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到底是認識了二十年的青梅竹馬, 張醫生難得善良,委婉地說:“沒關係,人都會有犯蠢的時候。”
“……”趙舒權瞥了一眼損友,悻悻地解釋:“我當時真的是……睡糊塗了。”
“啊對對對、是是是,你老人家睡糊塗了, 把人小曹當成了你的夢中情人,對人家動手動腳占儘便宜最後告訴人家——‘對不起、我心裡有人了。’這誰受得了啊?我要是小曹, 現場有什麼算什麼,肯定抄起來打你!真沒想到你是這種人, 趙舒權!”張方一臉嫌棄。
趙舒權頓時激動起來:“我心裡沒有人!都告訴你是他誤會了!”
張方簡直無語到家,索性轉動辦公椅滑到趙舒權身邊:“那好, 咱們仔細擼一擼。你先是告訴曹瑞,說你對他沒意思、你有喜歡的人。但你對人家各種照顧毫不避嫌, 叫人家對你抱有期待。現在你又來一出,做了春夢之後把人抱著各種親昵。——你倆不是戀人關係啊趙舒權!你那是性騷擾啊!還是惡劣的職場性騷擾!”
張方一臉恨鐵不成鋼:“你仔細想想你自己這一連串騷操作,是不是讓曹瑞覺得你從一開始把他撿回來就是因為他長得像你心裡喜歡的那個人?你把他簽進公司、留在身邊,是因為把他當成了你喜歡的人的替身!”
趙舒權像是被雷劈了:“替身?我?把曹瑞……?”
張方狠狠翻白眼:“換彆人也許高興都來不及,可小曹又不是那種為了錢、為了上位,當金絲雀還是替身都無所謂的人!”
趙舒權直接跳了起來:“不是這麼回事!我心裡沒彆人!”
“我也覺得是。”張方嗤之以鼻, “趙舒權, 直接告訴曹瑞你喜歡他, 有那麼難麼?”
趙舒權頓時沉默了。
說出真相很難麼?好像沒有那麼難, 又好像非常艱難。
可是就這樣讓曹瑞誤以為自己是一個不存在的人的替身,似乎更難受。
難怪從那天之後到今天, 一個星期過去了,曹瑞始終對自己非常冷淡,甚至比之前還要冷淡。
在家的時候,除了必要的交流,再不跟自己多說一句話。而必要交流的大部分話題都是跟工作有關的,私人話題少之又少。
而離開家門,曹瑞簡直恨不得立刻跟他裝作不認識,能怎麼避開就怎麼避開。要不是麵子過不去,趙舒權毫不懷疑他會再度提出搬出去住。
但他覺得這樣下去的話,曹瑞搬走是遲早的事。他知道那天是自己不好,曹瑞怎麼生氣都不過分,但他不想任由事態惡化。
好不容易纏著張方給曹瑞安排檢查項目,這才找到借口帶人一起過來,卻沒想到老同學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給曹瑞安排了至少需要兩個小時的檢查套餐,然後拉著自己進了辦公室。
張方苦口婆心:“老趙,麵子真的沒那麼重要……先表白不丟人……”
趙舒權拒絕:“你不懂。你不了解。”
張方差點被氣死,直接起身趕人:“行、我不懂,那我不乾了。來訪者不誠實,個案做不下去。你請回吧。”
趙舒權坐著沒動,長長地歎了一口氣:“你真的不了解,張方。我跟曹瑞的事,隻有我……和恢複記憶之後的他,才能了解。”
張方也沉默了一陣,重新坐了下來:“看你的意思,並不願意跟我坦白。沒關係,老趙,我相信你這樣選擇有你的原因。我作為醫生也好、朋友也好,我都尊重你的選擇。但同樣作為醫生和朋友,我希望你能解開這個心結。”
他頓了一下,凝視著趙舒權:“老趙我一直覺得你……活得有點辛苦。你好像一直在尋找什麼,很著急、也很焦慮,並且悶在心裡不跟任何人商量。這麼多年,我和你哥都不是沒有覺察的……”
“我哥?”趙舒權有點驚訝,“這關我哥什麼事?”
張方聲音瞬間高了八度:“我跟你哥也是青梅竹馬呀!”
趙舒權一口氣沒上來:“彆說的你好像暗戀我哥!我服了你,張方。你真是帥不過三秒、正經不過一個鏡頭。”
張方抹了下鼻子:“嗯,我也有點找不回剛才的氣氛了。”
搶在趙舒權吐糟前他又趕緊說:“總之我就是想告訴你,我跟你哥都很關心你。自從遇到小曹,你整個人變化很大,我同樣不是覺察不到……”
“你怎麼什麼都能覺察到!”趙舒權狠狠吐糟,“你不是腦外科專家麼?”
張方狠狠回答:“因為我有雙博士學位!跟我比麼?”
趙舒權暗罵卷王,卻聽卷王說的話差點讓自己背過氣去:“所以我本來也以為小曹是你一直在找到的你心中缺失的什麼東西的替代品。”
趙舒權沒好氣地脫口而出:“他就不能是正品嗎!”
“是正品你就告訴他。”張方戴上了正經的醫生麵具,“清清楚楚告訴他,然後迎接所有可能的後果,不管有多嚴重。趙舒權,你不可能祈禱曹瑞一輩子無法恢複記憶,永遠想不起來你曾經對他做過什麼事。那樣的話,曹瑞也太可憐了。”
趙舒權張了張嘴,捕捉到了張方話語中的關鍵。
所以在他們眼中,自己到底是個什麼人設?怎麼好像……很渣?
張方看著趙舒權表情微妙地陷入沉思,覺得好難。
來訪者不肯說實話,再牛的心理谘詢師也得吃癟。也就自己跟趙舒權青梅竹馬,還能湊合看出一點東西,但對於趙舒權隱藏至深的秘密,他仍是難以探尋。
早知道當初應該專攻催眠方向。小擺錘一晃,讓趙舒權這小子無所遁形。
辦公室的內線電話響了起來,護士告訴張方,曹瑞的檢查做完了,他自己提出想去住院部看看老朋友們。張方讓護士先帶人過去,自己隨後就到。
放下電話,他看著趙舒權嘖嘖稱讚:“所以帶的那些點心是準備送給病友們的?你看看,多好一個孩子,怎麼就被你給霍霍了?”
趙舒權臉色陰沉,也不反駁。張方暗道沒意思,拍了拍桌上厚厚的基因治療方案:“為一個撿回來的身份不明的人,願意花上百萬做一個未雨綢繆的醫學治療,傻子也會覺得不對勁。我真的很懷疑,是不是在我不知道的什麼時間段,你談了一場刻骨銘心的悲劇戀愛,現在拿小曹當你死去的白月光。”
“……”
雖不中,亦不遠。
趙舒權狠狠吐糟:“張方,你怎麼不去寫小說?真是浪費才能!”
張方大笑起身:“那走吧?去病房看看吧,估計挺熱鬨的。”
住院區果不其然非常熱鬨。
住在這座醫學中心的大部分實際上是療養病人,尤其一些高齡入住者,更是把這裡當做高級養老院,平時各種文娛活動就很豐富。
張方帶著趙舒權來到住院部一樓的活動區,一眼就看到人群聚集最多的地方是琴房。悠悠的琴音斷斷續續飄入耳中,趙舒權一耳朵就聽出來了。
“曹瑞不在這裡吧?這琴不是他彈的。”
張方上上下下打量他:“神了,老趙。你彆說,還真不是。我們這裡有位李老,是市文化局的老領導,就喜歡國風這些東西,琴棋書畫都會一些,不過精通就談不上了。這個李老特彆喜歡小曹,誇他小小年紀六藝皆通、當代青年楷模什麼的。”
“所以彈琴的是這位李老?”
“你說不是小曹,那就是他了。小曹住在這裡的時候,李老就喜歡跟他切磋琴藝。”
趙舒權心想切磋肯定是談不上了,拐著彎要曹瑞教他才是真的。李老這點三腳貓琴藝隻能算是古琴愛好者,礙於老領導的身份大概也不好意思光明正大請一個年輕人做師父。
兩人站在琴房外遠遠看著。十幾個老頭老太圍著曹瑞和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年人。老人興致勃勃地撫琴,曹瑞專注地看著老人的指法。
“小曹在我們這很受歡迎的。他不像有些年輕人那樣,對老年人整個就是一張不耐煩的臉。這些老人無論對他說什麼,他都會很耐心地聽他們說,也特彆懂禮貌、知道分寸。他比有些護士還受歡迎呢。他出院之後,有好幾個人都出現了‘戒斷反應’,來找我做心理調節,哈哈。”
趙舒權默默地聽著,嘴角微微上揚,目光黏在曹瑞身上,半分都舍不得挪開。
張方在心裡暗自歎一口氣。身為心理谘詢師和執業醫師,他知道自己必須恪守職業操守、為來訪者和患者保守隱私。
但有些時候,該推還是要推一把。
“老趙,你自己想清楚,有些話該說就說,要不然有你後悔的一天。”
趙舒權終於舍得將目光挪到他身上:“什麼意思?”
張方沒有正麵回答,反問他:“記不記得我跟你說過,小曹說他的夢裡有一個人,和他十分親昵?當時我還以為那人是你。”
趙舒權有點僵硬。
“小曹曾經問我,我有沒有做過那種、‘好像上輩子發生過的事’的夢。我說沒有。他說他總是夢見一些古代的場景、古代的人。那些場景裡有他自己,也總有那個和他關係親密的人。但他從來沒有夢到過現在在他身邊的人、事、物。”
張方歎了一口氣,看向趙舒權:“他問我,那些古代的場景到底是怎麼回事,他夢裡的那個人到底是誰。我無法給他回答。你呢,老趙?你能回答他麼?”
67、歉意
趙舒權沒進活動室。
他覺得自己要是進去, 會影響曹瑞的心情,破壞他和老夥伴之間的融洽氣氛,索性在外麵等。張方陪了他一會, 被護士叫走了。
趙舒權告訴張方用不著陪自己,並不是客套話。他不是不把張方當朋友,隻是有太多的事,他無法跟任何人傾訴、分享,更彆提從對方那裡得到反饋和慰藉。
在曹瑞出現之前, 這個時空之中沒有人能夠真正理解他。
可惜曹瑞出現之後依然沒有。
趙舒權不能不說自己心中是有些失落的。
十年前,從衛景帝的時代再度回到現代社會、回到自己十七歲的身體之中, 他有足足半年的時間無法適應。
前一刻還是叱吒風雲的權臣,眨眼之間回到了十七歲的高中時代, 人生重新來過。
他很感激,但也確實不太適應。
同齡人對他來說實在太幼稚了。除了少數學霸, 大部分花季雨季的少年們日常討論的都是體育明星、流行歌曲、二次元、暗戀的女孩這些符合他們年齡的話題,那些小小的心動和純淨的青春在趙舒權看來, 除了可愛還是可愛。
即便是老師們認為誌向遠大、未來可期的學霸們,在趙舒權眼裡依然是不夠看。
他融不入了同學的圈子,儘管他表麵上可以裝作和他們一起揮灑青春,他的內心始終與他們存在距離。
張方剛才還問他:“你記得麼老趙?咱們大學畢業出國前,一塊去旅行的時候,不是去了大西北自駕麼?在野長城騎馬, 雖說咱們這些人都學過馬術, 但你騎馬的架勢就讓我覺得你馬上要橫刀躍馬衝出去打匈奴了。你那根本不是馬術課上能學來的, 人家真·遊牧民族老鄉都被你帥到了。”
“過了這麼好幾年了我都忘不了你當時那個帥啊。”張方一本正經地說, “我就是從那個時候被你一把拿下的。”
要不是趙舒權知道張方是個百分百的直男,他就信了他的鬼話了。
他很喜歡張方, 也很欣賞對方在醫學上的才華和成就。但張方填補不了他內心的空白。因為他不存在於那段過往之中。
他懷念前世曾經並肩作戰的親信下屬,懷念曾經與他們一起出生入死、互相交托後背的信賴,也感懷麵對每一次死亡時的惆悵與悲痛。
他也懷念前世的那些青梅竹馬們,無論最後因為政治立場反目成仇的,還是自始至終與他進退一致的,他都很懷念。
還有他前世的兄弟和親人們。夏侯家是個大家族。自始至終對他照顧有加的二哥,還有最終與他徹底決裂的六弟,他都難以忘懷。
懷念的焦點,當然還是衛景帝。
他記得那半年的時間,自己整個處在焦躁和悲憤的情緒中,為曹瑞沒有跟自己一同回來,也為自己被困在少年人的時光中無能為力。
整整十年,他都以為曹瑞永遠地離開了自己,再也不可能回到這個世上。
秘術失敗了,即便是經天緯地的星寰,終究也隻是凡人,不可能有撕裂時空、將人傳送過來的異能。
越是長大,越是有能力尋找,他越是失望。
他的內心已經不抱希望,情緒上卻反而漸漸平靜。
還能怎麼辦?
他不會停止尋找,但找不到也就找不到了。
湊合活唄,又不能不活了。
再說即便真的不活了,他也還是不知道該去哪裡找他。
他想自己也許真的是矯情。找人找到絕望的時候,無數次祈求上天隻要能讓他再見到曹瑞,付出什麼代價都行。
真的見到了,卻又畏首畏尾,什麼都不敢說,也什麼都不敢做。
真沒出息。張方一點都沒說錯。
在醫學中心的花園中庭枯坐了將近一小時,趙舒權始終沉浸在前世的回憶之中,最後是被他哥的電話驚醒的。趙欣希望他晚上能帶曹瑞一塊吃個飯。
“瑞光的林總求到我這來了。他叔叔跟咱家也算老相識。你拒絕了他的飯局,林總快急死了。給個麵子,樂樂?”
趙舒權的第一反應是很煩。
瑞光娛樂事務谘詢有限公司就是賀珣和寧冠臣的經紀公司,主營業務是藝人經紀,在業界屬於中等規模的經紀公司。上次的落水事件之後,老板林意打了好幾次電話約趙舒權和曹瑞吃飯,都被趙舒權拒絕了。
起初他是想晾對方幾天,畢竟對於寧冠臣的行為,他確實很生氣,不想輕易原諒。
後來則是出了那檔子事,曹瑞生著悶氣,趙舒權自己沒心情,就這麼硬是把林意逼得走投無路,動了家裡的關係找上了趙欣。
但他聽著趙欣的聲音,沒來由地想起了剛才張方說的、“我和你哥都很關心你”。
下意識地,他放緩了語調:“讓你費心了,哥。地址發過來吧。我看下曹瑞有沒有時間,他要是沒時間的話……”
“他同意了呀。”他哥大咧咧地說,“我剛打電話問過他。他說願意給我這個麵子。而且他說他跟你在一起啊。你們不是在張方那裡麼?”
“……行,我知道了。”趙舒權磨牙,“哥,你是不是背著我跟張方勾勾搭搭的?”
“沒有,我們是光明正大的。因為我們都愛你啊,樂樂。”
“……”趙舒權覺得自己就不該對他哥還有張方心慈手軟。真是狗嘴吐不出象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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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欣發來的地址是市中心一家高檔酒樓,定了最高級的VIP包廂。趙舒權硬著頭皮去跟曹瑞確認,對著老頭老太們滿麵笑意的少年轉身對著他就是一張冷臉。
“我答應趙大哥會去。趙先生要是不方便的話……”
“我怎麼可能讓你一個人去?”趙舒權忍不住火冒三丈,高聲吼了又立刻後悔:“抱歉,我隻是……”
他隻是受不了曹瑞對自己的冷淡。尤其是這麼鮮明的截然不同,他實在受不了。
他壓低了聲音,近乎低聲下氣:“我要怎麼做你才能原諒我?我真的不是想要輕薄你的意思。”
曹瑞沉默許久,深吸一口氣:“我沒有不原諒你,趙先生。但是……算了,我們走吧,遲到的話似乎不太好。”
趙舒權隻能無奈地點頭。
一路上兩人都無話可說。曹瑞心事重重地看著車窗外,視線根本不往趙舒權這邊看。趙舒權又要開車又要分心看人,差點闖紅燈之後也不敢三心二意了。
到了地方,林意帶著黃浩、寧冠臣早早到場,連賀珣也來了,整整齊齊陪著笑臉。趙欣作為中間人也到場了,都在等他們倆。
幾人互相打招呼相見。趙舒權看到賀珣有點意外。賀珣與這件事完全無關。把他叫來,或許是林意覺得賀珣跟自己這邊合作還算愉快、略有幾分薄麵?
趙欣招呼眾人落座。賀珣和曹瑞很自然地坐在了一起,隔開了寧冠臣和曹瑞的直接接觸。趙欣坐在趙舒權和林意之間,坐了主位。
其實雙方都心知肚明,林意能請到趙欣做中間人、趙舒權接受邀請坐上飯桌,事情就算成了一半。
酒樓的規格非常高,屬於洛城頂級。酒菜上桌,更能看出林總的誠意。林意非常熱情,跟黃浩兩人一唱一和,給趙家兄弟又是倒酒又是夾菜,極儘殷勤。
酒過三巡,林意說了正題:“今天請到趙總和小曹老師,是想帶著寧冠臣給兩位請罪。出了這種事,主要責任在公司。我跟老黃沒有好好引導年輕人。平時可能隻關注業務能力了,忽視了思想管理和心理疏導。年輕人自我管理能力欠佳……”
趙舒權皺眉打斷:“我說林總,今天不是公開場合,你不用說這些場麵話。”
林意賠笑:“是是是、那是,趙總說的對。”
“事情經過,我們這邊也了解過了,就不多說了。這件事的責任,我們也有一小部分,所以報警就算了,但賠禮道歉不能少。”
林意又說了一堆“是是是”,給了黃浩一個眼神,後者趕緊拿出早已準備好的禮物,恭恭敬敬捧給曹瑞。
同時寧冠臣也起身來到曹瑞麵前,彎腰就是九十度鞠躬:“那天跟你吵架、還有推搡導致你落水,都是我不對,我向你道歉。我以後絕對不會再做這樣的事了!”
曹瑞看著禮物和道歉的人,沒有馬上給出回應。
賀珣輕聲說:“真的很對不起,曹瑞。我們聽說那天的情況非常危險。吃頓飯、送個禮物、道個歉,就想讓你原諒,確實太輕了。如果你要追究責任,我們也做好了心理準備。”
寧冠臣暗中咬了咬牙,低聲說:“我、我會聽從公司的安排,退圈半年,好好反省。希望你能……高抬貴手。”
趙舒權看著林意挑眉:“退圈半年?這個誠意還差不多。”
林意賠笑:“應該的,應該的。差點出大事,半年已經是我的底限了,本來都想直接解約的,還是老黃勸的我!”
趙舒權看黃浩滿臉討好的笑,寧冠臣低著頭看不到表情,自己哥哥在一旁微笑,心裡知道事情到這個程度已經可以了。
如果真的報警展開調查,林意大可以將寧冠臣拋棄,還能反過來追究對方“行為不端”給公司帶來的損失。娛樂圈從來都不缺想出頭的年輕人,寧冠臣並不多麼特殊。
但是自己這邊不行。他不願為了這點事把曹瑞搭進去。如果寧冠臣咬死了是雙方“互毆”導致一方落水,現場又沒有監控,事情會有點麻煩。即便能疏通關係擺平,撕扯一通隻會有害無利。
說白了,自己不可能像對方那樣舍棄,隻能接受對方的道歉,達成和解。
唯一的問題是,作為直接受害的當事人,曹瑞願不願意呢?
整個飯桌的焦點都彙聚在曹瑞身上。少年沉默了片刻,對著寧冠臣提了一個問題:“退圈半年,你的生活會不會有問題?”
寧冠臣一愣,下意識地抬頭,露出猶豫的神色。
黃浩搶著回答:“小寧平時賺了錢還要幫襯家裡,積蓄不多。不過好歹已經出道幾年,休息一年半載的不會有什麼問題。是吧小寧?”
寧冠臣胡亂點了點頭,沒說話。
曹瑞輕輕點頭:“原來如此。那還是算了吧。我雖然是新人、還沒有作品,也知道休息半年的影響非同小可。禮物我收下,道歉我也接受。你們該怎樣就怎樣吧。”
這下所有人都愣了。林意和黃浩又一齊將目光投向趙舒權,等著他確認,眼神中已經控製不住欣喜。
趙舒權故意很大聲地歎了一口氣:“我們曹瑞就是這點不太好——人太善良了。我一直跟他說,這種性格在娛樂圈容易吃虧上當。既然他這麼說,我作為老板當然尊重他的意願。不過林總、老黃,以後可要多多照應我們曹瑞。”
林意差點拍胸脯保證:“曹老師如此仗義,我林某感恩一輩子!今天這事,趙老板作見證,林某跑到哪兒也賴不了!”
趙欣微笑確認。黃浩一邊跟著點頭哈腰一邊嗬斥寧冠臣趕緊道謝。寧冠臣愣愣地看著曹瑞,像是難以置信。
曹瑞對寧冠臣輕輕笑了笑:“不過有件事希望你能弄明白。我跟趙總隻是單純的老板和員工的關係,‘國風新曲’的節目換人也跟我、跟趙總沒有任何關係。我曹瑞可以接受對我技藝不精的批評指教,不能被人說我是金絲雀!再讓我聽到你這麼造謠,我一定追究到底。”
他倏地扭頭看趙舒權:“我們隻是單純的工作關係,對麼,趙總?”
當著一桌人的麵,趙舒權尷尬地“嗯”了一聲,林意和黃浩又是滿臉傻眼的表情。
趙欣的表情也很僵硬。
宴席上的氣氛隨後便一直有點尷尬,不到九點就散了。趙欣瞅準機會把弟弟拉進一個沒有人的空包廂。
“你跟曹瑞怎麼回事?鬨彆扭了?”
趙舒權白了他哥一眼:“你跟張方那麼熟,沒聽他說?”
趙欣罵弟弟傻×:“到手的媳婦要是飛了,我看你還嘴硬得起來不!你都沒看出來?小曹幾乎隻跟賀珣說話,壓根不搭理你。他剛才公開說跟你沒有肉|體關係,八成就是說給賀珣聽的。”
趙舒權沉默片刻,毫無底氣地反駁:“曹瑞不是那種人。他跟賀珣馬上要進組了,工作上接觸多,熟悉也很正常。”
“不是哪種人?不是腳踏兩條船的人?”趙欣譏諷,“你還算不上是人家的一條船,你彆忘了。既然他是自由的,那他跟誰親近都與你無關咯?”
趙舒權終於忍不住衝他哥發了脾氣:“那我能怎麼辦?生米做成熟飯,他能恨我一輩子!”
趙欣目瞪口呆。
咱就說,能正常一點,從表白開始麼?
68、音樂會(上)
“宇飛哥, 這事兒我乾不了……”
坐在洛城最高級的KTV的豪華包廂裡,寧冠臣一臉局促,全身僵硬著坐在汪宇飛身邊。後者動作優雅地摟著他的肩, 在他耳邊吐出滿滿都是酒氣的呼吸。
“哎呀,何必那麼緊張呢小寧。沒人拿刀逼你是不是?沒事沒事,放鬆點。今天叫你來就是好好放鬆一下,彆想那麼多。”
寧冠臣依然很不自在。
包廂很大很奢華,十幾個男男女女的年輕人喝酒、唱歌、狂歡, 圍著汪宇飛的老板曾東亮和天元的副總唐楊,場麵混亂荒唐是寧冠臣很少見到的。
寧冠臣出道早, 在圈子裡混了七八年,飯局、招待也算是身經百戰, 玩得這麼猛的卻是少見。他家老板林意雖然公司不大,家世擺在那裡, 並不怎麼能放得下身段去爭取資源,整個公司也因此被老板帶得有點佛係。
他更沒想到在這個場合見到唐楊。天元和星河是對手公司, 兩家的高層聚在一起,很難讓人認為純粹是因為私交一塊出來玩。
曾東亮對他招了招手,汪宇飛趕忙推他過去。寧冠臣隻能不情不願地走到曾東亮身邊坐下,緊張得繃直了身體。
曾東亮大手一揮就把他攬在懷裡,大笑:“宇飛一直跟我推薦你,說你這孩子很懂事, 也很有靈性, 跟著林意混日子可惜了。林意進娛樂圈純粹隻是玩票, 沒什麼事業心。走狗屎運出了一個影帝, 你們家那點資源現在全都在賀珣身上吧?”
寧冠臣唯唯諾諾不敢辯駁。曾東亮說的沒錯。不中聽的往往都是實話。
唐楊幫腔:“要說資源好,還是得大公司。不是我自誇, 業界除了星河就是我們天元。你得罪了曹瑞,算是上了天元的黑名單。想在娛樂圈更進一步,現在隻有曾老板能幫你了。”
曾東亮笑而不語,但寧冠臣感覺對方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指十分曖昧地摳了摳,讓他感到一陣惡寒。
他確實還沒有被|潛|規|則到這種程度的經驗,忍不住反駁:“我覺得也沒有……沒有上黑名單那麼嚴重吧?我雖然討厭曹瑞,不過他看起來不像是當麵一套背後一套的人……”
曾東亮和唐楊對視了一眼,汪宇飛玩味地端起酒杯小口啜飲。
唐楊誇張地大笑起來:“所以我說,冠臣你還年輕啊,真是年輕。你還真相信曹瑞說節目換人跟他沒關係?真相信他跟趙舒權之間無事發生?屁哦!我都親眼看見了!”
寧冠臣驚訝地看著唐楊。汪宇飛的語調格外驚訝:“真的呀?怎麼回事啊唐總?”
唐楊繪聲繪色、故作神秘:“有一天我忙著處理節目的事,在公司待到很晚。走的時候看到會議室開著燈就進去看了一眼,你們猜我看到了什麼?趙舒權跟曹瑞抱在一起啊!草!是真的抱在一起,看樣子應該是在親嘴!我一進去他們立刻分開,草!要是我沒進去這是不是當場就搞起來了?”
曾東亮笑著大聲嚷嚷:“哇哦,好猛哦!在公司就搞起來了?趙舒權真是年輕哦!”
包廂裡哄笑不止,寧冠臣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憤然捏緊了拳頭:“真惡心!他為這事跟我吵、扇我耳光,還說自己不是金絲雀,太惡心人了!”
汪宇飛笑吟吟地說:“當初他在北郊混劇組,我就看出他不是什麼好東西。到處跟人說自己失憶了,到了片場什麼都做不好、笨手笨腳的,特彆耽誤事。他不就是靠著賣慘裝可憐搭上了趙舒權麼?”
曾東亮笑得合不攏嘴:“趙舒權身上是有幾分仗義在裡頭的。照這麼說,這個曹瑞以前指不定是乾什麼的?失憶這種事,也很難驗證是真是假嗬。”
唐楊附和曾東亮:“還真說不定,以前就是個賣的!咱們趙總這是在演救風塵呢!”
幾個人各懷鬼胎臭味相同,擠眉弄眼笑得猥瑣,隻有寧冠臣是真的生氣,深深感覺自己被曹瑞和趙舒權欺騙了。
曾東亮收起笑容,拍了拍他的肩:“你還年輕啊冠臣,再想想。宇飛也沒給你交代什麼為難的事,無非是讓你盯著點賀珣和曹瑞的行程。你經過這次的事,趙舒權嘴上說不追究,林意也不敢真的當做無事發生。你想想以後你在公司會是個什麼待遇?早點為自己打算吧。”
唐楊咬了一口水果,口齒不清地說:“連我都在早作打算呢。現在是曾老板看得起你,等你以後走投無路再想起曾老板可就晚咯。”
寧冠臣看看唐楊再看看曾東亮,用力點了點頭。
·
趙舒權坐在行駛的私家車後排,翻看穩居熱搜第一的話題。
#《曇華戀》定妝照#
照片前些天就拍好了,後期製作也很快達到了趙舒權期待的標準,但因為種種原因,拖延了一些日子。趙舒權看了一下時間表,索性選在今天淩晨。
經過一天的討論,熱度不斷上升,穩穩地在熱搜待了一整天,還在公司方麵沒有砸錢的情況下衝上了第一。
聯合出品方都很滿意,楊放導演很開心,趙舒權自己反而不是特彆興奮。
原因非常單純——他實在看賀珣太不順眼了!
熱搜評論區清一色都在磕兩個主演的美貌,賀珣的粉絲以自嗨為主,偶爾中肯地稱讚一下曹瑞的造型,對他的演技持觀望態度,原作粉絲和前些日子官宣後出現的新興勢力“珠玉CP”可就不一樣了。
“賀珣的眼神太強勢了!看得我都酥了。真期待兩人的對手戲!”
“瑞瑞好美好清冷!蹲一個高嶺之花被拉下神壇的強製愛!”
“強製……我屮艸芔茻!鼻血出來了!求出導剪版!”
“這一對我可以!看照片就能硬!衝了衝了!”
“今晚去看瑞瑞生人,聽說是古裝造型演出,有姐妹同去應援嗎?”
趙舒權麵無表情拖動頁麵,咬得後槽牙都酸了。
去尼瑪的高嶺之花拉下神壇!什麼鬼強製愛!現在的小姑娘腦子裡在想什麼烏七八糟的?
還有這什麼……瑞瑞跟珣哥生圖?哪兒來的?千叮萬囑讓馮楓嚴防死守,怎麼還是流出了這種圖?
看著生圖中的曹瑞微微仰頭,麵帶微笑與賀珣交談,再想想在家裡自己跟曹瑞半生不熟的日常,趙舒權心酸得跟泡在檸檬汁裡一樣。
雖然他明知道這組生圖是在拍定妝照時被人拍下流出來的,跟這些天的事情毫無關係。
那天從飯局回去,他反反複複想來想去,那句表白到底沒能說出口。
現在說的話,隻會被當成是欲蓋彌彰的借口,曹瑞更不會相信。
再說,他不想這一世的告白是在這樣的情況下發生的。那麼凝重的一份心意,他想找個更加鄭重、更為浪漫的場合,足以給自己和曹瑞留下值得回味一生的美好回憶。
所以他隻是道歉,而曹瑞也說了不用他道歉、自己沒有在生氣,日子就這麼不鹹不淡地繼續了。
曹瑞明顯忙碌了起來。
《國風新曲》變成了需要固定錄製的節目,《曇華戀》的前期宣傳也正式開始,這段時間又有演奏會的籌備和排練,戲劇學院那邊的表演課還在繼續上,偶爾還要開個直播營業一下,馮楓說已經有商務找了過來……
曹瑞現在像個小陀螺一樣忙碌不停,整個人神采奕奕乾勁十足,愈發讓趙舒權找回前世那個少年天子的神韻。
他的瑞兒本該如此,站在高處光芒四射。即便不再有前世那種身份地位,也能輕易收獲人心的尊敬與喜愛。
他以為他為榮。
“趙總,往音樂廳的路有點堵,我繞一下,可能比預計時間要晚十分鐘。”司機出聲說。
趙舒權“嗯”了一聲,看了眼手表,確認即便晚了十分鐘也不會耽誤與顧教授約定的時間,便沒有再說什麼。
今天是曹瑞作為嘉賓參演的古風音樂會首場,趙舒權特意邀請顧教授。沒想到顧教授卻笑嗬嗬地說曹瑞也邀請了自己,兩人在國風新曲的錄製現場早已成了忘年交。
趙舒權反手把多餘的票給了他哥,沒想到他哥要了兩張,說要帶阮景一起來看未來妯娌的演出。
趙舒權不想搭理他哥,約好了在音樂廳外等顧教授一起進場,遲到會很失禮。
定妝照的公布同時引發了對音樂會的關注。天元在官微置頂了曹瑞今明兩天參加音樂會的消息,瞬間導致所有餘票被一搶而空,二手平台的價格也水漲船高,黃牛更是聞風而動。社交平台已經有抱怨說天元放消息太晚、導致買不到票的議論。
其實音樂會嘉賓的消息早就放出好幾輪了。音樂會主辦方在簽合同之後立刻公布了消息,但沒有引起什麼水花。
曹瑞那個由薑小芬代運營的微博也發過消息,當時就引起了一小波熱度,第一批真粉絲已經買過票了,張羅著臨時買票的以跟風路人為主。
不過明天晚上的餘票已經在熱度帶動之下被全部清空。趙舒權給張方和醫院的人留了明天的票,曹瑞對此很是高興,今天下午出門前特意向他道謝,滿麵笑容預示幾天來的冷淡氣氛終於緩解。
想著那個笑容,趙舒權再看曹瑞跟賀珣在一起的照片似乎也沒有那麼刺眼了。
正如馮楓所說,劇本就是那樣寫的,換誰都一樣,不是賀珣也會有其他人。
既然讓人進了娛樂圈,他還是得做好一些心理準備。
69、音樂會(下)
音樂會的最佳欣賞座位並不是第一排, 但趙舒權為了看人愣是給自己要了第一排的位置,私心也是為了讓台上的曹瑞能清清楚楚地看見自己。
顧教授並不介意座位,跟著趙舒權在第一排最正中的位置坐下, 兩邊幾乎都是年輕女孩,有不少穿著做工精良的漢服、畫著精致的複古妝容,讓老教授深感欣慰。
“現在對古典文化感興趣的年輕人越來越多了,真叫人高興啊。學校裡有不少同學會特意穿漢服來上我的課。每期節目播出後第二天的課是最熱鬨的,大家討論的熱情很高。”
趙舒權也有些感慨:“雖然我們有太多的東西沒能流傳下來, 今人推崇的所謂‘古風’也與真正的曆史文化存在偏差,我還是覺得先人定會為今日而欣慰。現代社會步伐太快、效率至上, 恰恰需要傳統文化來撫慰我們的心靈,教我們‘慢下來’。”
顧教授笑嗬嗬看著趙舒權:“看我們節目的, 沒有人不喜歡小曹。有些同學來問我要小曹的聯係方式,我說那怎麼能給呢?他們就會問我能不能帶他們去節目現場當觀眾。小曹真是個討人喜歡的孩子呀。”
趙舒權戴著黑色口罩, 不想被人認出來,仍然擋不住眉眼含笑, 沉聲說:“我替曹瑞謝謝顧教授的誇獎。教授在節目上一直幫襯他,他回來也是對您讚不絕口,稱讚您學問好、做人也好。”
顧教授笑得慈祥:“能得小曹一句話誇獎,不知為什麼總覺很榮幸。那孩子可不輕易誇人。丁老師也跟我說,讓他誠心誇一句可真不容易。”
趙舒權心裡想著那可不是,能入他眼的東西必須得是好東西, 嘴上說:“曹瑞年輕不懂事, 又是那麼個情況, 有得罪諸位前輩的地方, 還望顧教授多多擔待。”
顧教授連說不敢當,感歎地說:“他的記憶要是能恢複就好了。總覺得那孩子恢複了記憶會很不得了。你知道嗎?昨天錄節目, 那孩子當場背了一整段《尚書》,全場人都懵了。要說《論語》、《莊子》可能知道的人還多一點,《尚書》可沒幾個人能背下來。台本上根本沒有這一段,是現場即興聊到的。”
顧教授嘖嘖稱奇,趙舒權笑道:“也是,他要是能恢複記憶,可能會成為顧教授最好的學生。正好拜托您一件事,教授。您是漢衛古代史的泰鬥,能不能請您平常多跟曹瑞聊聊衛朝的曆史?正好《曇華戀》也是這個背景……”
顧教授是《曇華戀》的文化顧問,當然也是趙舒權邀請的,欣然同意:“導演組那邊已經跟我打過招呼,下個月要提前集訓,讓我安排一下培訓課程呢。”
趙舒權心頭一緊。下個月集訓的事他當然知道,馮楓已經跟他彙報過。楊放導演的要求是“提前進組、封閉培訓”,為期半個月,培訓結束後再正式開機。
想著半個月後就要把曹瑞送去跟賀珣同吃同住一起工作,趙舒權心裡貓抓一樣地難受。
但他沒有立場提出異議。總不能說,一個感情戲,他不讓兩個主演之間培養感情吧?那這戲肯定沒法看。
開演前他哥發微信:坐第一排呀?嘖嘖。也就顧老慣著你。
趙舒權:照顧好楊導、宋總、阮影後,趙總!
楊放導演和宋堯也都接受了趙舒權的邀請,跟趙欣和阮景坐在一起。礙於現場人多,幾人說好等散場後一起吃宵夜,在現場隻是遠遠打了招呼。
整場音樂會的時長在100分鐘左右,包括返場在內安排了二十首曲目,屬於比較大型的古風綜合曲目演奏會,挑選的也都是各種樂器的名曲。
曹瑞作為嘉賓有兩個節目,一個是開場的琴簫合奏,另一個是倒數第二個節目的古琴獨奏。趙舒權對這個候場時間頗有微詞,但想想即便調整時間,曹瑞也還是要在後台等到結束時一起出來謝幕,也就沒說什麼。
開場曲結束,他就聽到周圍不少年輕女孩趁著換場時間小聲議論“好帥”“彈得好好聽”“我都想去學古琴了”“氣質真好”……
入耳全是溢美之詞,讓趙舒權的口罩都快遮不住嘴角了。
顧教授不說什麼,也是頻頻點頭。
音樂會的製作方是口碑很好的公司,請來登台的都是一流的民樂藝術家。琴、蕭、笛、阮、箏、琵琶、二胡……各種樂器的一流演奏家各顯身手,用高超的技藝和飽滿的熱情向觀眾傳遞自己對音樂、對文化的熱愛。
趙舒權還是覺得他的瑞兒是最特彆的。
獨奏時,曹瑞穿的是崔文翰特意為他趕工的一套演出服,也是準備用在《曇華戀》中的服裝之一。
服裝款式是漢衛時期的貴族正裝,寬袍大袖,月白色錦緞麵料,用極細的墨線繡出潑墨山水畫一般的暈染視覺效果,再用墨線和金線混合的紗線鑲邊,整件衣服體現出一種君子如竹的清冷高貴之感,非常襯曹瑞的氣質。
為了這套衣服,崔文翰熬了幾個大夜。趙舒權本想邀他也來今天的首演,服裝師說自己實在撐不住,要了第二天的票。
身穿華服的少年坐在台上,長發如瀑,神情凜然,琴聲清婉,當真令人夢回漢衛。
曲目則是主辦方挑選的一首唐代古琴曲《幽蘭》。畢竟是商業演出,主辦方還是希望能用叫得出名字、為人所知的曲目。不過考慮貼合曹瑞的氣質和人設,選了《幽蘭》這首偏古樸、小眾的曲子。
曹瑞每天在家練琴的時候,倒是不排斥趙舒權的靠近。曹瑞的指法不用他教,但希望他給出作為觀眾的意見。兩人每天窩在琴房裡練習的兩個小時是趙舒權最幸福的時光。
趙舒權能給的意見不多,他認為曹瑞專注的神情就是最打動觀眾的,沒必要再做更多改進。古琴本就是更傾向於愉悅自我的一種樂器。人在綿綿琴音中,世界便在身心之外。
那,自己呢?自己到底在曹瑞的心中,還是心外?
記得前世他們剛剛定情那時,彼此都沒有任何負擔,最是甜蜜自如也最是輕鬆愜意。曹瑞沒有身為儲君、帝王所必須背負的綿延子嗣的責任。自己也還沒有踏上軍旅生涯,一彆經年不能相見。
那時自己尤其喜歡在下雨天乘坐馬車去曹瑞的王府,甚至雨越大越好。
雨大,意外訪客便不多,有什麼事也會儘量推遲,最適合兩人一處窩在家裡,聽雨品茗,撫琴吟唱,閒話調情,甚或乾柴烈火。
少年人的情愛尤其熾熱,藏都藏不住,也根本難以自製。有時曹瑞撫琴,自己便耍賴一樣從背後抱住他,趴在人肩頭,故意打擾。
琴聲從優雅到絮亂,最後完全停歇,代之以寢室之內的聲色旖旎。
琴聲戛然而止,現場掌聲雷動。趙舒權從桃色的回憶中倏然回神,心頭略過一絲尷尬和慚愧,下意識看向台上,恰與曹瑞四目相對。
少年目光明亮,筆直地凝視著自己。距離太近,趙舒權很確定對方就是在看自己。
他在對方過於明亮的目光中慢了半拍才跟著鼓掌,曹瑞已經挪開視線,起身對觀眾作揖行禮,抱著趙舒權給他的那床琴退場了。
趙舒權聽馮楓說,曹瑞非常寶貝這床琴,每次帶出去都是親自抱著,不讓工作人員碰一點。自己要化妝或者換衣服,也必須讓薑小芬或者保鏢守著。
趙舒權高興又不敢過於高興。曹瑞重視這床琴,可能是因為真的很中意,也可能是因為琴的價值。但他真的很希望能有一點點原因來自琴是自己送給他的。
返場曲目結束後,全體演出人員重新回到場上謝幕,主辦方安排的主持人登場,逐一介紹每一位獨奏者。這些獨奏者都有各自的粉絲和支持者,主持人也會簡單采訪幾句。
曹瑞是最後一個,現場的尖叫聲卻壓倒了其他人。跟趙舒權一樣坐在第一排的好幾個人從謝幕開始就拿出專業相機,一直在對著曹瑞拍。
主持人介紹之後請曹瑞談談感想。少年落落大方地感謝了主辦方的邀請,很謙遜地表示自己是第一次在舞台上演出、經驗不足,希望觀眾多多包涵。
歡呼聲此起彼伏中,少年不忘感謝其他演奏者,把自己的姿態放得很端正,一番高情商發言讓所有人聽了都很受用。
散場還沒結束,趙舒權就在微博上刷到了曹瑞剛才謝幕發言的視頻和相關話題。超話中的repo都是讚不絕口,眼看又要往熱搜前麵衝。
對音樂會感到很滿意的趙舒權帶著顧教授從VIP通道離場,親自把老教授送上出租車,折返去了後台,想著招呼曹瑞一塊去吃宵夜,順便把他介紹給阮景認識。
今天來的人當中,隻有阮景沒有和曹瑞正式見過麵。阮景之前一直在忙前一部戲,連定妝照拍攝都是跟其他人分開的。這兩天終於殺青,可以專心投入《曇華戀》這邊了。
吃宵夜的事,趙舒權沒有事先告知曹瑞,也擔心他第一次登台演出會不會太累太緊張。實在不行,他想著帶人去打個招呼就讓薑小芬把他送回家,自己去陪楊導他們宵夜。
到了後台,演奏者們基本上都已經換好衣服各自離去,趙舒權一眼就看到曹瑞跟賀珣站在走廊裡談笑風生。
他心裡一沉。
他故意沒送演出票給賀珣,賀珣怎麼會來?
70、更好的
見賀珣和曹瑞幾乎同時看到自己, 趙舒權努力控製麵部表情,讓自己顯得不那麼情緒外露,不冷不熱地回應了兩人的招呼。
問賀珣:“什麼時候過來的?怎麼我沒在觀眾席上見到你?”
賀珣禮貌地微笑:“真的很抱歉, 小曹特意給的票,沒想到下午的工作拖了時間,路上又遇到事故堵車,來晚了,錯過了小曹的開場曲。我正在跟他道歉呢, 還好小曹不計較。”
曹瑞笑吟吟地看著賀珣,也不說什麼話, 眼神中卻像是有千言萬語。
趙舒權感到渾身不自在。曹瑞看賀珣的眼神讓他心中警鈴大作,覺得很不對勁。前世的曹瑞隻會對一個人流露出那樣的眼神, 就是前世的自己。
而他現在,卻用類似的神情看著另外一個男人, 還是個認識不到半個月的男人。
心裡窩火的趙舒權沒搭理賀珣,拉了曹瑞一把:“怎麼還沒換衣服?楊導、宋總都在前廳等著, 換了衣服一塊去吃個宵夜,順便跟阮景認識一下。”
曹瑞點了下頭,追問:“顧教授呢?教授也來了吧?”
“教授說不去吃宵夜了。他稱讚你的表演非常出色,祝你明天繼續順利演出。”趙舒權溫和地催促,“走吧,我陪你去換衣服。”
曹瑞卻扭頭看向賀珣, 嘴上問趙舒權:“珣哥也一起去嗎?”
趙舒權臉上都快繃不住了。
“珣哥”?這才認識幾天, 怎麼就開始叫昵稱了?自己都這麼久了還是個“趙先生”!
他脫口而出一句“他不去!”跟賀珣的“好啊”不偏不斜撞在了一起。三個人麵麵相覷, 場麵尷尬。
薑小芬恰好在這個時候小跑過來:“曹老師你怎麼還在這呀?後台人都快走光了, 咱們趕緊換衣服卸妝吧。”
一抬頭看見趙舒權,喊了一聲“趙總”。趙舒權隨即吩咐薑小芬留下來陪著賀珣, 自己拉著曹瑞往化妝間走。
曹瑞莫名地看著他;“趙總你……”
“後台我也熟。”趙舒權語調柔和地哄人。他反正就是不爽曹瑞跟賀珣之間那股親近的感覺,至於被留在走廊上的影帝和小助理有多尷尬他才懶得管。
化妝間確實沒幾個人了。大部分演出者已經換好衣服、帶著樂器離開。曹瑞的古琴被薑小芬提前送到了車上,演出服因為明天還要穿,說好可以寄放在後台。
“先換衣服吧,工作人員也在等著呢。”
趙舒權說著,拉曹瑞在全身鏡前站好,開始動手幫他解腰封。
曹瑞輕輕出聲似乎想阻止,腰封已經被趙舒權解開了。
“這衣服料子真不錯,繡工也好。小崔有心了。”
曹瑞輕聲說:“你誇過好幾次了。崔老師明天來是麼?”
“嗯,他說今天太累了。”趙舒權一邊說,手上的動作不停,“《曇華戀》的衣服最近也在全部定稿、製作中,他作為服裝總負責人,壓力很大、也很忙。”
曹瑞笑了笑:“可是崔老師說他很高興。這是他第一次真正全權負責一個電影的服裝工作。從主演到群演,全部的工作,趙先生都交給了他,他說一定不能讓你失望呢。”
趙舒權也笑:“小崔有這個能力。他給你設計的所有衣服都非常襯托你的氣質,我很滿意。”
說話間,趙舒權已經幫著曹瑞把配飾和外袍全都脫了下來。衣服托在手上沉甸甸的,趙舒權小心地雙手展開掛在衣架上,順手將褶皺撫平,將腰封搭在領口上。
這是他的習慣。
轉身見曹瑞凝視著自己,神情有幾分古怪。他笑了笑,問:“怎麼了?”
曹瑞沉默片刻,問他:“趙先生為什麼……會做這些事?”
趙舒權挑眉笑出聲:“這些事挺難的麼?我不至於那麼像紈絝子弟,連這點事都不會吧?”
曹瑞也笑了:“我不是那個意思,而是……”
一個工作人員路過,探頭看了一眼屋內,催促道:“老師麻煩快一點。衣服換好了讓助理叫我們一聲。”
工作人員說完就走了,留下兩人對視片刻,雙雙笑了出來。
“果然被當成助理了。”曹瑞小聲說,“我的意思是,這並不是老板應該做的事。”
“有什麼關係?老板和公司,是為你們這些藝人服務的。為你們提供平台、爭取資源,和幫你們換衣服化妝,本質上不是一樣麼?”
曹瑞眨了眨漂亮的杏仁眼,認真想了一陣,抬頭看向趙舒權:“我覺得好像不一樣。”
趙舒權早被他那雙水靈的眼睛盯得找不著北了,嘴上敷衍“一樣的”,手上自然而然地去幫人解裡衣:“人家都催我們了,楊導他們肯定也等急了,快點吧。”
曹瑞拒絕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趙舒權手快解開了少年的裡衣。
胸口大片白皙的肌膚宛如凝脂映入眼簾。趙舒權腦子還沒反應過來,手上已經挨了打,清脆有聲。
“我自己來!你不許看!”少年拍開他的手,抓緊領口轉身避開視線。
趙舒權愣了一下,悔意湧上心頭。
剛才一時得意忘形,前世的肌肉記憶又過於強大,忘了分寸,怕是又要被討厭了。畢竟剛才自己的表現,怎麼看都像是想要占人便宜的老色批。
他厚著臉皮看向少年的背影,恰巧曹瑞也在偷偷扭頭看他。兩人視線撞了一下,曹瑞飛快地彆過頭,趙舒權的臉也跟著燒了起來。
他趕緊丟下一句“我在外麵等你”,落荒而逃。
天可憐見,他有多久沒體會臉紅到這個程度的感覺了?
走廊上的賀珣和薑小芬各自都在看手機,充分表明“我們不熟”的態度。
薑小芬先看到趙舒權,趕緊迎上來:“趙總,曹老師還沒好嗎?要不要我進去幫忙?”
趙舒權輕咳一聲表示不用了,讓薑小芬可以先回去。小助理臨走前心直口快地問他臉怎麼這麼紅、是不是身體不舒服,趙舒權禮貌地表示自己身心健康。
就是身心都有點冒邪火。
薑小芬前腳走了,曹瑞也換好衣服出來了。少年穿了基礎款的白襯衫、休閒西裝褲,完美襯托出勻稱修長的身材,是有彆於舞台上的古裝貴公子的彆樣氣質。
少年的神色還有少許不自在,瞥了趙舒權一眼,目光投向賀珣,對兩人說:“抱歉累你們久等。楊導他們是在外麵等我們嗎?”
趙舒權一時間沒回過神來,被賀珣搶先了半拍,說自己剛才已經問過導演,彙合地點改在停車場。
“楊導說您的哥哥給您發了定位,您可以確認一下,趙總。”賀珣說得客氣又禮貌,“您要是覺得不合適,那我就回去了。”
曹瑞頗為意外地說:“要回去了?你不跟我們去宵夜嗎?”
賀珣笑而不答,隻是看著趙舒權。
趙舒權微微皺眉。賀珣在以退為進。自己如果拒絕,於情於理都會很奇怪,並且會讓邀請賀珣來觀看演出的曹瑞感到不高興。
他分明隻有“同意”這一個選項,這個認知讓趙舒權十分不悅。
他再看賀珣時,笑得春風化雨、和藹親切:“既然來了就一起去吧。正好楊導、宋總、還有阮景都在,都不是外人,沒什麼不合適的。”
賀珣笑著道謝,曹瑞也流露出明顯的笑意。趙舒權心裡不爽的感覺更強,借著打電話給他哥,帶著兩人從後門往停車場走。
停車場也沒剩下幾輛車。
宋堯開車帶著楊放導演,趙欣帶著阮景,四個人兩輛車在等他們。
賀珣是坐自己的保姆車過來的,司機還在等他,賀珣讓助理先回去了。
賀珣跟趙欣是第一次見麵,曹瑞則是第一次見阮景。幾人碰麵之後簡單地認識了一下,分彆上車,前往預定好的宵夜地點。
曹瑞跟趙舒權坐一輛車,上車的頭一件事就是確認自己的古琴。坐在副駕駛的趙舒權從後視鏡看到曹瑞愛不釋手抱著琴的樣子,心裡那點彆扭又消失得無影無蹤,得意占了上風。
“這琴彈著還順手麼?”他沉聲問。
曹瑞抱著琴笑:“這要是不順手,怕是再找不出更好的了。”
趙舒權笑意更深:“那就好。喜歡就好。”
曹瑞垂下視線,趙舒權從後視鏡看不到他的眼神,隻聽少年輕聲說:“好是好,不過……終究是借來的,遲早要還回去,對不對?”
趙舒權搪塞道:“以後把它買下來就是了。”
少年又沉默了一陣,如玉的手指緩緩地輕撫琴盒,聲音更輕:“倘若……我以後遇見了更好的,你願意讓我把它還給你麼?”
趙舒權心裡沒來由地一緊,下意識看向後視鏡。
曹瑞也抬起了頭,凝視著後視鏡中的趙舒權。
兩人通過後視鏡對視,氣氛莫名有幾分詭異和緊張。車內安靜得連一絲呼吸聲都沒有,隻有高檔車極其輕微的機械噪聲。
趙舒權總覺得曹瑞這句話說得非常突兀,話裡有話,意有所指。
他不想回答。
說實話,對方接受不了。說假話,自己接受不了。
“你願意麼?”曹瑞輕聲補了一句,似乎是在敦促。
——“你願意麼,舒權?”
同樣一張臉、同樣的聲音,在兩千年前曾經問過他,倘若把自己的妹妹嫁給他、從此真正成為一家人,他是否願意。
趙舒權淡淡地回答:“你不可能再找到更好的。”
曹瑞沒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