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伊人低聲說:“這裡頭肯定有毒。”
鐘子孟恍然大悟,倒糞坑裡發酵半年什麼毒都能消失的無影無蹤。
隨後鐘子孟進去就寬慰小舅子,不必擔心,應當是他體內的毒出來了。
沈二郎不信。
大半個時辰過去,沈二郎穿戴齊整移到門外,春風帶著春意迎麵而來,他心情舒暢,又不得不相信身上厚厚的汙垢裡藏滿了毒。
鐘子孟休息片刻給他洗頭發,頭上也很臟。即便沈伊人有心理準備,當她親眼看見清水變汙水也不禁失態。給沈二郎擦頭發的時候,沈伊人高興的想哭,弟弟的身體當真好多了。
鐘子孟也想哭。
要不是有小舅子接濟,他可能跟兩個弟弟一樣,成天忙於算計,變得尖酸刻薄,變成他以前最瞧不上的刁民。
沈二郎見狀不想潑冷水,但是他也怕姐姐姐夫空歡喜一場:“奇毒哪是這麼容易清除的。”
沈伊人瞪弟弟:“你還是閉嘴吧。”端起臟水就走。
沈二郎閉嘴。
鐘子孟把他給女兒買的書找出來:“你閒著無趣就看看。”
沈二郎接過《論語》:“我可以倒背如流啊。”
“我知道,縣裡有的書你肯定都看過。”鐘子孟想一下就把兒子叫進來。
有為以為父親找他有什麼天大的事,跑進來一聽叫他跟舅舅識字,他轉身就跑。喜兒擋住他的去路:“你好懶啊。”
有為:“舅母不懶,那我們一起跟舅舅識字?”
喜兒點頭。有為傻了:“你你不上山了啊?”
“我昨兒不是說了嗎?過幾日。”喜兒拿著小板凳到沈二郎身邊坐下,不禁歪頭打量他。
沈二郎被她看得腳底生寒:“我臉上有什麼?”
“相公比我白。”喜兒羨慕。
沈二郎無語又想笑:“想不想變成大聰明?”
喜兒心說,你哄孩子還是哄傻子啊。
沒等她說出來,有為先表示他要比舅母聰明。
隨後進來的小薇聞言腳步一頓,她還是出去待著吧。
這個家暫時讓給三個大聰明。
有喜兒護著沈二郎,沈二郎能管住有為不亂跑,沈伊人放心地找出斧頭,拿著麻繩,叫上女兒,跟相公上山砍竹子。
鐘家“三傻”前腳離開,後腳冰媒就到鐘老三家告訴曹氏,梁秀才一心備考,無意娶妻。
曹氏問冰媒,梁秀才的母親上了年紀,梁秀才得讀書,誰洗衣做飯。
冰媒心想梁家就倆人,兩雙筷子兩個碗,吃完飯捎帶手就收拾好了,還用請人不成嗎。隨即她明白過來,梁秀才娶了鐘茉莉,秀才母子二人就不必煩心洗衣做飯這些瑣事。
可是至於嗎。
冰媒確實見過上趕著去夫家當牛做馬的。可這樣的女子要麼娘家窮的衣不蔽體,要麼夫家很是富有,不是城中富戶也是官吏。
梁家兩樣都不占啊。
天下初定,世道艱難,賺錢不易,冰媒答應再試試。
翌日,冰媒再次來到清河村,告訴曹氏,梁秀才就是一輩子不娶妻也不娶鐘茉莉。
喜兒在門外劈竹子,沈二郎見她小臉通紅不知道歇息,就喊她喝點水再乾。喜兒這個身體很奇怪,她確實不覺著累。但沈二郎難得知道關心她,喜兒就給他個麵子。一口水到嘴裡噴出去,喜兒耳邊傳來鐘茉莉的咒罵聲,罵梁秀才不願意娶她都是因為鄭喜兒對其無禮。
喜兒轉向沈二郎,一臉懵逼,仿佛在問,我聽到了什麼?
沈二郎拿出手絹給她擦擦嘴邊的水漬。此舉也沒能叫喜兒回魂。喜兒無意識地把碗給他,朝西邊看去。鐘茉莉從院裡出來。喜兒頓時精神了,摩拳擦掌打算大乾一場。
鐘子孟連忙放下工具過來勸架:“喜兒,有話好好說。”
喜兒停下,等著鐘茉莉開口。鐘茉莉很怕喜兒。但是為了婚姻大事,鐘茉莉豁出去了,大聲質問喜兒對梁秀才做了什麼,梁秀才為何會說死也不娶鐘家女。
冰媒疾步出來,心說這個鐘茉莉怎麼胡說八道。但是她見鐘子孟沒有開口的打算,曹氏等人冷眼旁觀,聽說過喜兒傻的冰媒也不敢上前,擔心喜兒誤會她想幫鐘茉莉,給她一巴掌。
喜兒眉頭微蹙,像是說我以為發生了什麼大事呢。
“你跟你母親姓不就好啦?”喜兒道。
鐘子孟等人微微吃驚,可以這麼嗎。
喜兒的神色告訴鐘茉莉,可以!
鐘茉莉被喜兒不正常的腦袋搞蒙了。
喜兒揚起下巴問:“還有事嗎?沒事滾犢子。我還有事呢。”
鐘茉莉意識到有什麼地方不對,但是她一時沒想起來哪兒不對。轉身之際明白過來,姓是那麼容易改的嗎。
“你怎麼不改姓石?”
喜兒:“二郎喜歡我姓鄭啊。相公,你說!”
近幾日二郎精神大好喜歡逗逗喜兒,但也是在自家院裡。當著外人的麵沈二郎毫不遲疑地點頭,證明小妻子說得不錯。
鐘茉莉忍不住說:“他一個病秧子敢嫌棄誰!”
沈二郎嘴角的笑意消失,鐘子孟拉長臉,喜兒一個沒忍住,上去給鐘茉莉一大嘴巴子:“這麼不會說話,彆要了。”
鐘老三夫妻倆和曹氏慌忙上前。鐘茉莉被她母親拽到身後,曹氏伸手朝喜兒臉上撓。喜兒一把抓住她的雙臂往鐘老三身上推,鐘老三下意識扶著老娘。
喜兒看著四人:“一起打我啊?當我們家沒人了。”
沈伊人和小薇從果林最東邊跑過來,蓋因母女倆人在東邊溝邊紮籬笆。
鐘老三一看四對四,拽著老娘後退:“你怎麼二話不說動手打人?”見村裡人圍上來,鐘老三指著女兒的臉,“你們看茉莉被她打的。”
喜兒挽起衣袖:“我還沒打夠呢。”
村正過來:“怎麼回事?”
喜兒指著鐘茉莉:“梁秀才說就是死也不娶姓鐘的。我好心提醒她隨母性,她問我咋不改姓。二郎又不嫌棄我,我改什麼啊。她不想想是不是自己太醜,太沒用,還嫌二郎是個病秧子。我不打她留著她過清明啊?”
村正真以為喜兒性子急一言不合又動手。聞言很煩,鐘老二鐘老三想乾嘛?今兒你來,明兒我上,當清河村是百戲場呢。
“茉莉,沈二郎想生病嗎?你平日裡看起來很懂事,怎麼淨往人家傷口上撒鹽?”
鐘茉莉:“可是就算我說錯了,她也不該動手。”
喜兒:“你是我女兒還是我外甥女?我家相公憑啥讓你說嘴?”
村正抬抬手:“各退一步,各回各家。”
鐘老娘曹氏大聲質問:“就這麼算了?”
村正退出來:“你繼續!我就看你敢動手。”
曹氏不敢動,尤其小有為還遞給喜兒一把掃帚。曹氏不敢罵喜兒,指著有為罵:“個小兔崽子,以前白疼你了。”
小兔崽子反問:“你什麼時候疼過我?”
喜兒見鐘老二一家過來:“她最疼你小堂兄,就是老二的小兒子。”看到金寶的母親,“有為他大堂嫂,你說是不是?”
鐘老二的妻子鄒氏怕了,昨兒吵吵半天,若非兒子攔著,兒媳婦就一個人回娘家了。鄒氏推一把長子,叫兒媳婦回屋。到門邊看到鐘老二移到鐘老三跟前,氣得大罵:“耳朵聾了?家裡一堆活不乾,看什麼呢?哪兒哪兒都能顯著你。”
鐘老二被罵懵了。他小兒子過去把他拉進院。
沈二郎看到這一幕忍俊不禁。
鐘子孟也想笑,這招挑撥離間可真好使。
喜兒朝鐘老三的兒子和兒媳看去,“小姑子這麼不懂事,你們也不教教她。以後沒人敢娶,你們就等著養她一輩子吧。”
鐘茉莉覺著喜兒詛咒她,氣得臉通紅,揮開母親的手上前。鐘老三一把把她拽回去:“回家!還嫌不夠丟臉?”
鐘茉莉難以置信,她一心想嫁梁秀才是為了誰?還不是為了這個家。
喜兒繼續挑事:“梁秀才你是嫁不成了,趁著冰媒在這裡,叫她給你找個莊稼漢吧。不然以後隻能嫁老鰥夫啦。”
曹氏指著喜兒發狠說:“再說一句試試!”
喜兒衝她招招手:“你過來試試?”
村正見周圍人越來越多,煩的頭疼:“二郎,管管你娘子!”
沈二郎點頭:“喜兒,累了吧?喝點水再繼續。”
這話喜兒愛聽,拉著外甥過去,以免小孩被老太婆打了。
村正無語又想笑,這個沈二郎還不如一直病著。
喜兒這麼囂張,還很會氣人,村正懷疑都是沈二郎教的。
沈二郎給她倒杯水,喜兒咕嚕嚕喝完,沈二郎就叫她坐下,又遞給她一杯水,叮囑她慢慢喝,不必著急。鐘茉莉跑不了。
鐘茉莉精心保護一個冬日的小臉氣變形了。
村正令眾人該乾嘛乾嘛去。
愛看熱鬨的村民不想這麼快離開。可他們見喜兒忙著喝水,鐘老三一家不敢過去,也意識到沒熱鬨可看。頗為失望地交頭接耳,三三兩兩一道回家。
喜兒用碗擋住嘴:“相公,鐘茉莉乾嘛不走?看啥呢?又不是今兒才認識我。”
沈二郎:“你給她一巴掌讓她顏麵掃地,她想給你一巴掌又不敢打你,又不想灰溜溜回去,隻能這麼乾瞪眼。”
喜兒:“村正都說了,梁秀才不會娶她。居然還怪我?給她臉了。相公,拿著碗,我再給她一巴掌,叫她兩邊的臉一樣。”
喜兒說話沒有收斂,村正聽得一清二楚,瞪鐘老三:“還不回家?”
鐘老三麵色不好,但是也不想再挨一巴掌。
村正指著曹氏說:“我要是你立刻給她找個好人家嫁了。這事要是傳的人儘皆知,你家就等著養她一輩子吧。”
曹氏嫌村正目光短淺,嗤笑一聲回家去。但她沒有去鐘老三家,而是叫讀書多的孫子給女兒去信,給茉莉在漢陰郡找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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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暖花開,秧苗長大該修田了,喜兒先幫鐘子孟翻地,翌日鐘子孟跟著她修田埂。田埂加寬加高,兩人清除可以看見的雜草,堵住各種洞穴,在田地對角處開挖排水口。
修田埂的時候不少村民幫忙,其實是為了光明正大偷師。以至於上午半天三畝田就收拾好了。
下午,村民借走鐘子孟的犁和牛。
期間村正令他大兒子看著水車,挨家挨戶灌水。否則一定會因為誰先誰後打起來。
田裡有水開始插秧,喜兒和姐姐姐夫下地。鐘家隻有三畝水田,不慌不忙兩日就忙完了。喜兒娘家地多,鐘子孟扛著犁,沈伊人牽著牛,領著喜兒過去幫著忙半日。
鄭家村的人又忍不住羨慕鄭老漢一家運氣好,攤上這麼好的親家。
鐘子孟被村裡老人誇厚道,笑笑沒反駁,更沒有解釋運氣好的其實是他。家裡有個喜兒,不知道日子多舒心。
地裡的活忙完,喜兒休息兩日就叫姐夫編簍,她到河邊抓小魚。
鐘子孟叫閨女看著喜兒,他和妻子推著板車上縣裡看看有沒有賣魚苗的。
夫妻二人到門外,村正過來,正是問他何時養魚。村正一聽說他去縣裡找魚苗,就叫上加高加厚田埂的村民跟他去買魚苗。村正覺著買的人多肯定便宜。鐘子孟也是這樣想的,就勸大夥兒一起去。
沈二郎聽到外麵吵吵嚷嚷很是熱鬨,住著拐杖出去。
喜兒不放心:“二郎,自己在家可以嗎?”
沈二郎:“我又不是小孩子。”
喜兒真擔心,蓋因他身體弱的一推就倒。喜兒把鐵鍁和掃帚拿出來:“老太婆敢靠近,你就砸她。砸死了算我的。”
沈二郎哭笑不得:“彆說傻話,去吧。太陽升高天就熱了。”
喜兒拎著簍拉著有為。到河邊把簍扔進去,係著簍的繩子綁個小棍,把小棍插在河邊。喜兒往兩邊瞧瞧,看到幾個釣魚的,請釣魚的幫她看著。
小薇不禁問:“這就好了?”
喜兒點頭:“一炷香。”
有為指著河邊:“舅母,大螺!”
喜兒停下,搖搖頭:“水稻收上來再抓。”
小薇雖然不會收拾螺,但她知道夏天的螺不好吃:“抓來做什麼?”
“扔田裡,到秋割水稻的時候吃啊。”喜兒瞥她一眼,外甥女真傻!
小薇氣得不想同她說話:“你就是個□□!”
喜兒不覺著羞恥,還很得意:“有為,小薇這樣就是惱羞成怒。”
小薇沒好氣道:“舅舅這些天沒白教你讀書識字。”
喜兒:“有為,知道讀書有啥用嗎?”
有為拉著她的手臂,一蹦一跳的搖頭。喜兒指著小薇:“可以跟她講道理。”
“姐姐不講理呢?”
喜兒想想:“等你舅舅痊愈了,叫你舅舅教你拳腳功夫。不講理就打到她講理。”
小薇差點摔進稻田裡:“你不要亂教!他才六歲,還沒開蒙。”
有為認為舅母的話很有道理:“舅舅會功夫?”
喜兒:“長安那麼亂,你舅不會功夫不早死啦。”
有道理!
有為不禁點頭。
小薇心說有個鬼道理,長安是亂,可各路反王也不是見人就殺。
“我回去就告訴舅舅。”小薇越過他倆先一步回去告狀。然而沒等她到跟前,就看到郵差模樣的人朝她舅走去。小薇莫名擔心舅舅,大步過去:“找誰啊?”
郵差問:“這裡是種子孟家?有你們的一封——兩封信。這個是鐘子仲的。他是鐘子孟的弟弟?”說著遞給小薇。沈二郎伸手:“我是鐘子仲。”,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