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鐘子孟家門外的人不是鐘子孟的弟弟總不能是他女婿。再說了, 這麼富裕的人家也不至於挑個病秧子當贅婿。郵差信以為真就把信給沈二郎。
以防送錯,郵差到村口碰到一個村民又問:“鐘子孟的家是在那邊吧?”
村民點點頭:“我們村最氣派的房子就是鐘子孟的。”
那就對了!
郵差騎驢回城。
沈二郎先拆開署名“鐘子孟”的信。信來自鐘子孟嫁到漢陰郡的妹妹,內容十分簡單, 質問鐘子孟安陽縣是不是沒有男人,居然想把茉莉嫁到漢陰郡。
茉莉的模樣身段在鄉野之中算得上出挑,但她也隻有這點算不上優點的優點。茉莉會做衣, 卻分不清紗與錦, 會蒸饅頭蒸包子, 卻沒見過茶點。縱然她不敢攀附權貴,沒指望嫁入高門大戶, 尋常商戶便可,可是茉莉不識字, 不懂計算,相公不在家她無法照看生意。
鐘子孟的妹妹雖然沒有在信中把親侄女貶的一文不值, 但意思是這個意思——誰家錢多的沒地兒用, 去安陽縣山窩窩裡扶貧。
沈二郎忍著笑看完就遞給外甥女, 拆“鐘子仲”的信。
小薇期期艾艾地問:“舅,這樣不好吧?”
沈二郎:“我拆我自己的信怎麼了?”
“您明知道這是——”聽到腳步聲小薇嚇得住口。小薇轉身看到喜兒, 長舒一口氣。
喜兒走近,打量她:“外甥女, 你看起來好心虛啊。”
“我心虛什麼?”
喜兒想說,你自己知道。不經意間瞥到沈二郎手裡的信,“誰的啊?”
“鐘子仲的。”沈二郎下意識坦白。
喜兒移到他跟前, 萬分好奇:“他的信怎麼在你這裡?”勾頭看看寫的什麼,然而繁體字太多得靠猜。喜兒懶得動腦:“二郎,念給我聽聽,我懶得看。”
小薇不禁看她, 喜兒沒有一絲羞愧或尷尬。小薇佩服她能理直氣壯地說出如此大言不慚的話:“說得好像你能看懂一樣。”
“我看不懂怪我嗎?”
小薇忍不住問:“怪我?”
喜兒搖搖頭:“不怪你。怪我爹娘笨,不會掙錢,不能送我去學堂。”說完碰一下沈二郎。
沈二郎:“我懂。你也不想生在饑一頓飽一頓的家中。”瞥一眼外甥女,“你也不必總覺著比她懂得多。她這個腦袋,但凡識幾個字你都沒法跟她比。”
小薇心說我不就說一句嗎,看把你急的。
“我是不能比。都精過頭了。”小薇沒好氣道。
喜兒扭頭告狀:“相公,她嘲笑我。”
沈二郎抬頭瞪她一眼:“你讓我靜靜吧。一行沒看完被你打斷三次。”
喜兒閉嘴。
小薇不禁笑了。
喜兒瞪著眼用口型說:“笑個鬼!”
小薇回屋搬個板凳,有為見狀跟進去。隨後有為一手拿一個,出來就遞給舅母。小薇朝弟弟腦門上一下:“白養你這麼大。”
有為這次不敢大聲反駁,蓋因他是姐姐帶大的。
沈二郎左右有倆門神,小薇隻能坐到舅舅對麵:“寫的什麼?”
“你姑不愧是你祖母親生的。”沈二郎嗤笑一聲,“數落你爹跟數落孩子似的。換成你二叔就是一口一個二哥。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為他分析齊大非偶,跟哄孩子似的,端的怕把你二叔惹急了,攛掇你祖母去漢陰郡找她。”
喜兒沒聽懂:“什麼齊大非偶啊?”
沈二郎:“曹氏讓鐘文翰給她在漢陰郡的女兒寫信,打算把茉莉送過去,叫小薇的姑姑幫茉莉尋一門親事。小薇的姑不願意,寫信把姐夫大罵一頓,罵他沒有兄長的擔當,不知道攔著點。她可能也知道姐夫攔不住,又給鐘子仲來一封信,說漢陰郡的人眼高於頂,非良配。”
喜兒:“然後?”
沈二郎搖頭:“暫時還不知道鐘老二怎麼想的。郵差以為我是鐘老二就把信給我了。小薇,找個完好的信封把這封信放進去。署名你來寫,你的字跟你姑母的差不多。”
小薇看著手裡的信:“我爹的這封信,要不直接燒了?省得我爹娘看見氣個半死。”
沈二郎:“畢竟是他親妹妹的信。放你爹床頭上吧。”
小薇進屋。喜兒低聲說:“我有個好辦法。”
有為豎著耳朵等著聽。
沈二郎揪一下外甥的小耳朵:“說來聽聽。”
“肥水不流外人田。我娘說的。”
沈二郎一時沒懂,隨即仔細想想,頓時明了:“這事我來辦。你是不是該去河邊看看了?”
喜兒差點忘了,拉起有為去河邊撈簍。
先前下簍的時候喜兒往裡頭放一點雜麵饅頭和水草。不出所料,有幾條有為巴掌大的小魚。喜兒拎著簍去地頭上把魚扔稻田裡。
有為很是好奇:“舅母,這樣就好了嗎?”
喜兒點頭。
“不用喂啊?”
喜兒:“河裡的魚有人喂嗎?”
小有為很是想不通:“那為什麼不擱河裡養?”
“河裡有大魚啊。大魚吃小魚。”
有為恍然大悟:“不撈小魚小魚也會被大魚吃掉。”
喜兒用乾淨的手摸摸他的小腦袋:“走啦。”
簍扔水裡,喜兒拉著小孩回到沈二郎身邊坐下。沈二郎遞給她一封信,朝隔壁睨了一眼。
喜兒:“給鐘老二送去?茉莉又不是他女兒,小薇姑姑乾嘛寫給他?”
沈二郎:“那封信是曹氏叫鐘文翰寫的。冤有頭債有主。”
喜兒前世很少操心家長裡短雞毛蒜皮之類的瑣事,聞言很煩,三兩步跳到隔壁從門縫裡把信塞進去。
片刻,楚氏的聲音傳過來:“文翰,你的信!”
喜兒罵:“傻子!”
小薇不禁看她。
喜兒瞪她:“看什麼看?再看我打你!”
小薇起身回屋。有為扒著大門門框問:“姐姐,你生氣了嗎?”
“對!”小薇回頭,“過來叫我打一頓出出氣。”
有為轉身坐回到舅舅身邊。
沈二郎幫喜兒算著時間叫她下河拉簍。
第四簍放下去,村正、鐘子孟等人回來了。安陽縣沒人養魚,以至於每人隻買到十幾條給產婦煮湯的小鯽魚。喜兒很是意外:“還沒有我用簍子抓得多。”
鐘子孟問小舅子:“明日去漢陰郡看看?”
喜兒不禁露出一言難儘的神色。沈伊人奇怪:“怎麼了?又沒叫你去。”
“二郎,你說!”
小薇先前回屋和麵去了。聽到聲音小薇拿著信出來:“爹,看看吧。”
鐘子孟本能接過去,打開就嘀咕:“寫什麼信?出什麼事了?”看清內容,鐘子孟的神色比喜兒還複雜。
沈伊人也識字,看完氣炸了。他們都不知道老太婆叫鐘文翰寫信,關他們什麼事,憑什麼罵他們。
沈伊人忍不住罵:“你妹妹也不是東西。”
鐘子孟歎氣:“二郎,你怎麼看?”
沈二郎就等姐夫這句話。他先問小薇的表兄弟是不是跟鐘茉莉年齡相仿,緊接著說出“親上加親”的話。
鐘子孟人矮小,不等於他傻。聞言他露出笑意。沈二郎提醒:“這事你最好彆出麵,否則容易弄巧成拙。”
漢陰郡暫時不能去了,鐘子孟去村正家,提醒村正明兒不用等他,他借個簍子跟喜兒到南邊那條河上遊看看。
村正倒也沒覺著鐘子孟此舉是為了省錢。天下亂久了,前兩年大戶人家都懶得拾掇花園池塘,沒人買小魚,漁民自然也不會拿出來賣。鐘子孟不去他們還能多分幾條。
翌日村正領著幾個村民騎驢去漢陰郡,村正兒子和一群人拿著簍子跟鐘子孟和喜兒去上遊抓小魚。
鐘子孟一行人邊走邊聊,聊著聊著扯到鐘老二和鐘老三身上。村正兒子告訴鐘子孟,老二老三進山了。山裡有一處泉水彙集的小湖,那裡有不少魚,他們去那裡抓魚去了。
跟在鐘子孟身後的村民不禁說:“那個湖深不見底,一不小心掉下去撈都沒法撈。”
鐘子孟:“他們會鳧水。”
村正兒子:“我爹說以前淹死過不少人。那裡頭的魚都是吃人肉長大的。這還能吃嗎?”
有村民接道:“那是好幾年前的事了。再說了,他們抓小魚,小魚又沒吃過人肉。”隨即問鐘子孟,“老大,聽說昨兒有郵差找你。誰的信?”
鐘子孟頓時明白,機會來了。
“還能有誰?我妹。問小薇最近怎麼樣。我兩個侄女和文翰定親了嗎。我娘身體如何。”
村民恭維鐘子孟的妹妹心善孝順,嫁那麼遠還不忘關心娘家人。
喜兒一臉好奇地問她姐夫,小薇姑姑的孩子多大了,有沒有定親。鐘子孟見喜兒如此配合一點也不意外,蓋因“親上加親”就是喜兒的主意。
鐘子孟回答他外甥女大外甥小,外甥女早就嫁人了,外甥差不多可以說親了。跟茉莉年齡相仿。
村正兒子脫口而出:“正好親上加親。”
鐘子孟瞥他,瞎說什麼。
村正兒子想起鐘茉莉很想攀高枝,這樣的女子嫁到誰家誰倒黴。這可不叫肥水不流外人田,這是廢水禍害了自家良田。
村正兒子尷尬地笑笑,指著坡緩處,“就在這兒吧?”
鐘子孟停下,一眾人散開下簍子。
放好簍子,一眾人又往兩邊撤,拿著竹竿在水裡拍打。一盞茶左右,撈出簍子,每個簍子裡都有十幾條小魚。村正兒子嫌其中一半太小要扔回去,鐘子孟勸他,先帶回去。收水稻的時候挖個大坑把魚趕進去,大魚拿去賣,小魚等下半年種水稻的時候繼續養。
聞言,村正兒子頓時不嫌魚僅有一指長。
未時左右,眾人餓了,留三四個人看著魚簍,鐘子孟和喜兒等人先回去用飯。飯後,鐘子孟和喜兒等人過去看著魚簍,換其他人回去用飯。
傍晚,眾人滿載而歸。
村正一行也沒找到專門賣魚苗的。村正回來就決定沿著河岸撈小魚。村正又挨家挨戶叮囑,釣到能產卵的魚就放回去。明年可以繼續從河裡撈小魚。
村民窮怕了,哪怕不信“稻田養魚”也不敢錯過這次機會。此事關係到家家戶戶,是以此舉得到所有人支持。
魚入稻田,地裡就沒什麼活了。往年四月鄉民得服勞役。如今朝廷百廢待興,可能沒想起來叫百姓服勞役,百姓閒下來就修農具編草鞋。簡單的草鞋夏天穿,冬天的草鞋鞋底形似木屐,鞋裡塞稻草,跟棉花做的不差上下。
鐘子孟先給兒子編草鞋。小孩長得快,一季得好幾雙鞋。春天的鞋到秋天就小了。
喜兒對此事興趣懨懨,就叫外甥女跟她上山。
小薇:“上山乾嘛?”
有為大聲說:“抓野雞。”
喜兒搖頭:“野雞吃夠了。”
鐘子孟差點被鉤針紮到手:“喜兒,雞都吃夠了,你想吃什麼?”
“姐夫,竹林裡有竹鼠嗎?”
沈二郎瞠目結舌:“那那你也想吃?”
喜兒故作奇怪:“不可以吃嗎?”
沈二郎想想老鼠的樣子瘮得慌:“吃可以,你晚上跟小薇睡。”言外之意彆上我的床。
小薇滿臉驚恐:“那我我怎麼睡?”
“膽小如鼠!”喜兒指指點點,“有為吃不吃?”
有為不想吃老鼠,他又不好意思拒絕,心存僥幸:“竹鼠是大老鼠嗎?”
喜兒搖頭。
那就沒問題啦。有為放心下來:“爹,竹林裡有竹鼠嗎?”
鐘子孟板起臉:“你倆想都不要想!喜兒,沒事就去果林裡看看。”
“有啥好看的?”喜兒倒是想看,“葡萄樹還沒我高,想給它修剪修剪都不知道剪哪兒。”
沈伊人:“那你跟我下地撒菜籽?沿著籬笆牆種豆角。”
喜兒會做飯,有為和沈二郎可以幫她燒火。沈伊人和鐘子孟帶著小薇趁著喜兒做飯的時候紮籬笆,慢悠悠忙一個多月就忙完了。期間喜兒也沒少乾,經常跟鐘子孟上山砍竹子。通常她砍下來跟鐘子孟一起抬回家。鐘子孟忙個不停,反而覺著比往年輕鬆。
鐘子孟跟沈伊人分析過,家裡重活都被喜兒乾了。
聞言,鐘子孟笑道:“你和小薇去吧。她一心想著抓竹鼠,哪有心思種菜。”
喜兒點頭:“姐夫,可以嗎?姐夫,竹鼠煮湯給二郎補身體。”
沈二郎慌忙說:“不必。我差不多好了。”
“起來走兩步!”喜兒順嘴說。
沈二郎扔下拐杖走兩步。喜兒驚得睜大眼睛:“你你,真好了?”
三月底沈二郎就發現他可以扔下拐杖走兩步了。隻是他擔心奇毒反複,所以不敢勞神傷身。沈二郎衝外甥伸手,有為把拐杖還給他。
鐘子孟扔下草鞋,沈伊人放下剝了一半的豆角籽,夫妻倆一左一右拉著沈二郎打量。
沈二郎被他倆看得瘮得慌,像是嘴邊多了兩隻竹鼠:“姐,姐夫,先彆激動,我離痊愈早著呢。”
鐘子孟原本不是很激動,聽到這話激動的眼眶通紅。沈伊人擦擦眼淚,笑著說:“誰激動了。”
喜兒見狀心裡不好受,麵上不顯:“姐夫,憑二郎可以扔下拐杖走兩步了,咱們是不是就得抓兩隻竹鼠慶賀一下?”
沈伊人扭頭瞪她一眼:“小薇,燒水,我殺雞!”
喜兒不禁說:“雞不留著下蛋啊?”
“下的蛋你吃得完嗎?”
“吃不完可以做變蛋啊。”喜兒脫口而出,慌忙捂住嘴巴。
言多必失!古人誠不欺我啊。
喜兒起身:“有為,渴——”
沈伊人叫住她:“你說什麼蛋?”
喜兒搖搖頭,她什麼也沒說。
沈伊人看看弟弟又看看相公,最後視線停在女兒身上,“她是不是說吃不完可以做變蛋?”
小薇點頭:“舅母,我們聽見了,你休想胡說一通。”
喜兒轉向沈二郎,可憐巴巴喊:“相公……”
沈二郎笑著說:“我相信你說得出做得到。”
“我不相信自己!”喜兒前世隻看父兄做過。
農忙的時候顧不上做菜,切幾個雞蛋做的變蛋或鴨蛋做的皮蛋,淋上醬汁就是一道涼菜。亦或者不切,拎到地頭上就著水壺和饅頭吃下去,一頓午飯就解決了。
沈二郎:“沒做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