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人間煙火氣

前世。

馬車停在山穀中的一間茅舍外, 車夫和仆人在外頭等著,三名錦衣公子坐在屋內,頗有幾分緊張地看著長發黑衣的男子慢悠悠煮著茶, 不緊不慢為三人奉上茶盞。

夏侯成看著眼前的人,心想這便是名動京師的山中高人、求取一卦難如登天的神算,想不到如此年輕,當真有傳言中通天的本事麼?

說白了,所謂卜卦算命, 在他這個穿越過來的現代人眼中,不過是唬人的話術外加高超精湛的心理學技巧罷了。

可是曹瑞看起來卻很有興趣的樣子, 先是問了神算,母親的病能否儘快好轉, 得到肯定答複之後,連日來憂心忡忡的臉上便露出幾分笑意, 蒼白的臉頰也恢複了幾分血色。

隻要他高興,夏侯成便高興, 再看非要拽著兩人來尋訪神算的秦家公子也覺順眼許多。

秦家公子得的卦辭卻不太理想。神算說他仕途早年風光、晚景凶險,把他嚇個半死,隻好自我安慰:“隻是凶險,不是死局就好。”

神算不置可否。夏侯成冷眼旁觀,知道神算的意思就是死局。

他自己本不想占算,卻被秦家公子攛掇, 被神算單獨帶進內室, 一語道破天機:“公子, 並非此世之人, 予看不透。”

那個神算就是星寰。

·

趙舒權萬萬沒想到,這一次, 輪到曹瑞這個“並非此世之人”被所謂的神算一語道破天機,還當麵警告“天地之大、你能帶他去哪?”

是啊,他能帶曹瑞去哪?倘若這個時空容不下他的話,自己還能怎麼辦?

“……趙先生?趙先生?”

趙舒權如夢方醒,被曹瑞拉著胳膊回過神來,發現自己沒頭蒼蠅一樣帶著曹瑞亂走,已經回到餐飲區附近。

夜色更深,逛夜市的人也比之前更多。

人人都歡笑著,或是手上拿著食物,或是與好友、伴侶說說笑笑結伴而行。

隻有曹瑞和自己仿佛漫無目標,在人來人往中無處容身。

額頭忽然一涼,曹瑞踮起腳尖摸上趙舒權的額頭,滿臉擔憂:“趙先生你怎麼了?你臉色好難看,身體不舒服嗎?”

趙舒權的思緒還在混亂,前世的回憶和剛才算命先生的話糾纏在一起,聚焦在眼前這張青春的麵龐上,卻讓他無可救藥地想起了前世那段守在帝王病榻前、眼睜睜看著他一天天衰弱下去的日子。

他正想說點什麼,身體被猛地撞了一下。他差點撲在曹瑞身上,被曹瑞堪堪扶住。

夜市人多擁擠,一群七八個青年大概喝了酒,勾肩搭背走過來。其他人看那個架勢都避開了,趙舒權沒看到,被狠狠撞上。

青年們大聲嚷嚷了兩句道歉的話,聽起來卻更像找茬。趙舒權不想跟這種醉鬼起衝突,沒說什麼,拉著曹瑞避開了。

拉手的動作被看到,那幾個人還衝他們吹口哨。趙舒權隱約聽見“基佬”之類的詞飄過,拉著曹瑞走得更快。

雖然生氣,倒是擺脫了腦海中過於沉重的思緒。趙舒權看向眼前熱鬨無比的餐飲攤位,被濃鬱的烤肉和蒜蓉的香氣拉回了煙火人間。

“要不要吃點什麼?走了一圈,肚子稍微空一點了吧?”

曹瑞仰起臉,小臉上難以置信:“你……這就沒事了?”

趙舒權訕訕地笑:“能有什麼事。就是被那個算命的老頭氣到了。瞎說什麼呢,聽著就不吉利。”

曹瑞盯著他看了十幾秒,嘀咕:“真看不出來,趙總還介意吉不吉利這種事。”

趙舒權無聲尬笑。是自己失態了。一個算命的,還是在夜市這種地方擺攤的,隨口亂說的話,自己怎麼當真了?怪隻怪前世的星寰太厲害,潛移默化之間把他也搞得迷信了。

他決定忘掉剛才的事,催促曹瑞:“看你想吃點什麼?難得來一次。”

曹瑞瞥了他一眼:“吃點什麼也行,不過,我來付錢。”

趙舒權愣了一下,想起剛才曹瑞的指責,摸了摸揣在兜裡幾萬塊買下的發冠,點了點頭:“好。那我們吃點好的,越貴越好。”

曹瑞微微勾起唇角,目光投向煙熏火燎的燒烤攤位:“那個看起來不錯啊,人也很多,應該挺好吃的吧?”

趙舒權看看曹瑞身上價值幾千塊的T恤和休閒褲、一萬多的休閒鞋,想想自己的高定西裝褲和名牌襯衫,難得感到有點心疼。

在燒烤攤坐上半小時,這兩身衣服就不能要了吧?飯錢可能不貴,代價卻可能不菲。

曹瑞顯然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少年熱切地張望著熱鬨的燒烤攤,躍躍欲試。

有什麼比得上曹瑞一句“我想要”呢?豁上衣服不要了,趙舒權挑了一家生意好的攤位,坐了角落裡的一張二人小桌。

塑封的菜單油膩膩的,他一點都不願沾手,但更不能讓曹瑞沾手,隨意看了看,點了牛羊肉和海鮮,要了兩個小菜。曹瑞不吃內臟,趙舒權自己也沒多大興趣。

服務員推銷:“老板不來兩斤小龍蝦嗎?今天蝦很好的,剩不多了。”

趙舒權想了想,曹瑞好像也沒吃過小龍蝦。眼下正是龍蝦的季節,看看周圍幾乎每桌都點了小龍蝦,他覺得可以一試,便點了兩斤經典的十三香口味。

“老板喝點什麼?”服務員繼續推銷,“生啤來兩紮?”

趙舒權拒絕:“果汁有麼?”

曹瑞點頭:“好啊。”

服務員:“……”

兩人對視,曹瑞堅持:“生啤我沒喝過。嘗嘗不行麼?”

“那東西沒什麼好喝的,淡得跟水一樣。”

說是這麼說,既然曹瑞開了口,生啤又確實不容易喝醉,趙舒權最後還是要了一紮。

生啤上桌,淡黃色的酒液倒進簡陋的塑料杯裡,曹瑞淺嘗一口,笑了起來:“確實好淡,我覺得喝掉這一大瓶我都不會醉。你怎麼不早點告訴我還有這麼淡的酒?”

“……”這麼差的酒,怎麼好意思特意拿出來?

好奇寶寶又問:“小龍蝦是什麼?是我們吃過的那種龍蝦麼?”

趙舒權解釋了一下龍蝦和小龍蝦的區彆,又說:“我自己也很久沒吃了。也就大學的時候經常和室友一塊喝酒看球,吃點小龍蝦、啃點鴨脖什麼的,畢業後開了公司就幾乎沒再吃過。這東西不適合拿來應酬。”

“大學……”曹瑞輕聲說,“我聽小薑說,大學好像是個很有意思的地方吧?一個宿舍的人,經常會一塊出去玩,一起吃飯、一起逃課、一起作弊……”

趙舒權:“???”薑小芬上的是什麼大學來著?

“你們也是這樣嗎?”曹瑞瞪著亮晶晶的眼睛問,“你跟張醫生。”

趙舒權緩緩搖頭:“我跟張方是高中同學。而且,我在大學從不逃課和作弊……”

曹瑞“哦”了一聲,趙舒權猜他大概並不明白逃課和作弊是什麼意思。

但是少年隱隱流露出的落寞之感,趙舒權還是捕捉到了,輕聲寬慰對方:“你是戲劇學院的借讀生,也算是半個大學生。”

少年點了點頭。趙舒權忍不住輕輕摸了摸對方的頭,極力想要安慰。

“張醫生說過,我這個年紀,正常的話應該是高中二年級或者三年級。”曹瑞幽幽地看向趙舒權,“所以說不定,等我找回記憶,我也能去讀大學?”

趙舒權難以回答,硬著頭皮在少年明亮的目光中點了點頭。

曹瑞看著他,慢條斯理地說:“趙先生,你有沒有想過,我到底是什麼人呢?這麼長時間了,派出所還是一點消息都沒有。我聽說,如果有人報案失蹤,派出所就會有報案記錄。現在都是全國聯網,遇到身份不明的人,可以在全國的公安係統中進行比對……”

趙舒權捏著塑料酒杯的手指緊了緊,聽曹瑞繼續說:“我想,是不是因為根本就沒有人報案我失蹤,所以才會找不到我的信息?沒有人報案找我,對麼?”

“……你彆多想。不是你想的那麼回事。”

“那是怎麼回事?難道你知道麼?”曹瑞目光灼灼,“而且趙先生,其實我跟公司簽的經紀合同,根本就沒有效力吧?既然我沒有身份信息,又怎麼能跟公司簽合同?”

趙舒權沉默片刻,歎息一聲:“你真的很聰明。”

曹瑞笑:“難道你本來以為我是個笨蛋?”

趙舒權哭笑不得:“我不是那個意思……”

“砰”的一聲,服務員風風火火端上一盆小龍蝦,甩下一打一次性手套:“兩斤十三香!”

曹瑞眼瞼微垂,片刻之後抬起頭,又是明亮的笑容:“我們快吃吧,聞起來好香呢。”

少年纖白的手指在趙舒權提醒戴手套之前拿起了一隻龍蝦,看了看,可愛地歪了歪頭:“這要怎麼吃?”

趙舒權:“……還是我來吧。”

52、燒烤攤

小龍蝦這種東西, 享受的是吃的過程,而不是吃到嘴裡有多少肉。

但趙舒權覺得這種享受可能不適合曹瑞。眼看少年拿著蝦不知該如何下手的模樣,他認命地把蝦接了過來。

“我來吧。你先吃烤串, 冷了不好吃。”

曹瑞卻沒有動,端端正正坐在塑料凳子上,盯著趙舒權剝蝦,好像在期待他要怎麼對付這隻小怪物。

趙舒權從小到大活了兩輩子,其實也沒做過給人剝蝦拆蟹剔骨的事, 一沒經驗二沒技術,隻能硬著頭皮嘗試。好在小龍蝦這東西其實不難上手。如果不講究速度和美觀, 要把肉剝出來並不困難。

他開始有點後悔,自己乾嗎要在一個夜市燒烤攤讓曹瑞體驗小龍蝦嘗鮮。那麼多中高檔餐館如今也有小龍蝦元素的菜品, 什麼蟹粉小龍蝦麵、小龍蝦炒飯、小龍蝦炒各種菜,既不用自己動手又乾淨好吃, 自己到底是哪裡想不開要在這裡點龍蝦?

一道湯汁從蝦殼裡噴出來,濺了幾滴在他臉上和胸前。趙舒權都快emo了, 聽見曹瑞輕輕“啊”了一聲,從桌子上抽出兩張紙巾來給他擦臉。

趙舒權有點呆住。曹瑞的目光專注在他臉上的汙漬上,輕輕擦了幾下,抬眸問他:“還好麼?沒有濺到眼睛裡吧?”

這角度實在太犯規。趙舒權痛恨曹瑞不明白他那該死的魅力讓自己多遭罪,心裡那點emo和邪念化作無窮動力,三下五除二剝出幾隻蝦, 放在曹瑞麵前的塑料小碗裡。

大排檔嘛, 一切都是塑料的, 包括筷子。

曹瑞用筷子夾了一隻放進嘴裡, 動作依然是以手掩口、優雅無比,慢慢嚼了嚼, 淺淺一笑:“味道還可以,但是好像吃起來有點麻煩呢。趙先生你不吃麼?”

說著他看了下趙舒權戴著手套全是湯汁的雙手,想了想,拿起趙舒權的筷子,夾起一個自己碗裡的蝦肉遞到他嘴邊。

趙舒權腦子都快炸了。曹瑞的目光筆直地凝視著他,明亮的瞳仁中映出大排擋的璀璨燈火,還有目瞪口呆的趙舒權自己。

“你手上都是湯汁,不方便吧。”曹瑞淡淡說著,手裡的蝦往趙舒權嘴邊又送了送。

再不吃就不是男人了。趙舒權張口接過蝦肉,眼神同樣鎖定在曹瑞臉上。

他想知道,這小家夥在搞什麼。

總覺得今天曹瑞對自己的態度有點……過於親近了?他是真的不知道擦臉、喂食這些動作到底有多曖昧,有多讓人誤解?

四目相對,誰也沒有動搖的意思,倒是服務員上菜的大嗓門打破了僵局。

“涼拌黑木耳!”

伴隨著又是“砰”的一聲,擲地有聲。看來這家大排檔主打泥石流風格的服務。

“快吃烤串吧。”服務員走後,趙舒權再勸曹瑞,“我繼續剝蝦。烤串再不吃真要涼了。”

曹瑞拿起一串遞給趙舒權:“那你也先吃兩串。怎麼能叫老板餓著肚子給員工剝蝦?”

他沒把烤串遞到趙舒權嘴裡,趙舒權不免失望的同時又鬆了口氣。不管怎麼說,要是連烤肉都拿到嘴邊喂給自己吃,自己是真的要誤會了。

吃了兩串烤肉,趙舒權重新開始剝蝦,剝出來都先放到曹瑞碗裡,曹瑞再拿筷子夾給他吃。少年吃了一會也吃出了經驗,懂得把蝦肉放到湯汁中蘸一蘸弄得入味一些。

兩斤龍蝦,其實沒多少,很快見了底。

“要不要再來一份?”意猶未儘的趙舒權提議,“你還吃得下麼?”

曹瑞點頭:“換個口味嗎?我想試試麻辣的。”

“會更辣哦。你確定?”

曹瑞小聲說:“反正醫院裡什麼藥都有。”

趙舒權哭笑不得。這是預設了會吃壞肚子?他算看出來了,曹瑞今天來夜市的目的主打一個“試試就逝逝?”

曹瑞能有這樣的想法,對趙舒權來說是值得欣慰的。他本就希望卸下皇帝的責任、來到多姿多彩的現代社會之後,曹瑞能真正無憂無慮地享受這一世人生。

前世他已足夠憂心勞神,頂著父祖的盛名光環帶來的壓力,竭儘所能想要治理好國家、在史書中留下一個聖主明君的好名聲。趙舒權當然不希望他這輩子還要那麼壓抑自己。

喊來服務員加單了一份麻辣小龍蝦,趙舒權舉起紮啤與曹瑞碰杯:“今晚想吃什麼儘管吃,當做是慶祝你的衛視首秀。吃壞肚子,明天就給你放假休息。我是老板,我說了算。”

曹瑞輕笑出聲:“這樣一說,我真想乾脆吃壞肚子,可以名正言順休息一天。”

趙舒權看著對方的笑容,有點過意不去:“最近這段時間很累吧?周一要試鏡,要不,周末你就不要去上課了,好好休息、準備一下。”

曹瑞立刻搖頭:“不需要休息。我的工作隻有上課、讀書、練琴,還有熟悉劇本,很累麼?也就今天直播還有錄節目,忙了一整天。要是連這些都不做,那我還能做什麼?”

趙舒權答不上來。曹瑞忽然對他舉杯,莞爾一笑:“所以我敬趙總!感謝老板賞識。老板霸氣,老板糊塗!”

趙舒權差點被嗆死:“誰教給你這麼奇怪的台詞?”

“這兩天準備直播,馮姐他們找了幾個直播間讓我看,我看彆的主播都這麼說的。”

趙舒權無奈又好笑:“那是主播對刷禮物、尤其是貴重禮物的粉絲說的話。我們公司的直播間不搞這個,你不用學。”

他又補充:“以後直播也不是你的主要工作。好好準備,周一的試鏡,除了咱們自己人,楊導和宋總也會來,我還請了賀珣。在外人麵前,更要展現出你的實力。不過,壓力不要太大。那天跟我對戲的那種狀態就非常棒。”

曹瑞微微一笑,欣然接受了稱讚。

麻辣小龍蝦端上來,熱得燙手。趙舒權戴上手套再度開始剝蝦。

“這件襯衣是不能要了。”他邊剝邊說。雖然已經十分小心,襯衣上還是難以避免地濺了湯汁。小龍蝦的湯汁油膩又濃稠,很難完全洗乾淨。

“我的好像也是。”曹瑞低頭看了眼自己的T恤,尷尬地說:“上次送去乾洗的衣服還沒拿回來,醫院裡好像隻有一件替換的衣服了……”

趙舒權趁機問:“要不要搬回來住?”

曹瑞一下子不說話了。

趙舒權內心忐忑,專注地盯著手裡的小龍蝦,動作飛快但是一言不發。

他想曹瑞不可能沒聽見自己剛才說的話。要是願意,不用自己再催促他也會回應。要是不願意,那就假裝自己沒說過、或者曹瑞沒聽見,心照不宣了。

他不停地把剝好的蝦肉放進曹瑞碗裡,曹瑞像是在思索什麼,沒動筷子,隻垂眸看著碗裡逐漸增多的蝦肉。

隔壁一桌忽然大聲叫嚷起來,嚷嚷著叫來服務員,說小龍蝦不新鮮,叫嚷著要退錢。

趙舒權下意識地瞥了一眼,有點意外地發現正是剛才在街上撞上自己的那幫人。

這群人一看就是不務正業,嘴裡不乾不淨地吵嚷,顯然是在找茬。攤主趕過來與他們交涉,不停地解釋。

趙舒權見桌上的東西吃得差不多,追加的小龍蝦也都剝好,敦促曹瑞:“吃完之後咱們走吧?這邊有點吵。”

曹瑞點頭,皺眉看了看隔壁桌:“他們是故意的吧?我覺得這個蝦沒有他們說的那麼差。”

趙舒權看了一眼,攤主已經提出了免單、送酒水的條件,看起來是想息事寧人了。開門做生意最怕人搗亂、糟蹋口碑,有時候攤上了隻能自認倒黴。

隔壁桌吵嚷了半天,終於對攤主的條件感到滿意,逐漸安靜下來。

趙舒權喊來服務員結賬,攤主親自過來,給他們送了一份西瓜果切,用塑料小碗裝著,可以帶著邊走邊吃。

“抱歉啊,剛才有點吵,這個水果是送的。兩位對小龍蝦還滿意吧?”

曹瑞接過西瓜碗,笑著說:“我覺得小龍蝦很好吃。謝謝老板。”

攤主汗涔涔的臉上露出一絲笑來。

趙舒權結了賬拉著曹瑞走出燒烤攤,吃著西瓜的少年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剛才又是你結的賬!”

趙舒權頓了一下。習慣了,條件反射就去結賬了。

“付都付了,也不能要回來。”他安撫少年,“下次吧。”

曹瑞白了他一眼,用力叉起一塊西瓜,有點不高興。

兩人從燒烤攤位往外走,迎麵有個人匆匆忙忙往燒烤攤裡麵走,正好跟曹瑞迎麵相撞。曹瑞手裡的西瓜碗整個扣在那人胸前,汁水弄了一身。

曹瑞趕緊道歉。那人卻一連串臟話脫口而出,指著曹瑞大罵。

趙舒權擋在曹瑞麵前,和顏悅色地安撫對方:“對不起,是我們不好。不過你是不是也不用這麼大火氣呢?我們不是故意的。兄弟你剛才走路的時候也沒仔細看路是不是?”

那人還是罵個不聽,且說話極度難聽。趙舒權皺眉,心裡知道對方素質太低,不是能夠好好溝通的。正在想著如何解決,忽然發覺身後也被人圍住了。

坐在他們隔壁那桌六七個人全都圍了上來,為首的一個斜眼看趙舒權:“弄臟了我兄弟的衣服,賠個乾洗費不過分吧?”

趙舒權打量了一眼,痛快應允:“行啊,說個數。”

“一千!”撞上曹瑞西瓜碗的人喊著,“老子這件衣服一萬塊!沒要你賠是老子仗義!”

趙舒權輕笑一聲。五十塊的雜牌襯衣,也好意思信口開河。

“兩百塊不能更多。”他輕描淡寫地說著,拿出錢包,當著所有人的麵抽出兩張紙幣, “覺得合適就收著。不合適,我現在就報警,讓警察來調解。”

對方想了想,接過了紙幣,嘴裡仍是罵罵咧咧的。為首那人的目光卻在趙舒權的錢包上打了個轉。

53、打架鬥毆

“咱們回去吧。”曹瑞拉著趙舒權的手, 有些沮喪地說,“我對剛才那幾個人感覺很不好,總覺得危險還沒過去。”

趙舒權也有同感。他之所以給現金, 是想儘快解決爭端,也是不想拿手機掃碼。但對方看自己錢包的眼神,他注意到了。

他有點後悔沒帶保鏢在身邊,也後悔沒開車來。夜市人多,出口有好幾個。即便打電話叫保鏢開車來接, 也不是馬上就能彙合。現在隻能儘快離開夜市,到大路上去打車。

“把你剛才買的那個擺件給我。以防萬一。”他對曹瑞說。

曹瑞雖然不解, 還是把擺件給了他。擺件的主體素材是一顆雞蛋大小的植物種子,趙舒權拿在手裡掂了掂, 手感剛剛好。

走了沒多久,他發現那幫人還是跟了上來。

並非是他缺乏警覺。夜市這種場合向來是偷盜行為的高發場所。那群人大約也是精通此道, 不知不覺間,便從三個方向將兩人夾在中間貼身包圍。

趙舒權攥緊了曹瑞的手, 無聲地安撫,扭頭對上為首的青年,冷冷問道:“什麼意思?兩百塊不夠?”

青年嬉笑著說:“老板們穿得這麼高檔,才給區區兩百塊,太不夠意思了吧?你看因為剛才那事,我們兄弟飯也沒能好好吃, 都挺不高興的。老板是不是給點精神損失費?”

趙舒權輕笑一聲:“現在偷錢包都這麼囂張了麼?你們要是看上了我的錢包, 偷偷拿走就是了, 這麼大的場麵, 是想出名還是怎麼的?”

“一個錢包怎麼夠我們這麼多人?再說老板你看著光鮮,誰知道錢包是不是真的啊?”青年嬉皮笑臉, “還是給錢實在點。老板說是不是?”

趙舒權聽明白了,這幾個混混是把自己當成出來玩的有錢富二代,想敲一筆大的。不過他還是驚訝於這些人的膽子。敢這麼明目張膽,是治安變差了還是他們有後台?

他沒有回應,暗地裡捏了捏曹瑞的手心,隨即悄悄放開。他相信曹瑞即便不清楚自己要做什麼,也能明白他們目前的處境。

他和曹瑞被混混們裹挾在中間,路過的人都以為他們是一起的,無人在意。要化解被動局麵,隻有製造出一些混亂。

突然,他聽見曹瑞大聲驚叫:“打人了!救命啊!彆打我哥哥!”

少年的聲線偏高,扯著嗓子尖叫很有穿透力,圍著他們的混混和周圍的路人都愣了。

趙舒權也沒想到曹瑞用這種方式開局。但他本就在計劃動手,反應當然比其他人快,抓起身後那個領頭混混的胳膊將人摜倒在地,隨即拉著曹瑞跳開一段距離,趁機脫離了包圍圈。

路人一片嘩然,呼啦一下散開,場麵迅速混亂起來,七嘴八舌地叫嚷著“打起來了”“快打110”之類的。

領頭的混混從地上蹦起來,指著趙舒權大罵:“敢打老子!給我乾死他們!”

趙舒權並不驚惶,飛起一腳踹翻衝在最前麵的兩個人,接著將藏在手心裡的擺件當做暗器甩出去,猶如一顆小小的流星,不偏不倚地擊中領頭那人的額頭。

領頭的應聲倒地,捂著腦袋嚎叫。其他人也露出驚恐的神色,一半人去照應領頭的,另一半更凶猛地撲向趙舒權。

這種程度的打架鬥毆對趙舒權來說根本就是高中生碾壓小學生。他氣定神閒地閃過第一個□□頭打翻第二個,抬腿踹翻第三個。第四個人刹住腳步,不敢上前了。

圍觀路人議論紛紛,不少人拿著手機在拍,有人在小聲說趙舒權好厲害,更多人在互相詢問“怎麼回事?”“到底誰打誰?”“到底為什麼在打?”

忽然有人指著趙舒權身後發出驚叫。趙舒權回頭一看,一個混混用胳膊夾著曹瑞的脖子衝他獰笑,正是剛才被他閃避過去以狗啃泥姿勢摔在地上的那個。

趙舒權暴喝一聲:“放開他!有什麼衝我來!”

曹瑞的帽子掉在地上,露出了披散的長發和精致的麵孔,小臉漲紅,儘力掙紮。

“站著彆動!”混混衝趙舒權大喝,又嗬斥曹瑞:“老實點!再亂動弄死你!”

場麵到了現在已經失控。混混們也忘了最初的目的隻是想弄點錢,挫敗令他們簡單的頭腦隻剩下爭勇鬥狠的念頭。

領頭的混混在跟班攙扶下站了起來,不知從哪裡找來一個啤酒瓶,腳步踉蹌地走到趙舒權身邊,咬牙切齒地說:“媽的,疼死老子了!衝你來是不是?好啊!老子就衝你來!”

混混幾乎是跳起來,用儘全身力氣狠狠將酒瓶砸在趙舒權的腦袋上。

玻璃碎片爆裂四濺,人群爆發出驚恐的尖叫。

人們似乎終於能夠確認應該站在哪一邊,有幾個膽大的男士站出來製止暴行,紅藍相間的警燈也出現在人群外圍。混混們立刻四散逃走。

趙舒權隻覺得天旋地轉,腦袋一陣陣發蒙。他站不穩,落在一個瘦削的肩膀中,聽到曹瑞撕心裂肺叫自己的名字。

“我沒事。”他靠在曹瑞肩上低聲說,“我沒事。”

卻見曹瑞的臉上出現了紅色的血滴,睜得大大的杏眼中蓄了一層薄薄的淚花,嘴唇輕顫。

他忍著疼摸了摸自己的頭,惹得曹瑞驚叫,不出意料摸到了一手的血。

“沒事。破了點皮罷了。”他低聲安慰少年,帶著歉意:“真抱歉,讓你受驚了。你以後大概都不會想來夜市了。”

曹瑞用力撐著他的身體,眼眶中有淚珠滾出,低聲說:“以後再也不來這種地方了。”

幾名警察戴著閃爍的肩燈,撥開人群來到現場,一邊疏散圍觀人群,一邊詢問原委。得知衝突的另一方全體逃離,當即呼叫增援展開追捕。

見趙舒權受傷,警察叫來120,讓兩人先去醫院包紮再去派出所處理。

等待120的間隙,趙舒權打了趙欣的電話。他哥秒接。

趙舒權:“哥你聽我說,我現在要跟120去醫院,一小時後你到海橋派出所來接我一下。”

趙欣:“啥?趙樂你怎麼了?在外頭乾了什麼?”

趙舒權:“沒什麼大事,就是跟人動手了。大庭廣眾,圍觀群眾好像拍了不少視頻,哥你想辦法幫我處理下。”

趙欣:“啥?你這個時候知道叫哥了?”

趙舒權:“還有最要緊的,哥,曹瑞跟我在一塊。他沒有身份信息,哥你……應該知道吧?”

趙欣沒吭聲。趙舒權知道他哥這算是默認,早就已經把曹瑞的底細查清楚了。

“幫我打個招呼,彆為難他。他的身份,我已經在想辦法了。”

趙欣恨恨一聲:“這還叫跟人沒關係!”

又問:“120是怎麼回事?誰受傷了?不是你吧?”

趙舒權掛了電話,迎著曹瑞擔憂的目光,笑了笑:“不疼的,也不流血了。都說了是皮外傷,沒事。你沒受傷吧?”

曹瑞搖頭。

“那就好。”趙舒權輕輕為他拿到落在頭上的草梗。

一旁負責看管他們的年輕民警用意味深長的目光看著他們。

民警跟著120送他們去醫院的路上接了個電話,隨後對兩人的態度柔和了許多。趙舒權猜測可能是他哥的招呼起了作用。

醫生處理傷口的過程,曹瑞比趙舒權還緊張。其實趙舒權知道自己這個傷看著嚇人,實際上完全沒事。這輩子他雖然老實本分從不打架鬥毆,上輩子身為大衛第一名將,出生入死多少年,何懼受傷?

坐警車去派出所的路上,幾個民警已經用自己人的口吻和趙舒權閒聊了。他們向趙舒權透露,剛才逃跑的嫌疑人已經被抓到三個,其餘的幾個也都鎖定了,全部抓獲隻是時間問題。

“現在帶你們去所裡,做個筆錄就能走。等對方全部到案,如果需要,可能還要再找你們過來。”

“一定配合,隨叫隨到。”趙舒權微笑:“那我們這不算是打架鬥毆吧?”

一個年長的民警說:“這幾個人這麼囂張,肯定都不是什麼清白好人,指不定身上背著什麼事呢。要是查出有彆的案子,你倆還算是立功了。”

曹瑞忽然輕聲說了句:“這種功勞不要也罷。”

警車內的氣氛尷尬了一秒,年長民警笑起來:“小夥子心疼他哥呢。”

曹瑞看了趙舒權一眼,沒否認。趙舒權心裡高興,一路上都是咧嘴笑,搞得警車內氣氛和諧歡聲笑語,像是什麼警民大聯歡。

下車時,年長的民警問趙舒權:“我剛才想起來,你是不是那個……”

趙舒權微笑。這時當班的副所長出來,看著幾人說:“回來了?進來辦案區吧。抓回來那幾個正在突審,尿檢有兩個是陽性的。特麼想不到還是一幫du鬼!”

趙舒權看副所長這個態度,知道自家哥哥已經打過招呼了,心裡放下一半。護著曹瑞走過大廳,配合地來到辦案區。

調查室的門一打開,就見趙欣翹著二郎腿坐在椅子上,微笑著揮手:“嗨,樂樂,果然是你受傷了。以為在電話裡不說,哥哥就猜不出來麼?”

趙舒權嘴角抽了一下:“小傷,沒事。彆讓爸媽知道。”

趙欣輕笑一聲:“怕讓媽擔心啊?還以為你有了媳婦忘了娘呢。”

趙家大哥的目光落在曹瑞臉上,刹那驚豔,隨即恢複如常:“這位就是我未來弟媳?”

曹瑞:“……”

趙舒權:“哥,你如果是來找茬的就馬上滾回去吧。打電話給你是我草率了。”

54、我弟有病

事情的處理比趙舒權預想的還要順利。

已被抓獲的嫌疑人承認小團夥有吸|毒、盜竊、敲詐的違法犯罪事實, 加上現場證人和視頻證據,趙舒權被定為“正當防衛”,接受了一番普法教育後免於處罰。

反客為主的趙舒權, 還對洛城治安狀況下降以及違禁|藥品查處不力大放厥詞,惹得他哥都嫌棄:“差不多得了,樂樂。王局知道這事了。”

副所長也說:“市局昨天才開了會,部署‘夏季夜間綜合治理聯合執法行動’工作,嚴厲打擊酒後滋事、黃|賭|毒等違法行為, 一定保障市民們的夜生活安全有序。”

而曹瑞從頭到尾都像個吉祥物擺件。彆說他的身份問題,就連打架的事都沒人問他。

倒是因為他長得好看, 連民警們都忍不住多看幾眼。那些因為各種原因等在派出所大廳的人更是目不轉睛盯著他看,惹得趙舒權恨不得把曹瑞用床單包回家藏起來。

“張所, 警情聲明幫忙儘快發一下。咱們趙總大小也算是個公眾人物。”趙欣不忘叮囑。

離開派出所,趙欣看著頭上纏著繃帶的弟弟和沉默的準弟媳, 指指自己拉風的邁巴赫:“一塊喝一杯,壓壓驚?”

“不了。”趙舒權拒絕, “曹瑞應該累了,我叫車送他回醫院。”

“是麼。你確定?”趙欣看向曹瑞,“你不問問我準弟媳的意見?”

趙舒權嗬斥一聲:“哥!”

曹瑞扭頭看他;“趙先生的確累了,又受了傷,還是早點回去休息吧。我想跟這位……趙先生道個謝。”

他對趙欣說:“我做東。地方由趙先生定。”

趙家兄弟一齊愣住,互相看了一眼, 這個動作顯然也沒有逃過曹瑞的眼睛。

少年微微一笑:“怎麼, 大趙先生不願賞光?”

趙舒權趕忙說:“那行, 一起去。上車。”

曹瑞的手優雅無比地擋在他身前:“我做東, 所以我有權利選擇客人。趙先生受傷了,需要休息。而我也想和大趙先生單獨談談。”

趙舒權被噎住了。

曹瑞眼神堅決, 半分沒有退讓的意思。

趙欣無聲地彎起嘴角:“你聽見了,樂樂,你不在受邀名單,趕緊回家睡覺去。我已經給張伯打電話讓他來接你了。”

那口吻那語氣那股得意洋洋的勁頭,氣得趙舒權牙根癢,差點在派出所大門口來個“尋釁滋事、打架鬥毆”。

冷靜,現在動手不能算是正當防衛了。

趙欣轉向曹瑞,語氣肉麻得趙舒權不是想打他、而是想打死他。

“小曹彆那麼見外,叫我大哥就好。要是覺得太快,也可以先叫趙大哥。”

曹瑞冷冷一擊眼刀剜了兄弟兩個,一語雙關:“趙先生請自重。”

眼見邁巴赫載著趙欣和曹瑞在自己眼前絕塵而去,趙舒權人都傻了,想不通曹瑞怎麼突然提出要跟自己大哥單獨相處,竟然把自己撇下了。

自己頭上還有傷呢!委屈!

他趕緊拿出手機發微信給他哥:我警告你說話小心一點,彆說不該說的!

趙欣:?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樂樂教教哥哥?

趙舒權:你彆在他麵前亂說話!他對我沒意思!

趙欣:哦?那就是你對他有意思?行,包在哥哥身上!

趙舒權:……

氣得想摔手機的趙舒權覺察到有人在自己身後,倏地轉身,右手握著手機本能地擺出防禦姿態,左手呈現手刀姿勢,把靠近他的張副所長嚇了一跳。

張副所尬笑:“小趙身手真的不錯啊。練過?”

趙舒權微笑敷衍。這是他前世南征北戰、馳騁沙場二十年練就的本能,豈止是“練過”那麼簡單?換了在前世,要是有人敢當街對曹瑞圖謀不軌,他絕對讓他們血濺當場。

現代社會,文明法治。

“今晚麻煩張副所了,改天一定好好道謝。”趙舒權禮數還沒忘。

張副所擺擺手:“我們是依法辦事的,不存在什麼幫不幫忙。倒是那個小夥子的身份問題……聽說,怎麼也找不到原始身份信息?但我又聽說他是你公司的簽約藝人?”

趙舒權禮貌地微笑:“我在辦,會辦好的。他會有一個身份,合法、合規。”

張副所沉默片刻,點了下頭,好像憋了很久一樣問道:“他跟你哥走了,那你怎麼沒一起走?”

“……”趙舒權從張副所臉上讀出了“我到底看到了什麼豪門修羅場”的意思,忍住了狠狠吐槽對方“領導乾部這麼八卦合適麼”的衝動。

·

邁巴赫停在江邊公園,趙欣迎著曹瑞無聲詢問的目光輕輕一笑:“你要我挑地方,我就挑這裡了。你在車上稍微等我一會。”

他把曹瑞留在車上,鎖好車門確保人身安全,以最快的速度到附近便利店買了幾瓶冰鎮的氣泡酒,回來之後把人放下了車。

“這邊風景不錯,挺適合聊聊的。”

曹瑞看著氣泡酒:“可是……”

“你做東是吧?沒問題啊。”趙欣翻出微信名片,“加個微信,你把錢轉給我。抹去零頭,五十五塊。”

曹瑞深深看了趙欣一眼,添加朋友、轉賬五十五,並沒有多說什麼。

趙欣看著未來弟媳低著頭專注操作手機,唇邊笑意更深。

不動聲色地加上了微信,心照不宣,默契十足。這孩子確實挺聰明的,比自己那個隻會虛張聲勢的弟弟更有意思。

江邊公園是洛城市民最熱衷的休閒地點之一,景色好,人氣旺。在撞破了N對情侶的幽會現場之後,趙欣總算找到一個無人打擾的偏僻長椅。

趙欣有點後悔:“我平常不怎麼來這種地方,沒想到這個時間還有這麼多人。”

曹瑞微笑:“沒什麼。您跟趙舒權一樣,都是不會出現在市井生活中的人。”

趙欣莞爾:“聽起來好像是拐著彎說我們脫離人民群眾,這樣不好。”

曹瑞又笑,舉起了自己的白桃味氣泡酒敬趙欣:“我敬您。謝謝您今晚的幫忙。終究是我給你們兄弟添了麻煩,還連累趙先生受傷。您不責備我,我已經很過意不去了。”

趙欣也不客氣:“沒什麼。趙樂皮實,那點傷沒事的。再說我也沒真的幫上你。我知道你目前的情況。如果有什麼你不方便跟趙樂開口的,可以跟我說。”

“我確實有想問您的事。”曹瑞微微蹙眉,“您跟趙舒權沒有什麼失散多年的親弟弟吧?”

“噗哈哈!”趙欣大聲笑了起來:“失散多年的親兄弟?噗!這是什麼?誰告訴你的?”

曹瑞並沒有笑,也沒有表露出尷尬,竟是冷冷的表情:“倘若不是失散多年的親兄弟,那麼趙總對我如此青眼有加、照拂抬愛,甚至奮不顧身,就隻剩下一種解釋了。”

趙欣瞬間收住笑聲,想起弟弟三番兩次表態“我跟他沒有關係”“他不喜歡我”,再看眼前少年這副清醒又冷淡的神情,難道竟然……是真的?

握草,趙樂你也太沒用了!你還是我趙欣的弟弟麼?

“我們家隻有我們兄弟兩個。沒有失散的,也沒有夭折的。”趙欣難得正經回答,“所以你可以認為,趙樂對你很特彆,是出於另外的那個解釋。”

曹瑞淡淡垂眸,問道:“能問問您為什麼叫他‘趙樂’麼?難道趙舒權是他在娛樂圈的藝名?”

哦吼,看來這孩子對樂樂的事也不是毫無興趣的。

趙欣的勁頭又恢複了,臉上卻浮現出惆悵:“‘趙樂’才是出生時父母給他取的名字。趙欣、趙樂。父母希望我們兄弟快樂、高興。可他十七歲那年不知發什麼瘋,死活非要改名。”

“改名?”曹瑞微微驚訝,“他是自己給自己改名叫‘舒權’?”

“是啊,也不知這個名字是什麼來曆,他不肯說,卻非要改,氣得父親揍了他一頓。”趙欣聳肩,“到底是媽心疼他。其實我也想揍。他改了名,我倆名字的隊形就被破壞了!我又不想跟著他改。”

曹瑞:“……”

趙欣又說:“後來回過頭再去看,十七歲那年,趙樂好像一下子變了一個人。他還是他,但突然間變得成熟穩重、沉默寡言,好像一下子老了幾十歲?小曹你不覺得他老氣橫秋,完全比不上我青春活潑嗎?”

曹瑞:“還好吧……”

想了想,他又說:“不過趙先生確實很會照顧人。他很細心,似乎所有的細節都逃不過他的眼睛和計算。”

趙欣翻白眼:“並不是。他的細心是定向的。你對他了解還不夠多。”

少年小口喝氣泡酒,沒有接話。

趙欣暗中觀察片刻,開口轉了話題:“聽說你要演《曇華戀》的男二號?”

“還沒有確定。周一試鏡。”曹瑞不卑不亢地回答,“我會努力爭取。”

趙欣心裡知道試鏡不可能不通過,嘴上說:“加油啊,這個戲可是樂樂的朱砂痣,不惜血本砸資源。男一賀珣是影帝,男配高湛更是實力派影帝。女配阮景是影後,我未婚妻。”

曹瑞驚訝:“您已經訂婚了?”

“我們應該會在年底結婚。”趙欣注視著曹瑞,“我希望到時能在婚禮上見到你。”

曹瑞的表情從驚訝到平靜,再到那種一貫的淡淡清冷,趙欣完全看在眼裡。他看到曹瑞自嘲一般笑了一下。

“好。如果有幸能與阮景小姐合作《曇華戀》,我想我或許有機會收到請柬。”

趙欣繼續在心裡罵弟弟沒用。不是都同居了嗎?怎麼人家好像還是一副“不熟、勿cue”的態度?“未來弟媳”難道是他趙欣一廂情願?

不可能。這絕不可能。

趙欣知道自己弟弟的德行,二十七年都跟個木頭似的油鹽不進,活成了娛樂圈的柳下惠。對眼前這個來曆不明的少年,根本不可能是抱著玩玩的心態。

趙舒權都快把命交給這個少年了,吊詭的是卻不跟人表白,還說自己對人沒想法。

是不是有病?

趙欣真想搖著他弟的腦袋問是不是有病?

褲子口袋裡的手機發出瘋狂的震動,是語音通話邀請,微信備注“樂樂”。

趙欣腦中靈光閃了一下,促使他沒有當著曹瑞的麵接聽,起身走開幾步。

接通之後就聽趙舒權氣急敗壞的聲音:“你帶他在江邊公園乾什麼?還待了這麼久!太晚了不安全,趕緊送他回去!”

趙欣:“……”特麼還裝了定位?真是純純有病!

55、忘不掉

趙欣花了一點時間把他弟罵了一頓, 回來發現曹瑞坐在長椅上一口接著一口地喝氣泡酒,喝出了幾分心事重重的感覺。

深夜的江邊公園,獨坐長椅的美少年沉浸在陰影之中, 堪稱完美的容顏因為光線昏暗看不真切,平添了朦朧的想象空間,反而更吸引人。

趙欣覺得,即便自己那個弟弟真的是因為美色而對這個少年一見鐘情,其實也說得過去。這少年的確有足夠的資本。但他總覺得事情好像不是這麼簡單。

片刻之後, 欣賞美人的趙欣反應了過來——曹瑞好像喝錯了酒。

他在便利店買的酒並不全都是3%的果味氣泡酒。他喝不慣那種甜甜的果汁汽水一樣的東西,另外買了幾罐11%左右的進口調味酒, 其中一罐正被曹瑞拿在手裡,看樣子已經快被喝空了。

他聽說過, 這孩子酒量超級差,趕緊上去奪過易拉罐, 果然看到曹瑞眼神有點飄忽。

趙欣堆笑哄人:“小曹啊,你還好吧?我看時間很晚了, 送你回去吧?”

曹瑞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卻坐在椅子上不動。

趙欣有點尷尬了。這是他弟的心頭肉,他自己也有未婚妻,他覺得自己要是上手拉人抱人,雖說有正當理由, 好像也不大合適。

正在他琢磨賣個人情給弟弟打電話把人叫來, 曹瑞忽然開口:“不要叫他過來。他還有傷在身。我就是有點暈, 還沒醉。我還清醒。”

趙欣被驚得呆了, 忽然覺得自己跟弟弟一樣,其實也小看了這個少年。

曹瑞抬起頭看著黝黑寧靜的水麵, 長長地呼了一口氣,幽幽地說:“剛才是不是他打給您的?是不是問我怎麼樣了?他一定會說太晚了,要您趕緊送我回去,是不是?”

趙欣沉默片刻,心態恢複:“小曹挺了解我們家趙樂啊。”

“我是失憶,又不是失智。”曹瑞語調冷清一如麵前的江水。

趙欣想了想,試探著說:“我弟弟他……從來沒有談過戀愛,可能在這方麵有點遲鈍,有些事情不知該如何表達。小曹你願不願意給他一個機會呢?”

曹瑞沒有回應。

趙欣馬上補充:“當然你要是喜歡女孩子,完全接受不了這種事,你可以直接跟我說。我會讓我弟死心,不會纏著你的。”

“不一定吧。”曹瑞幽幽地說,“我覺得趙舒權不一定會聽您的建議。他不會輕易被任何人說服改變主意,我看得出來。”

趙欣瞪圓了眼睛。自己的弟弟自己知道,小時候還湊合,十七歲之後真真是有主意得很,自己確實說服不了他。

但是被一個外人,還是個認識不久又失憶的美少年當麵指出,大哥的麵子還是略有點掛不住的。

算了,趙欣決定讓趙舒權自生自滅。當哥哥的管不了這事。

正想再次勸人回家,曹瑞又開口了:“您說趙舒權他沒有談過戀愛,一次都沒有麼?那他豈不是……”

“處|男。”趙欣很直接地說,“從小到大給他塞情書的人不少,男的女的都有。據我所知,他一個都沒接受,身邊乾乾淨淨。”

曹瑞神色微妙。

趙欣聳肩:“媽一度擔心他有什麼毛病。現在這個社會很開放的,彆說喜歡男的還是女的根本不是問題,哪怕他跟我們坦白說自己想去做變性手術做女人,家裡也不是不能接受。”

曹瑞瞪大眼睛,滿臉震驚。

趙欣突然意識到少年沒有記憶,未必能理解自己話中的玩笑成分,趕忙找補:“你放心,他應該不是這種情況,否則他早就去做手術了。”

曹瑞迅速起身:“我們還是回去吧。”

邁巴赫離開江心公園前往醫學中心的途中,兩個人都沒說什麼話。趙欣專注開車,曹瑞坐在副駕上看窗外,心不在焉。

手機的輕微震動在安靜的車廂裡格外清晰。趙欣偷瞄了一眼曹瑞查看手機時的表情,仍是淡淡的看不出情緒。

不過敏銳如趙欣,還是在少年的嘴角看到一抹微微上揚的弧度。

所以,也不是完全沒戲吧?

快到醫學中心時,趙欣抓住時機問曹瑞:“住在醫院裡不會不方便麼?有沒有考慮什麼時候出院?”

曹瑞的回答模棱兩可:“我會考慮的。”

“如果是擔心沒有地方住,又不想住回趙樂那邊,我來幫你想辦法怎麼樣?”

“不用了。”曹瑞微微一笑,“一個趙先生的人情我都還不起,就不再麻煩另一個了。”

趙欣終於露出了無奈的苦笑:“我算是服了你了,小曹。趙樂那樣對你,根本不是為了賣人情啊。”

曹瑞也笑了,看著不遠處的醫學中心:“不是人情是什麼,總得當事人自己說出口吧?這種事,難道也能讓哥哥代勞麼?”

目送少年禮數周全與自己道彆後走進醫學中心,趙欣發了微信給弟弟。

“你有沒有想過,曹瑞可能是有點喜歡你的?”

“當然,跟你腦袋被開了瓢沒關係哦。”

·

趙舒權因為趙欣的微信,一晚上沒睡著覺。

當晚收到微信,他立刻打給他哥。趙欣接了,對於他追問“你到底跟他說了什麼”無動於衷,隻訓斥他:“磨磨唧唧,你不怕人遇到更好的,直接把你這個婆婆媽媽的東西丟垃圾桶?”

趙舒權:“……”

趙欣的語調是百年一見的嚴肅:“我問你,趙舒權,你是不是對人家孩子的過去知道些什麼?他的失憶跟你有關嗎?”

趙舒權沉默了許久,回了一句明知道算是默認的話:“哥你不懂。你彆問了。”

趙家大少爺直接在手機另一端口吐芬芳,最後恨鐵不成鋼地說:“總之我算明白了。你要不是色迷心竅,就是做了什麼對不起人的事,在這玩贖罪是吧?行,彆牽連咱們洛城趙家的名聲就行。”

趙舒權不想解釋,也無法解釋。

他哥不懂,誰也不可能懂。

那些前世糾纏二十多年的權謀與愛恨,如今隻存在於他一個人的記憶之中,在午夜夢回的寂寥中猶如氤氳的煙霧糾纏著他,讓他一次次回味那份蝕骨的痛。

他還是沒忍住,發了微信給曹瑞:我哥沒說什麼冒犯你的話吧?

曹瑞很快回複:趙大哥是個很有意思的人。

趙舒權盯著“趙大哥”三個字酸溜溜了很久。

接下來的周六周日,他特意避開了張方的醫學中心,甚至連自己受傷的事也沒告訴老朋友。他不知道該怎麼去麵對曹瑞,隻好指使李鑒每天跑一趟,沒事找事,沒話找話。曹瑞以為他在家養傷,反複叮囑李鑒照顧好他。

其實趙舒權根本沒閒著。周一的試鏡還有一堆事情需要最終確認。周五錄完的節目樣片也趕著發了過來。晚上夜市那件事還有些後續的公關工作要處理,派出所那邊也把他叫去一趟配合調查。

而曹瑞這兩天也沒出門。根據知情人士張方透露,少年周六練琴,周日看劇本做準備,唯有周六上午慣常的心理谘詢讓張醫生感到有點意思。

據張方說,曹瑞問他:“醫生,如果我在夢裡見到一個人,並且不止一次見到,是不是說明這個人對我來說,頗為重要?”

得到了張方的肯定回答,曹瑞緊接著問:“那我如果在夢裡和這個人有……有一些比較親密的舉止,是不是說,這個人很有可能是我的……”

張方說那倒不一定。夢境之中的事多半不是真實的情況,尤其是夢境中體會到的情感關係,很有可能是當事人的臆想或者期許。

對趙舒權受傷毫不知情的張方用很八卦的語氣對他說:“你說他是不是做了跟你的春夢,所以才會這麼問啊?嘿!老趙,你還要把人放我們醫院多久?你忍得住?”

趙舒權用嚴肅的口吻讓張方有多遠滾多遠,心臟卻忍不住怦怦亂跳,腦子也不受控製地胡思亂想。

他沒有忘記詢問張方,曹瑞有沒有透露時常夢到的那個人是誰。張方不無遺憾地告訴他,曹瑞說記不清楚,夢裡隻有一個模糊的身影。

“好消息是,我從他透露出的信息側麵推斷,應該是個男的。你不用擔心他的取向問題了。”張方說。

趙舒權為這件事又是一晚上沒睡著。

躺在臥室裡翻來覆去,前世與曹瑞的種種過往猶如走馬燈。曹瑞做沒做春夢他不知道,自己倒是快被逼瘋了。

他們前世雖然一輩子見不得光,也曾做過許多極儘瘋狂的事。幕天席地不是沒有過,大軍營中暗夜幽會也是常事,夜夜入宮侍寢更是他曾經賜給他的“獨寵”。

可回憶的儘頭,總是停留在長劍出鞘、寒芒刺眼的那一幕。

他永遠不會忘記,衛景帝看向自己的眼神何其冷漠,曾經無數次親吻自己的嘴唇吐出的話語又是多麼冰寒。

“夏侯成,你當真以為朕對你是真心的?朕真是受夠了你的自得而不知!從始至終,朕不過是利用你罷了!你敢說你當年找上朕,不是看上了朕的大皇子身份、圖謀這份‘襄助之功’?朕不曾虧待你。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你為何還不知足?”

“朕從未心悅過你。每次被你壓在身下,朕都感到無比惡心!”

趙舒權狠狠閉上眼睛,咬牙對抗心臟傳來的陣陣抽痛。

他多希望自己也能像曹瑞一樣失去記憶,忘掉這份已經折磨了他整整十年的痛苦回憶,真正重活一世、重新開始。

可他也舍不得。

哪怕是虛情假意逢場作戲的利用,他也舍不得。

哪怕那人嘴上說對他是假,可那柔情滿溢的眼神、細膩溫柔的舉止,又怎麼可能是虛情假意整整十餘年?

56、工作的意義

“哎, 聽說了嗎,上周五咱趙總出了個大風頭!”

“你說夜市見義勇為是吧?我也聽說現場一開始流出的視頻就是趙總,可帥了!可惜當晚就全網清空了。”

天元傳媒的開放式大辦公室, 還沒開始工作的員工們正在例行的“早八卦”時間段。

有人找出了周六發布的“警情通報”。

通報中聲稱,前一天23時許在西城夜市發生的打群架事件經查,係幾名吸毒人員尋釁滋事、意圖偷盜財物、敲詐勒索,市民趙先生係正當防衛。目前警方對滋事的幾名吸毒人員進行收容強戒,對市民趙先生進行普法宣貫後不予追究。

天元的員工們盯著“市民趙先生”幾個字就好像在電視上看到某明星接受街頭采訪時字幕打出“市民劉先生”。

有人得意洋洋地亮出手機:“你們看看這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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