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山重水複(2 / 2)

我的鴕鳥先生 含胭 11183 字 9個月前

“我要看看你的基礎。”徐雙華說,“有個班的大一生下堂課要畫石膏,你和他們一起去畫。”

顧銘夕就這麼被趕鴨子上架地去畫了石膏素描,他已經有很多年沒畫石膏了,混在一群大一學生裡,他心裡很緊張,最後,他畫得並不好。

顧銘夕能看出徐雙華眼裡的失望,他也知道自己畫得很糟,徐雙華什麼都沒評價,隻是開車把顧銘夕送回了天橋下。

停好車的時候,徐雙華對顧銘夕說:“我雖然在美院做老師,但是那些學生都隻是學生,不是‘我的學生’,我到現在為止,隻收過3個學生,一個在上海開工作室,一個在德國留學,一個去了美國發展。我這個人收學生沒有講究,不在乎那些繁文縟節,我講的是緣分,和天分。

他看向顧銘夕:“小顧,我和你很有緣分,但是,對不起,你缺一些天分。”

顧銘夕下了車,背著畫板站在街邊,看著徐雙華的車子駛遠。

他不再是十幾歲的毛頭小孩了,顧銘夕知道,他也許是碰到了人生轉折的契機,但是卻被自己的不爭氣給搞砸了。顧銘夕心想,剛才的素描並不是他的真實水平,所以,他不應該輕易地放棄,必須再爭取一下。

顧銘夕喜歡畫畫,當年,他不考美術類,是因為他的文化課成績非常好。要考頂尖的美術類院校,顧銘夕至少需要花一年時間專心準備,最後還不一定考得上,萬一沒考上,又耽誤了文化課成績,就什麼都白忙了。

顧銘夕因為這樣一個機緣巧合認識了徐雙華,他突然覺得自己的人生有了一個新的方向,在家裡想了一宿,他決定,他一定要去說服徐雙華。

顧銘夕不再去天橋擺攤了,他每天都去S市美院,站在徐雙華的辦公室門口,等上大半天。

徐雙華是客座教授,平時很少在學校,偶爾來一次看到顧銘夕,他很驚訝,心裡卻生出了一種反感。

看到徐雙華,顧銘夕立刻跟在了他身後,他背著畫板

,說:“徐老師,我帶了幾張素描練習,您能看一下嗎?”

“你的素描我已經看過了。”徐雙華頭也不回地說,顧銘夕還是跟在他身邊:“徐老師,上一回我沒畫好是因為我很久…”

徐雙華打斷他:“真正有天分的人哪怕幾十年沒動筆,一動筆也會是驚世之作。”

“徐老師…”

徐雙華突然站定腳步,回頭看顧銘夕,幾個月在天橋上的風吹日曬,把他曬得黑黝黝的,一雙眼睛倒是很明亮。他的嘴唇乾燥地褪了皮,徐雙華皺起眉,問:“你來這兒多久了?”

顧銘夕答:“一天了。”

“吃飯了嗎?”

顧銘夕搖搖頭,又點點頭:“我帶麵包了,中午吃過了。”

“上廁所呢,自己能上?”

顧銘夕小聲說:“我少喝水就行。”

“胡鬨!”徐雙華生氣了,“顧銘夕,彆再叫我看見你!”

他氣得拂袖而去,顧銘夕站在那裡愣愣地看著他的背

影。

幾天後,徐雙華又在辦公室門外看到了顧銘夕,他微笑著說:“徐老師,我把我的工具帶來了,可以自己去上廁所,就是很慢,很麻煩,我也帶水瓶了,今天喝了好多水了。”

“…”徐雙華,“什麼工具?”

“不求人。”顧銘夕咧開嘴笑,“就是癢癢撓。”

兩個人在辦公室門口對峙,一會兒後,徐雙華說:“小顧,你彆這樣子,我不是大姑娘,死纏爛打是沒有用的。”

顧銘夕的笑容收了起來,他說:“徐老師,我是真的想做您的學生。”

“為什麼?”

“我…”顧銘夕平靜地說,“我沒有胳膊,找不到工作,我必須要思考自己將來能做些什麼,我不可能在天橋上擺一輩子的攤,我喜歡畫畫,我希望做您的學生,可以真正地學到東西,將來可以靠這個吃飯。”

他說得很實在,但是徐雙華說:“我這裡不是慈善機構。”

顧銘夕的臉色一下子就變得極難看。他胸口起伏了片刻,低聲說:“徐老師,您再給我一個機會,行麼?”

這時,另一個老師急匆匆地跑了過來,看到徐雙華,說:“徐老師,有個事和您商量,今天寫生課的模特兒突然生了病,來不了了,一時半會兒也找不到模特,您看咱們是不是把課給調一下。”

徐雙華掃了他一眼,又看向了身邊的顧銘夕,突然說:“我認為,殘缺的人體會給人巨大的視覺衝擊力,那群小孩兒畫滿身褶子的老頭兒都快畫厭了,說不定換個年輕模特,能讓他們爆發出創作激情。”

他似笑非笑地看著顧銘夕:“我可以再給你一個機會,裸模,你肯做麼?”

********

顧銘夕站在畫室門口時,一顆心劇烈地跳著。

終於,他用肩膀推開門,慢慢地走了進去。

畫室裡有二十多個學生,都在自己的畫架前進行著寫生準備。有人抬頭看到顧銘夕,眼裡透出了驚訝的目光。

年輕的男人?這真的很稀奇。

但是更驚訝的目光是在顧銘夕身上的浴袍被褪下來後,畫室裡甚至響起了一片低低的驚呼聲。

渾身上下,顧銘夕隻穿著一條灰色三角內褲,二十多個畫架包圍在他身邊,午後的陽光透過畫室的窗子照了進來,灑在了他的身上。

無數的細小塵埃在陽光下飛舞,顧銘夕靜靜地站在畫室中間,他低著頭,含著胸,胸口起伏得劇烈,一會兒後,他閉了閉眼睛,再次睜開時,眼裡透出了堅定的光。他慢慢地昂起了頭顱,挺直了腰杆,舒展開了他的雙肩。

他從未在那麼多陌生人麵前展露他的殘肩,那骨肉被截斷的地方,有著常人很難見到的傷疤。他動一動肩膀,那兩團圓圓的截肢末端就會相應地動起來,骨頭在皮肉底下小小地蠕動,被縫合在腋下的皮膚緊繃著,還有小小的顫抖。

這時候的顧銘夕很瘦,臉上、脖子和膝蓋下的皮膚很黑,身軀和大腿的膚色卻又很白,整個人黑白分明,看起來很滑稽。

他有一雙修長而有力的腿,有著窄窄的腰和挺翹的臀部,他的肩膀很寬,卻沒有發達的胸肌,這時候甚至能看到一根根的肋骨。

顧銘夕的臉部輪廓鮮明,五官深邃立體,他的眼神平靜得一點波瀾都沒有,仿佛這畫室裡二十多人的打量絲毫不會打擾到他的心境。

徐雙華沒有讓顧銘夕擺特彆的姿勢,他沒有手臂,很難擺出像樣的姿勢。徐雙華隻是讓顧銘夕隨意地站在那裡,年輕的男人始終昂首挺胸,站得像棵樹一般得挺拔,他

的視線放空,不知望向了何方,在徐雙華輕聲的指導聲和學生們悉悉索索的筆觸聲中,顧銘夕赤著身子站過了一節課。

下課時,徐雙華親自為顧銘夕披上了浴袍,他拍拍這年輕男孩的肩,說:“小夥子,你不錯。”

離開美院,顧銘夕一時間不想坐車回去,他在路邊發了很久的呆,看到了美院門口的一個公用電話超市。

顧銘夕鬼使神差地走了進去,他挑了個位子坐下,用臉頰和肩膀夾下了電話的話筒,又低下頭,用嘴唇按下了那一串熟記於心的手機號碼。

他沒有把話筒夾起來,而是歪著腦袋靠在桌麵上,把耳朵湊到了聽筒邊。

電話很快就接通了,龐倩的聲音在那邊響起:“喂,哪位啊?”

顧銘夕不吭聲,他連著呼吸聲都很輕,龐倩又問:“喂?”

幾秒鐘後,她說:“顧銘夕,是不是你?”

“…”

“顧銘夕!顧銘夕我知道是你!顧銘夕!”她的聲音顫抖了起來,帶著濃重的哭腔,“顧銘夕,顧銘夕你不要掛電話!你在哪兒啊!這是哪個地方的號碼?你不在Z城

了嗎?你乾嗎要躲著我啊!你到底碰到了什麼事?你9月份還回去讀書嗎?”

“…”

她終於平靜了下來,溫柔地說:“顧銘夕,你聽我說,我知道你最近可能過得不好,我也幫不了你什麼忙。如果你覺得心裡難受,你就給我打電話,你不說話沒關係,我會說給你聽,你要是不掛電話,我一定不會掛。顧銘夕,你得讓我知道,你好好地活著,好嗎?”

他在心中回答,好。

然後,他掛了電話。

龐倩很快就回撥過來,有人接起電話:“這裡是公話超市…是S市…之前打電話的人?啊,已經走了…沒胳膊?你說什麼胡話呢,你見過幾個沒胳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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