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三更】
在江望津說出那句話的刹那, 伸出去的那隻手當即就被扣住。
緊緊的。
不留一絲縫隙。
江望津眼睫微顫,“回去了。”
“嗯。”
兩人回到東宮,還未來得及做什麼, 杜建便急匆匆跑了進來。
“殿下!八百裡加急!”
隻見杜建手中舉著一封信紙, 上以火漆封緘, 顯然是急報。
江南蕭將之接過,江望津瞥過去,他將信紙拆開,兩人一並查看。
待看清上麵的內容時, 神色皆變了變。
信中是影閣那邊傳來的消息。
東戎二王子和西夷四王子相繼離京後並未折返各自的國家, 而是聚在了一起。影閣的人並未靠近他們,以防被人發現, 故此沒能得知兩人的談話內容。
然, 兩個番國的王子相聚, 之間會相談什麼不必明說。
“這是……”江望津怔然。
江南蕭眸光冰寒, “東戎與西夷有意聯手。”
聞言, 江望津神情微愣。
他開始極力思索, 上一世東戎同西夷有聯手的跡象嗎?
答案是沒有的。
至少, 在他還活著的那段時間裡, 江望津都未曾聽說過。
恍惚間, 江望津憶起當日慶天節慶典上, 藺琰看向東戎二王子和西夷四王子的眼神。
‘砰’的一聲巨響, 江望津倏然站起身,臉上全是震驚, “是藺琰!”
江南蕭同樣望向他, 末了, 他瞥一眼杜建, 後者悄然離開寢殿。
待人一走,江南蕭把人拉到自己身邊,安撫地拍拍他的背。
江望津氣得身子都在抖,“是藺琰!一定是他!”
他把自己的猜想說了。
藺琰擁有上一世的記憶,且比江望津多出許多,他知道後麵會發生什麼。上一世,東戎和西夷的聯盟,可能是發生在江望津身死後。
然而現在,不知是什麼原因,東戎二王子同西夷四王子提前牽上了線。兩人一個是東戎王最寵愛的王子,一個是西夷王內定的下一任繼承者,隻需他們在其中稍微調節一二,東戎和西夷勢必會聯起手來。
屆時,西靖將陷入戰亂之中。
朝堂憂,邊境患。
應當是藺琰在其中做了什麼手腳,否則當初的那個眼神沒有任何理由解釋。
當真是好狠毒的心思。
再怎麼說,藺琰曾經也是西靖的一國之主,他沒想到對方會如此劍走偏鋒。
江南蕭同樣想到了那日藺琰看向東戎二王子和西夷四王子的眼神,一切都合情合理,似乎也都有了解釋。
隻是,江南蕭想不到對方是怎麼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動的手腳。
影閣的暗衛仍然在監視著整個皇宮,同樣,各個皇子府也在江南蕭的掌控下。
藺琰又是如何行事?
江望津道:“長兄,要怎麼做?”
他從未參與過除朝堂外的紛爭,即便是這些,自江望津重生而來後,他也都一心隻想遠離。
江望津想象不到,未來的西靖被戰爭包圍,邊關百姓流離失所的場麵,必然是十分殘忍的。
思及此處,他表情也跟著沉寂下來。
江南蕭目光落在信紙上,指尖一撚,將之化作塵粉,周身氣息冷凝。隻瞬息他又恢複過來,轉而去摩/挲他指腹。
“靜觀其變。”江南蕭道。
東戎二王子和西夷四王子固然聯手,但想要交戰並非那麼容易的事,其中牽扯頗廣。
江望津唇線微抿,“嗯。”-
翌日,江南蕭去上早朝,江望津則去了一趟賽神醫那裡。
他最近練習功法頗有成效,在劍術上亦有領悟,身體比之前好了不少。
賽清正給他把了脈,剛想問他來這裡做什麼,聞見江望津所言他差點沒繃住表情,“什麼!”
江望津神情平淡,“可以嗎?賽神醫。”
“你為何想不通要參加行軍?你知道那有多苦嗎?你的身體……”說到一半,賽清正心知自己這話是沒有用的,於是轉而又道:“你想隨軍,太子殿下知道嗎?”
江望津歎了口氣:“賽神醫,此事還未定下。”
他也知道自己的身體無法長時間待在關外那種環境下,所以才會過來找賽神醫問問有沒有什麼藥物……
“不行!絕對不行!”賽清正一臉鬱悶。
他好不容易把江望津的身子調理成現在這樣,讓他同意絕對不可能。
江望津軟了語調,“賽神醫……”
倘若東戎和西夷聯手,西靖與兩國必有一戰。
他們倒可以直接殺了兩人,然這兩人現今還是使臣的身份,還未安全抵達自己的國家前,死傷必定是算在西靖頭上的——屆時徒增交戰的理由。
幾方交戰,長兄身為太子,如何會置身事外。
西靖是先帝打下的江山,這裡有著長兄的子民,他亦想為之出一份力。
賽清正仍是搖頭,“你還是說動你家長兄再來吧。”
在他看來,以江南蕭對江望津的寶貝程度,結果可想而知。
江望津眸光卻是亮了亮,“這麼說,賽神醫真的有那種藥?”
賽清正滯住,他盯著江望津,“你套我話呢?”
江望津但笑不語,“神醫且放心,我會讓長兄答應的。”
朝堂之上還未有任何消息,隻是同樣風起雲湧,碩豐帝接連頒下聖旨。
他要建造行宮,修皇陵。
又是一番勞民傷財的大動作。
眾臣勸諫不止,下朝後,部分閣老跟隨碩豐帝前往禦書房準備將人勸下,打消建造行宮的念頭。
皇陵可以修葺,但行宮並沒有太大的必要。
碩豐帝不為所動,甚至朝那些老臣大發了一通脾氣。幾位閣老走出禦書房,表情都有些難看,接著就見等候在外的戶部尚書。
如今國庫並不如何充盈,如此勞民錢財的事情,碩豐帝一安排就是兩件,戶部尚書腦袋上本就不多的頭發似乎又稀疏的幾分。
“張大人,此事陛下心意已決……”
張喬一臉苦哈哈的表情,“那這可如何是好?”他上哪去找那麼多銀子給陛下建行宮、修皇陵啊。
幾位閣老麵麵相覷,“不若張大人去請示太子殿下?”
今日陛下頒下聖旨時,太子殿下的神情似乎並沒有表麵上那樣平靜。
張喬聞言默然半晌,旋即點點頭,“好,我去找太子殿下。”
說罷,張喬大步就往東宮行去-
東宮,江南蕭下朝回來卻沒見到江望津,宮人過來回稟,“殿下,侯爺出宮去了。”
“出宮?”
那宮人道:“侯爺今日去見了一趟賽神醫,接著就出宮去找沈將軍去了,杜建和林三跟著。侯爺說待太子回來說一聲,他很快回來。”
沈傾言和沈傾野被暗中召入京城,兩人都還未在京中露過麵,所以也無需上朝。
江望津要找沈傾言,也隻能去沈府找人。
“備車。”江南蕭淡聲開口。
宮人領命而去。
江南蕭剛出殿門,迎麵就撞上來找他的戶部尚書。
張喬對他一禮:“臣見過太子殿下。”
江南蕭:“張大人是為今日之事來的?”
他嗓音淡淡,張喬聞言麵露喜色,正要點頭,卻聽太子又道:“孤自有打算,張大人且回吧。”
張喬被他這句話說得摸不著頭腦,“啊?”
江南蕭不再理會,徑自越過他便朝殿外走去。
東宮的馬車一路搖搖晃晃出了宮門,往將軍府而去。
與此同時,江望津正好從將軍府出來。
他乘坐的馬車和江南蕭的馬車迎麵撞上。
車上,江望津原本正在閉目養神,忽聽車外傳來一聲,“太子殿下。”
他睜開眸子,隻見江南蕭從外麵入了馬車。
“長兄?你怎麼出宮了?”江望津愕然。
“來尋你。”江南蕭深深看他。
江望津一凝,他好笑道:“我不是說很快就回來嗎。”
江南蕭看著他沒說話。
“我今日是想找沈大哥問些事。”對方常年住在邊關,對邊關的環境應該相當了解,他想到時候可以請人與賽神醫說一說具體的情況。
賽清正雖常年在各處遊走,可論起邊關的環境定然不如沈傾言。
沈傾言不知他要了解這個作甚,但江望津的要求,他自然不會拒絕。
“問什麼?”江南蕭問。
江望津沒說,他對上江南蕭望過來的眸子,道:“以後告訴你?”
江南蕭:“現在不能說?”
江望津點頭。
現在當然不能說,都是還沒確定的事情。
他見對方忽而沉默下來,舔了舔/唇,“長兄呢?今日朝堂上可發生了什麼事?”
江南蕭目光落在他微紅的唇瓣上,緩聲將聖旨的事說了。
“什麼?”江望津一驚。
碩豐帝是瘋了嗎?
江南蕭:“也許。”
江望津被他平靜的口吻給弄得一噎。
少頃,他又問一句,“真的要建?”
江南蕭語氣還是平淡:“大概。”
江望津一默,不用說他都知道,對方肯定是因為自己沒跟他說實話在這裝。
“我隻是找沈大哥問了幾個問題。”
江南蕭應:“嗯。”
江望津眉間輕蹙。
片刻後,江南蕭的聲音響起:“可有見到沈傾野?”
他還記得,此人看向江望津的目光,那分明是看心上人的眼神。
“嗯?”江望津搖頭,後半句他說得有點慢,“沒有,沈大哥說……他把人關、在柴房裡了。”
他沒說……還是吊著的。
下人通知他前來將軍府的消息時,沈傾野和沈傾言都在。因為沈傾野吵著要見對方,神態有些癡狂,沈傾言當機立斷把人倒吊著關進了柴房。
之後他才來見江望津。
聽罷,江南蕭神情稍稍緩和。
江望津隨即繼續問:“大概是什麼意思。”
江南蕭:“不建。”
江望津抬眼,“陛下若是不同意……”
江南蕭聲線散漫,“那便不同意。”
即便沒有東戎和西夷想要攻打西靖的消息在前,建造行宮和修皇陵都是不可能同時進行的。
碩豐帝是故意的,江南蕭幾乎可以猜到,之後對方還會將這件事交給他來安排。
若他做了,他將失去民心。若他不做,碩豐帝順勢便可加罪。
縱然不是利用這點,碩豐帝也能找出其他理由。
江望津眉間微皺。
江南蕭將他的眉頭撫平,而後把人扯到自己懷裡。
馬車緩緩駛入宮門,停在東宮院中。
四下安靜,見主子沒有出來的意思,杜建當即眼珠子一轉,把附近的宮人全都遣散。
“你做什麼?”林三問。
杜建將人他推走,“去外麵守著吧。”
林三還想說什麼,杜建打斷:“走吧走吧。”
車內。
江望津仍不放心。
隻聞江南蕭道:“先除內憂,再清外患。”
江望津心頭一震。
他尚未開口,江南蕭便俯/身而來,“今日你亂跑了。”
江望津看他。
“罰你…在車上……”
◇ 第102章【一更】
又是罰他。
直到後半句入耳, 江望津險些以為自己聽錯了,他周旋道:“我告訴了宮人的。”
“我知道,”江南蕭在意的似乎並不是這點, “否則我也找不到你。”
他覺得自己可能真的有些問題, 隻不過片刻不見, 他就想對方想得要命。
先前回去時沒看見人,江南蕭那一瞬間的恐慌幾乎凝為實質。
他怕極了自己一離開對方又不見的場麵,若今日也不見了人,江南蕭不知道自己能做出什麼來。
甚至於……直接弑君亦不無可能。
什麼局勢, 大局。
統統都不重要。
好在他並未把人弄丟, 隻是出宮了而已。
江南蕭一刻都不想耽擱,隻想快點找到對方。
江望津能夠體會到他的想法, 所以才在匆匆問過沈傾言後便立馬離開將軍府準備回宮, 不承想在路上便遇到了對方。
見對方盯著自己, 他緩聲開了口:“那你就不能罰我。”
江望津說到‘罰’這個字眼時都感覺有一股/熱/氣直往臉上/湧, “我隻是在將軍府坐了一小會就出來了。”
“嗯。”
江南蕭:“那不是罰。”
江望津鬆了口氣。
跟前落下一聲輕笑, “是獎勵。”
江望津驀然抬眼。
江南蕭緩緩接上後麵的話:“獎勵你知道快點回來找我。”
說來說去, 還是要在馬車上。
車廂裡空間並不如何寬敞, 江望津今日出宮乘坐的馬車並不大, 另一輛則要大一些。
眼下的這輛, 長兄坐在位置上, 他看著仿似連腿都伸不開。
江南蕭:“可以嗎?”
男人語氣舒緩, 似是在征求他的意見。然而江望津卻清楚,不是這樣。
果不其然, 那雙黑沉的鳳眸眼神逐漸深暗。
江望津剛張了張嘴, 發出來的卻隻有細/碎的一聲‘唔’。
江南蕭方才就想這麼做了。
……
……
馬車在殿前的空地上停了半宿, 搖搖晃晃的, 沒個停歇。
中間馬兒因為車廂的晃/動發出‘噅噅’的鳴叫聲,惹得整個車廂震得愈發厲害。馬兒也跟著不斷前後在空地上踏步,裡麵的動靜與外麵的同步,聲音隱沒在一聲聲馬蹄聲中,
若是仔細去聽,才能依稀聽見有低低的啜泣聲傳來。
可惜一切都無人聽聞。
夜半時分,有人從車上下來。江南蕭懷裡抱著昏睡過去的江望津緩步朝殿內行去,他的眉眼籠在夜色中,幾絲月光落來,將他麵上的饜//足映得纖毫畢現。
江南蕭抬指,憐惜地在懷中人眼瞼下摩/挲了瞬,後者似有所覺,無意識地往他懷裡拱來。
明明自己才是那個讓對方變成這樣的人,可那種全然的依賴幾乎成為了他的本能。即使是哭得不行的時候,也依舊如此。
他的阿水哭起來很漂亮。
從小就很漂亮。
不過江南蕭並不舍得看對方哭,僅一眼心都能碎掉。
隻有這種時候,他才會無比專注而珍視的欣賞對方的眼淚,眸底幾乎帶上了幾分貪婪。
江南蕭的指/尖往眼/尾而去,劃/過那抹淚漬,唇邊揚起一抹淺淺的弧度,兀自進殿帶著人回去清//理-
翌日,江望津醒來時,身上清清爽爽,隻是渾/身都有種快要散架的感覺。
並非是疼,而是無力。
江南蕭躺在他身邊,見他擰眉便知是什麼情況,“我給你揉。”
說話間,他掌心已然蓄起內.勁,十分嫻熟的模樣。
一晚上過去,江望津眼睛還有點紅,不過似乎被冰敷過,所以沒有腫。
昨天他哭了太久,江望津不記得是多長時間,他隻知道他越哭,長兄便愈/發/快。
江南蕭:“想不想喝水?”
江望津瞥了瞥他。
少頃,他還是點了點頭。
江南蕭便下榻去給他倒水,轉過身的刹那,他眼中全是笑意。
不止愛害/羞,也格外心/軟。
江南蕭倒的溫水。
江望津說先洗漱再喝,一如既往地喜歡乾淨。
燕來那麼愛乾淨多多少少也是被他影響。
江望津從小就不缺人伺候,雖然沒有父母管教,卻有趙管事在身邊照顧著。趙管事擔心以他的身份,將來勢必要與京中那些貴人們接觸,特意教得仔細。
而他在這方麵又特彆細致。
江南蕭早已習慣,去把水打進來,“等我回來。”
江望津點頭,依言坐在榻邊等著人折返。
待他將水端回來,江南蕭便開始為他穿衣,這是他每日都要做的事情。
“下巴。”江南蕭低聲開口。
江望津聞言抬了抬下巴,讓他給自己整理衣領,同樣十分自然。
伴隨他的這個動作,頸/間白皙肌膚上的一片斑/駁就這麼映入了江南蕭眼底。
他眼神一深。
循著他的目光,江望津也垂眼掃了掃,耳尖微/紅。他抬起手,自己把衣領一拉,“彆看了。”
江南蕭便望向他,“好看。”
幾乎都不用他怎麼出/力,光是他指/腹/上的薄繭印下去,輕輕一/擦也能讓對方的身上多出幾道印/子。
江望津想說什麼,但多年來的君子禮儀沒教會他說那些詞句,他做不到跟其他人一樣同人一起吵架,大多數時候都隻能盯著對方。
那雙盈/盈的桃花眸在這種時候格外勾/人,江南蕭見他望來,毫不猶豫便低頭去親,唇落在後者的眼皮上。
江望津立馬不再看人,兩人洗漱一番,他喝完水行至殿門前,忽然就看到了尚停在院中的馬車。
主子沒有吩咐,宮人們亦不敢動那輛車,所以依舊安安靜靜地停在那裡。
僅是瞥了一眼,江望津腦中便不期然想到昨晚他們就是在那上麵……
車廂很窄,座椅要容下兩個人十分艱難。
中間一度他隻能坐在對方身上。
江望津望向身側的人。
江南蕭也看了看他。
“長兄,”江望津再度瞥一眼馬車,“怎麼還在……”
江南蕭‘嗯’了聲。
江望津正要皺眉,頸/後忽而被輕輕一撚,江南蕭道:“裡麵臟亂。”
他想著,以身邊人的個性,應當不會想讓其他人收拾。不然一旦知曉,定要害羞許久,萬一日後再不肯同他……
江南蕭不會讓那樣的事發生。
江望津一怔。
江南蕭緩緩出聲:“稍後我去收拾。”
默了默,江望津彆開臉,應:“……嗯。”
車上的臟亂可不止一星半點。
待用罷早膳,江南蕭去收拾馬車車廂,江望津則待在內殿,連看一眼都覺得赧然。
他記得,車壁上都沾/染了不少……
衣袍扔得滿地。
江望津深/吸口氣,決定不去想了-
他開始思索昨日長兄說的‘先除內憂,後清外患’的意思,是要把碩豐帝……
江望津睫羽耷拉下來。
在他看來,碩豐帝算不得明君,且在後來的那幾年中,才是真正的行事無度,愈發昏聵。
如今許多都發生了改變,碩豐帝的昏庸似乎也提前顯露端倪。
加上對方得位不正。
江望津眼神中閃過一抹厲色,他讓林三進來。
後者進門時臉色有點不對。
“怎麼了?”江望津望向他。
林三搖頭。
他方才進來時都瞧見了……
太子殿下……在清理馬車。
這樣的事放在平常根本用不著太子親自動手,然而對方卻做了。林三想到昨天杜建把他支走,一瞬間就想到了個中緣由。
江望津瞥見他耳尖透著的薄紅,唇抿了抿,少頃他輕咳一聲,“林三,你幫我送封信去城北暗巷。”
林三聞言正色點頭,“是。”
江望津寫完信,將信交給他。
林三接過,待出去的時候正好碰見太子進門,他忙站到一邊微微垂首。
江南蕭眸子落在殿中桌案後的人身上,道:“都清理乾淨了。”
江望津方才還有些凝重的表情一頓,他看向還站在門邊的林三。
後者頭埋得更低了,雖看不清表情,但渾身都透露著一股自己不該出現在這裡的氣息。
“林三,你去吧。”江望津沒有第一時間就回答江南蕭,而是同對方道。
林三頓時如蒙大赦,腳下生風般出了殿門。他的背影看起來略顯倉促,一副‘我好像知道得太多了’的模樣。
江望津已經不去想對方是不是發現了什麼,隻是待人走後,眼神便轉到了朝自己走來的人身上。
“看我作甚?”江南蕭輕笑。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江望津莫名隻覺對方身上透著一股昨日的氣味。
是他們歡/好過後的……
江望津耳朵一熱,轉過臉。接著,冷冽的氣息微微靠近,他的臉被掰過去,“怎麼不看我?”
兩句話前後不一,江望津故作不知地道:“你到底想我看你,還是不看?”
江南蕭目光瞬間變得危/險。
江望津凝住,立馬同他對視起來,“我看。”看他還不行嗎。
話音剛落,江南蕭就親了下來。
“晚了。”他說。
他想要這個人永遠都看著他,時時不離,片刻不落。
充滿占/有/欲的目光凝在對方身上。
“怕不怕?”江南蕭放開他,低聲問。
江望津還未緩過來,眸子裡染了幾分茫然,須臾才回神道:“為什麼要怕?”
江南蕭身形比他高大許多,幾乎是把人圈在懷裡,語氣中隱隱帶著幾分偏執,“若有一天,你害怕了,我、”
“我不怕,”江望津打斷他,“不許說那些話。”
江南蕭低聲一笑,繼續說了下去。
“我就把你關起來,手腳鎖上,然後……”
江望津完全沒想到對方的話跟自己想的不一樣,不止不一樣,完全是兩個極端。
緊接著,對方最後一句話落下。
“天天都與我歡/愛。”
作者有話要說:
中午好噢~
◇ 第103章【二更】
聽到他的話, 江望津臉色瞬間變得通紅,眼尾都蔓上了一層緋色,“你彆說了!”
江南蕭看著他, 心頭微甜, 慢條斯理道:“為什麼不說?”
江望津:“你其實一直都是這麼想的?”
江南蕭難得沉吟。
見狀, 江望津心底湧上一陣臊/意,但還是直直地盯著江南蕭,等著他的回答。
同他的目光相撞,江南蕭眸光變得柔軟, 如實道:“也不是一直。”
江望津不信任地繼續注視他。
江南蕭低笑, “隻是偶爾。”
偶爾想把人藏起來,隻有他一個人知道, 日日都……
江望津:“那你還是想了。”
江南蕭坦然承認:“是。”
江望津感覺殿內的氣氛都變得一陣滾熱。
他有點待不住。
江南蕭眸底帶著笑, 伸手想過來拉他, 江望津從位置上坐起身, 從桌案的另一邊繞了過去。
“跑什麼?”江南蕭道。
不跑就要被抓住了, 江望津不理他, 直接往外走去。
江南蕭跟上, 他身形本就比江望津高大, 三步並作兩步很快便追上了人。
江望津聽到身後的動靜, 腳步慢了下來。待身側的人同他並肩而後牽住他, 江望津心下一動, 目視前方:“我讓林三去傳信了。”
“嗯?”江南蕭撚了下他的指尖。
“長兄可隨意差遣江家人。”江望津轉頭,兩人目光再度對上。
江南蕭頓住。
“先帝打天下時, 我父為先帝傾儘所有。”江望津側了側身, 與他相對而立。同時, 他話音堅定, 一字一句,擲地有聲,“如今,江望津,亦願為殿下效力。”
江南蕭心間一震。
江望津看著他,眸光微亮,認真而專注,仿佛在訴說著自己的信仰般虔誠。
殿前空地的微風拂來,將二人的衣袍撩開,因為距離很近,旋即又交疊在一起。
“殿下若要成就大業,儘可將我視為手中刀刃,江望津與江家誓死追隨。”
話音落下的刹那,江望津被猛地拉了過去。
江南蕭將他死死擁住,嗓音在舌尖幾經輾轉,半晌才喉結一滾,喚了聲,“仲澤。”
江望津輕輕一應:“嗯。”
江南蕭撫著他的發絲,嗓音徐徐:“我不要你做什麼刀刃。”
聞言,江望津正欲開口。
隻聽對方接著道:“你隻需做我的夫,伴我左右即可。”
江望津驀然一頓,他被捧住了麵頰,兩人額間相抵,視線相接。
低沉的話音鑽入耳畔。
“永遠,永遠都不要離開我身邊。”
許久,殿前響起一道淺淺的回應。
“嗯。”
江南蕭望著他,略一垂首,而後親在了他唇畔,兩隻手落在他頰側,捧著人親。
溫柔又細致。
待被放開時,江望津眸底都染上了一層朦朧。
片刻後,他道:“長兄,你洗手了嗎?”
江望津沒忘記,方才對方還去清理了車廂。
江南蕭:“……”
兩人對視少頃,江望津默默回了殿中,江南蕭自覺去給他打水洗臉-
林三很快就從城北回來,身邊還跟了一個身材壯碩的中年男人,向來麵無表情的他此刻臉上還隱隱透著激動。
待回到東宮,杜建第一時間看見他們,目光隻在林三跟前停滯了一秒,而後就徑直落向了他身後,震驚道:“師父!?”
林三腳步一凝,轉頭望向身側。
卻見身側的中年男人看了看杜建,對人點了點頭。
林三猶豫著也跟著喊了聲,“師父?”
中年男人同樣對他點了下頭。
“師父,你怎麼在這!”杜建一溜煙竄了過來,對著中年男人便巴巴道。
中年男人麵容周正,眉目卻很深,通身氣場內斂,卻隱約帶著淩厲,稍微流露出來些許氣息都透著股鋒芒。
林三瞥了瞥身邊人,又掃了下杜建,腦子裡想到什麼,一時震撼難言。
中年男人對他笑了下,繼而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好小子,多年不見,都長這麼高了。”
杜建嘿嘿笑了兩聲,“還是沒有師父高。”他記得,師父身上是有外族血統的。
中年男人朗笑了一聲,一轉過頭去看林三,“不是要去見侯爺?走吧。”
林三麵色複雜,帶著人往殿內走去。
杜建跟在兩人身後,最後他和林三都留在了殿外。
“你叫他‘師父’?”林三忽然問。
杜建頷首,“是啊,你方才不都聽見了。”他以為剛才林三的那聲‘師父’是在重複他的話。
豈料下一秒,林三緩慢道了一句:“那也是我師父……”
“什麼!?”杜建雙目圓睜,他不可置信地望著林三,舌頭都快打結了,“你、你說什麼?也是你師父?”
林三懶得理他了,杜建還在一個勁追問。
他也想知道,為什麼自己和杜建的師父是同一個人。
不過這樣也說的通了,當初兩人比試時,他多次都能感覺到對方與自己的招數隱隱相同。
思及此,林三眼神落在大殿的方向。
等師父出來,他們應該就能知道答案了-
與此同時,大殿內。
“屬下胡蒙,見過主子。”中年男人嗓音渾厚,對著江南蕭行了一禮。
江望津一頓,“胡叔?”
胡蒙轉頭,凝視他,臉上帶了點溫和笑意,“小主子。”
江南蕭看了眼胡蒙,聲音平靜,“胡樓主。”
胡蒙點頭。
“他是繡雲樓的樓主。”江南蕭同江望津道。
江望津驀地怔住。
繡雲樓的樓主是胡叔。
江望津神色愕然,江南蕭同樣沒想到,城北暗巷同樣也是這人在打理。難怪繡雲樓對暗巷裡的一切都知之甚少,原來有此人在暗中掩護。
江望津想到上一世暗中守護他的那些人就是胡叔帶來的,該不會同樣與繡雲樓有關吧。
“主子,小主子。”胡蒙緩緩開口,同兩人道:“想必你們一定有許多疑惑,容屬下一一道來。”
胡蒙最開始其實隻是關外的一名賞金獵人,曾遊走四方。一次意外險些葬身水中,恰好被路過的江家船隊所救,因此事與江家結緣。
而後,他在先帝創業時選擇追隨,成為對方暗中的守衛,同時為其帶出了一批優秀精銳。
先帝出事後,江侯爺也跟著出了事。於是胡蒙開始一邊為小太子做事,一邊守護著江小世子,與江家那邊接頭。
林三和杜建都是他帶出來的,一個跟在江南蕭身邊,一個則跟在了江望津身側。
江望津恍然,“原來如此。”
胡蒙點頭,“如今二位主子都說開了,屬下也能放心地把身份交代出來了。”
他也沒想到,自己有朝一日還能看到江家再次追隨在太子殿下之後。
胡蒙早就想過了,不論小主子做出什麼決定,他都不會乾預。江家若想置身事外,他便永遠將自己的另一層身份隱藏,隻攜整個繡雲樓為太子殿下效忠。
但是,可能冥冥之中早有注定,江家人總是會輔佐在藺家人身側的。
之前是先帝,現在是太子。
胡蒙那張略微黝黑的臉上帶著顯而易見的欣慰,隱隱泛著紅光。如今江家的勢力回歸,他仿佛現在就看到了西靖也回歸舊主的那一日,表情欣喜非常。
江望津卻有些沉默。
上一世,他走錯了路,竟是不知還有這樣一層淵源。
江南蕭側眸看他一眼,繼而開口吩咐了幾句讓胡蒙去安排。
等他離開,江南蕭把還在失神的江望津攏到身邊。
“在想什麼?”他道。
江望津掀起眼簾,“我從來不知,胡叔身上還有這樣的秘密。”原來他一直在為長兄同江家辦事。
而當年的先帝與江家,關係居然那樣緊密。
“你不知道也正常。”江南蕭語氣無波,他雖未有上一世的記憶,但也能從中推測。
另一世的自己既然沒有同仲澤有什麼,那麼他的身份可能到最後都隻有身邊的幾個屬下知曉。
現在的一切都發生了改變。
江望津斂目,神情間略有低落。
江南蕭把他抱到腿上,微低下頭,由下至上望著人。
江望津抬起臉,“長兄,我們會成功吧。”
江南蕭撫了撫他側臉,“會。”
“屆時,我為君,你亦為尊,”江南蕭眸光柔和,“共白首,不分離。”
江望津盯著他,片刻後應了聲:“好。”
殿外,風雲變幻,殿內一片寧靜,氣氛溫馨-
胡蒙剛走出殿門,就看到兩道人影朝自己飛奔過來,似乎在較著勁。
眨眼功夫,杜建於他跟前站定,張口便問:“師父,我和林三誰是師兄?”
林三亦是一臉嚴肅,對此事同樣耿耿於懷。
既然師出同門,那必有高下。
胡蒙‘啊’了一聲,“什麼師兄?”
杜建皺起眉頭,“我和林三之間肯定有一個是師兄,一個是師弟吧?”
林三沒說話,但是也點了點頭。
胡蒙‘哦’了聲,“這個我倒是沒有想過,待我回憶回憶……”
杜建滿目凝重。
“你們倆都是我同一天撿回來的。”胡蒙說,不過他當時撿的可不止杜建和林三兩人,隻不過二人都被安排在不同的地方,所以沒有見過。
杜建張大嘴,“那這還怎麼分師兄師弟。”
林三擰起眉頭。
胡蒙:“但是教你們的時候,還是分了先後的。”
杜建立馬目光灼灼地盯向他,林三亦然。
緊接著,隻聽胡蒙道:“我撿回你們後的第二天,就教了……”
兩人屏住呼吸。
“林三。”
此言一出,杜建幾乎窒息,林三嘴角牽了牽。
胡蒙:“若無事,為師就先走了。”他身上還有要事要辦。
既然小主子決定輔佐殿下,那麼江家的那些勢力也該與繡雲樓融合,加之殿下的意思,不久後應該有一場惡戰,可能是……奪位。
如此,他已經沒有多少時間可以耽誤了。
林三:“師父慢走。”
他看著胡蒙高大的背影,和當初自己被撿到時差不多,幼時的記憶與當下重疊。
杜建還在發懵,沒想到眨眼功夫,他就多了個師兄。等他回過神來時,杜建左右看了看:“師父走了?”
“是。”林三道。
杜建一扭臉。
林三往旁邊站了站,杜建正要跟上,忽地聽人道了句:“師弟。”
杜建:“…………”
啊啊啊啊啊啊!
早知道就不問了!
兩人在殿外守到下午,天邊慢慢下起了小雨,雨絲淅淅瀝瀝打在瓦簷,雨勢逐漸變大-
大殿中,江望津從案前起身,瞥見殿外下起了雨,長兄還沒從書房回來。
對方先前說還有幾封奏報沒看完,要過去處理一下,他並未跟去,而是將所有的暗線都重新梳理一番,確保萬無一失。
方才還有些亮光的天際瞬間變得黑沉沉一片,烏雲將整個皇城籠罩,仿佛在預示著什麼。
再有幾日,北狄大王子和南蠻聖女應該徹底離開西靖這片土地,而西靖的天也已有了變化。
江望津正想出去看看,卻見殿門處一道身影走入,身後是無邊夜色。
“淋到了?”江望津走過去,隻見江南蕭衣衫下擺沾到了點雨水。
“嗯。”
江望津看了下他微濕的發梢,“讓人打水進來沐浴吧,不然會著涼。”
當然,以長兄的身體強健程度,大抵是不會的。
江南蕭:“好啊。”
江望津點頭,正要叫人,指尖就被一勾。
“一起。”
江望津凝滯了瞬,去理解他這話中的意思。
江南蕭:“你我一起。”
話落,他朝殿外說了一聲,立即便有宮人響應。
“去朝露宮。”江南蕭低低道。
朝露宮中有專門沐浴的浴池,比浴桶方便多了。
江望津還沒說什麼,就被江南蕭帶著往朝露宮而去。
偌大的水池不斷冒著熱氣,甫一入內,熱氣便撲麵而來,將人熏蒸得滿臉水汽。
江南蕭將宮人們遣退。
室內隻剩下江望津和江南蕭兩個人。
江望津站在門邊的位置,沒人拉他就不動了。江南蕭腳步微停,好笑地轉頭望來,“怎麼了?”
“長兄……”江望津緩慢開口,“你先吧。”
江南蕭走回來,“不是說了,一起。”
話落,他牽著人朝池邊行去。
江望津腳步遲緩,反應都跟著慢了點,他隱約覺得,事情可能沒那麼簡單。
一回神,身邊的人已經將衣袍儘數丟開。
“過來。”江南蕭道。
江望津往後退,剛退出一小步就被抓了回去。
健/碩的身/體就這麼同他貼/在了一起。
江南蕭低笑一聲。
江望津心亂如麻,心底剛升/出想要逃跑的念頭,又被另一股欲/望影響,沒有力氣再跑。
“又想跑?”
江南蕭語氣舒緩。
兩人眼神相對,他鳳眸微低,帶著蠱惑,“想要我嗎?”
◇ 第104章【三更】
“沒想跑……”江望津先是回答了他方才的問題, 至於後麵那個,他選擇閉口不答。
他不說,江南蕭卻是要問的, 指尖在他發紅的耳尖蹭了下, “要我嗎?”
江望津自暴自棄地閉上眼睛。
緊接著, 耳旁是男人低沉的笑聲傳來。
江望津沒忍住踢了他一腳。
不重,跟撓癢癢沒什麼區彆,江南蕭心間軟得不行,幫他把衣服褪去, 帶著人進了浴池。
外麵的大雨下個不停, 似乎要水淹皇城,大雨一直從晚上下到天明, 江望津亦聽了一晚上的雨聲。
第二日, 天色同樣發暗, 似乎隨時隨地都可能再下上一場大暴雨。
早上的朝會仍在就著碩豐帝提出的建造行宮和修陵寢一事爭執不休, 爭執的當然是戶部尚書張喬和那些站著說話不腰疼的臣子。這些人一個個隻知道當牆頭草, 拿著朝廷的俸祿, 就那一張嘴有用。
偏偏這話合了皇帝的心意, 張喬氣得麵紅耳赤, 指著那些人道:“早前邊關動蕩怎麼不見你們站出來!國庫的銀子都拿來補給軍隊了, 哪裡有餘錢建行宮!”
“戶部尚書言重了, 我西靖國富民強, 稍微擠一擠,怎會沒有銀兩修建區區一座行宮?”一人擺手笑道, 當下有人附和。
“你既是戶部尚書, 陛下的臣子, 遇事怎能隻有逃避推脫的道理?”
“就是就是。”
張喬聽了, 差點嘔出一口老血,“陛下!修建行宮勞民傷財,恐百姓也會起爭議啊!”
“百姓向來隻顧吃飽穿暖,怎會注意這些?張大人多慮了。且……為陛下建行宮,應當多的是百姓想要出力,這是他們的榮幸!”
張喬顫著手指著那些人:“你、你……你們、”他‘你’了個半天也沒說出什麼來。
幾位老臣也相繼閉口不言,昨日陛下一番話態度堅決,他們亦愛莫能助。
“陛下……”張喬正欲開口。
上方,碩豐帝眼神冷淡,眸底森寒一片,朝身邊道了句,“高河。”
高河立馬會意,上前高唱:“退朝——”
金鑾殿中群臣魚貫而出-
張喬匆匆出去,對著前方的人影喊了句,“黃大人。”
被叫黃大人的那人轉身。
對方長了一雙吊梢眼,麵頰凹陷,眼瞼下透著青黑,張嘴時露出一口大黃牙,一副被酒色掏空的模樣,“張尚書叫下官何事啊?”
張喬道:“黃大人對百姓可真了解,也不怕磕了大牙!”
黃大人便是方才最後說話的人,聞言並不羞惱,不以為恥反以為榮道:“多謝張大人誇讚,黃某隻是為陛下分憂罷了。”
張喬還要再說,餘光瞥見另一側的身影,當即恭敬高呼了聲:“太子殿下!殿下留步!”
聞言,黃大人後背涼了涼,沒敢轉頭。他悄悄挪到遠處繞開這邊走出大殿,其實他心中是十分怵這位太子殿下的——畢竟陛下看起來似乎想找由頭廢了對方,然後者卻依然安安穩穩,可見其不容小覷。
待黃大人溜溜噠噠出了宮,坐上自家馬車準備前往自己常去的那家賣/春/館,不料中途馬失前蹄,整個車廂側翻在地。
昨日本就下了一夜大雨,晨間也淅淅瀝瀝下了一點,雨就沒停過。地麵路滑,誰也沒去想這次翻車是不是存有其他蹊蹺。
待黃大人被馬夫扶起來時滿口鮮血,細看才發現自己竟是真的掉了幾顆大牙。
他同樣不做他想,甚至隱隱有種自己居然真的遭了天譴的恐慌感。
這邊廂,張喬尚不知黃大人出宮後居然真的掉了大牙,他叫住太子殿下後,猶豫著道:“殿下說的打算是……”
江南蕭瞥他。
外麵的天光落在他身上,明暗交織,張喬竟有些分不清這位太子殿下的神情。隻是莫名覺得對方身上的氣勢駭人,他心中驚異。
“快了。”江南蕭簡單落下一句。
不待張喬反應,他已大步朝殿外行去。
興許是昨日胡鬨得太過,仲澤今日有些低燒,江南蕭神情冷肅。
張喬‘哎哎’兩聲,卻是沒追上人,他也不好再跟去東宮,隻能靜下心來等待。冥冥之中,張喬覺得太子殿下似乎早就有了安排,隻是不知……
東宮內。
江望津伏在榻邊,賽清正則坐在矮凳上,“嘖嘖,又是風寒。”
他現在已經回過味來了,這風寒可能不是什麼正經原因引起的。
“賽神醫……”江望津赧然開口。
是他自己沒能禁/住誘/惑。
賽清正長長歎了口氣,一看他這個樣子就知道,“你不能太慣著他。”
他算是看出來了,一個重/欲得不行,花樣還多,還哄著人做這做那——不然怎麼能得風寒。
江望津被他說得啞口無言。
他……
有嗎。
他慣著長兄了嗎。
江望津斂目,明明都是長兄在慣著他。
賽清正瞧著他的神情,隻覺得一陣頭疼。
油鹽不進啊這是!-
正當此時,江南蕭回來,殿外宮人哦行禮聲響起。
賽清正搖了搖頭,站起來,“好了,稍後我熬藥讓林三給你送過來。”
江望津點點頭,“多謝賽神醫。”
賽清正出去,正好和進殿的江南蕭擦身而過,他又長歎一聲。
江南蕭腳下微頓,但什麼也沒說。
他收斂不了。
既做不到,何必多此一舉地去保證。
江望津看見他,“回來了。”
“嗯。”江南蕭上前。
江望津麵上還隱隱有些燒紅,他看得心疼不已,“抱歉。”
江望津沉默,半晌才低低道:“沒事……”
他們兩個都有責任。
昨日在水中待得太久,這才受了涼。
不得不說,昨日的體.驗給了江望津極大的震撼。之前一度是精神上的雙重感受超越身體,昨日卻是不同,完全顛倒過來。
因為長兄的動作,浴池裡的水也似乎順著往他……裡/麵灌//去。
溫熱的池水進//入//內//壁。
江望津隻覺那一瞬間,頭皮都要炸開了,全然喪失了思考的能力。
江南蕭看著他忽然就變得通/紅的臉,視線落到他含//著//水//色的眸子上。
一瞬便想明白了。
他在榻邊坐下,把人往懷裡撈,低聲開口:“下次還要嗎?”
江望津閉了閉眼。
江南蕭:“我知道了。”
聞言,江望津驟然睜開眸子。
江南蕭察覺到他看來,順勢略過了這個話題,將今日朝堂上發生的事說了。
“你還讓那個黃大人牙掉了幾顆?”江望津彎起眼。
“嗯,”江南蕭撫著他的發絲,“聽影衛來報,是三顆。”
江望津倏然輕笑,沒想到長兄還會做這種事,不過這也是對方罪有應得。
如黃大人這般,實乃西靖蛀蟲,不知吸去了多少百姓的血。
該斬。
江南蕭眸色也暗了下來。
西靖朝堂上的‘黃大人’可不止這一個,有一個算一個,遲早他都是要清算的。
外麵的雨又開始下,天色昏暗,江望津打了個哈欠,他用手掩住半張臉。
江南蕭:“喝了藥再睡。”
“嗯……”江望津懶懶應了聲,看著他,“你陪我。”
江南蕭點頭,上了榻。
待江望津把藥喝完後睡去,江南蕭再次探了探他額間。確定已經沒事了之後,等人徹底熟睡,他才起身前往書房。
時間急迫,他還要做最後的部署。
約莫過去一個時辰,江南蕭才從書房回來。
江望津已經醒了,迷迷糊糊醒過來發現身邊沒人,於是未再繼續睡。喝了藥,他的腦子已沒那麼昏沉了。
“怎麼醒了?”江南蕭踏著夜色進門。
江望津如實道:“你不在,睡不著了。”
他的聲音還帶著剛睡醒的困頓,江南蕭眉宇間都被柔/意占/去。
散了散身上的寒氣,他重新上榻,把人抱在懷裡,“睡吧。”-
翌日,朝會與昨日沒什麼不同,碩豐帝心意已決,行宮的建造事在必行。
張喬苦著臉,今天倒是沒有臣子同他爭執。
他發現不止黃大人掉了大牙,其他大人也或多或少帶了點傷。
張喬心中浮起一個猜測,卻又不敢深想。
最近的雨一直在下,大家都以為是路滑,自己不小心摔的。
直到這日下朝。
東宮來了一位客人。
江望津退了燒,隻是臉色還有些蒼白,沈傾言過來時看到他的樣子就皺起眉,“怎麼又病了?”
“隻是風寒,已經好了。”江望津道。
沈傾言默默瞥向他身側,滿眼似都寫著‘你怎麼照顧的’這句話。
江南蕭不置可否。
確實是他‘照顧’出來的。
江望津輕咳了聲,“沈大哥你怎麼來了?”
沈傾言是秘密回京,不便出現在外,是有什麼事……
“陛下召見我了。”沈傾言聽到他問,臉上表情正經起來,而後言簡意賅道。
此話一出,殿中三人神色各異。
江南蕭視線掃過他。
沈傾言也看向他,兩人相視一瞬。
片刻,沈傾言站起身,倏地單膝扣地,“臣,沈傾言,願為殿下效忠。沈家,誓死追隨殿下。”
沈老將軍那邊傳來了他最後的答案,沈家願隨舊主,再次掀起西靖風浪。
江南蕭眸光深邃,“沈將軍請起。”
沈傾言:“三日後,陛下命我率兵包圍東宮。”
是要兵刃相見了。
話落,沈傾言問:“殿下準備怎麼做。”
江南蕭摩挲著江望津的指尖,“按他說的做。”
沈傾言心知是將計就計,正要答應。待瞧見他的動作後,一口氣哽在喉頭,他應了聲,翻牆出了皇宮。
天邊烏雲悄然散去,連日來的暴雨停歇。
雨霽天晴。
江南蕭擁著江望津,摩挲他頸側,低低開口:“我的仲澤要當皇夫了。”
◇ 第105章【一更】
接連幾日的雨過去, 又是連著幾日的大晴天。
今日天早早便亮了,現下天氣已慢慢轉涼,已經許久未曾亮得那麼早了, 空氣格外清新, 遠處的天際隱隱透出霞光。
兵戈之聲圍繞皇城響起, 守宮門的禁衛兵斂容肅穆,隱約知曉有大事發生。
龍禁衛首領先前來過一遭,讓他們死守宮門。
今日休沐,諸位大臣無需早朝, 龍禁衛首領的命令屬實沒道理。但龍禁衛直屬陛下, 此言定然是陛下的命令。
在見到又一列兵士排列整齊而來,為首的正是早已遠赴邊關的安遠將軍時。
禁衛兵更加傻眼。
卻見龍禁衛首領上前同對方交涉了一番, 兩隊人馬直朝東宮而去。
東宮。
早已聽到動靜的宮人全都神情專注地望向宮門外。他們腰間全都配著長劍, 此刻正手握劍柄, 嚴陣以待, 周身氣勢同樣不輸那些沙場而來的將軍。
東宮的宮人全都是繡雲樓的精銳, 身上彌漫著的皆為血煞之氣。
在入宮前, 他們過的都是刀口上舔血的生活。
寢殿內, 江望津眸光明亮。
碩豐帝同沈大哥提的日子就在今日。
江南蕭忽地笑了聲, “還挺精神。”
昨晚長兄也弄了他半宿, 聞言江望津瞥了瞥他。而後透過打開的窗戶往殿外望去, 一排排宮人立在那裡。
“長兄。”他忽地開口。
江南蕭替他把衣服穿好, “嗯。”
江望津緩聲道:“下次的大朝會,我要在下方看著你。”
他為臣子, 而他喜歡的人高座廟堂。
江南蕭定定凝視他幾息, 俯身過去。不待他靠近, 江望津已下意識張開唇, 方便了對方的長驅直入。
最後,江南蕭抬指在他唇上一壓,“走。”
江望津望著他,輕點了下頭。
江南蕭便牽住他的手,拉著人一道朝外行去。
他要讓江望津親眼看著自己是如何手刃仇人。
且,將對方一個人丟在這裡,他亦不放心。
瞥見江南蕭的身影,殿前的杜建轉頭,躬身一禮,“殿下。”
其餘人紛紛垂首,同樣喚了一聲‘殿下’。
末了,杜建起身看了看跟前的人。
兩位主子眼下身上都穿著厚重華貴的袍服,皆頭戴玉冠,瓔珞垂旒。
一個冷峻矜貴,劍眉入鬢,另一個精致如畫,明眸皓齒。站在一起宛若天生璧人,分外般配。
這仿佛是一個預兆。
今日之後,他們應當就要改口稱‘陛下’了。
思及此,杜建心中激動。
懷有同樣情緒的當然不止他一個人。
在場的每一人都在為今天而準備,隻等著這一日。
江望津深吸口氣,同江南蕭一起走出東宮-
宮門前,一列列士兵整齊排開將整個東宮圍住,最前方站立的龍禁衛首領臉上露出譏誚的笑。在他旁邊,沈傾言神情威嚴。
而他的一側,沈傾野麵露激動,他目光灼灼地盯著宮門處的方向,似乎在等著什麼人。那張俊毅的麵龐上露出期待的神情,眼底一片灼亮。
沈傾言同沈傾野兄弟二人奉了碩豐帝的命一起從邊關趕回來,今天這樣的日子自然不能缺席。
因而沈傾言沒能把人跟上次那樣關在家中。
他瞥了瞥身邊的人,心中一歎。
沈傾言基本上已經能確定,他家這個傻弟弟確實是喜歡上仲澤了。
然而,仲澤身邊早已有了另一個人。
且是他比不上,亦不能比的人。
想到這裡,沈傾言一時感慨良多,人果然是不能做錯事的。
他亦不知這傻小子是什麼時候喜歡上仲澤,倘若對方知曉,仲澤現在已同太子在一起,不知會如何想。
沈傾言倒是不怕他鬨,畢竟即便他鬨也鬨不出什麼名堂來。隻是希望太子能看在今日沈家出力的份上,彆對這傻小子動手,好歹留他一命……
思索間,身邊倏然傳來一道驚喜的低呼。
“二津!”
沈傾言聞言抬眼朝前望去。
隻見江南蕭同江望津相攜而出,兩人的手緊緊交握著。沈傾言注意到後先是皺了下眉,繼而立刻去看身邊的人。
僅一瞬,沈傾野的神色就變了變,但下一秒,他又麵露欣喜。
隻因江望津朝他們這邊掃了過來。
沈傾野眼神牢牢盯著江望津,仿似想要彌補這麼久以來的空缺一般,片刻都不想挪開視線。
江南蕭眉頭一動。
沈傾言察覺到,他一邊捂著臉一邊將沈傾野往身後帶了帶。
沈傾野忽地被他大哥一把拉住,還有些莫名,“大哥……又要做什麼?”
他的語氣裡還帶了點遲疑,生怕自己一個不小心,回去又被對方倒吊著關起來。
沈傾言意味深長地看他一眼,“在保護你。”
沈傾野:“……”
保護……
他大哥不弄死他就不錯了。
站在前方的龍禁衛首領忽然出聲,“太子殿下,皇城已經被包圍了,奉勸您一句,不要輕舉妄動。”他掃過那些手裡拿著刀劍的宮人,眼底閃過輕蔑。
“大膽!”杜建高喝一聲。
龍禁衛首領冷眼瞥去,“你算個什麼東西。”
說話間,他朝身後示意,宮牆之上忽然冒出一個個弓箭手。他們手中的弓弦已經拉至了最滿,直指宮門處的眾人。
杜建神色一變。
龍禁衛首領登時仰頭大笑起來,笑聲極為猖狂,“怎麼樣?還不快快束手就擒?!”
他望向江南蕭,目光掠過他華貴的衣著,“看來太子殿下今日是想風風光光被我等羈押。”
緊接著,龍禁衛首領又一揮手,“來人,把這些叛臣賊子拿下,本將重重有賞!”
話音一落,當即就有一隊人衝了出去。
杜建目光一冷,迎麵就將那些人當場斬殺。林三緊隨其後,一劍揮出,劍氣橫掃一片。
見狀,杜建亦不甘示弱,接連掀翻幾人。
隻他們兩人,龍禁衛便倒下了一大批,龍禁衛首領臉色瞬間難看,“沈將軍,你怎麼還不動手!難道想看戲不成?!”
他的話音剛落,沈傾言朝江南蕭一拜,“臣,拜見太子殿下。”
與此同時,在他身後的那些將士也儘皆拜倒。
“臣等,拜見太子殿下。”-
場上驟然發生的變化看傻了一眾龍禁衛。
“沈傾言!”龍禁衛首領大怒,“你竟敢違抗皇命!”
即此時,江南蕭終於開口:“起來吧。”
沈傾言:“謝殿下。”
說罷,他直起身,眸光銳利瞥向一眾龍禁衛。
同一時間,宮牆上的那些弓箭手全都調轉方向,箭鏃對準龍禁衛。
沈傾言輕飄飄開口,聲音裡帶了點散漫的意味,眉梢輕揚,“現在,是誰束手就擒?”
“你們、”龍禁衛首領指著他們,臉上的表情帶著憤怒,“原來你們早就串通好了!沈傾言,你這個叛臣!待我稟告陛下,誅你九族!”
沈傾言聽得直蹙眉,手中劍刃一抽,發出‘錚’的一聲,“你有命活著走出去再說吧。”
沈傾野目光往江望津身上落了幾秒,很快他收回視線,同樣抽出佩劍。
龍禁衛首領看到這還有什麼不明白的,這兩兄弟,連同沈家在內,怕是早就歸順了太子。他眼神環視周圍一圈,忽然頓住。
沈傾言見他神色不對,眉間擰起。
就在這時,龍禁衛首領倏地發出一聲獰笑,“你以為,陛下就沒有其他準備?”
碩豐帝並不完全信任沈家,怎麼可能把希望完全寄托在沈傾言身上。
“什麼意思?”沈傾言道。
“哼,陛下早就安排了人在後方馳援,想必眼下已經趕過來了。”說到這,他眼神變得陰寒,“你們今日誰也彆想活著出去。”
碩豐帝鐵了心要殺江南蕭,怎麼可能隻做了一手安排。
江南蕭倏爾扯了下唇角。
江望津道:“禁衛大人說的可是耶律將軍?”
龍禁衛首領一怔,他先是想難道耶律將軍也和沈家兄弟這般臨陣叛變了?
很快,他的這個想法就被自己否決。
耶律將軍乃陛下一手栽培,是絕對不可能叛變的,那麼……
沈傾言揚起音調,聲音裡帶了點笑,“哦,禁衛大人往後瞧瞧?”
龍禁衛首領愣了愣,心裡頓時生出不好的預感。
江望津則跟著朝那邊看去。
就見胡蒙一步一步朝這邊走來,身上的黑袍上淅淅瀝瀝滴著什麼……一路過來,他身後蜿蜒出一條長長的血痕。
而在胡蒙手中,還拎著一顆人頭。
龍禁衛首領瞥去一眼,霎時瞪大雙目,不可置信道:“這怎麼可能!耶律將軍……”
胡蒙咧開嘴,揚起手中的人頭就往他身上拋了過去,人頭上的血滴飛濺,在空中劃出一道漂亮的弧線。
江望津被這血腥的一幕看得有點不適,正欲轉頭,他被牽著的那隻手被輕輕地撚了下。
江南蕭垂眸看向他。
兩人目光相對,方才心頭生出的那股反胃感被壓下。江南蕭拉起他,抬步就朝碩豐帝的清和殿而去,同時落下一句,“一個不留。”
嗓音冰冷而淡漠,流露著上位者的渾然壓迫。
話落。
打鬥聲四起。
杜建林三兩人慢了一步,隨後跟上-
清和殿中,碩豐帝半闔著眼,身上隱隱約約彌漫著一股凝重的氣息。
藺稷實力不容小覷,上次殺了他那麼多人,他不確定自己派去的人能否順利將其拿下。
沈傾言和沈傾野兄弟二人能力不弱,加上他的龍禁衛首領……
再不濟,還有耶律庚這個後手。
殿中的氣氛一時有些沉寂,高河心知今日有大事要發生,他把自己往角落裡縮,將存在感降到最低。
半晌,碩豐帝道:“高河,派人去看看東宮那邊情況如何了。”
高河戰戰兢兢地點頭,“是,奴才遵命。”
話落,高河揚了揚浮塵往殿外走去,甫一行至殿門,他就猛地發出一聲驚叫。
太監的聲音本就尖細,他這一嗓子讓裡麵坐著的碩豐帝眼皮陡然一顫,睜開眼。
旋即便見高河被一腳踹飛在地,杜建一馬當先,他踹了人之後就把自己手上拎著——因為砸在地上變得模糊不清的人頭往殿中一丟。
林三也將手裡的人頭拋起。
碩豐帝瞳孔驟縮。
那兩個頭,其中一個是他的龍禁衛首領,還有一個模糊不清……但他依稀能夠確定。
那應該是,耶律庚的人頭。
他的人,都死了!
碩豐帝瞪著眼,倉惶地站起身,“好大的膽子,你……”
話落,殿外一行人踏入。
林三眼疾手快地把人頭踢到一邊,以免讓他們家侯爺看見了犯惡心。
“藺、稷。”碩豐帝從喉頭深處發出一聲,“你想造反?!”
江南蕭:“造反?”
他笑了下,“皇叔怕不是弄錯了。”
說罷,江南蕭一步步走向碩豐帝,“真正造反的……不正是皇叔自己?”
多年來高高在上坐在那個位置,手裡掌握著天下大權,讓這個人已經忘了,他坐的這個位置究竟是怎麼來的。
江南蕭手握劍柄,劍尖落在地麵發出刺耳的聲音。
男人手持長劍,氣度凜然迫人,滿身的煞氣。
江望津凝望著他的背影。
今天,長兄就能得償所願了。
上一世他不曾看到的,這一世親身體驗了一回。
看著他的長兄大仇得報。
然而,這一幕落在碩豐帝的眼中,卻尤為驚懼,眼前的畫麵與上次幾乎重疊。
仿佛連日來的噩夢再次重演,碩豐帝從那日起就繃緊的神經此刻瀕臨崩斷。他抬手,指尖都在發顫,“你、想要做什麼?”
“這麼多年,你的皇位也應坐夠了,所以……”
血液飛濺的場麵血腥可怖,江南蕭眸光冰寒,嗓音裡帶著涼薄。
“該賓天了。”
作者有話要說:
恭喜長兄成功上位!
ps:‘賓天’沒用錯。
◇ 第106章【二更】
一道悶聲在殿內響起, 清晰而分明。
是頭顱砸在地麵的聲音。
殿內一片死寂,大內總管高河的眼球幾乎脫框,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畫麵。
太子……弑君了!
高河嘴巴開開合合好半晌, 看到骨碌碌從禦案後滾落的人頭, 碩豐帝那雙渾濁不堪的眼睛還大睜著, 死死地盯著前方。
死不瞑目。
見此情景,哪裡經曆過此等可怖之事的高河當即張大嘴。但他還沒來得及喊出聲,一柄帶著寒芒的劍刃便抵住了他的脖子。
高河大開的嘴驀然合攏,驚恐地瞪眼望向跟前的人影。
林三朝他挑了挑唇角, “敢出聲, 下一個就是你。”
說罷,林三也不看高河瞬間被絕望浸透的雙目, 而是轉頭目視前方。
江望津慢慢朝殺了碩豐帝後就一直站立遠處的江南蕭走去。
杜建早已上道地過去把高河拖走, 林三見狀默默收劍跟上, 將空間留給兩位主子。
“長兄。”江望津喚道。
江南蕭低低‘嗯’了一聲。
少頃, 他又開口:“他死了。”
江望津忍著不去看地上淌在血水中的頭顱, 隻是走到他身後, 頭埋在對方肩背上, 將人抱住, 輕聲喃喃:“他死了, 長兄……你報仇了。”
江南蕭垂目看向跟前抱著自己的雙手, 難得沒有去觸碰對方, 他手上還沾著血,太臟。
“是啊, ”江南蕭應聲, “我報仇了。”
他目光直直朝碩豐帝的人頭掃去, 望這人死後, 見不到他的父皇母後,免得讓他們惡心。
大概是知道他的想法,江望津體味著從心底傳來的寂然,道:“他罪有應得。”
說罷,江望津還非常認真地補了一句,“死後是要下地獄的。”
停頓片刻,他又繼續:“先帝應是等著先後一起,前往西天,遠離這人世塵囂了。”
江南蕭許久沒說話。
緊接著,江望津聽見一聲歎息,而後身前的人一轉身便把他擁進了懷中。
聲音自頭頂上方響起,江南蕭提醒道:“該喚父皇母後。”
江望津耳朵一熱,須臾,跟著他道了一句:“父皇、母後。”
江南蕭輕笑,“乖了。”
兩人在殿中相擁,無視這滿殿狼藉。
江望津隻覺內心就此安寧下來。
忽然間,他抬頭,“長兄……你剛殺了人。”還來抱他。
江南蕭見他反應過來,心中就忍不住發笑,他應了聲:“是。”
“有點臟,”江南蕭接著道,“是你先招我的。”
他本來想著手上沾了血就不去碰對方了。
誰知江望津主動湊了上前,如此,江南蕭又怎麼能毫無表示。
江望津抿了下唇,沒說話。
“走吧,”江南蕭牽著他,“帶你去洗洗。”
江望津唇角揚了揚,“好。”
江南蕭看他,眸底滿是眼前人明快的笑顏,愛意幾乎滿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