, 不慌不忙拉住外甥:“有為,我說聽起來。”
“難道不是嗎?”
沈二郎微微搖頭:“一隻野雞兩個腿,都給姐姐吃,你生氣嗎?”
小童點頭。
沈二郎:“你二叔就是這麼疼你小堂兄,不疼大堂兄。你二叔打算給你小堂兄蓋新房,讓你大堂兄一家住破房子。以前沒人提這事你大堂兄心有不滿也不好跟父母吵鬨。你舅母說出來,你大堂兄就可以說,為了以後不被喜兒嘲笑,爹,也給我蓋兩間新房。”
小童年幼天真,脫口而出:“蓋啊。”
“你二叔不想啊。”沈二郎說出這句話倍感奇怪,他剛剛說了那麼多竟然沒累得大喘氣。
有為不理解:“二叔好偏心啊。”
“就像你祖母偏疼你二叔和三叔。”沈二郎心下奇怪,難道真如姐夫所言,水喝多了肺裡的毒被稀釋了。
有為好奇:“大堂兄會把二叔趕出去嗎?”
沈二郎:“會跟他大吵大鬨。他家吵起來就沒空給我們添堵了。短短一句話就能落個清淨。”
小童滿臉崇拜:“舅母不愧是我舅母。”
沈二郎失笑:“我妻子!”
“我——我爹娘幫你娶的。你還不想要。”
沈二郎閉嘴,現在小孩都這麼聰慧嗎。上個月的事了,他居然還記得。
小童得意洋洋:“舅舅乾嘛不說話?嗓子啞了嗎?”
沈二郎朝他臉上捏一下,沒大沒小的小鬼頭:“叫你舅母回來和麵。”
有為笑嘻嘻到門邊,扒著門框喊:“舅母,和麵,我餓啦。”
喜兒瀟灑離去,仿佛那句話隻是隨口一說。
然而古人雲:不患寡而患不均。
像鄭家著實沒錢,喜兒長兄看到她二哥搬進新房不會心生不滿。鐘老二有錢給倆兒子各蓋兩間新房卻不蓋,還準備把家中的錢全留給小兒子,當晚鐘老二的兒子兒媳回到小破房子裡沉默許久。
雞叫三聲,夫妻二人將將合上眼眸。
翌日,於喜兒而言又是新的一天。新的喜兒宛如朝陽,拉著有為一蹦一跳朝果林裡去。
到門外看到鐘金寶蹲在地上禍害路邊剛剛露頭的草,喜兒停下:“金寶,吃飯了嗎?”
小孩記仇,惡狠狠瞪她。
喜兒不以為意:“我們早上吃雞蛋羹欸。你奶奶有沒有給你做雞蛋羹?我猜肯定沒有。你奶奶又不疼你。”
“奶奶最疼我!”小孩起來大聲說。
喜兒:“疼你不給你做雞蛋羹?”故作恍然大悟,“我知道啦,你奶奶留著雞蛋拿去城裡換錢,給你小叔買好吃的。”
鐘老二的妻子鄒氏從院裡出來:“鄭喜兒,再胡說一通,我撕爛你的嘴!”
“看把你能的。你家隻有金寶一個小孩,你都不舍得做雞蛋羹,還疼他?嘴上疼他還差不多。我這麼大了,姐姐還給我做雞蛋羹。”喜兒問小外甥,“告訴她,我們早上吃什麼。”
有為不知道啊。
既然舅母如此信誓旦旦,那必須是雞蛋羹。
有為說出“雞蛋羹”三個字,鐘金寶轉身抱著奶奶的腿也要雞蛋羹。
鄒氏抱著大孫子進屋,嘭地一聲把門關上。
喜兒拉著有為往地裡去。沈伊人無奈地苦笑:“小薇,去拿——拿七個雞蛋,我做雞蛋羹。”
小薇驚得輕呼一聲:“七個?”
“我們一人一個,你舅母倆。她乾活利索,合該多吃。”沈伊人把案板底下的醃菜壇子扒拉出來,夾一碗蘿卜乾留著就小米粥。
鐘家養了十多隻母雞,鐘小薇直接去雞窩裡找雞。找到六個,小薇給她母親:“隻有這麼多。”
沈伊人瞪她,又去堂屋拿一個:“彆故意氣她。哪天她要打你,誰都幫不了你。”
小薇:“我懷疑她故意的。”
沈伊人點頭:“是故意的。可以吃到雞蛋羹,還能把隔壁攪得雞犬不寧。一舉兩得,我都沒想到。”說到此看向燒火的相公,“她彆是精過頭了吧?”
小薇瞥母親:“您終於發現了?”
鐘子孟不在意地笑笑:“又不會胳膊肘子往外拐。你管她是精是傻?打雞蛋吧。鍋裡都冒煙了。”隨即起身叫小薇看著火,他去看看小舅子醒了沒有。
要擱以往,沈二郎早醒了。甚至可能一夜未眠。喜兒一日幾杯靈泉水,沈二郎的體內有了生機,五臟六腑動起來需要睡眠,此刻快辰時了他依然在睡夢中。
鐘子孟很是欣慰地輕輕帶上門去廚房。
隔壁傳來爭吵聲。
原來是因為鐘子孟家一日三餐,早上吃飯早,彆人家,比如隔壁鐘老二,早上通常辰時三刻做飯,巳時左右用飯,下午申時前用飯,一日兩餐。換言之,鐘老二家此刻還沒做飯。鐘金寶父親聽到兒子要吃雞蛋羹,隨口說一句:“做飯的時候給他做份雞蛋羹。”
鄒氏回道:“鄭喜兒就沒安好心。”
鐘金寶的母親不禁說:“沒安好心雞蛋羹也到不了她肚子裡。”
鄒氏無言以對,便胡攪蠻纏,指責其實是兒媳想吃雞蛋羹。沒等兒媳解釋,又數落兒媳往常趁著給孫子喂飯的時候偷吃孫子的飯。不要以為她沒看見,她隻是不想拆穿罷了。
如果嘗嘗冷熱也算,她確實頓頓吃。可是每次不過半勺。家裡又沒窮到啃樹皮吃觀音土的份上,她差那半口吃的嗎。
小叔子一本書能換上百個雞蛋,她怎麼不數落小叔子費錢。鐘金寶的母親氣血上頭,沒忍住口不擇言。
鐘子孟隔著牆幸災樂禍:“還是喜兒會挑撥離間。”
沈伊人點頭:“我們以前隻想著吵不過打不過,能忍就忍,從來沒有想過還能這麼做。”看向小薇,“你還識字呢。都不如你舅母個沒上過學堂的會挑事。”
學堂夫子又沒教這些。小薇不服氣:“您小心她是個事兒精。”
“又不禍害我們。”沈伊人蓋上鍋蓋,“鍋底下的木柴拿出來,鍋底火就夠了。”
小薇把木柴塞炒菜鍋鍋底下,沈伊人往鍋裡添幾瓢水,留著刷鍋洗碗喂豬。
沈伊人想到豬食就不由地想起先前答應喜兒的事。沈伊人叫相公把板車推出來,趁著弟弟還沒醒,小米粥還得燜一盞茶左右,他們把小豬崽給親家送去。
鐘子孟也覺著該送過去了。再不送豬長大了,鄭家該不好意思要了。
沈伊人叫女兒出來盯著果林裡的一大一小,以防一眼沒看見他們往山上跑。
喜兒知道趨利避害,沈伊人不怕她往山上跑。她擔心喜兒護不住有為。小薇不懂果林裡有什麼好玩的,沈伊人和鐘子孟前腳出村,小薇就叫他倆出來。
喜兒跟外甥嘀咕:“你姐姐好煩啊。”
有為深以為然:“不好玩。不理她!”
喜兒指著發芽的葡萄樹:“這個這個都是我的。”
“我的呢?”有為問。
喜兒指著矮小的葡萄枝:“你是小孩,你的在那兒呢。”
“我是小,不是傻!”有為氣得朝外走,“不跟你好了。”
喜兒跟出去,小薇盯著他倆進屋就關門。院裡很是安靜,喜兒回頭問:“外甥女,姐姐姐夫呢?”
小薇不想理她。她也不是討厭喜兒。喜兒幫她她感激還來不及。她一聽喜兒說話就頭疼,外甥女外甥女,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她七八十歲了呢。
喜兒不過比她大一歲,卻時刻提醒她她是晚輩。小薇懷疑她故意的。
“給你爹娘送豬去了。”小薇無奈地說。
喜兒朝豬圈走去,果然少了兩頭小豬崽:“怎麼也不告訴我。”
“舅舅醒了。”小薇不想解釋便轉移話題。
果然,喜兒顧不上牲畜,隻顧朝屋裡跑:“相公!”
沈二郎是醒了,但是是被隔壁吵架吵醒的。沈二郎頭暈,想睡個回籠覺,聞言微微歎了口氣:“扶我起來。”
喜兒扶著他坐起來。沈二郎指著敞開的房門。喜兒不明所以。沈二郎:“出去!我換中衣。”
“早這樣說我不就知道啦。”喜兒突然聞到一股怪味,懷疑是從沈二郎身上傳來的,“相公,你餿了?”
沈二郎胃口不好,嗅覺也大不如前,他抬起手臂仔細聞聞,身上確實有一股像藥又像油垢的怪味:“該沐浴了。也該洗頭發了。”
鐘子孟擔心沈二郎著涼,不讚同他五日一沐浴,三日一洗頭。喜兒空間在手不怕沈二郎生病,十分支持:“回頭我就叫姐姐燒水。”說完就把有為叫進來。
有為進來給舅舅遞衣裳:“舅舅,我疼你不?”
沈二郎手一頓:“又想乾嘛?”
“你騙我!昨晚舅母跟你睡的。”
沈二郎的臉微熱,小不點說什麼呢。
“所以?”
有為爬上床:“我要跟你睡!”
沈二郎朝他臉上擰一下:“下來。壓到我的腿了。”
有為下來就去父母房中把他的小枕頭拿過來,放在舅舅和舅母的枕頭中間。沈二郎笑了笑,什麼也沒說,一手撐著拐杖,一手撐著外甥的手臂出去。
小薇打來洗臉水,沈二郎自己洗漱。
此時鐘子孟和沈伊人也已到鄭家門外。喜兒兄長拎著糞筐從院裡出來,乍一看到倆人嚇一跳。再看到板車上的小豬崽,又驚又喜,顧不上進屋就喊父母快點出來。
鄭老漢和老妻還以為出什麼事了。
著急忙慌跑出來,鄭老漢心裡咯噔一下,脫口而出:“喜兒怎麼了?”
鐘子孟差點被他問懵:“喜兒好好的。這兩頭豬喜兒跟你們說過吧?”
鄭老漢下意識點頭,看到小豬肥嘟嘟的,高興的想笑又想裝矜持。沈伊人把小豬崽抱下來,石氏趕忙伸手接過去。喜兒二哥出來接一把就放到早已收拾乾淨的圈裡。
沈伊人提醒鄭家人公豬閹割過,喂仔細點,用野菜豬草以及吃不完的菜喂豬,肥肉雪白,瘦肉鮮紅,到深秋時節能賣個好價錢。
鄭老漢震驚:“啥時候閹割的?”擔心小豬生病突然猝死。
鐘子孟:“好些天了。傷口都長齊了。”
左右鄰居聽到說話聲走出來,恰好聽到“閹割”二字。倍感好奇,鄰居們不禁多問幾句,怎麼想起來劁豬。
鐘子孟不好說這事是喜兒個傻膽大乾的,就說聽人說過閹割後的豬肉嫩長得快,他忍不住想試試。
喜兒母親石氏不禁說:“親家真大膽。”
沈伊人接道:“這世道不就是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嗎?”
石氏想起早年天下大亂,如今響馬變將軍,不得不承認她說得有道理:“要是我我可不舍得。”
鄰居聞言調侃:“你舍得什麼?一個野雞蛋倆孩子分。”
沈伊人趁機說道家裡的飯該好了,他們先回去用飯。石氏挽留一句,沈伊人直言擔心有為頑皮,石氏和鄭老漢便送他倆到村口。
倆人進村的時候很多村民都看見了。等二人走遠,村民明知故問,喜兒大姑姐來乾嘛。有個好親家,鄭老漢忍不住顯擺幾句。饒是村民猜到了,聽到他說出來仍然忍不住羨慕。
鐘家這麼好的親家怎麼就輪到鄭老漢家的喜兒了啊。
沈伊人和鐘子孟到家先用飯。飯畢,沈二郎提出沐浴,鐘子孟不是很讚同。他希望沈二郎趁著這幾日身體好轉安安心心多養幾日,好比建房夯實地基。
沈伊人一邊收拾碗筷一邊解釋頭發臟了睡不著。鐘子孟這才去廚房等著燒火。
三月初比二月中暖和多了,沈伊人很是謹慎地往屋裡放兩半桶和一盆熱水。鐘子孟先幫小舅子沐浴。灰白色浴布經過沈二郎的手再到鐘子孟手裡變成灰黑,鐘子孟震驚:“你你身上怎麼這麼臟?”
沈二郎:“就這您還說我不走動不出汗身上不臟。”
其實沈二郎也沒覺著自己出汗,也沒發現身上這麼臟。
鐘子孟自以為是,心虛尷尬地低頭洗浴布。沈二郎感覺越擦越臟,累得雙手無力也隻洗乾淨兩條手臂。可是洗浴布的半盆水已經臟的可以揮灑筆墨。
鐘子孟叫沈二郎等一下,他把水倒掉,再叫妻子燒一鍋。他身上這麼臟的話,兩半桶水遠遠不夠。
沈伊人聞言叫他把水倒門外糞坑裡。
鐘子孟看向菜地與菜地之間的小水溝很是奇怪,倒那邊不行嗎?省得打水澆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