彈幕一下子瘋狂起來,滿屏的“好可愛!”“美人!”“瑞瑞太可愛了!”“好帥好帥好帥!”“天哪這是什麼絕世神顏!”“瑞瑞看我看看我”……
幾乎要把曹瑞的臉淹沒。
忍不住也跟著發了幾條舔屏彈幕的趙舒權輕聲嗤笑:“我就知道。”
他就知道,沒有人能夠抗拒曹瑞的美貌。頂著這樣一張絕世容顏的臉,即便做個花瓶都會有無數人趨之若鶩,何況他的瑞兒並不是個空無一物的花瓶。
曹瑞和觀眾互動了一會,許多彈幕紛紛表示沒法給曹瑞刷禮物十分遺憾。為了防止當紅藝人的粉絲消費不理性,天元的藝人直播間一律關閉了打賞功能。
曹瑞的笑容很淡,聲音也是淡而清冷:謝謝大家對我的肯定。不需要大家為我花錢打賞,隻希望下周三大家看到我今晚錄製的節目會感到滿意。
彈幕又是一陣瘋狂舔屏。不得不說,曹瑞確實上鏡,直播團隊也真的給力,打光和妝容都做得自然又高級,沒有糟蹋曹瑞的美貌。
趙舒權用小號發彈幕:今天晚上的節目彈什麼曲子?好期待啊。那天我也在書店呢。
這話沒有瞎說,那天他確實在。
曹瑞看到了這條彈幕,微笑著讀了出來,抬起頭對著屏幕解釋,今晚準備了三首曲子,跟那天在書店彈奏的不同,並再次幫節目打廣告說下周三觀眾們就能看到了。
趙舒權小聲嘀咕:“真該把這段截圖配上字幕發給李導,讓他看看瑞兒有多敬業。”
直播間正熱鬨,趙舒權也看得越來越起勁,手機上冒出了不合時宜的來電,是宋堯。
趙舒權不得不暫時退出直播間,接了宋堯的電話:“宋總你最好是有重要的事。”
宋堯愣了一下:“怎麼了,我打擾趙總什麼了?”
趙舒權深深吸了幾口氣,不好說自己正在看直播,急急敦促:“有事快說吧。我馬上要去洛城衛視。”
宋堯發出一連串“哦哦哦哦”,讓趙舒權腦補出一個配了文字的表情包。表情包大聲跟他說:“是你的曹瑞是不是?我聽說‘國風新曲’邀請他了,是今晚錄嗎?”
趙舒權輕笑:“不愧是宋總,消息真靈通。”
宋堯嘿嘿笑:“趙總以前也不差,最近嘛,當心溫柔鄉是英雄塚啊。”
趙舒權很想讓他滾蛋。這特麼是在咒誰呢?
“曹瑞不是我的情人,辟謠過了。宋總沒事的話我真的要掛了。”直播都要結束了。
宋堯趕忙製止:“彆,真有事跟你說。你聽說了麼?星河拿下了今年洛城旅遊文化節的形象大使。我記得你不是也一直在為這事活動?”
趙舒權心裡一驚,口氣不動聲色:“是麼,什麼時候的事?”
“好像前幾天就定下來了吧。聽說下周官宣,不出意外應該是汪宇飛。”宋堯小聲嘀咕了一句,“我以為你知道呢。”
趙舒權確實不知道。洛城旅遊文化節在全國的類似活動中都是獨樹一幟的,旅遊大使很有分量,尤其是今年,趕上文化節舉辦十周年,趙舒權又通過內部消息打聽到是國風主題,便有意爭取過來交給曹瑞。
包括昨晚喝了至少一瓶高度白酒的應酬,也是在為這件事疏通。他沒想到昨天酒桌上灌他酒的領導純粹是在戲弄自己。
被人戲耍的感覺讓趙舒權輕聲爆了粗口,宋堯沒聽清楚,問他說了什麼,趙舒權輕描淡寫說沒事。
“這件事我還真不知道,謝謝宋總提醒。回頭我再找人問問看,是不是還有什麼餘地。”
“小趙你是為了你那個小情人……啊、不,新員工吧?哎你說我也覺得挺奇怪的,為什麼星河還有汪宇飛好像盯上了他一樣?文旅從來都不是星河的關注點,這次突然這麼來勁。照你說的,之前他在片場打工不過是個默默無名的臨時工,汪宇飛能這麼記恨他?”
趙舒權冷笑一聲:“汪宇飛隻是不爽,曾經被他踩在腳底的人能爬得比他風光吧。”
“還是被你拉起來捧上去的。”宋堯幽幽說,“造孽啊,小趙。”
“……宋總抬舉。那麼下周的試鏡,宋總有興趣可以跟楊導一塊來看看。宋總也是製片人之一,理當對咱們的男二號多麼優秀有信心。”
結束通話,宋堯嘀咕“我對你多寵他是很有信心了”,趙舒權並不知道,他隻知道直播結束了,還收到一個令人憤怒的壞消息。
兩件事都令趙舒權很不爽。
不過直播團隊在第一時間發來了數據彙總。趙舒權瀏覽了一下,最高觀看人數大約兩萬五千,微博上的相關話題衝進熱搜前二十。
他感到很滿意,決定下個月給直播團隊加績效獎金。
司機提醒洛城衛視再有五分鐘車程就要到了。趙舒權想了想,吩咐司機先不要直接去演播廳,打了個電話之後,車子開到電視台大樓的地下停車場。
一小時後趙舒權從主管綜藝的副台長辦公室離開時,對結果還算滿意。
旅遊大使的事,他不打算再去活動了。既然早已內定、即將官宣,沒必要再去死乞白賴自取其辱,也很難改變結果,不如把資源用在彆的方麵。
至於新上任的那個文旅局負責人,既然敢這麼耍他,想來或許是有什麼資本,自己對人家了解不足。
他指示李鑒去詳細調查昨晚應酬名單上的每一個人,必要的時候可以求助家裡的人脈。
做完這一切,等他來到錄製“國風新曲”的演播大廳,錄製早已開始。趙舒權把節目組提前寄給自己的出入證拿給工作人員看了一下,被直接領到了後台工作區。
整個演播大廳,此刻無人說話。空靈的古琴聲悠悠飄蕩在上千平米的演播大廳,每一個角落都能清楚地聽到哪怕是最細微的音符。
舞台的聚光燈下,身著月白色長袍的少年宛如謫仙落凡,聚精會神凝視手中樂器,修長的手指宛如舞蹈般優雅輕盈。
趙舒權煩躁的心緒頓時寧靜下來。
他的瑞兒,果然適合在聚光燈下閃閃發光。
47、這是我的家學
曹瑞在彈的曲子, 趙舒權聽出來了,是古琴名曲《廣陵散》。
但又與現今流傳版本的《廣陵散》不同,是真正衛朝時期的版本, 指法和旋律都不一樣。指法更難,演奏時長更長,琴曲聽起來也更豐富更立體。
因而在現場觀眾如癡如醉眼睛放光時,台上錄節目的嘉賓們則迷茫而困惑。
趙舒權心中暗暗感到自豪。
他沒想到即便失憶,曹瑞的古琴技藝也絲毫沒有丟失。他看不懂現在的琴譜, 卻用自己的方式將記憶中的曲目記錄下來,做成一本隻有他自己能看懂的真正的“古代”琴譜。
按照趙舒權的建議, 琴譜和這床自己花了兩千萬買下的宋代古琴,曹瑞今天都帶到了現場。劇本也反複討論過, 節目效果拉滿。接下來就看李盛導演的把控了。
總導演李盛站在工作區,一臉淡定地等待台上演奏完畢。
曲子終了, 現場觀眾掌聲雷動。曹瑞如同書店裡路演那次一樣,用了一個極為優雅的手勢作為結束, 長身玉立,對觀眾拱手作揖,當場便有不少女性觀眾尖叫了起來。
趙舒權看到李盛導演的眉頭鬆開,微微笑了笑。等曹瑞回到座位上,不出意外,有嘉賓開始質疑曹瑞彈奏的《廣陵散》是不是彈錯了譜子。
作為曹瑞經紀公司的老板, 趙舒權當然看過今晚的嘉賓名單, 音樂學院的民樂教授、洛城大學的史學教授、古琴流派的傳承人、青年民樂演奏家、演出公司製作人、還有前幾期的固定嘉賓寧冠臣。
最先提出質疑的正是流派傳承人。曹瑞回答說自己彈奏的就是《廣陵散》, 傳承人便當場彈奏了一遍現代版本的《廣陵散》, 旋律與曹瑞彈奏的有明顯不同。
不得不說流派傳承人的水準確實很高,一曲千古絕響被演繹得情感充沛、直擊靈魂。即便是現場不懂古琴的觀眾們, 興趣也被吊了起來,迫不及待想看看兩人的分歧到底是怎麼回事。
趙舒權聽到靠近自己這邊的觀眾席有人小聲說:“這是要開撕了麼?”
另一個人回答:“都有劇本,不是真的撕。”
“我覺得兩首曲子都很好聽,兩位老師的演奏水準也是超一流的。”演出公司製作人說,“如果由我來製作一場演奏會,我會將這兩首曲子排在一首一尾,相互呼應。但我需要一個故事,也就是一個解釋。我要知道這兩首曲子到底是怎麼回事。”
製作人也是拿了劇本的,主要任務是平衡氣氛、引出話題。
“但我確實沒聽過曹老師這個版本的……呃、姑且叫做《廣陵散》。”沒拿劇本的青年演奏家幫腔自己的同行前輩。
傳承人帶著點脾氣:“曲子聽起來確實有那麼點《廣陵散》的味道,但差彆太大了。如果這是你原創的曲子,我隻能說你這麼年輕,是有點天分在身上的。”
曹瑞不緊不慢地拿出自己謄寫的琴譜:“這首琴曲的譜子在第一頁。並非是我自行編寫,而是我記得,《廣陵散》這首曲子,本該如此。”
傳承人皺眉接過去,打開一看頓時生氣了:“這是什麼東西?琴譜?你管這叫琴譜?”
坐在他旁邊的洛城大學顧教授開口了:“可以給我看一看麼?剛才小曹老師彈奏的曲子,我聽著很有意境,也想知道是從何而來。”
顧教授是國內研究漢衛時期人文曆史的泰鬥級人物,並且是頭一次上綜藝,節目組這段時間一直用他來做宣傳噱頭。
老教授把琴譜翻了一遍,微微一笑,問傳承人:“你知道在目前普遍使用的減字琴譜之外,還有其它幾種記譜方式吧?”
傳承人沒好氣地回答:“當然知道。但即便是幾乎已經無人使用的工尺譜,也不是這麼寫的。”
顧教授笑著說:“沒錯,工尺譜不是這麼寫的。而工尺譜源於唐朝,減字譜出現於唐末,俗字譜是宋朝的叫法。唐以前的記譜方式,實際上已經失傳了。而我看這份譜子更接近於古籍中零星出現的衛朝時期的一種記譜方式。”
傳承人大吃一驚:“衛朝時期的記譜方式,那也太古老了吧?怎麼從來沒聽說還有唐代之前的琴譜流傳?”
“所以說,隻是古籍中零星有收錄一鱗半爪,並沒有完整的曲子保留下來……”
兩人有來有回,其他嘉賓也被帶動起來,為觀眾們科普了古琴的琴譜傳承、曲目典故等知識。總導演連連點頭,提示台上:“專家們可以回到剛才琴曲和琴譜的問題了。”
民樂教授和顏悅色問曹瑞:“所以這首曲子到底是怎麼來的呢?”
曹瑞淡淡一笑:“本來我並不想在節目上說這樣的事。不過,我在幾個月前頭部曾經受傷,失去了一些記憶。除了名字之外,我幾乎完全想不起自己從前的事。”
現場觀眾發出一片驚訝聲,難以置信地議論紛紛。
工作人員舉著“請安靜”的牌子將秩序穩定下來後,曹瑞接著說:“可是這些曲子和琴譜,卻像是存儲在我的記憶中,不僅沒有丟失,反而更清晰地日夜流動,讓我不得不提筆將它們寫下來。”
觀眾在工作人員的引導下發出“哇哦”的稱讚聲。演出製片人接話:“所以說,小曹老師能夠用我們沒見過的記譜方式寫出我們從未見過版本的《廣陵散》,很可能是家傳淵源?隻是曹老師自己想不起來了?”
曹瑞不說話,觀眾們也默認了這種說法。大部分人其實聽不太懂也不關心什麼減字譜還是工尺譜,更不在意一個會讀寫失傳已久的古老樂譜的年輕人會給古琴界帶來什麼樣的影響,他們隻get到兩點信息:
1.曹瑞失憶了
2.曹瑞有牛逼的古琴家傳絕學
這就足夠了。趙舒權想著,目光與坐在台上的曹瑞不經意對視,曹瑞微微挑眉,似乎是在詢問他怎麼親自來了錄製現場。
今晚的劇本都是事先準備好的,隻是趙舒權並沒有確認自己一定會到場。
但他怎麼可能不來?這麼重要、這麼難以掌控的場麵,他怎麼舍得讓曹瑞獨自麵對?
作為一檔國風綜藝欄目的總導演,李盛對古琴曲當然也很熟悉。事先聽過曹瑞今晚要彈奏的曲子,看過他自己寫下的琴譜,他同樣驚訝並困惑這些奇怪的曲子和琴譜的來源。
趙舒權把曹瑞失憶的事告知李導演,告知琴譜是曹瑞憑借記憶寫出來的,其中或許隱藏著他的過去。
李導當即拍案叫絕,認為這是一個非常好的故事,並據此為基礎完成了今天節目的劇本。
為了給曹瑞保駕護航,趙舒權還央求和自己交情匪淺的洛大曆史係顧教授,說服老學者首次出現在電視節目的錄製現場。
顧教授出麵的內情曹瑞並不清楚,但對於趙舒權提出的“願不願意在節目上公開失憶的事”,少年並未表現出反感和抵觸,痛快地答應了。
台上有一個人忽然發出了不和諧的聲音。寧冠臣用非常大的音量對著話筒說:“這也太扯了吧?失憶後突然解鎖獨門技能,這個梗網絡小說都用爛了吧?你這不就是賣慘嗎?”
趙舒權忍不住皺眉看向寧冠臣,腦中迅速把這個不知好歹的年輕藝人的資料過了一遍。
賀珣的同門師弟,跟賀珣同屬一個經紀人,演過幾部古偶劇、仙俠劇,咖位在三線和二線之間。——綜上所述,趙舒權不知道他有什麼資本當麵這樣拆台。
而寧冠臣顯然沒看到他,也對總導演的皺眉視而不見,給了曹瑞一個巨大的白眼:“衛朝到現在多少年了?要是真有本事讓失傳那麼久的記譜方式複活,你還真是牛大發了!”
觀眾席上的議論聲又大了。曹瑞看著寧冠臣,淡淡問:“你不信?”
不等對方回答,他繼續說:“如果有人這樣對我說,可能我也不會信。但事實如此,你信不信,我無法強行逼迫。我倒是真的希望有人能告訴我,為什麼我會彈奏與彆人不同的《廣陵散》,又為什麼會寫出我從未學過的琴譜。”
說著他從台上的座位起身,重新走到古琴前坐下,雙手將琴拿起來放在自己的腿上。
“其實我習慣的演奏方式也是像這樣,並非導演組的指導,讓我將琴放在桌上。我總覺得這樣的方式更習慣、更舒服。”他垂首淡淡說,輕輕撫琴,“倘若諸位不介意,曹瑞願意為各位再彈奏一首——《離騷》。琴譜從第九頁開始。”
一曲《離騷》,全場皆醉。
傳承人在看到曹瑞將琴抱在腿上時已是瞳孔收縮,驚訝地看著流暢音符從曹瑞指尖流出。
青年演奏家低聲向演出製片人解釋為什麼這種演奏方式與眾不同,難度又在哪裡。
民樂教授和顧教授沉浸在舉止完美的人帶來的完美演奏中,忍不住說了一句:“這才是真正的雅士之風。”
曲終,全場寂靜片刻後,爆發出更甚之前的掌聲和歡呼。
曹瑞依舊神色淡淡,對寧冠臣說:“你信與不信,這就是我刻在骨子裡的東西,堪稱家學。我何須要你一人信我?”
趙舒權嘴角上揚,跟著觀眾的掌聲,輕輕拍掌。
48、不想馬上回去
節目錄製大約花了三個小時。錄完之後, 現場唯一不高興的人隻有寧冠臣。
流派傳承人接受了兩個教授的解釋,把曹瑞的琴譜當成一種來曆有待考證的家學,便也覺得自己原有的知識體係還能維持。
反正是未經考證的東西, 暫時不會對古琴界現有秩序造成衝擊。少年的演奏技巧雖然驚才絕豔,簽約在影視公司,賽道不同,節目結束後也就各自安好了。
青年演奏家跟著前輩的風向標,前輩態度轉變自然也跟著轉變了。
演出公司製作人和顧教授本來就是節目組和趙舒權打過招呼安排好的。
民樂教授對曹瑞的記譜方式非常感興趣。因為沒有利益糾纏, 更多是學術上的興趣,態度更是寬和。
隻有寧冠臣和其他人格格不入。
錄製結束後, 寧冠臣連導演組都沒打招呼,也沒像之前一樣跟其他嘉賓客套, 直接甩臉走人。顧教授搖了搖頭,低聲說了句“好浮躁的孩子”。
其他人也無所謂, 相互捧場幾句,又跟節目組客套一番, 各自離去。
傳承人還特意跟曹瑞握手:“雖然我不太認同你的曲譜,但你的指法無可挑剔。尤其是你還這麼年輕,比我見過的所有人都有天分。我很好奇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練習,師承又是誰。不過想必你已經不記得了吧?”
曹瑞落落大風地回答:“確實全然遺忘。不過醫生說,配合治療,將來不是沒有機會想起來。”
傳承人點了下頭, 問:“我能看一下你的琴麼?沒看錯的話, 那是真正的古物吧?”
曹瑞欣然同意。傳承人小心撫摸琴身, 愛不釋手:“這琴的聲音一聽就是不一樣。我上一次遇到這麼好的音質還是在拍賣行, 一床元代古琴,成交價五千多萬。能不能看看背後的琴銘?”
曹瑞被“五千多萬”嚇了一跳, 心裡嘀咕這床琴到底是趙舒權買的還是借的。
傳承人看過琴銘之後更是大吃一驚:“這好像是宋代的琴?真的假的?這種級彆的收藏品怎麼會拿來現場演奏?”
青年演奏家眼睛都瞪圓了:“老師,這個上拍賣行,少說也得……八千萬?”
“上億都不成問題。”傳承人放下琴,看曹瑞的眼神都不一樣了,“曹老師真是人不可貌相。敢問這床琴,是不是也是家傳的?”
曹瑞遲疑著點了下頭,沒說話。他不想解釋說這琴來自趙舒權,免得又引人誤會,便模棱兩可地糊弄了過去。
抱著收納到琴盒裡的琴,曹瑞的動作也多了幾分小心,走下舞台便見到了等著他的趙舒權。
“今晚表現很不錯。”趙舒權沒有把琴接過去,仍舊讓曹瑞自己抱著,“我讓馮姐和小薑先回去了。我們去跟李導打個招呼再走。”
李盛導演在後台休息室,見到兩人立刻豎起大拇指:“很棒!能剪出一期好節目。你們可以期待一下,周一樣片出來會先發給你們看看。”
“行,您讓您的人跟馮楓對接就好。還有宣傳的事,按照咱們之前說的,也是馮楓具體執行。”
李盛又看著曹瑞,笑意盈盈:“不知道小曹有沒有意願,給我們做個長期嘉賓?你跟馬教授、張總、吳老師相處起來應該都沒什麼問題,氣質也非常符合我們節目的定位。我很誠意地邀請你。不考慮一下麼?”
曹瑞第一時間看向趙舒權。
趙舒權笑著接過話語權:“他的失憶人設也挺帶感吧?不過這個人設隻適合用一次,重複多了就會像寧冠臣剛才說的、‘賣慘’。”
李盛臉上頓時露出幾分不悅:“他就彆提了。平常在節目上極力表現自己就算了,我也需要一個人給我活躍下氣氛,才一直留著他。今天這是搞什麼?走的時候連個招呼都不打。”
趙舒權笑了笑:“不過我們曹瑞可能但當不了氣氛組的角色。所以我想,這事還是先不著急,免得被人說是我們仗著公司實力把人擠掉,塞上自己人。”
李盛導演沉吟,露出遺憾的神情。
趙舒權緊接著話鋒一轉:“不過我們公司已經跟台裡達成初步意向,下半年會製作一檔選秀類的國風節目,我想邀請李導作為聯合製片人,不知李導願不願意幫我這個忙?”
李盛明顯很感興趣,看著曹瑞問:“小曹也會參加這個節目嗎?”
“會。不過,可能是評委。”趙舒權胸有成竹的笑著和李盛握手,交換了心照不宣的眼神。
等趙舒權帶著曹瑞離開,李盛的助理看到趙舒權把琴從曹瑞手上接了過去,忍不住吐糟:“我們也不是第一次跟天元的藝人合作了,怎麼之前沒見趙總親自來壓場子,更彆說把樣片提前發過去給他們看?”
李盛一言難儘地看著助理:“你不知道前幾天那件事?那可不是普通的‘天元藝人’。”
助理傻乎乎地問:“那是什麼?”
李盛不再回答不上道的助理。趙舒權自己的私事,他無意探究,天元投資製作的新節目倒是塊很香的餅。再說那個少年那麼好的資質,綜藝感雖然略欠缺,話題性倒是十足,是個很好的合作對象,自己怎麼樣都是穩賺不虧的。
他不由地對剛才還讓自己生氣的寧冠臣感到一絲絲同情。得罪了曹瑞背後的趙舒權,說不定以後的路就走得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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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停車場,趙舒權把價值可能上億的古琴交給保鏢,問曹瑞:“送你回醫院?”
曹瑞卻沒有順理成章地回應,反問:“很著急麼?”
趙舒權略感意外。他當然是不著急的,可他本以為自己的職責最多是個司機兼保鏢。當然就連這兩個角色,車上也是有現成的。
曹瑞視線看向彆處,輕聲說:“今天五點就吃飯了,是電視台給準備的盒飯。”
趙舒權秒懂,曹瑞這是餓了。現在已經快十點了,回醫院是沒有東西可以吃的。
他拿出手機:“那我訂一家店。”
曹瑞卻伸手拉住了他的手腕:“你知道西城夜市嗎?我聽小薑說,還挺熱鬨的。”
趙舒權更驚訝了:“夜市上的東西,你吃得慣麼?你那腸胃……”
少年露出一絲明顯的不悅:“我就不能試試麼?”
能,當然能。曹瑞難得對自己提要求,趙舒權心裡簡直樂開了花,立刻讓司機和保鏢把琴送回去,順便把兩人打發走。
保鏢不放心:“趙總,您跟曹先生單獨出去,會不會不太安全?現在這麼晚了,夜市上人多,萬一被認出來恐怕有麻煩。”
趙舒權頓悟,看著曹瑞那頭非常顯眼又很標誌性的長發,不得不承認保鏢的顧慮是有道理的。
可是看到曹瑞變得黯淡的神情,他怎麼也說不出勸對方放棄的話。會把這個要求說出來,說明他至少被種草了一段時間,心裡是非常想去的。
但他如果對薑小芬提出要求,那個小姑娘肯定會不知輕重帶他去。曹瑞沒有。曹瑞想跟自己一起去夜市這個結論,讓趙舒權興奮不已。
他忽然想出一個辦法,堅持把司機和保鏢打發走,帶著曹瑞重新回到演播室後台,借了一間化妝室。
“你坐下,我給你梳理一下頭發,讓它看起來不那麼顯眼。”
曹瑞不解:“那要怎麼弄?”
趙舒權想到的辦法就是像古代那樣,把頭發梳成發髻,再用帽子藏起來,至少乍看上去不會那麼顯眼。
鏡子中映出兩人的影子,曹瑞坐在椅子上,趙舒權站在他身後,用梳子幫他把頭發理順。
曹瑞看著鏡子裡的趙舒權,趙舒權在專注看手上的三千青絲。
前世他們不止一次像這樣坐在銅鏡前,一邊梳發,一邊說些綿綿情話,或是商議些事情。每每此刻,趙舒權都會恍然有種錯覺,自己仿佛是曹瑞名正言順的結發之人,而非見不得光、偷偷摸摸的地下情人。
他們前世確實結發,卻從未有過哪怕一天的光明正大。
現代工業製作出來的發梳一下一下慢慢將烏黑的長發理順,化妝室外忙於整理準備下班的工作人員來來往往,交談聲在走廊上此起彼伏,兩人之間卻一片靜謐。
曹瑞忽然輕聲說:“我這個頭發是不是該剪掉比較好?太顯眼了,對麼?”
趙舒權立刻反駁:“顯眼有什麼不好?你本就該光芒萬丈。”
曹瑞沉默。
趙舒權又說:“你不是要找回記憶嗎?一般人不會把頭發留這麼長,這長發一定與你的記憶有關。暫時留著吧。現在剪掉,以後恢複記憶,你可能會後悔。”
放下梳子開始盤發髻,趙舒權又小聲嘀咕:“國風節目連個發冠都沒有,早知道應該準備幾個。”
確實,他是不是該給曹瑞定做幾個正兒八經的發冠?淘寶上賣的那些,看在他們這些真正的“古人”眼中隻是不值錢的玩意兒。
曹瑞盯著趙舒權的動作,一言不發地看著他非常熟練地把自己長發做成一個形狀端整的發髻,用幾根發繩固定起來,沒有留下一根雜亂的碎發。
坐在椅子上的人氣質也跟著完全改變,柔美慵懶的感覺被利落乾練所取代。曹瑞不由地有些怔愣。
趙舒權輕輕扶著他的肩,頗有些得意地端詳:“還滿意嗎?沒有發冠,隻好用發繩湊合。再借個合適的帽子戴上,不仔細看就看不出來了。”
曹瑞的沉默讓趙舒權的自信漸漸消失。鏡中少年的眼神筆直,仿佛在質問他什麼。可趙舒權左看右看,覺得自己雖然十年沒有碰過古裝發型,手感好像也沒有退化多少,這個發髻不會讓對方不滿意吧?
曹瑞忽然幽幽開口:“你好熟練。”
趙舒權一怔,不知該如何回應這句稱讚。
起身的少年神情也讓他有點琢磨不透,隻能跟著對方淡淡一句“走吧”,略帶幾分不解地叫了網約車,直奔城西夜市。
49、夜市
西城夜市算是洛城文旅的一塊招牌, 發展十多年已經十分成熟且名聲在外。尤其進入春夏旺季,更是人流湧動、燈火通明,熱鬨會一直持續到淩晨兩三點。
兩人打車來到夜市入口, 整條街正是最熱鬨的時候。密集的攤位擺在長街兩側,每個攤主都竭儘所能地用各色招牌、燈帶裝點攤位。火爆的攤位上一座難求,生意欠佳的攤主在賣力吆喝。空氣中彌漫著夜市特有的煙火氣和食物的香氣。
趙舒權對這條著名的宵夜大排檔的了解還停留在六七年前。大學時他跟幾個室友來過,畢業後便從未踏足。眼前的熱鬨景象讓他也有點意外,比印象中的規模更大、也更火爆了。
但他想不明白曹瑞怎麼會對夜市感興趣。他沒法想象曹瑞這樣的人置身在夜市中, 拿著烤串或者臭豆腐大快朵頤。夜市上的東西,趙舒權自己都不大想吃, 何況曹瑞。
扭頭看向少年,果然看到對方略略怔楞的表情。趙舒權忍著笑, 心想八成是薑小芬不知道跟他怎麼說的,把一個市井氣息的夜市吹得天花亂墜嚴重失真, 讓曹瑞誤解了。
他輕聲問:“是不是覺得人太多、太吵雜了?還去嗎?”
曹瑞抿了抿嘴唇,下定決心:“都已經到了這裡, 去看看又何妨?”
趙舒權暗中歎氣,是啊,“來都來了”。
他沒過腦子,拉了曹瑞的手:“那你跟緊點。夜市人多,彆走散了。”
掌心裡握住的手指微涼,僵直不動。趙舒權後知後覺反應過來, 尷尬得不知該怎麼辦。
直接放開吧, 好像很沒禮貌。若無其事繼續握著, 似乎又臉皮太厚。
結果他隻能僵硬地抓著曹瑞的手, 目不斜視,帶著人過了馬路。
曹瑞極為自然地將自己的手抽離, 指了指就近一家攤位:“我們去那邊看看吧。”
趙舒權內心惆悵,明白對方隻是不想讓自己尷尬。還沒調整好心態,看見曹瑞指的攤位忍不住又笑了:“冰粉?你還敢空著肚子吃冰的?上次的教訓還不夠?”
曹瑞瞪了他一眼:“可以先吃點彆的嘛。旁邊那是豆腐吧?豆腐總不會拉肚子。哎?這豆腐怎麼這麼臭?”
趙舒權看著少年皺起眉頭把小臉縮成一團的模樣簡直要笑死了,又覺得對方可愛至極,是前世自己從未見過的自然天性。
以前的那孩子,從小便過於壓抑了。
“因為那就是‘臭’豆腐。”趙舒權笑著解釋,“來,想吃就吃。我陪你吃。”
掛著“長沙臭豆腐”招牌的攤主正在滿頭大汗地從油鍋裡撈出炸好的臭豆腐,聽到一個低沉磁性的嗓音對自己說“來一份臭豆腐”。
攤主大聲回應“好嘞!”抬眼一看,瞬間呆住。
身材高大的帥氣男子穿著一看就很貴的襯衫,皮帶上一線頂級奢侈品的logo連攤主都能一眼認出,怎麼看怎麼與夜市和自己的臭豆腐攤格格不入。
男人身旁的少年戴著能遮住半張臉的漁夫帽,英挺的鼻子和利落的下頜線條依然能看出麵容的精致。
見攤主傻眼,男人微微蹙眉,催促:“臭豆腐一份。掃碼付過了。”
如夢初醒的攤主趕緊拿起紙盒裝臭豆腐,問男人:“甜醬還是辣醬?”
男人扭頭問少年:“想吃哪種?”
少年看了看醬料區,抬頭反問攤主:“不能兩種都要麼?”
少年抬頭的動作讓攤主看清了他的臉,刹那間有種心靈被擊中的感覺,話都說不利索了:“當、當然可以。稍等啊稍等。”
說著便快速拆了另一個紙盒,拿了一片小紙板將臭豆腐等分成兩份,分彆澆上甜醬和辣醬,遞給少年。
卻被男人接了過去。少年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笑,說了聲“謝謝”,攤主的心臟都要漏跳了幾拍。
他覺得這一定是什麼富二代大少爺跑出來體驗生活的。正經人逛夜市誰會穿西裝?這長相氣質,可比那些電視上的小鮮肉明星好看多了!
趙舒權拿著臭豆腐,曹瑞捧著冰粉,兩人被熙熙攘攘的人流裹挾著,慢慢在夜市中挪動。
“好吃麼?”趙舒權問。
曹瑞點了點頭:“挺好吃的。你不嘗嘗麼?”
趙舒權並不喜歡冰粉的口感,看了下手裡的臭豆腐:“臭豆腐還吃麼?”
“不吃了。你吃掉吧。”
“……”他就知道,逛夜市,自己肯定是那個負責把食物清空的角色。曹瑞那個飯量,本來就吃不了多少東西,再說他逛夜市更多是出於好奇。
兩個人吃了臭豆腐和冰粉,邊走邊逛,又吃了蒸米糕、麻辣串和果切。曹瑞吃不了太辣的東西,對過於奇葩的食材也接受不了,半條街走下來也沒多少東西他能吃的。
這一片小吃攤位走到底,氛圍迅速安靜,來到了集市區。
不同於美食區的熱鬨,集市區的氛圍就佛係很多,大都是年輕人擺攤售賣各種手工製品、小玩意小東西,人流量少,成交量更小。
趙舒權擔心曹瑞吃得太雜又會鬨肚子,問他要不要逛逛集市區、消消食。
曹瑞的目光早就瞄向了琳琅滿目的一個個手工攤位,好奇的小火苗在眼中熊熊燃燒,欣然點頭。
兩人一個個攤位看過去,遇到曹瑞感興趣的便多停留一會。攤主們見他長得好看人又有禮貌,不管他買不買東西,都樂意跟他多聊幾句。
趙舒權本來對這些小攤位沒有興趣,跟著跟著,因為無聊,也開始專注看那些貨品。
最常出現的攤位還是賣女孩子的發飾、首飾之類的,種類豐富,用爭奇鬥豔來形容毫不為過。許多攤主聲稱純手工製作,但東西看起來相當同質化,隻有少數攤位的貨品稍有特色。
曹瑞在一個賣手工擺件的攤位前停留了很久。這家攤位售賣的擺件全都是用植物種子製作的,有設計感,看起來很特彆。
“喜歡就買回去。”趙舒權邊看邊低聲在曹瑞耳邊說,“這種東西不占地方,經過處理了也不會有過敏原,可以放在病房裡。”
曹瑞倏地看了他一眼,動作之快讓趙舒權以為自己說錯了什麼:“怎麼?”
曹瑞沒理他,視線重新轉向攤位上的貨品,最後挑了一個用亞馬遜叢林裡某種植物的種子製作的擺件,攤主說名字叫“睡蓮花開”。
五百多塊的價格在攤位的貨品中算是比較貴的,對趙舒權而言連毛毛雨都算不上。
他隻問曹瑞:“就要一個麼?喜歡的都可以買下來。”
攤主瞪著眼睛看著難得一遇的金主。
曹瑞微微一笑:“那就加個微信吧。以後有喜歡的就可以直接買了。我看這個作為禮物送人還挺彆致的。”
攤主忙不迭打開自己的微信名片讓人掃。趙舒權看著曹瑞的手機發出“滴滴”一聲輕響掃碼成功,心裡莫名地感到一點不爽。
他安慰自己都是好事。曹瑞跟這個世界的聯係越多、越習慣現代社會的生活,將來等他恢複記憶的那一天,受到的衝擊也會小一些吧,不至於一下子被嚇到了。
總之,都是好事,自己要大度一點。曹瑞又不是自己的所有物。
攤主抓住機會向曹瑞介紹自己的其他作品。趙舒權知道他這個手工品類過於冷門,可能幾個月都賣不出一件,難得遇上個肯掏錢的。
既然曹瑞喜歡,他也不乾涉,任由他和攤主繼續交談,注意力轉向其它攤位。
越過幾個人頭攢動的手工飾品攤,他忽然看到一個昏暗的乏人問津的攤位前,坐著個乾巴巴的老大爺。
這種老大爺出現在主打年輕人的集市上有點違和,像是走錯了地方。趙舒權遠看大爺的攤位上擺了幾件不起眼的東西,很像是文玩,在周圍的一眾時尚小商品中間更是格格不入。
大約也是好奇驅使,趙舒權走了過去。
攤主大爺對他的靠近也是無動於衷,就著攤位上的燈光繼續看一本皺巴巴的小書,眼皮都沒抬一下。
攤位上的東西一眼就能看全,銅錢、玉佩、戒指、鼻煙壺、硯台、扇墜、袖扣……
主打一個中西結合、又土又洋、雜亂無章。
趙舒權卻看到一個放在角落的發冠。
他一眼看出那是個真正古代人用過的發冠,不是淘寶上加入了現代審美元素製作的東西,也不是粗糙的仿製品。
拿起來細看,分量沉甸甸的,質地應該是黃銅,鑲嵌了一顆鴿子蛋大小的蛋麵寶石。他用手摩挲,湊近燈光反複細看,覺得八九不離十,應該是一顆真正的紅寶石。
老大爺忽然幽幽冒出一句:“那個是好東西,你買不起。”
趙舒權忍不住笑了一聲,心想果然是文玩界的做派,出手就是激將法先聲奪人。
他不急著表態問價,而是問:“這東西是什麼來曆?你說是古物,我看最多是明代已經很了不起了,能有多古?”
大爺嗤笑一聲,斜著眼睛看趙舒權,嘀咕道:“不識貨。明代早不流行這種形製的發冠咯。一看就是不懂行的,算了算了,給我放下吧。”
趙舒權也笑。他看得出,這個發冠至少是宋以前的東西,保存確實很好,那顆蛋麵紅寶石也是貨真價實。他唯一的顧慮是這東西是不是來路不正,來自地下。
“這東西,不會吃官司吧?我拿回去是想給人用,也不想它是從老祖宗頭上摘下來的。”
大爺看他一眼,指指發冠:“家傳。幾百年沒人用過。你曉得,清代沒人用得上這個。能留到現在,還不是看它上麵那塊大寶石,想著給子孫做個應急?”
“所以大爺現在是家裡有急用?”
“這東西現在不值錢咯。”大爺笑笑,“咱們這行就是講求一個緣分,擺在攤子上做個壓軸,隨緣。”
行吧,趙舒權覺得自己的確是上鉤了。這個發冠的古樸造型讓他非常滿意,尤其那顆紅寶石,極襯曹瑞。他確實心動了。
見他有購買意願,大爺先開口出價。兩人一來一回談了幾個回合,最後四萬五成交。
收了錢的大爺喜滋滋的,趙舒權滿意地拿著發冠把玩,忽然聽見曹瑞叫自己:“趙先生,你買了什麼?”
他回頭,笑著示意手裡的發冠:“給你買的。喜歡麼?”
卻見曹瑞臉上忽然露出怔愣的表情,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直勾勾地看著自己。
50、算命攤
曹瑞的眼神很古怪, 趙舒權很快看出了端倪。
那個眼神明明在看自己,卻又沒在看。就好像曹瑞透過站在他眼前的趙舒權,看到了某個不應該存在的人。
趙舒權不解也不安, 趕忙走上前去問對方怎麼了。
曹瑞的眼神依然停留在他臉上,沉默半晌,倏地移開視線,整個人像是心事重重。
趙舒權愈發納悶,買到好東西的喜悅情緒也跟著冷卻下來, 不無失望地說:“要是你不喜歡,就當沒這回事……”
“我沒說不喜歡。”曹瑞搶著打斷了他, 卻不肯再多說半個字。
兩人不尷不尬地僵在原地。周圍的人流照常流動,卻像是遇到河灘中的石頭一樣, 自動繞過站在路中間的兩人,還不忘看他們兩眼。
即便戴著帽子遮住臉和頭發, 曹瑞的半臉依然能看出是個美人。而趙舒權更是高大帥氣,天然吸睛。
趙舒權終於意識到兩人這樣過於顯眼了:“走吧, 彆一直站在這裡。”
兩人默默走著,卻沒了剛才逛集市的氣氛,不尷不尬的。
趙舒權實在不太明白,曹瑞的態度一會親近一會疏遠,到底是怎麼回事。
要是換了前世那個曹瑞還好說。前世他們在一起太久,對彼此實在太過了解, 很容易猜中對方的想法。今生失憶之後, 少年的防範心似乎比從前更重, 趙舒權確實猜不到少年曹瑞在想什麼。
集市上熱鬨依舊, 寂寥好似僅存於他們兩人之間。
趙舒權想起前世,曹瑞還沒有登基、尤其還沒有做太子之前, 那時候自己也還沒有長年領兵在外,常常帶著曹瑞去逛集市。
天生貴胄的小皇子根本不知道尋常百姓的生活是怎樣的,也就不懂那種沒有任何束縛的輕鬆與樸實無華的快樂,看到什麼都是新鮮。兩人一路邊吃邊逛,每次都是儘興而歸。
後來,在他們一個君臨天下、一個位極人臣之後,僅有的一次,他帶著皇帝陛下微服出宮,在京城的上元燈火中如同尋常百姓一般,雙手緊握,賞月觀燈。
指尖仿佛仍然殘留著來自前世的觸感。
並肩站在橋上賞燈時,他的君王、他的愛人悄然將他的指尖握進掌心,曖昧地摩挲著。他扭頭去看,眉眼精致的青年含笑看他,眼中映著上元的萬家燈火。
“舒權,咱們有許久未曾這樣出來了。”青年歎息,“想不到平定了天下,反而比從前更忙碌、更煩心……”
他笑著哄人,湊在人耳邊說:“疆域大了一倍、百姓多了三成,怎能不忙不累?辛苦了我的陛下。早知道,我也就不那麼拚命,天天南征北戰,浪費多少與你廝守的時間?天下紛亂、百姓流離,隨它去好了。”
青年偷偷用肩膀輕輕撞了他一下,哼道:“口是心非。你若是那種肯躺在溫柔鄉裡的人,朕才懶得理會你!”
“今日過節,不談政事。晚上去我府上,好好伺候陛下歇息,如何?”
他索性偷香,輕吻了近在眼前的小巧耳垂,成功讓青年的臉頰紅得堪比身上的錦袍。
那一夜的燈火,照亮摯愛之人的如畫容顏,深深鐫刻在趙舒權心頭,至今清晰如故。
“你花了多少錢?”
驟然聽到曹瑞在身後詢問,趙舒權不由地扭頭“啊?”了一聲。
曹瑞重複了一遍:“那個發冠。花了不少錢吧?”
“哦,沒多少。”他確實沒覺得有多貴。以他的鑒賞眼光,他知道那是個真東西,自己實際上是大賺。
曹瑞輕聲說:“你都不算算,你為我花了多少錢麼?那床古琴,你說是借的,實際上根本不可能吧?丁老師說那床琴至少上億。那麼貴的東西,誰會借出來呢?”
趙舒權喉嚨發緊,一聲不吭。
曹瑞微微蹙眉,顯然很不高興:“你從來不問我的意願,總是自顧自地為我安排一切。買最貴的東西,安排最好的條件,你怎麼覺得我一定會願意接受這些呢?”
趙舒權有種大事不妙的感覺,從喉嚨裡乾巴巴擠出幾個字:“曹瑞,我……”
“你說過,你對我沒有什麼想法。”曹瑞瞪了他一眼,“如果是真的,就請你不要再做這種讓人誤會的事了。小薑跟我說過,‘如果一個男人一直無條件為你花錢、花很多錢,那他一定是想泡你’!”
“沒有,我沒有,曹瑞!”趙舒權覺得再不為自己解釋可能就沒機會了,“我絕對沒有任何想泡你、想玩弄你的意思!我、我就是……”
“就是什麼?”曹瑞眉頭緊擰,“我不喜歡欠人情,趙先生。尤其是這種,我根本償還不起的人情!”
趙舒權想說這不是人情,也不是身為老板的職場騷擾,更不是有錢人的獵豔遊戲。他不知道曹瑞到底從薑小芬或者其他人那裡了解了些什麼,擔心越描越黑。
而他更不知道,如果現在對曹瑞表白,對方到底會是什麼反應。
前世麵對瞬息萬變的戰場、指揮千軍萬馬衝鋒陷陣時,他很少有猶豫不決的時候。他的作戰風格大膽出挑,身先士卒是家常便飯,什麼大膽的招數都敢用,被當世盛讚智勇雙全、評價遠遠淩駕於同樣身為名將的父兄叔伯。
今生創業進娛樂圈開影視公司,他的風格同樣是激進果敢。好多個項目、好幾個不被看好的人,都在他手上翻盤、成功。彆人佩服他趙舒權運氣好,隻有他自己知道,那是他上輩子閱人無數、戰場朝堂廝殺了二十多年的閱曆。
可麵對曹瑞,他總是不知道該怎麼辦。前世也是,這輩子更是……
“叮鈴”“叮鈴”
一道突兀的搖鈴聲傳入耳中,與夜市的整體氛圍格格不入,吸引了兩人的注意。
趙舒權循著鈴聲看去,看到一長串攤位的最後一個位置,黑乎乎的攤位前坐著個乾巴巴的老頭,穿著一身灰撲撲的長袍,戴著小瓜皮帽、圓框黑墨鏡,乾瘦如枯樹皮的手上拿著一個小銅鈴輕輕搖晃。
趙舒權微微蹙眉。老頭的打扮一看就像是某種古老的騙錢行業,那個小鈴鐺尤其讓人不舒服。而且他能感覺到,對方雖然戴著墨鏡看不清眼睛,目光卻筆直鎖定在自己和曹瑞身上。
見曹瑞也在看老頭,趙舒權一把拉住曹瑞的手:“我們走。”
“二位請留步。”老頭的聲音清清楚楚傳入耳中,意外地洪亮和有力,像是使用了某種特殊的發聲技巧,雖然隔了十幾米,聽起來卻像是近在耳邊。
趙舒權心裡想著大概是遇上了老江湖,確實有兩把刷子,腳步卻沒打算停下。拽著曹瑞走了幾步,聽見那老頭的聲音竟比剛才又洪亮一分:“既然遇上便是有緣,聽予一言又何妨?”
一個“予”字,仿佛炸雷劈在趙舒權心間。
前世也有一人自稱“予”,神出鬼沒,讓他捉摸不透,卻又自始至終幫襯著他。
隻要是他的心願,那人必定竭儘所能,甚至不惜違背自身誓言,踏入紅塵紛擾,投身亂世崢嶸,卻不求他任何回報。
他稱呼那人為“先生”,亦師亦友,雖始終恪守本分,曹瑞卻總為那人跟他彆扭。
那人名為星寰,是大衛朝唯一敕封過的“國師”,卻未曾在史書上留下姓名。
趙舒權幾步走到那個猶如鬼魅般潛伏在夜市邊緣的攤位前,近距離看清那的確是個乾巴巴猶如老樹皮的算命先生,攤子上掛著“周易、紫薇、九宮”的旗子,心裡幾分失落、幾分難受、幾分惆悵。
星寰已經不可能存在於這天地之間了,不論是哪一個時空。
算命先生仰起臉,戴著墨鏡的眼睛看向趙舒權,幽幽道:“這位小先生器宇不凡,小公子更是風采絕倫。予這一生見多了人,從未見過二位如此人物,忍不住出聲搭話,小先生莫怪。”
趙舒權皮笑肉不笑地彎了下嘴角,無意跟對方多說:“老先生今日是否還沒開張?既然相見便是緣分,有付款碼麼?”
他想著給個一二百塊打賞,權當是做慈善了,也不差這麼點錢。
不料對方搖了搖頭,目光轉向曹瑞,頗為和藹地問:“小公子今年多大了?從何處來?往何處去?”
曹瑞怔愣了下,本能地看向趙舒權。
趙舒權皺眉,把人往自己身後護了下:“彆理他、瑞兒。老先生既然不想開張,咱們就走吧。”
算命先生不慌不忙、不緊不慢,問趙舒權:“這位小公子並非此世之人。他在此世,無根無依,不死不生。小先生卻要帶他去何處?”
趙舒權心頭一驚,周身血冷。被他攥著手的曹瑞也明顯僵了僵。
算命先生幽幽語聲宛如鬼魅:“天下之大,你又能帶他去何處?”
“閉嘴!!”
趙舒權勃然大吼,不管不顧地甩開曹瑞的手,走到攤位前“砰”地一聲雙手拍在桌子上,連旁邊攤位的攤主都被他嚇到了。
死死盯著好整以暇的算命先生,趙舒權咬著牙逼問對方:“你想乾什麼?想要錢我給你。想嚇唬人,彆以為我不敢拆了你這破攤子!”
算命先生“嗬嗬”笑出了聲:“小先生著急了。小先生當真寶貝那位小公子嗬。可惜啊,一片苦心,總要對方領情才好。”
趙舒權氣憤至極,指著算命先生鼻尖:“閉嘴!胡說八道、裝神弄鬼的騙子!再多嘴一句,我立刻讓你跟你的算命攤一起消失!”
算命先生慢條斯理點頭,仿佛對趙舒權的威脅視而不見,自言自語一般說:“天外飛星,三年之內最是坎坷。過了這三年,便從此坦途。小公子命中忌水,最要當心水難。”
趙舒權皺眉:“你到底在說什麼鬼話?”
一雙小手從旁邊拉住他的胳膊,曹瑞清亮的聲音勸解:“趙先生,彆這樣。咱們走吧,彆跟一個老先生過不去。”
算命先生對曹瑞嗬嗬一笑:“小公子本性是好的。”
曹瑞也輕笑一聲:“難道我表麵上看起來,是個壞人?”
算命先生滯了一下,哈哈大笑。緊張的氣氛頓時化解,趙舒權的火氣便也發不出來了。
悻悻地直起身,趙舒權瞪了算命先生一眼,拉著曹瑞轉身就走。
曹瑞被他拉了個踉蹌,回頭看了一眼,見算命先生依然坐在那個昏暗的不被人看到的角落,對著自己和趙舒權微笑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