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一更】
遠在皇都千裡之外的天子大帳中, 剛同其他將領部署完的江南蕭此刻正半靠在榻邊,微微往後仰著頭,雙眸半闔。
趕了半月的路, 又在關外待了一月。
他那雙寬大手掌添了幾道劃痕, 小臂上亦增了一條長長的疤, 掌心更顯粗-糲。同仲澤柔-嫩的手掌比起來,毫無感覺。
江南蕭閉眼想象著對方的樣子。
此刻他的仲澤定然早已蜷-縮進了榻間,咬-著唇開始忍-耐了吧……
這般想著,江南蕭心中的思念更甚。
很想他, 很想很想……
但大戰並沒有那麼快結束, 還要等上許久。
來邊關前,江南蕭就已經派出影衛去找沈傾言和沈傾野兩人。戎夷聯軍之中並未傳來兩人被捕的消息, 想來應該是沒事。
然而, 也有另一種可能, 隻不過誰也不希望罷了。
江南蕭淨手後再將自己整理一番, 往床榻走去, 剛準備歇下, 便聽帳外一陣動靜。
“陛下!敵襲!”
江南蕭迅速起身套上甲胄往帳外行去。
另一端的皇宮中, 江望津正微微喘-息著。
忽地, 他勉力睜開眼睛, 感覺到長兄的思緒瞬間收斂。應該是……出事了吧。
想到這裡, 江望津亦瞬間沉下臉色。
再等等……
敦贇大師很快就能將他要的東西準備好, 兵部也在連日趕工製造出新的一批武器……皇叔公應該也快趕回來了。
長兄,再等等他。
江望津窩在床榻間, 身上的汗慢慢乾了。他緩緩閉上眼, 沒有力氣再去給自己清洗一遍, 隻是眉頭始終擰著-
又過幾天, 江望津前往敦贇大師的住處。
見到他,敦贇露出幾分不忍的神色,語氣熟稔,“幾日不見,皇夫又瘦了。”
江望津抿唇笑了下,而後道:“大師,東西、”
“都做好了,”敦贇轉身,“請皇夫隨我來。”
聞聽此言,江望津先是愣了下,接著跟上對方。
兩人來到一處空地,前方擺了許多木靶。
隨著敦贇大師上前暗下某處機關,木靶跟著不斷來回移動起來。江望津見狀眼神逐漸變得專注,下一刻隻見敦贇大師一揮袖子,就聽耳邊傳出幾道破空聲。
江望津眯了下眸子看去,那些移動的木靶上閃著寒芒。
直到機關慢慢停下,他才看清,那些木靶上竟然皆釘入了一支暗箭。
江望津詫異地望過去。
敦贇朝他一笑,“不知這可是皇夫想要的效果?”
“是,”江望津心中震撼,“大師不愧是大師。”
敦贇走近他,從袖子裡取出一把小小的弩箭,“皇夫可將之藏於袖中,裡麵每一發都有五支小箭,一次可以上十發。”
江望津伸手接過,滿是感激。不料跟前的人將弩箭遞給他後,又交出另外一樣東西,“這個,也請皇夫一並帶走。”
江望津低眼,隻見那是一個做工精巧的小球。
“此物中間有一個卡扣,皇夫緊要關頭可以將之抽出……”敦贇解釋了一下這個的作用。
“大師,這是、”江望津看著她。
敦贇同他笑了下,她笑起來的模樣很好看,眉眼間依稀可以看出年輕時也是個大美人。然而穿著卻非常樸素,雙手上滿是乾活後留下的痕跡,比普通人更粗糙。
她看向江望津的眼神柔和,帶了點如同長輩對晚輩的關心,“皇夫是想前往邊關所以才來找我的吧。”
江望津一滯:“大師知道?”
敦贇:“陛下禦駕親征一事早已傳遍西靖,皇夫心係陛下……”
剩下的一切儘在不言中,她再次將手伸過去,聲線柔和,“必要的時候,皇夫可用此物防身。”
江望津把小球握在手心裡,抬眼凝視她良久,“多謝大師。”
敦贇:“陛下同皇夫守護百姓,我一個普通人幫不上忙,隻是略儘綿薄之力罷了。”
真正辛苦的,是那些如今日夜在邊境保衛西靖疆土的將士們。
江望津斂下眸子,“還是要多謝大師。”
從敦贇大師那裡離開後,江望津就回了皇宮。
禦書房中,幾位閣老齊聚,鄔康平更是一臉肅容,再次確認道:“皇夫真的要去邊關?”
江望津:“是。”
閣老們互相對視一眼,最後還是看向了平遠侯。
作為一直跟在陛下身邊的人,鄔康平對陛下的忠臣自是不提,他對江望津更是尊敬。見他心意已決,最終鄔康平也隻得暗歎一聲,“糧草已經備齊,隨時可以出發。”
江望津頷首:“明日端親王的車架就會入京,屆時還望幾位大人同親王一起監國。”
沒想到他還請了端親王回來,幾人更是沒有其他話好說。
翌日,江望津隨糧草一道離京,閣老們同平遠侯以及端親王相送。
他遙遙對著幾人一禮,“朝中就有勞諸位大人了。”
說罷,江望津策馬便往關外而去。馬蹄飛速而過,揚起身後塵土,他的身影漸漸隱沒在黃沙之中-
前往邊境的路上,江望津並不是一直都在騎馬,他亦知道自己不適合長時間的跋涉。擔心長兄那邊會察覺,因而每日也隻騎行一個時辰。
饒是如此,也看得跟在他身邊的林三同杜建有些不忍。
馬車上,賽清正看不過眼,他倒是還能說上幾句,“你這麼一路趕過去,陛下見了怕是得心疼死。”
江望津低著眸子,沒有反駁。
他隻是很想快點見到長兄而已。
心中的思念幾乎撐-破-胸-腔。
然,江望津以為及至自己趕到邊關對方都不會知道,不料沒過兩天他就收到了飛鴿傳書。
江望津捏著信紙,半晌無言。
信送來時賽清正亦瞧見了,見他看完信後久久不動,他遲疑著道:“是陛下的信吧?陛下怎麼說?”
賽清正以為信中是陛下讓對方回去之類的話,以他對江望津的了解,後者必然不可能回去,他正想著要如何開口。
卻見江望津抬起頭,“他說讓我不用著急,慢慢過去。”
賽清正滯了滯,旋即又釋然。
比起自己,最了解對方的恐怕就是陛下了。
江望津心中微甜,信紙被他收好放進自己隨身帶著的小匣子裡。末了,他又命杜建回了一封過去。
幾日後,剛結束一場戰鬥,周身煞氣凜然的江南蕭正坐在主帳中,“朕派去的人已經尋到沈將軍的蹤跡。”
在場的其他幾位將軍紛紛露出驚喜的表情,鄔岸同樣目光微亮,“沈將軍怎麼樣了?”
江南蕭將手中的密報遞過去,鄔岸躬身上前接過,看完後大呼一聲,惹得其餘人紛紛探頭張望。
鄔岸連忙把密報又傳給了後一人。
卻原來,中了埋伏後的沈傾言身受重傷。他第一時間並未聯係部將,而是找了個地方躲起來,避過了戎夷士兵的搜尋。
之後,沈傾言又與找來的沈傾野彙合。兩人一邊養傷,一邊混跡在各個部落中。
影衛的人找到他們時,沈傾言還送了一張簡略的輿圖回來,上方所述著的是戎夷各個大營的位置。雖略有些粗陋,但這無疑是一個重大的突破口。
戎夷人皆生活在草原之上,居無定所,隨時都有可能遷移駐地,所以很難突破。這些日子以來,西靖軍隊更是因為他們詭變的行動軌跡弄得暈頭轉向。
有了沈傾言傳來的這張輿圖,短時間內他們即刻便可朝著上麵刻畫的方向攻打。
大帳內頓時笑聲不斷。
主座上,帝王的神情卻有些難辨。
鄔岸見狀,心知陛下可能是在想現在正隨著押送糧草隊伍而來的皇夫。他心念一動,連忙出聲招呼其他幾位將領將空間留給陛下,“那個,胡將軍,你先前是不是約我一塊去搓澡啊,不如現在去?”
胡將軍應和了一聲。
在場的皆是些五大三粗的糙漢子,聞言紛紛出言加入。
不多時,帳中就隻剩下主座上的江南蕭一人。
他的思緒有些飄遠,不知仲澤會不會難受,一路長途跋涉,定要受許多苦。
原本應該乖乖待在京中等他,卻還是來了。
帳外有兵士巡邏走過,甲胄摩擦發出的聲音傳入寂靜的帳內,將那句低低的喃喃聲壓了下去。
“又不聽話……”-
馬車上,江望津打了個小小的噴嚏。
賽清正迷迷糊糊地醒過來伸了個懶腰,最近一直坐在馬車裡,他的骨頭都快散架了。
“是不是染了風寒?”賽清正皺著眉就要去給他把脈。
江望津:“我沒事。”
賽清正仍是給他把了一下脈,確定是真的沒事後,他往窗外看了眼。
“應該快到六城關了吧。”
江望津點了下頭,“杜建說,午時應該就能到。”他也……快要見到長兄了。
想到這裡,心跳便跟著失衡。
另一端,江南蕭這幾日率軍接連拿下戎夷幾個大營,可謂是大獲全勝。
整個西靖的營地中士兵士氣高漲。
幾位將領照例來到主帳內商議,同時瞥向上首神色淡漠的江南蕭,全都大氣不敢出。
落後幾人一步進來的鄔岸大聲道了一句:“回陛下,運送糧草的隊伍抵達六城關了!”
此話一出,眾將領就見從方才起周身氣勢冷凝的帝王神情變換,起身便大步向帳外行去,背影匆匆。
在場的所有人都能看到,對方起身時差點撞翻了身前的案幾。
六城關外黃沙漫天,糧草一車車駛來,江望津立於城門處,正在清點。忽然間,他隻覺一道目光正直直落在自己身上,帶著灼熱。
江望津抬起臉。
下一瞬,他就同遠處高頭大馬上朝他望來的男人對上了視線。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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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2章【二更】
江望津有些發怔。
他還以為要等到前往大營才能見到對方, 沒想到……
隻對視的一瞬,連日來對這個人的想念頃刻成倍增長,將他所有思緒淹沒。
此時此刻, 江望津隻想立馬就撲進江南蕭懷裡, 感受長兄身上熟悉的體溫。
就現在。
這一刻, 這一秒。
馬蹄之聲由遠及近,疾馳的駿馬瞬間來到跟前,那張冷峻而疏淡的麵龐映入眼底,深黑的鳳眸朝他壓來。
江望津無意識輕-顫了下。
緊接著, 有力的臂膀將他一撈, 握-著他的腰將人帶到身前。稍一抬眼,便是對方凸-起的喉-結, 輕輕一滾, “抱-著我。”
江望津照做, 同時, 他將臉貼在了江南蕭的胸-膛前。
格外強-烈的心跳聲落入耳中, 江望津滯住, 旋即啞聲開口:“長兄。”
江南蕭應了聲:“嗯。”
江望津停頓片刻, 他道:“好想你。”
很想, 非常非常想。
自他重生回來後, 江望津從未同對方分開那麼久過。
即使是上一次江南蕭親自趕往封地去見端親王都沒有分離將近三月。
江望津隻能靠著對這人的思念度日。
從來都沒有這麼難熬過。
“我也想你。”
江南蕭的嗓音自頭頂響起。
低沉的嗓音同樣飽含思-念, 刹那間, 江望津感覺到了安心。
江南蕭亦感覺到此刻是他這三月來最為安定的時刻,心中前所未有的滿-足。
從最開始得知對方不聽話離開京城長途跋涉找來後的不安與急//躁, 在這一刻充分得到了安//撫。
他也是想的。
想對方來到自己身邊。
正想著, 江南蕭剛剛緩和下來的情緒就因為對方的一句話險些崩斷。
“長兄, ”江望津忽而喚了聲, 不等他回答便道,“我想親。”
身後是飛揚的黃沙,周遭是空曠的沙地,他們坐在馬背上。江南蕭的眸子頃刻就沉了下來,他攏-著人的手緊了緊。
“又在勾我。”
江望津抬眼,目光直白,非常認真地又說了一遍,“想親……我想親。”
江南蕭把他臉按-住,壓著嗓子,許久才道:“回去再親。”-
兩人很快回了營地,營中將士們都看到陛下急急忙忙騎著馬離開大營。眼下見他回來,趕緊上前將攔路的拒馬移開。
駿馬飛馳,眾人隻見陛下身前的披風下似乎還裹了什麼人,畫麵一晃而過。
直到瞧見鄔將軍帶隊出來,有人不禁朝對方打探。
“你們看到陛下回營還載了一人?”鄔岸挑了挑眉,見那士兵一臉好奇,伸手便往人頭上拍了一把,“一看你就不常出門吧。”
那人撓著頭皮傻笑了兩聲,“我天天忙著幫媳婦帶娃呢,這不大軍出征,我才連忙趕回隊伍。”
鄔岸聽罷,收回拍他頭的手,轉而又拍了拍他的肩,“不錯,知道疼媳婦。”
這時,他身後跟著的副將忍不住‘噗嗤’笑了一聲。
“笑什麼?”鄔岸回頭。
“嘿嘿,沒笑什麼。”副將看見鄔岸變臉,還是老實道:“要說疼媳婦,將軍您是得學著點。”
他一說完,其他人也笑了。
誰不知道鄔將軍在京中的名聲啊,可以說是‘花名遠揚’了。
鄔岸挑起眉毛:“誰說我不會疼媳婦?誰說的?”
眾人噤聲。
方才那士兵見狀忙將話題掰扯回來,“所以,陛下載著的是……”
鄔岸抬了抬下巴,其他人也跟著探頭。這些人其中就有聽說過傳聞的,心中還在納悶,陛下不是同皇夫感情很好,怎會……
接著,便聽鄔岸開口道:“陛下載的還能有誰,那自然是皇夫了。”
話落,眾人嘩然。
“皇夫!?”
“什麼,皇夫竟然也來邊疆了!”
“我聽說過,皇夫體弱,怎麼會來……”
“這還用說嗎,定然是擔心陛下,不放心所以跟來了。皇夫同陛下果真是伉儷情深啊,傳言不虛!”
眼看眾人就著這個話題開始你一句我一句地討論起來。鄔岸抓著正一臉興致盎然,眼看便要加入這些人的副將,“走了走了,還要去把糧草押回來,彆耽擱了。”
副將訕訕跟著他走出營地,沒走出一段路就問起鄔岸:“將軍知不知道皇夫同陛下的事啊?您一直在京中,知道的想必不少吧?”
鄔岸一聽這話便眯縫起眼,揚了揚唇,“想知道?”
副將立時便露出求知若渴的表情,“想啊想啊!”
在他身後跟著的士兵也都伸長脖子,準備偷聽點‘皇室秘辛’。
鄔岸笑容變得狡黠,挑著嘴角道:“那你想著吧。”
果不其然,下一刻就見副將臉色一垮,他身後那些士兵也跟著憋得滿臉通紅的樣子。
見狀,鄔岸登時拊掌朗笑起來。
開什麼玩笑,陛下同皇夫的事是能隨便亂說的嗎。
況且他也有點不太清楚兩人是如何走到一起的,但就他所知,陛下很早之前待皇夫便是特殊的了。為了對方不止一次改變計劃,登基後那些自是不提。
陛下早已將所有的溫柔都給了皇夫。
皇夫亦然。
想到皇夫隻在陛下麵前露出柔軟的一麵,鄔岸便不由感歎。
這可真是天生一對-
同一時間,江南蕭帶著人回了禦帳,他垂首,看向被自己抱在懷裡的人,“仲澤。”
江望津仰起臉,“嗯。”
江南蕭的眼神掃過他的眉眼,視線落在他微尖的下巴上。
三月不見,他的仲澤清減了不止一星半點,他好不容易養出來的圓潤早已消失不見。麵色同樣因為舟車勞頓透著一股子疲-憊,眼瞼下有著淡淡的青黑,儼然是沒睡好。
唯有那雙清透的桃花眼依舊明亮如初,此時正專注而認真地凝視著他。
江南蕭低低道:“再說一遍。”
江望津看著他,兩人眼神對視片刻,正當江南蕭準備提醒時,卻聽江望津開口:“想親。”
泛-著粉色的唇一張一合,隱約可窺見其間透出來的那抹微-紅。
江南蕭眸光晦-暗,緩聲指引:“那,仲澤應該怎麼做?”
聞言,江望津凝滯了瞬,繼而在江南蕭的注視下,唇-瓣-打-開,甚至還略微探//出了些許舌//尖。
主//動得不行。
也乖得不行。
江南蕭徑直便把人抱-回了榻上,而後壓//了下去。
“我的仲澤……”
沒有任何其他想法,滿是思念的一個親//吻,兩人都在宣//泄自己的想念。
到最後,江望津眼-角都有些濡//濕。
“長兄。”
江南蕭:“嗯。”
“好想你……”江望津緊//緊//擁/著他,輕聲說著,“要我嗎?”
江南蕭眼神一瞬變得危//險起來。
帳外,巡邏的士兵路過,帶起一陣甲胄之聲。
他恍然回過神,掃向他眸底的倦意,道:“下次。”
江望津靜靜看著他,沒說話。
不知為何,江望津心中有點害怕,長久以來的分離讓他生出了恐慌感。他似乎需要些什麼才能夠確定,確定這人是真實的,他們真的團聚了。
江南蕭將人攬/入/懷/中,憐/惜地在他脊背輕輕拍著,似/愛//撫般,“睡吧,長兄在這裡。”
連日來的奔波,加上終於看到了自己想見的人,聽著對方響在耳邊的低沉話語,江望津緩緩闔上了眸子。
須臾,江南蕭的衣-襟被抓-住。
“彆走……”閉著眼睛的人輕聲呢-喃,似夢-囈般道。
“不走。”江南蕭低語一句,握-住他的手,“我就在這裡,陪著你。”
江望津的意識逐漸下/沉,他躺在自己熟悉的懷-抱-裡,隻覺無比地安心。
江南蕭陪著他,眼下正是將士們休憩的時候,每當這個時間點,他亦會淺眠片刻。但是現在,江南蕭絲毫沒有睡意,目光落在身前人的麵龐上,舍不得挪開分毫。
想念,更多的卻是心疼。
他心底對這個人的渴//望早就到//達了頂//峰,但總歸是不能在這個時候做/點什麼的。
現在,他隻想讓人安安心心待在自己身邊,睡一個好覺,這樣就好-
帝王的大帳中無人敢於打攪,甚至走過的士兵都有意放輕了腳步。
可是從中午到傍晚,大帳中都沒有傳來一絲一毫的響動,守在遠處的士兵們不免心中疑惑。
“馬上就要準備用晚膳了,陛下怎麼還不出來?”
“你去叫叫?”
“去什麼去,沒見那邊守著兩位大人嗎。”
林三和杜建各自站在大帳一邊守衛,他們將糧草運送過來後就在這裡守著了,猜到兩位主子可能在休息,不遠處的士兵談話二人也是聽到了的。
這時,杜建蹭過來,“你聽到了沒有?”
林三臉上沒什麼表情地看了看他,“什麼?”
“他們說話啊,”杜建一臉‘你在明知故問’的表情,“彆告訴我你沒聽見。”
林三:“我是問你,叫我什麼?”
此話一出,杜建表情霎時變得憋屈起來,半晌,他擠出一句,“師兄……”
林三點點頭:“嗯。”
杜建屈辱追問:“那你聽見了沒有?”他本意是因站得太久有些無聊才過來問的,還想從林三這塊木頭嘴巴裡聽到點什麼和他一起聊聊天解解悶。
不承想林三隻是又一點頭,“聽見了。”
接著就再沒下文,杜建差點氣得翻白眼,默默挪回去。
大帳內,江望津悠悠轉醒,醒來就看到長兄在自己跟前放大的俊顏。
“盯著我看作甚?”江南蕭好笑回視,剛說完,他唇上就是一軟。
江望津驀然親了過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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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3章【三更】
江南蕭呼吸微凝, 他看著跟前湊過來親他的人,對方還滿臉的無知無覺,眸中儘是對他的依賴與信任。
可憐又可愛, 讓江南蕭有種恨不得把心掏-出來給他的衝-動。
“小阿水, ”江南蕭嗓音徐徐, 抬指在他頰邊輕撚,“不要亂來。”
江望津凝望他,眼神似透著點無辜,仿佛是他在亂說。
江南蕭拿他沒轍。
隱隱約約, 他能感覺到對方對自己好像是更加依戀了。這樣的江望津, 叫他如何能夠放得開手。
江南蕭將他狠-狠-圈進懷裡。
兩人又抱了半晌,“起來, 帶你去用膳。”
江望津沒有動, 隻是盯著他看, 仿若怎麼也看不夠似的, 生怕下一秒對方就會消失不見。如同一隻沒有安全感的小獸, 唯一能做的就是往他感覺熟悉的地方窩著。
像現在這樣, 江望津注視江南蕭, 眼神不舍得挪開分毫。
見狀, 江南蕭心臟似都要化開, 終於, 還是忍不住把人按//住親了又親。及至對方被他親//軟下去才放開, 托著人起來,幫人打理衣襟。
待一切收拾妥當, 江南蕭帶著他走出營帳。
帳外, 杜建原本側站著, 用後腦勺對準林三, 聽到動靜後他一轉頭。
“陛下,皇夫。”兩人齊齊一禮。
江南蕭同兩人頷首,他牽著江望津往前,所過之處,士兵們皆躬身行禮。
近日來西靖大軍輕取幾場勝仗,加之今日糧草又到了,江南蕭便下令犒賞三軍。
與此同時,杜建道:“啟稟陛下,沈將軍與少將軍也回來了。”
“嗯,”江南蕭露出了點笑意,轉眼看向身側,“先去見見?”
江望津點點頭,杜建聞言就在前引路,往沈傾言帳中行去。
兩人過去時,恰好碰到賽清正從裡麵出來。
“賽神醫,”江望津見到他,看了眼帳篷道,“沈大哥怎麼樣?”
賽清正剛張開嘴,還沒來得及說話,帳簾被猛地掀開。
“仲澤!?”沈傾言手臂上纏了幾圈紗布,愕然盯著江望津,“你怎麼也來了?”
這麼久他一直待在戎夷的地盤上,並沒有機會得知西靖的消息。甚至直到陛下的人找到他,沈傾言才知道陛下禦駕親征。
但卻是不知江望津也跟來了,見狀他的視線立馬便悠悠轉向江南蕭,似乎在說為什麼要把人帶來。
邊境這等地方,沈傾言並不讚同對方把江望津帶到這裡,先前他看到賽清正時就有點遲疑了——對方不是應該留在京中專門為仲澤調養身體嗎,怎麼會在這。
及至此時,看到江望津也出現在這裡,沈傾言算是明白了,原來是跟著對方一起過來的。
江望津打量了一下他的手,“我運送糧草給你們送來,沈大哥你的傷……”
沈傾言正欲開口,剛才被打斷話的賽清正立時接話:“他沒事,死不了。”
此話一出,沈傾言頓了頓,不動聲色地往旁邊瞧了眼。
賽清正似乎也正在看他,同沈傾言笑了下,笑容十分和藹。
秉承著寧可得罪真小人,也不得罪真神醫的道理,沈傾言輕咳了咳,“是,死不了……”-
幾人簡單交談一番,江望津得知沈傾言傷勢無礙後放鬆不少,期間又從兩人談話得知賽清正先前還去同沈傾野治療過,對方隻是受了點輕傷。
原本賽清正是應該先來看沈傾言,但架不住對方一直要求他先去給沈傾野看,於是賽清正隻得在兩個帳篷間來回跑。他本就滿身怨氣,此刻還被截住了話頭,梁子可不就結下了。
“二野那小子真是……”帳內,沈傾言坐在位置上神色無奈,“我那時剛出埋伏圈,沒想到便聽到了喊殺聲,以為要發現了,不承想是這傻小子……”
還好對方沒出什麼事,兩人最後成功彙合,否則沈傾言不知自己該怎麼和父親交待。
江望津眸光微動,“他應該是太擔心你。”
沈傾言臉上的表情變換,末了低笑一聲,“如此,我也算沒白疼他。”
他話音剛落,江望津神色立時就變得古怪起來,沈大哥說的‘疼’,是指經常把人倒吊起來……
一帳之隔外,聽聞江望津在這裡,猶豫許久才過來的沈傾野站在帳邊聽到裡麵的對話,嘴角稍揚了下。
帳內,江南蕭朝外瞥了眼,在江望津準備繼續開口時輕輕一捏他的指尖。
江望津側目朝他看來。
“去用膳。”
江南蕭說罷望向沈傾言,“此番得勝,還要多虧沈卿,今日犒賞三軍,你兄弟二人當記頭功。”
話落,他牽著人起身就走,沈傾言抬步跟上。
一行人出去時,正好與外麵的沈傾野打了個照麵,他先是下意識往江望津那邊看了看,同兩人行了一禮後飛速斂下眸子。
轉而又望向了沈傾言,卻見後者正扭過頭,一副沒發現他的樣子,身側的手握了握拳。
隻有了解對方的人才知道,這個樣子的大哥……
是在緊張?沈傾野想。
方才說得一時興起,沈傾言完全沒察覺到有人靠近,不料沈傾野竟然在外麵。
那他剛剛說的豈不是被聽見了,一想到自己先前說得那些話,沈傾言胃部竟隱隱抽搐了下,有點反胃,想吐……
江望津視線掃過兄弟二人,忽而想到剛才長兄拉著他就走,該不會……是故意的吧。
思及此,他眸底隱現笑意,手不由自主地跟著動了動,指尖從對方指-縫中穿過。
一瞬間,十指緊-扣。
江南蕭垂目,目光掠過他帶著笑的眼眸,眉宇舒緩,跟著笑了下,牽起他往前。
剛走出一段路,江望津便自發往江南蕭身側靠,似在尋求安全感般。兩人身後的影子拉得長長的,幾乎貼在一起,親-密無間。
暮色四合,營中早已燃起一簇簇篝火,將整個營地照亮。烤全羊的響起飄開老遠,走近了還可聞見滋滋啦啦的冒油聲。
隨江望津一塊出宮的七寶連忙大喊了聲:“陛下、皇夫駕到。”
一時間,營地中將士們紛紛放下手頭的事,對著相攜而入的兩人就要行禮。
“不必多禮。”江南蕭道。
眾人聞言便隻道了句‘萬歲萬歲萬萬歲’,待一禮過後,所有人的目光都似有若無地往上首瞥去。
“這就是皇夫啊……”吳副將低低說了一聲。
鄔岸正準備開口說一句沒見識之類的話,便聽對方下一句道:“活的……”
“哎喲、”吳副將剛說罷,腦袋就挨了下,他登時捂著腦門看向動手的人。
鄔岸:“非議皇夫,你幾個腦袋?”
吳副將頓時閉上嘴。
片刻後,他還是沒忍住道了句:“皇夫真好看。”
鄔岸張了張口,想說什麼,又覺得他也沒說錯,於是閉上了耳朵,權當自己什麼都沒聽見-
從最初的驚豔過後,眾人就被場中不時飄蕩開的香氣吸引住。
江望津也聞到了,“好香。”
江南蕭瞥一眼七寶,後者立時會意地去取了一隻剛烤好的羊腿過來,他剔了點下來,剛舉過去。
不等江南蕭開口,江望津便湊了過去,將他手中的羊腿肉叼住。
江南蕭抬了下眉毛,心裡滿-漲得厲害,仍是低低提點:“不能用太多。”
“我知道的。”
聲音也乖得不像話,江南蕭心間微動,少頃才拿起一旁的小碗,給人盛了碗湯先暖暖胃。
待用罷晚膳,江南蕭這才帶著人回到營帳,開始追問。一邊說,他一邊抬-指-覆在他頸-後摩-挲,“什麼時候想的,要來邊關?”
江望津窩在他懷裡,照實說道:“一直都在想。”
江南蕭呼吸滯了一瞬,指-尖力道重了點,“不聽話……”
接著,他開始問起其他。
江望津便將自己的安排一一說了一遍,“隻是又麻煩了皇叔公他老人家。”
江南蕭安撫道:“無事,皇叔公會理解。”
說罷,他繼續聽江望津說下去,直到對方說起敦贇大師,江望津從袖子裡取出那兩樣東西。一路上,他都把東西隨身帶著。
江南蕭從他手中接過那個小球,少頃,他道:“你可知,敦贇大師是誰?”
江望津抬目,他隱隱有個猜想。
“是我們的姨母。”
江望津聞言怔住,他隻是猜測敦贇大師同長兄有些聯係,從來沒想過居然是這樣的關係。
難怪長兄房中有許多大師出手的物件。
且對方將東西送給他時露出那樣的表情,待他的態度也格外不同,竟真的是長輩……
江望津眼神中的驚訝太過明顯,那雙透亮的眸子中如綴星辰,閃亮又奪目。
看著看著,江南蕭不禁微微湊近,親了下他的眼睛,一/觸/即/分。
然而,他剛往後退了點,衣/襟就被抓/住。
江望津主動朝他靠過來,微仰著頭。
江南蕭低著眼,鳳眸中暗芒閃過,壞心四起。
難得對方這麼主/動地親/近自己,饒是心疼,同時卻也有種其他的想法在心中蔓//延、滋//長。
江南蕭順勢也跟著仰起頭。
他倆身高有些差距,江望津想親到人本就費力,他這一仰頭,江望津瞬間撲了個空。
懷裡的人先是露出一絲茫然,隱隱還透了點困惑的神情,很快再次抬了抬下巴。
然而江南蕭卻再次後退。
“長兄?”軟-和的嗓音語調微揚,滿是疑惑。
江南蕭沒說話,江望津凝視他,再一次嘗試,依然被躲過。
接連三次,江望津停了下來。
江南蕭眼裡閃過笑意。
下一刻,熾//熱的親吻印了下去,同時伴隨一句。
“該我親了。”
作者有話要說:
壞!
◇ 第114章【一更】
營地中因為今日陛下設宴犒賞三軍, 一眾士兵都十分儘興,難得可以喝個暢快。
有士兵吆三喝五地從各個大帳前走過,行至主帳前時僅有的幾分清明讓他們下意識放低聲音。
然而, 似有若無地動靜還是傳進了帳內。
大帳中, 江望津被‘欺負’了好半天。聽到外麵傳來聲音時, 他的睫羽會止不住地輕/顫,但依然仰著臉讓親。
乖得不行,若非此處不合適,江南蕭恐怕真的會做出什麼來。
偏偏江望津似乎覺得在這裡也無所謂, 伸手過來, 繼而便被他抓住。
少頃,隻聽江南蕭啞聲開口:“乖點。”
話音落, 他攏著人, 緩聲說:“睡覺了。”
熟悉而溫暖的氣息將自己整個圈住, 胡鬨過後, 江望津慢慢合上眸子, 隻是無意識地又往他懷裡拱了拱, 透著無比的眷戀。
江南蕭把他哄睡, 睜著眼許久方才睡去, 這一覺幾乎是二人在這三個月以來睡的第一個安穩覺。
可能是接連幾日的敗仗, 戎夷那邊似乎安分不少。昨日的放縱過去, 西靖的將士們重又開始操練起來, 不敢有絲毫懈怠。
他們要守衛身後的疆土,守衛生活在這片疆土上的家人。
江望津跟在江南蕭身側看著一列列排布整齊、訓練有素的士兵, 心下不自禁流露出幾分驕傲。
這就是西靖的兵, 是長兄的西靖。
江南蕭側目, 瞥見他眸底的神色, 心下不由好笑。
“長兄,去看看新製的弓弩吧。”江望津道。
那些是他來時同糧草一路押送過來的。
江南蕭頷首。
兩人一道去看過之後,他又帶著人前往各大營巡視一一番。
整個營地皆三步一崗、五步一哨,沒給戎夷探子留下任何可鑽空子的機會。
眼下戎夷被打得潰不成軍,西靖軍隊尚有餘力,稍稍休整過後,便要重新開始攻打。勢要將戎夷打服、打怕,往後百年都不敢來犯!
有帝王在身後坐鎮,西靖大軍全都熱血沸騰-
這兩日很快就要再次出軍,大帳中,江望津跪坐榻邊,他看著江南蕭臂膀上多出來的疤痕,久久不能言語。
江南蕭低眼掃過,渾不在意,視線落在他略微有些濕潤的眸子,抬指從他眼下擦過。粗-糲的指-腹挪開,在其上落下一點紅-痕。
“長兄……”江望津聲音很輕。
江南蕭看著他,“嗯。”
江望津盯著那條從手背一直延伸到小臂的疤,喃喃道:“疼不疼啊。”
他隻能感知他長兄的心情,並不能體會對方身上的疼痛,因而無法感同身受。江望津看著那些傷,心底一抽一抽地疼。
江南蕭心中似有所覺,剛想回話。卻見後者忽然捧起他的手,微微垂頭,輕柔的一吻落在那些疤痕上。
頃刻間,江南蕭便忘了自己想說什麼。
江望津親著他的手,眼睫抬了抬,同他目光相對。
江南蕭喉結一動,“早就不疼了。”
江望津眸光凝視他,被他親著的那隻手動了下,轉而探-出指尖挑住他的下巴。緊接著,江南蕭傾身,同他的唇-貼在了一起。
兩人接了一個漫-長而不摻和任何情//欲的吻,時間的流逝仿佛也變得緩慢。倘若能夠永遠停在這一刻就好了,這樣,長兄就不會再受傷,江望津迷迷糊糊地想。
然而,現實總是比想象中來得殘酷得多。
戎夷這邊安分了沒兩天,前方斥候便來報戎夷軍隊正在集結,對方似有卷土重來的架勢。
主帳中,沈傾言、沈傾野連同幾位將領紛紛聚首,江南蕭站在沙盤前掃過一旁的輿圖。
“這些外族人真的是不服輸啊。”吳副將忽然小聲嘟囔了一句。
鄔岸扯起嘴角,“那就打到他們服。”
沈傾言頗為讚賞地看他一眼。
一開始他還以為鄔岸同那些世家子差不多,畢竟以往這人名聲不太好。及至得知此人是陛下的人,沈傾言方才明白,敢情對方之前都是在裝。
簡單就著這個話題說了幾句後,眾人開始商討此次戰略。
就在這時,戰報再次傳來。
帳中倏然陷入寂靜。
沈傾言驀地站起身,眸中露出殺意。沈傾野額角青-筋凸了凸,“北狄!”
戎夷那邊被打得連連敗退,不承想竟然暗中還聯合了北狄。一直以來北狄對邊境騷擾不斷,但卻並沒有什麼大動作,沈老將軍亦鎮守在北境關外。
不料前不久北狄突發暴亂,沈老將軍被打得猝不及防,如今已是身受重傷,需得派兵支援。
眼下西靖與戎夷的大戰在即,北狄這個時候出手,其用意昭然若揭——就是想趁兩軍交戰,從中牟取利益。
幾位將領相互對視一眼,末了轉頭望向上首。
沈傾言亦抬目瞥去。
江南蕭眉目冷凝,墨色的眼瞳中情緒微斂。旋即,在所有人的注視下,他沉聲道:“派軍,支援。”
話落,沈傾言神情稍緩,隻是很快又皺起眉頭。
派軍支援,那要派誰去。
他現在手傷還不能動,讓沈傾野——對方傷勢比他輕,可是沈傾言並不放心。
一時之間,眾人又開始對派誰過去而商議起來。
沈傾野自告奮勇,“臣願率軍前去支援!”
不等其他人出聲,沈傾言便開口了:“不行,你行事太過衝動。”
“大哥……”沈傾野想說什麼,可又無法反駁。他確實衝動,否則上一世也不會因此而同二津鬨掰。
帳中一時陷入沉寂。
北境那邊的軍隊現今群龍無首,在場眾將領之中除沈傾言、沈傾野以外,似乎沒有比他二人更好的人選。
且他們都有同狄軍打過交道的經驗。
隻是,沈傾野並非帥才。
可支援一時迫在眉睫,容不得他們再做考慮,最終還是定下由沈傾野率軍支援-
待支援的隊伍離開後,沈傾言的眉頭就沒鬆下來過。
江望津今日前往賽神醫的大帳拿藥,得知後者要過來給對方換藥,遂跟著過來。
“沈大哥,你也不必太過擔心……”江望津頓了下,方才接著道:“沈傾野應該能夠應付。”
沈傾言長長歎了口氣,“他做事容易被激怒,我怕出岔子。”
沈傾野確實還不太成熟,因而沈傾言的擔心不無道理,江望津亦不知該說什麼好。
又過兩日,這邊的西靖大軍與戎夷重新集結起來的兵力再次開戰。
另一頭果然傳來了沈傾野同其他將領意見相左,鬨起矛盾的消息。
即便沈傾野是沈老將軍的兒子,那些老將會給些麵子,卻不能完全信服,會出現分歧是必然的。
消息傳過來時,剛結束一場戰鬥。
江南蕭身上的盔甲染著血,周身縈繞著一股血煞之氣,待看見掀簾而入的江望津時,他眉眼中的冷漠肅殺儘去。
“沒受傷吧?”江望津走近了仔細查看。
“嗯,”江南蕭用帕子擦了擦手,“都是彆人的血。”
江望津剛鬆了口氣,就聽外麵沈傾言求見。
“陛下,還請陛下恩準臣前往北境。”剛一進來沈傾言便道。
江南蕭看向他,並未言語。
帳中沉寂了片刻,江望津還是沒忍住道:“沈大哥,你還有傷在身,不宜奔波。”
江南蕭卻是思量著,沈傾言混進過戎夷軍隊的地盤,留在這或許還有用處。且他身上的傷,即便是去了也做不了什麼。
沈傾言臉上露出掙紮的表情。
正在這時,江望津倏地開口:“不如讓我去吧。”
沈傾言驀然看向他。
“不行。”江南蕭立即否決。
江望津深吸了口氣,望著江南蕭。
沈傾言觀這二人似有話要說,他按捺住內心的想法,悄然退出大帳,將空間留給二人。
“我也不想離開長兄。”等人一走,江望津這才低低道了句。
“那就留在這裡,”江南蕭沉聲道,“北境那邊,我可自行安排。”
江望津搖頭,“這邊的戰事吃緊,不能再分散兵力了,讓我過去吧……”
倘若再派出一員大將離開,即使有江南蕭坐鎮,軍心定然也會被動搖,但是江望津不同。
“我留在這裡什麼都做不了,”江望津定定凝視他,“我也想幫長兄。”
江南蕭嗓音微啞,垂眸看他,“不可以。”
江望津上前,握住他的手,目光誠摯,“長兄放心,我不會有事。”
既然來到了邊關,江望津自然也想為對方做點什麼,一味地待在長兄的羽翼之下不是他想要的。他要做的,是那個能夠與長兄並肩而行,真真正正站在長兄身邊的那個人。
似乎是看穿他的想法,江南蕭唇線緊抿,半晌都未開口。
“長兄……”江望津專注地注視他,片刻,他閉著眼,微微傾身湊了上去,在江南蕭唇瓣上輕/啄。
即便兩人已經親過許多次,然江望津主動的親吻卻是屈指可數。
真正算起來,也隻有最近才開始愈發黏他。
江南蕭被他親著,也不動,更沒有任何表示。
然而,江望津知道。
長兄這是默認了。
片刻之後,江南蕭按/住準備再次靠過來的江望津,“臟。”
他身上的甲胄還沾了血。
江望津道:“不臟。”
江南蕭眸光暗了暗,瞥他一眼。
緊接著,甲胄落地的聲音響起,江南蕭驀然上前。
江望津被他抱起來,往榻邊走去,口中被塞//進一隻大掌。
“受不住就咬-著。”
江南蕭低沉的話語響起。
少頃,他手臂沾上幾點淚/痕。
從頭到尾,江望津的眼神都沒有任何閃躲,就這麼看著他動作。
江南蕭盯著他,幾近妥協般開口。
“不要讓我擔心。”
◇ 第115章【二更】
翌日, 江望津便要率一列小隊前往北境。
臨出發前,林三和杜建被叫到禦前,“請陛下放心, 屬下等誓死守護皇夫。”
江南蕭目光掃過二人, 眸色深深。
放心, 他怎麼能放心。
片刻後,江南蕭擺手,“去吧。”
另一邊,江望津去見了沈傾言, 後者得知是他前往北境, 當即拜了三拜。
他連忙將人扶起。
“仲澤,”起身後, 沈傾言凝望他良久才道, “二野就拜托你了。”
聞言, 江望津滯了下, 點頭。
兩人沒談多久他就回了主帳, 江望津回去時就見剛從雕花鏤空屏風出來的林三和杜建。二人同他行禮後離開, 聽見動靜的江南蕭走出來。
他將人拉至跟前, 叮囑:“去了就待在後方, 莫要靠近戰場, 知道嗎?”
“我知道。”江望津道。
他明白自己此去無需做什麼, 不過為了震懾罷了, 說到底那些將領會吵起來就是因為沈傾野鎮不住。
而江望津不同,他的身份特殊, 見他如見江南蕭, 即便那些人對他有意見也不能說什麼。
如此, 有一個身份上完全能壓得住他們的人, 若是再遇見什麼問題,他們應該能夠靜下來思索。
江望津不求讓所有人都心服口服,但他會儘力將自己該做的做到最好。
江南蕭看著他的雙眸,不由俯身在他唇上親了親。
江望津閉了閉眼,接著就被對方擁入了懷中,耳際傳來一道低低的嗓音:“要想我。”
他眼眶有些許酸澀,輕聲回:“…嗯。”
江南蕭送他出了營帳,一路策馬望著隊伍遠去,逐漸隱沒在黃沙當中,心臟猶如破了個口子,正呼呼地往裡透風。
難受得厲害。
車內,江望津把自己埋成一團,分離帶來的不適讓他心口略微發悶,但他又不能讓長兄感覺出來。
他是來為長兄排憂解難的,而非來給對方增添煩惱。
賽清正察覺到他情緒不對,卻又無可奈何。
他一直都清楚,比起對方身體上的那些病症,難以治愈的其實是對方的心理。
江望津心理出現了問題,然這並非無藥可治。
但真正能夠治愈對方的良藥,是陛下。
離開陛下,心症自然就會複發。
說實話,江望津能夠守在皇城中三月才跟來,已經十分出乎賽清正意料。
可這一次對方主動提出願意前往北境,更加是賽清正萬萬沒想到的。
甚至於,賽清正感到了不可思議,對方的舉動說一句超越本能也不為過。
江望津明明知曉留在江南蕭身邊會感覺到安定、舒適,但他仍然選擇主動離開。
及至此時,賽清正才真正明白江望津為什麼一味地縱容對方胡來。並不是他以為的‘油鹽不進’,而是出於喜歡,是對另一個人的愛意蓋過了所有。
此時此刻,賽清正非常想與那些在京中宣揚陛下同皇夫感情的那些人說一句,這二人之間的羈絆比他們想得更深。
完全愛到了骨子裡-
江望津沒有一個人思索太久,他知道現如今想什麼都是沒用的。隻有快點讓這場戰事停歇,讓戰火遠離這片土地,讓百姓得以安居樂業,他才能安安心心地同長兄在一起。
“你沒事了?”見他神情恢複如常,賽清正詫異地望去。
江望津同他笑了笑,語氣緩和,仿佛什麼事都沒發生,“我能有什麼事?”
賽清正如何不明白他這是故作輕鬆,當即不再追問,隻是從袖中取出一個小瓷瓶,“這是凝神丹,你每日服一粒。”
好歹在這段兩人分開的日子穩住心緒,不然賽清正真的擔心他會病情複發。
江望津看著他遞過來的藥瓶,心中暖了暖,眸底帶著感激,“賽神醫。”
賽清正見他忽然正色起來,也跟著坐直了些,“有、有什麼事嗎?”
“謝謝你。”江望津彎彎唇道。
賽清正滯了下,沒想到他突然會跟自己說這個。
江望津和他目光相撞,眼神如水洗過一般乾淨清透,認真又誠摯,“這麼久以來,都要謝謝賽神醫了。”
若不是對方,他的身體也好不了那麼快。
賽清正輕咳了一聲,莫名的,他耳根有些許發熱,“謝什麼……”
江望津:“要謝的。”
賽清正拿他沒辦法,“那、那你謝吧。”
說到底,賽清正的年紀也不過同江望津差不多大,心思更是純粹。江家於他祖上有恩,他自然傾力為報。
看著對方不好意思的模樣,難得的,江望津心情愈發平靜。
先前的不適、難受也全都一掃而空。
軍隊日夜兼程,很快就到得北境。
沈傾野萬萬沒想到他會願意來,一時又是驚喜又是激動,見到江望津的車架時正猶豫著要不要上前。
而隨同在旁的一名年輕將軍率先上去,“臣等參見皇夫。”
沈傾野一轉頭,那年輕將軍注意到後扭過臉和他對視一眼,接著就被瞪了一下,心中滿是莫名。他與這位可沒什麼仇啊,跟對方意見相反的不是孫老將軍嗎,為什麼瞪他。
彆說,這一眼氣勢頗為唬人。一時間,他還以為站在自己一側的是沈老將軍亦或是安遠將軍。
瞪完人後沈傾野立時回過頭,還未說話他就見那車簾動了動,突然屏住了呼吸。
下一刻,車簾掀開,沈傾野張嘴準備喊人。緊接著,七寶探了個腦袋出來。
沈傾野噎了噎,把話咽了回去。
七寶對車前的幾位將軍點了點頭,末了轉過身將車簾往兩邊撩開。
沈傾野呼吸再次凝滯。
然而下一瞬,一個頭又冒了出來,熟悉的麵孔落入視野。
賽清正抹了抹額頭的汗,對著場外唯一一個認識的人焦急詢問:“茅房在哪?”
對上他滿是渴望的眼神,沈傾野:“……”
這時,一名老將皺了皺眉頭,“這也不是皇夫啊……”
此人正是,孫震孫將軍,起先同沈傾野鬨出矛盾的便是他。
沈傾野同賽清正指了一個方向,這才不悅地看向孫震,他聽出對方話語中的不耐。
覺出他的目光,孫震撚了撚胡子,渾不在意的模樣。
“孫將軍、”沈傾野沉聲開口,“請你注意言行。”
孫震嗬嗬了一聲,“本將軍的言行有哪裡不對嗎?”
話音剛落,車廂內傳出一道聲音,“諸位將軍久等了。”
這道嗓音清越好聽,潤澤輕柔而富有韻律,帶著獨特的語調,悠揚入人心間。
眾人原本被沈傾野同孫震老將軍的爭執吸引。
聞聽此言,一時俱都循聲朝車上望去。
隻見青年一襲淡色長衫,矜貴出塵,氣質斐然。他就那麼站在那裡仿似便能吸引走所有人的目光,陽光從他身後落來,似都尤為喜愛對方,在其身上鍍上一層金色的光暈。
其容貌則可以稱得上漂亮,卻並無女子的嬌柔,隻是略微柔和,更顯溫潤。精致無瑕的麵容,眼如桃花,然而眼波流轉間的淡漠疏離中自有一股凜然的氣勢流轉。
江望津立於車板之上,居高臨下地俯視著眾人,眉眼冷淡,卻在落下時露出淺淺淡淡的笑意,壓下了那點淩厲。
上位者渾然天成的氣場明明白白地顯露出來。
叫在場的一乾久經沙場的老將都忍不住心生幾分敬畏。那種深沉而內斂,從骨子裡散發出來的姿態天然便有著令人臣服的壓迫。
江望津視線掃過眾人,忽而落在為首的孫震身上,緩聲開口:“這位便是孫將軍吧?”
孫震虎軀一震,“是老臣。”
江望津點頭,“那此次還要有勞孫將軍協同本宮監軍了。”
孫震聞言,眼裡露出點笑,正準備擺手說句‘哪裡哪裡’。但他話音還沒來得及出口,便聽江望津繼續:“若本宮有不是之處,孫將軍儘可指出。”
話音落,孫震臉色頓時就變了變。
明眼人都能聽出來。
這番話並非恭維,而是敲打。
皇夫這是在敲打他
江望津確實是在敲打對方,沈傾野剛被派過來,孫震饒是對其不滿也不該同對方鬨得那麼僵,引得消息再次傳回長兄那裡,讓他不得不再派人過來。
此人實在是倚老賣老,江望津同其他將領皆點了下頭,遂不再多言。
“七寶。”江望津側目。
七寶忙笑著過去扶人下馬車。
沈傾野在後方看著他的背影遠去,久久無法回神。
他從未見過……這樣意氣風發的二津,
楊煊在他身後推了推,“將軍,回神了。”
沈傾野望向他。
楊煊是沈傾野的副將,跟在他身邊那麼多年,兩人脾性相投。此時他沒看出沈傾野的不對,還道:“皇夫回營了,我們也跟上吧。”
“嗯。”好片刻,沈傾野才點點頭-
到得營地,江望津去見了沈老將軍,後者躺在榻上,身上纏的紗布不比之前的沈傾言少。
看見他,沈輝掙紮著就要從榻上起來,“皇夫、”
“沈伯父不必多禮。”江望津上前扶了他一把。
聽到他的稱呼,沈輝眼神閃爍一瞬,登時爽朗地笑了起來,笑了沒幾聲就開始咳嗽。
大帳中藥味彌漫,江望津道:“賽神醫同我一道來了,稍後他回來我就讓他回來幫沈伯父您看看。”
沈輝點頭:“望津,多謝你。沈家給你和陛下都添麻煩了。”
江望津對他笑笑:“這沒什麼,小時候我也常給您添麻煩。”
“怎麼會,都是二野那小子他、”沈輝原本想說添麻煩的都是他家的臭小子,話到一半卻頓住。
他想起來之前就曾在長子那聽到過,兩人已經鬨僵的事情。
江望津聽出他的未儘之語,笑意依舊:“我確實也添了不少麻煩。”
他聲音溫和,不疾不徐,語氣透著真誠。沈輝聽著,忽地便明白了,不管兩個孩子有沒有和好,對方還是如最初那樣。
這孩子和小時候沒什麼兩樣,沈輝深知他的性格。跟冒失魯莽的小兒子不同,對方心底有一杆秤,好與壞分得明明白白。
他的心底深處是一顆赤子之心,從未改變。
沈輝眼中劃過欣慰,點了點頭。
兩人又說幾句,江望津見他臉色還有些蒼白,連忙扶著人躺下,“我就先出去了,您好好休息。”
“好……”
江望津走出去就看到站在外麵的沈傾野。
見到他,沈傾野有點無措,手腳都不知道怎麼放,“我、我……對不起。”
他脫口而出就是這三個字,說完兩個人都愣了愣。
江望津看著跟前的人深深埋下頭去,幾乎可以想象到後者臉上露出懊惱的神情。
“你已經道過歉了。”他說。
沈傾野緩慢抬起頭,嘴唇張張合合半晌,“可我做錯了……”
江望津‘嗯’了聲。
沈傾野神情緊繃。
卻聽江望津繼續道:“我已經原諒你了。”
“你不恨我了?”沈傾野十分詫異。
若不是他,對方的病不會那麼重。雖然大哥告訴過他這不止是他一個人的原因,但沈傾野過不去這個坎。
二津不恨他,怎麼能不恨呢……
恨也是需要力氣的,江望津道:“不恨。”
而且,他之前讓林三盯著將軍府,聽了不少沈傾野說的‘胡話’。
上一世在他死後,沈傾野去找他,可是那時的他已經死了。
對方之後便成日酗酒,最後也沒活多久。
恩恩怨怨早就已經了結,何必揪著過去不放。再者,真正害死他的也不是沈傾野。
沈傾野訥訥看他,那雙下垂的狗狗眼中茫然了瞬,閃過低落,很快便再次釋然。
旋即,他露出個苦澀的笑,“嗯,不恨就好。”
不恨,也並不代表他們還能回到從前。
他們之間,早就回不去了。
◇ 第116章【一更】
有賽清正在, 沈輝的傷很快就得到了治療。營中固然又有軍醫,但在醫術上比起賽清正來還是差了一截。
加上對方身邊帶著各種珍惜的藥材以備不時之需,沈輝的那些小傷根本不在話下。
江望津到北境的兩日裡, 北狄同他們就爆發了三場小型爭鬥。
對方並沒有派出全部兵力, 似乎還在試探北境實力。
整個營地中的氣氛並不算太好, 一眾將領剛經曆完北狄兵的騷擾,心裡有些惱火。
那些北狄人看著五大三粗,沒想到行事竟如此謹慎。
“我看,直接殺過去!”忽地有人開口, 嗓音很是憋屈。
此話一出, 瞬間引得帳中眾人齊齊附和。
“我同意!讓他們見識見識,定北軍的厲害!”
“對, 殺過去!為沈將軍報仇!”
“為沈將軍報仇!”
“讓他們見識我們定北軍的厲害!”
沈傾野坐在一旁, 他很想出聲附和。但見開口的是孫震手下的人, 遂閉了嘴。
現下沈輝重傷在榻, 沈傾野又挑不起主帥的大梁。這些人當中, 孫震的資曆最老, 合該由他擔任主帥的位置才是。
眾人群情激動, 正在這時, 原本一直安坐在一旁的江望津驀然出聲, “等等。”
聽到這聲, 其他人順著聲音望過去。
孫震下意識皺了下眉, 那日這個所謂的‘皇夫’出場著實給了他一個沒臉。但見這兩日對方都是安安靜靜地坐在一旁,他也便不再計較, 不承想原來是在等待時機開口。
“皇夫想說什麼?”
江望津:“諸位將軍難道沒想過對方三番兩次的騷擾是試探, 亦或者是引我軍先出手嗎?”
“這個我等自然考慮過。”孫震不以為然地擺手。
“那為何還要貿然攻打過去?”江望津問。
孫震扯了下嘴角, “敢問殿下可懂兵法?”
江望津:“略懂。”
“既隻是略懂, 那皇夫怎知我們這是貿然攻打?而非有了萬全之策?”孫震揚了揚下巴。他怎會不知北狄軍這是在試探,然而那又如何。
他這個時候不站出來籠絡人心,怎麼能趁沈輝重傷,奪取帥印呢?
孫震一早就做好了打算,輸了自有替罪羊為他頂鍋,贏了……那主帥之位舍他其誰?
然而,江望津卻是站起身,目光直勾勾地朝他望去:“那麼,請問孫將軍說的,究竟是什麼萬全之策?”
孫震目光一凝,他沒想到對方會如此咄咄逼人——他是沒見過新帝的,更不知曉江南蕭待江望津的態度。想法還停留在後宮不得乾政上,對於新帝將對方送來邊關這一舉動就更是匪夷所思。
“臣已經查探到北狄大王子的營地,擒賊先擒王,屆時拿下北狄大王子我軍便能不戰而勝!”孫震思索一瞬,繼而嗓音發沉道。他同樣看向江望津,眼底隱隱蓄積著一絲慍怒。
一個不懂什麼兵法,身體嬌弱的皇夫出現在狼煙四起的北境戰場中著實兒戲。
孫震最瞧不上的就是這種繡花枕頭。
江望津眉目微斂,他隱約覺得有些不對。這位孫將軍的態度實在太過冒進,按理說這樣的老將不應該三思而後行嗎,怎會如此……
“孫將軍是如何查探到的?”
他話音剛落,孫震立時便發出一聲冷哼,麵皮抽了抽,臉上露出個古裡古怪的笑,道:“皇夫這是在質疑老夫?”
“大膽!”
“你在說什麼!”
七寶和沈傾野同時出聲,站在江望津左右兩側的林三同杜建亦沉下臉色朝孫震逼視過去。
“七寶。”江望津喚了聲。
孫震一拂袖,“皇夫這是要做什麼?此處不是宮裡,還是莫要擺那皇夫架子為好。”
說罷,他一拱手做出稍微示弱的姿態,說出來的話卻是在以退為進,“若失禮之處,皇夫若不滿意,大可將老臣拿下。”-
一場談話不歡而散。
七寶氣得開始繞著在帳中走來走去,而林三和杜建也是同樣的冷臉。林三習慣麵無表情,此刻臉上緩緩凝結了一層寒霜。
唯獨江望津還算沉得住氣,依照孫震方才的那番舉動,他倒是更加確認了對方的古怪。
按理說外族人的住處皆飄忽不定,孫將軍又如何能夠確定北狄大王子的蹤跡。
想到慶天節見到過的那位北狄大王子赫連爾,江望津覺得對方不像是工於心計之人。
兵法有雲——‘佚而勞之’。①
北狄此番多次對試探地西靖出手,每每都在關鍵時刻停下,確實消耗了西靖將士們不少精力,引得眾將領全都心中惱火。且每次西靖軍隊全力出擊卻被溜著走不說,幾次下來,兵力怕是也被敵方摸透。
而方才最先開口那人的提議,更像是由人安排。
想了下,江望津讓七寶去把沈傾野請過來。
然七寶才剛出大帳,沈傾野便已經到得帳外,卻是去而複返。
沈傾野同其他人一起離開後就將副將楊煊支走,獨自來了江望津的帳中。
七寶:“誒,沈將軍你來得正好,殿下正找你呢。”
“找我?”沈傾野眸中閃過一絲欣喜,但又很快湮滅。
對方要找他,應該是有正事要問。
果不其然,沈傾野剛進去,江望津就朝他詢問那幾位大將的身份。
上一世江望津不曾入過軍營,來之前也隻是了解了個大概,並不清楚眾位將領之間的關係。
沈傾野對此倒是清楚。
江望津問,他便一一答了。
挑起話頭的果然也是孫震的人,江望津暗暗想。
“那孫震與我父親一直不對付,幾次都在方針上起了爭執,但最後、”
“最後都采用了沈老將軍提出的,”不等沈傾野把話說完,江望津看向沈傾野,“我說得對嗎?”
沈傾野眸光亮了亮,“對的!二津你真聰明!”
話音落,大帳瞬間陷入一片死寂。
七寶豎起耳朵,總覺得自己聽到了什麼不得了的東西。
林三和杜建則齊齊皺眉,望著沈傾野的眼神中帶著幾分戒備。
之前那些事,二人都是知情者,因而不是很喜歡對方。
江望津挪開視線,“嗯,我已知曉,你先走吧。”
他錯開目光的一刹,沈傾野眸中的亮光頃刻寂滅,變得黯淡下來,他正欲開口。
隻聞江望津又道:“之後我還有事需要找你幫忙。”
沈傾野眼神一亮,“什麼事?”
江望津卻並未明說,“之後我會讓林三去通知你。”
一柱香後,沈傾野從江望津的大帳走出去,揣著手。
因為穿著鎧甲,袖子不夠寬大,他的鎧甲是斜肩的款式——沈傾野便從那露出來的地方把手揣進了鎧甲裡,兜著手,一臉傻笑地走了-
翌日,北狄兵再次來犯,不過一刻鐘就再次撤軍。
眾將領再次彙集在主帳前,“下次他們再來咱們就追擊!”
江望津瞥了眼,那出頭之人雖不是昨日那人,卻依然是屬於孫震麾下的將領。
如此一來,江望津心中的六分猜疑立時便到了八分。
孫震有問題。
但他心中仍有一點不確定……
孫震:“皇夫這次可還有話要說?”
帳中大部分人的想法都是與之一戰,亦有幾個並未有所表示的,明確表達不讚同的則都是沈輝的那些部將。
江望津見他將話頭拋給自己,便道:“自然是有的。”
孫震被他的話弄得一滯,他還以為對方會順勢要麵子地不搭理自己。
江望津道:“孫將軍既打算主動出擊,那麼準備派出多少兵力?可準備好了方針?有幾成的把握?”
他一連問了三個問題,孫震眉頭擰得死緊。
“戰場上瞬息萬變,皇夫此言莫不是想逼老臣立下軍令狀!?”
“並不是。”江望津神情泰然自若,那雙清明的眸子定定凝望孫震,他一字一句,“本宮隻是想知道,孫將軍如此堅定認為可以出兵,那麼想來定然是有取勝的把握。
“若最後無法達成目標,損失算誰的?我西靖死去的將士誰來負責!”
他的話音並不算大,卻是擲地有聲,令那些盲目跟隨者一瞬間振聾發聵。
孫震險些氣得頭頂冒煙,盯著江望津,“你、你……”
後方,七寶嘴巴裡盤旋著好些言論,例如‘大膽’、‘放肆’、‘拖下去’、‘誅九族’之類的話。若不是擔心自己給主子招來不必要的議論,免得又被對方說是以勢壓人——在軍營中信奉的向來就是誰的拳頭硬誰說話,七寶心知這點,隻好默默閉上嘴。
孫震在那‘你’了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又緩了緩才壓著嗓子開口:“這麼說,皇夫是不同意出兵?”
此話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向了江望津。其中有隱隱不滿的,有帶著審視的,更有人投以好奇的……
江望津無視掉周遭投遞過來的視線,道:“孫將軍決定即可。”
孫震一頓,他還以為江望津是想反對,不料對方同他說了那麼一長串,竟並未反駁他的提議。刹那間,孫震居然不知道應該先是驚訝他的回答,還是該先疑惑對方的那些問題提出來的意義何在。
不過總歸結果最終還是他想要的,孫震氣沉丹田,闊步離開大帳。
待人一走,七寶對著他的背影就啐了一口,“呔!老匹夫!”
杜建:“嘔!老東西!”
兩人先後說完,一轉臉望向另一邊的林三。
林三嘴角抽搐了下,默默把身子和臉朝外又轉了轉。在他身後,七寶和杜建目光幽幽。
須臾,林三:“呸。”
落在他身上的目光瞬間露出滿意的神色,繼而收了回去。
江望津正摩挲著下巴思忖,聽到動靜看了眼幾人,心中一時失笑-
決定了要打北狄兵一個措手不及後,孫震便開始帶兵在營地四處巡邏。
隻待北狄兵來襲,他們即可衝殺出去,將那些總是當縮頭烏龜的北狄軍殺個片甲不留。
江望津端坐帳中閉目養神,很快他就聽見林三傳來的消息,“北狄軍那邊準備動手了。”
這就意味著,快要交戰了。
“林三,你去找沈傾野,告訴他……”
說罷,江望津起身往沈輝的帳篷行去。
因為賽清正調理得當,沈輝身上的傷勢已經處理得七七八八,好了兩三成。
“沈伯父。”江望津走進去。
“望津來了。”沈輝笑著看向他。
江望津道:“伯父可知,孫將軍是個什麼樣的人?”這幾日沈輝專心養傷,他亦沒有將自己的那些猜測拿出來打擾對方。
隻不過交戰在即,江望津不得不過來問一問。
“孫震?”沈輝沉吟,眉頭動了下,道:“他是不是同你說話口氣不好了?這個老家夥……望津彆生氣。
“他那人隻是偶爾脾氣上來了會犯渾,應當沒有什麼壞心。”
單從這段時間的相處來看,江望津隻覺孫震這人剛愎自用,甚至心中隱約對沈輝有些不滿,否則也不會在這種時候對沈傾野進行刁難。
後者有野心,但在沈輝看來,對方隻是脾氣不好。
因而此人或許是善於偽裝,將沈輝蒙蔽了。
江望津心中思忖,“沈伯父稍後可要出去看看?”
沈輝撐起上半身,飽經風霜的臉上終於煥發出一絲神采,那張向來嚴肅刻板的麵龐流露出顯而易見的驚喜,“我能出去了?”
他這個樣子,倒像是憋了許久。
在賽清正來之前,軍醫為他處理傷處的手法並不如何精妙,故而沈輝恢複緩慢,隻得躺在病榻上。
可在賽清正來了之後,他也同樣隻能躺在榻上——因為第二日時沈輝覺得自己能起來了,當即下床去拿自己的槍,剛沒兩下就將傷口撕-裂。被賽清正發現後,立刻勒令對方在傷口痊愈之前不能下榻行動。
所以,至如今沈輝已經躺了好幾天。
江望津看到他驚喜得仿佛不能自已的表情滯了滯,回過頭瞥向賽清正。
賽清正被他看了一眼,耳根子發燙,“你出去就出去,看我做甚?”
沈輝聞言頓時收回眼巴巴看向他的目光,同江望津點頭,“那就出去!”
江望津笑了,“那,伯父再等等,我稍後派人過來接你。”
作為戰場上的老將軍,沈輝敏銳覺察出他話裡有話。
但他對江望津很是放心,即刻便點了下頭,“好。”-
一切準備就緒,江望津前往三營,正好同召集了一眾下屬的沈傾野遇上。
對方看見他,眼神不似先前那般明亮,有些猶豫,仿佛有話要說。
江望津頓了下,“你有話要說?”
沈傾野眸光稍稍閃動,聲音有點輕,“你不是說找我嗎……”
“我方才不是通知了林三?”江望津擰眉看他,而且看對方架勢,應當是幫他辦完了事的。
沈傾野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回:“可是你不在。”
說罷,他又沉默了。
片刻後,不等江望津開口,他便已提前道了句,“對不起,我方才又犯蠢了……”
明明是個少年將軍,本該肆意張揚,現在卻已習慣性將道歉之類的話掛在嘴邊。
江望津忽地有些恍惚,他好似已經記不清之前的沈傾野是何模樣。
沈傾野話落抬眼望向江望津,目光中透著絲小心翼翼。
他已經怕了,大哥口中二津的病情如此嚴重,沈傾野唯恐自己一個不小心便讓人複發了……
江望津身體不好,沈傾野一直知道。
小時候他不知瞧著對方病過多少回,有時是玩鬨間的忽然暈倒,有時是病臥在床久久不醒。更甚者,口吐鮮血……第一次看到江望津吐血的時候,沈傾野都快嚇瘋了。
他至今能夠回憶起當時的那種恐懼感。
直到現在,沈傾野得知二津的病似乎比小時候更嚴重,他現在甚至想給自己狠狠來一拳,當初他怎麼忍心……
江望津盯著跟前兀自一臉後悔糾結的沈傾野,心中一時五味雜陳。
好像當初那種被誤解,被厭棄的感覺又重新湧了上來,隻不過隨之又有一股更加溫和柔軟的情緒覆蓋而下。即使現在再去回憶往昔,好像也不覺得那麼痛苦了。
“沒事。”江望津忽地道。
正在心中暗暗唾罵自己的沈傾言聽到聲音一怔,他慢吞吞抬起臉,“…什麼?”
江望津目光凝視他,少頃後道:“沒事。”
話落,江望津補充:“是我沒與你說好。”
沈傾野幾乎不可置信,以為是自己的幻覺。他沒想到江望津會同他解釋,一時之間有種不知身在何處的感覺,整個人都輕飄飄的。
二津……
願意理他了。
江望津說罷不再理會臉上一點點浮起驚喜表情的沈傾野,徑直往前走去。
見狀,沈傾野慢半拍地跟上他,口中時不時發出‘嘿嘿’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