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你來乾什麼的

趙舒權黑著一張臉, 迎著跑上來的馬術教練和保鏢大劉,劈頭蓋臉把幾人罵了一頓。

他本來就很火大。整整一周沒見到曹瑞了,用茶飯不思、夜不能寐來形容都算是輕的。他全靠薑小芬和保鏢大劉的情報更新活著。薑小芬還知道發幾張偷拍生寫給他, 大劉隻會機械式彙報“曹老師今天平安無事”。

薑小芬發的照片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經常會有賀珣入鏡,不是跟曹瑞討論劇本、就是兩人坐在一塊吃飯。趙舒權真的很想罵薑小芬,想早點送自己歸西不用這麼委婉!

而曹瑞那邊,他每天絞儘腦汁找話題發微信過去, 對方的回應不算熱絡,說沒幾句便無話可說, 對話自然終止。他隻能對著手機裡對話框的寥寥數語度過漫漫長夜。

他本來就心浮氣躁,整個人猶如行走的炸藥包, 隻缺一根導火索。上午所謂的“摸屁股”事件終於繃斷了他腦子裡最後一根炫,他以最快的速度安排好一切, 火急火燎趕到北郊影視基地。

當然,名義上, 他是來探班請大家吃晚飯的。他跟楊放導演通過氣,對方十分歡迎。

來得稍微有點早,他顧不上去找楊導就直接趕到馬術訓練場,萬萬沒想到剛到場就看到曹瑞用岌岌可危的姿勢掛在馬上,跟著失控的馬在跑馬場上瘋狂轉圈。

他想也沒想,當即拉過最健壯的一匹馬, 跳上馬背追了出去。

前世軍旅生涯十多年, 他看過太多戰馬, 也學過相馬之術, 馬匹的好壞等級,稍微打量就能看出來。

帶著曹瑞失控的那匹馬是馬場最好的, 他挑的這匹白馬資質略差。不過優秀的騎手完全可以憑借個人能力來彌補這點差距。

單單是曹瑞身處險境這一個條件就能激發出趙舒權所有的潛力。他很久沒有體會過全身心血脈沸騰的感覺了,沒費多大勁便追上失控的馬匹、控製了局麵。

但他心裡止不住的後怕。倘若自己沒有剛好趕來呢?沒用的廢物教練要多久才能處理好?曹瑞真要從馬上摔下來了,誰能保證他不會受傷、甚至造成更嚴重的後果?他甚至連護具都沒穿戴!

“誰讓你們不給曹瑞穿護具的?你們就是這麼上課的嗎?從明天開始,你們不用來上班了,馬上收拾行李給我滾!”

盛怒的趙舒權感到自己的胳膊被輕輕拉住,扭頭看到是站在自己身側的曹瑞。

少年拉著他的胳膊,輕聲說:“趙先生,我沒事,你不要生這麼大的氣。我們之前有穿護具的,休息的時候脫下來了。想著隻是適應一下雙人騎馬,不會有什麼危險……”

“雙人騎馬?”趙舒權狠狠瞥了一眼同樣驚魂未定的賀珣,“這還要專門練、還失敗了,賀珣我是不是對你的能力有什麼誤解?”

賀珣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很是尷尬。

趙舒權看到賀珣本就氣不打一處來,滿腦子邪火,嘴上就更不留情麵:“要是連雙人騎馬都不會,這戲還能不能順利開機真就難說了。這個戲的準備時間這麼長,也沒聽說你賀珣有什麼通告行程,都不舍得自己花錢先練練麼?”

賀珣被迫開口分辯:“不是的,趙總,我也有準備過,隻不過我確實在這方麵沒什麼天分,不是說不重視這個戲……”

賀珣的助理也幫腔開口說自家藝人原先根本不會騎馬,克服了恐懼最近才剛學會的。

趙舒權不置可否,還要繼續炮轟,手臂被更用力地拉住了。

曹瑞微微蹙眉,帶著點責備的口吻:“趙先生,能不能適可而止?我很累了,剛才又飽受驚嚇。我想回房間休息。”

趙舒權立刻撇下挨罵的幾個人轉身就走,一隻手自然而然地環在曹瑞腰際,輕輕摟著少年的纖腰。

這種親密的舉動,他平常是不敢隨便挑戰的,怕對方生氣,也怕讓人誤會。今天滿腦子都是各種各樣的情緒,前世早就習以為常的舉動不假思索地展露出來,根本沒注意到被丟在原地的其他人的反應。

他滿心滿腦子就隻剩下曹瑞了。一路走回曹瑞的房間,他看著少年略顯淩亂的頭發、半張小臉上灰撲撲的,沉默之中滿是心疼。

曹瑞在房間門口停下,卻發現找不到房卡,輕輕說了句“糟糕”,抬頭看向趙舒權:“房卡在小薑那裡。我的事情不是麻煩你就是麻煩小薑和馮姐,我還真像個廢物……”

趙舒權其實沒怎麼聽見曹瑞在說什麼,眼裡隻見少年臉上有一塊明顯的淤青擦傷,應該是被掛在馬背上時被馬鞍磕碰的。他心裡一酸,身體比腦子快,抬手就把人抱在了懷裡。

“不拍了好不好?我不是想讓你吃這個苦的,更想不到會發生這種危險。我們不拍了。我帶你回家。”

曹瑞身上熱乎乎的,體溫明顯高於平常,趙舒權推測是剛才的驚嚇導致。他近乎貪戀地嗅著少年久違的氣息,恨不得把人揉進自己身體裡再不分開。

但他忘了,自己現在壓根沒有立場跟人說這種話。

懷中的身體僵硬著沉默,趙舒權聽到曹瑞冷冰冰的聲音在自己耳邊沉聲說:“放開。”

他一時沒反應過來。少年的語調更冰更冷:“放開、趙舒權。你發什麼神經?當初非要我拍這個片子的是你,現在說不拍就不拍了?我欠你的,你真要我用身體償還麼?”

趙舒權懵了,茫然地把人放開,又沒完全放開,問對方:“你欠我什麼了?”

曹瑞瞪著他:“你以為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任你擺布麼?哪家影視公司簽約之後會讓藝人住在老板家裡啊?我從簽約後一分錢的進賬都沒給公司帶來吧?那麼那些住宿費、夥食費、服裝費、醫藥費、古琴的費用、還有培訓上課的學費……所有的所有,加在一起,普通人就是打工十年也還不清吧?”

趙舒權更茫然了,他以為曹瑞早就忘記“欠賬”這件事了:“我沒想讓你還啊……”

曹瑞憤然甩開他:“不拍就不拍吧。我收拾東西跟你回家,隨便你怎麼安排總可以了吧!”

“不是、曹瑞,我不是這個意思……”

終於回過味來的趙舒權剛想解釋,薑小芬踩著格外沉重的腳步聲跑上樓,嘴裡大聲說著:“曹老師,你的房卡還在我這!看我這記性!”

趙舒權立刻閉嘴看向薑小芬,卻見小助理偷偷衝著自己擠眉弄眼。他頓時明白過來,薑小芬故意弄出這麼驚天動地的響動是有意打斷自己跟曹瑞之間跑偏的對話。

他將目光投向曹瑞。曹瑞已經不再理會他,一言不發地接過小助理遞上的房卡,刷開門之後說了句“小薑來幫我換衣服”,看都沒看趙舒權一眼。

趙舒權隻能在薑小芬偷偷賠笑拱手求饒的表情中眼睜睜看著房門在麵前沉重地關閉,孤零零地被留在走廊上。

……自己不應該吃薑小芬的醋。

薑小芬是個正直單純的女孩子,不會對曹瑞有什麼歪心思的……

而且薑小芬明顯是站在自己這邊的,要不然不會那麼熱心主動幫忙打圓場……

可趙舒權還是覺得好、嫉、妒、啊!

“哢噠”一聲,隔壁的隔壁的客房門開了,淡妝的阮景穿著吊帶衫闊腿褲倚在門框邊,滿臉無語地看著趙舒權,那表情告訴他,剛才走廊上發生的事,她都聽到了。

趙舒權悻悻叫了聲“嫂子”,阮景“嗯”了一聲,示意趙舒權到自己房裡。

趙舒權一進門就吐糟:“嫂子你房間真是一如既往地亂。你家助理不幫你收拾房間麼?”

阮景踮起腳尖一巴掌拍在趙舒權腦門上,柳眉倒豎:“先操心下你自己吧!你乾什麼來的?讓小曹更討厭你?”

趙舒權心裡難受,也不想讓未來大嫂看熱鬨,隻說:“我隻是有點著急,讓他誤會了。”

阮景翻了個白眼:“小趙總,我以前怎麼覺得你是個挺有頭腦挺有魄力心思縝密的人?咱公司現在還好吧?你還有心思打理公司麼?”

趙舒權聽出大嫂在譏諷自己戀愛腦,微微一笑:“嫂子放心吧,還不至於。要不要對賭一下,是你跟我哥先辦婚禮,還是我們天元先上市?”

“嗬,男人。”阮景雙手抱胸冷冷一笑,“看來是不需要我操心。那行吧,我不耽誤趙總了。趙總自便。”

趙舒權轉身要走,聽到阮景在背後悠悠地說:“小曹那孩子特意問過我,有了喜歡的人是怎麼做到跟對手戲演員拍感情戲的。你彆小看人家。他是真的想把這個片子演好。”

趙舒權回頭,見影後目光犀利地盯著自己:“你既然給了他這份事業,就不要因為你自私的想法再把它奪走。”

趙舒權感到臉上好像被打了無形的一巴掌,火辣辣地疼。回到走廊上看著曹瑞的房間緊閉的房門,他為自己感到羞愧。

從前他嘲笑他哥為了阮景拍戲整天胡亂吃醋惹人厭煩,輪到自己,卻跟他哥半斤八兩。

曹瑞一定很厭煩這樣的自己吧。

他並不知道房間裡,薑小芬正在拚命幫他說好話。

“曹老師你不知道,趙總真是太帥了!他剛才騎馬去追你的時候,上馬的動作就跟飛一樣,蹭地一下就跳上去了!我都看呆了,比吊威亞還厲害,真是太帥了、太帥了!但是我忘了錄下了!我怎麼就忘了錄給你看呢!”

“小薑。”曹瑞清冷的嗓音打斷了薑小芬的花癡,“你很喜歡趙總麼?”

薑小芬一愣,立刻拚命搖頭:“我對趙總是尊敬,不是那種喜歡!”

曹瑞不置可否。

薑小芬小心翼翼地看曹瑞臉色:“那……曹老師呢?曹老師……不喜歡趙總麼?”

曹瑞瞥了她一眼。

正在薑小芬以為他不會回答時,曹瑞幽幽地低語:“此事不決於我。”

82、我教你(上)

趙舒權確實是帶著工作來的, 也沒有戀愛腦到因為受了挫折就無心工作的地步。他這次來的主要目的是查看製景的進度。因而被曹瑞關在門外又被阮景教育了一頓之後,他便收拾心情去辦正事了。

製景這部分工作,可簡單可複雜, 可簡陋可精致。但劇組用沒用心、下沒下工夫,作品出來之後是瞞不過觀眾的。在這點上,趙舒權和楊放導演的觀點是一致的——決不能糊弄觀眾也糊弄自己。

《曇華戀》有相當一部分戲是宮廷戲,主要場景是謝清允的寢宮和皇宮大殿。房子不用重新蓋,影視基地有現成的框架, 但內部的布局可以自由改動。並且北郊影視基地就是趙家的產業,趙舒權想怎麼改就怎麼改, 甚至可以改動內飾和部分主體建築。

圖紙也是他親自把關,招募了很多資深工匠, 材料也用的最好最貼合的,很多裝飾上的細節都是按照他的要求來設計製作。趙舒權儘可能還原了自己記憶中衛景帝的宮殿內景, 甚至連臥榻都要求專門定做。

這張定製臥榻比一般的電影道具更精致更實用。不僅尺寸更厚,內裡填充物用了經過處理的棉麻而不是化纖, 表麵裝飾采用暗紋素色蠶絲,堪稱一比一還原。

趙舒權摸了摸罩著防塵外罩的臥榻,用力按壓表麵測試柔軟度,覺得挺滿意。他的瑞兒即便要跟彆人拍床戲,他也希望他能舒舒服服的。

他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對楊導說:“這個戲裡麵的激情場麵很多,楊導打算怎麼拍?會用替身麼?”

楊導聞言, 露出一絲為難的神色:“這件事也是我現在最頭疼的。我在想, 會不會太為難小曹一個新人了?一上來就讓他拍這麼高難度的感情戲……”

頓了頓, 楊導像是下定了決心:“不過, 人雖然是你力推,最終也是我自己看過、認可的。我選的人, 我會好好調教。小曹是塊璞玉,很有天分,品性也好,我不舍得把他的處女作拱手讓人。”

趙舒權看著熱血上頭的導演,想起剛剛阮景說過的話。曹瑞是真的想要做好這份事業,他的努力被其他人看在眼裡,才華也被行業大咖認可,不能因為自己過去不心裡的坎而變成他的阻礙。

“……實在不行就用替身吧。”

楊導的話讓趙舒權眼前一亮。他其實沒聽見到導演前半句說了什麼,趕緊附和:“好呀,用替身好,就用替身吧。”

楊導遲疑片刻,著重強調:“我說的是裸替,可不是說床戲和吻戲都讓替身來。要是連個正麵接吻鏡頭都沒有,這戲就沒法拍了。趙總你能理解吧?”

趙舒權頓時沉默。想想也是,《曇華戀》原作是一部感情線跌宕起伏、情緒非常飽滿的作品,落在擅長把控人物情緒、畫麵唯美細膩的楊放導演手裡,怎麼可能變成清水純愛片?

曹瑞終究要跟賀珣完成一些大尺度鏡頭。更讓趙舒權想想就難受的是,要是兩人情緒不到位、拍出來效果不好,一條接吻戲可能就要重拍好幾遍……

血壓飆升的感覺直衝腦門。趙舒權連做了好幾個深呼吸,才讓自己從沸騰的情緒中回過神來,與楊導的古怪表情四目相對。

“怎麼了,楊導?”趙舒權很努力地擠出一個笑。

楊導欲言又止:“要不要回去吃飯?快七點了。”

其實趙舒權一點都不餓。不過他知道時間確實不早,而且他不能讓曹瑞餓著肚子等待。

李鑒早已安排酒店餐廳準備好了晚上的包場聚餐。趙舒權跟楊導一起來到餐廳時,其他人基本上都到齊了。

整個大廳都被包下,劇組前期工作人員超過一百人,熱熱鬨鬨地塞滿了大廳。趙舒權不想讓工作人員們覺得被區彆對待,沒有訂包間,隻是主桌上加了兩個曹瑞喜歡吃的菜。

全場就等他跟楊導了。趙舒權卻一眼看到曹瑞跟賀珣坐在一起,臉上掛著淺淺的笑意,正在聽賀珣說著什麼。

腦子裡的邪火騰地一下直衝腦門。他想衝過去把他們分開,定睛細看卻發現自己沒法坐在曹瑞身邊。

桌上的坐席也不知道是什麼人排的,明顯按照圈內的資曆排序。兩個空位是給他和楊導的,他跟曹瑞之間至少隔著高湛跟賀珣兩個人。

或者直接隔著整張桌子。

趙舒權抬眼瞪了李鑒一眼,無聲質問。李鑒垂首致歉,隨即趙舒權收到一條微信。

李鑒:座位是曹先生要求這麼安排的。原本阮小姐張羅著讓他坐在您旁邊。

趙舒權扭頭看阮景,他未來大嫂帶著一絲無奈和同情看他。他再看曹瑞,少年卻好似刻意回避他的目光一樣,看也不看一眼。

心頭的邪火猶如煙花炸裂般衝天而起,在達到頂點的瞬間又如煙花般消散。

他趙舒權雖然不是演員,也是可以瞬間變臉的。

他像是沒事人一樣向桌上所有人逐一打招呼寒暄,為自己剛才沒能第一時間跟眾人見麵致歉,順帶不經意提起自己跟楊導談論工作的進展,解釋了自己突然來到影視基地的合理性。

他畢竟是這部戲最大的資方,隻要他肯給人麵子,沒有人敢不給他麵子。主桌的氣氛瞬間活躍起來,所有人爭著跟他攀談,包括賀珣。賀影帝甚至格外殷勤些,似乎想要挽回之前訓馬場上的尷尬。

隻有曹瑞沒有加入巴結的行列,在熱絡的氣氛中顯得有幾分另類。不過少年看他的目光明顯柔和不少,這讓趙舒權頗感欣慰。

阮景抓住空擋碰了碰趙舒權的胳膊,輕聲說:“你這樣挺嚇人的,小叔子。這是要發瘋黑化的前奏麼?”

趙舒權維持著如沐春風的笑容,嘴唇幾乎沒動:“這種場麵算什麼?你不會真以為我公司做到今天是靠氪金充值送的吧?”

沒錯,他就算是個戀愛腦,也是高級戀愛腦。

前世他也不是沒被人當麵譏諷,為了虛無縹緲的帝王寵愛寧願斷子絕孫、不為家族後人考慮、實屬天下第一的傻子。可那又怎麼樣?

敢說這話的人,早就被他滿門抄斬、夷滅三族。他又不是靠著衛景帝的龍陽之寵坐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那個位置。

區區一個賀珣他當然不會放在眼裡。但他不能亂了陣腳,繼續加深曹瑞對自己的誤會。

趙舒權說了些給劇組加油鼓勁的場麵話,變著花樣誇獎了所有人,包括賀珣。桌上人人都很高興,不停向他敬酒,他也來者不拒。

楊導順勢點評了幾個主要演員,鼓勵幾個人繼續努力克服短板。

“開機定在九月九日,雷打不動不能改。到時候要是達不到我的要求,彆怪我跟趙總告狀換人啊。”

順著導演半真半假的打趣警告,阮景開了頭,幾個主創和主演輪流下軍令狀。每個人說完,眾人都跟著起哄捧場勸酒,算是一種娛樂。

輪到曹瑞,少年起初明顯不想說。主桌上氣氛正熱烈,突然安靜下來,眾人反而停下了吃菜喝酒交談的動作,齊刷刷地都看著他。

楊導鼓勵:“小曹是新人,新人待遇跟老人不一樣,有什麼顧慮都可以說出來。”

阮景笑著逗人:“小曹有什麼擔心可以說出來,哥哥姐姐們都會幫你,不會讓你被趙總炒魷魚的哈哈。”

趙舒權很想掐著大嫂的脖子問她的狗嘴裡能不能吐出象牙。他那個同樣嘴賤的大哥跟大嫂真是絕配!

曹瑞看了一眼趙舒權,水漾的眸子在桌上轉了一圈,場麵更奇異地安靜下來。少年朱唇輕啟,小聲說:“那……我想學學怎麼拍好激情戲,該怎麼學呢?”

全場安靜。

片刻之後,阮景“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這還不簡單?找個人談戀愛啊!”

一邊說著,阮景一邊瘋狂地用胳膊肘撞趙舒權,生怕人看不明白她的意圖。

滿桌的人也跟著大笑起來。眾人都覺得說出這話的曹瑞很可愛,薑小芬更是激動地快哭了,拉著坐在自己旁邊的導演助理,用壓低的土撥鼠音尖叫:“我們曹老師太可愛了!他怎麼能這麼可愛啊啊啊!”

楊導笑著自我調侃:“我給你這麼大的壓力麼,小曹?”

曹瑞紅著臉搖頭:“沒有,導演沒有給我壓力。是我自己……是我自己想好好拍這部戲。”

高湛溫和的聲音蓋過雜亂的交談:“彆聽你阮景姐姐瞎說。不用談戀愛也能演好。我來教你。”

跟高湛很熟的副導演打趣:“喲!老高你動凡心了?你打算怎麼教啊?身體力行?”

高湛坦然回答:“過分了啊,彆跟人家孩子開這種玩笑。趕緊道個歉,這事我就不跟你計較了。”

副導演從善如流向曹瑞道歉,曹瑞接受了,起身說了句“我去趟洗手間”,轉身離開。

眾人看著他的背影,談興未減。

“哎呀,不是不高興了吧?我是不是說的過分了?”

“害羞了?我看是害羞了吧?好單純的孩子。”

“長得這麼漂亮,怎麼會沒談過戀愛?他從小到大身邊的人是都沒長眼睛麼?”

楊導笑著對趙舒權輕輕搖頭,輕聲說:“你看到了?頭疼吧?你從哪兒找來這麼個人,純純白紙一張?”

趙舒權沒說話。

他的視線看似不經意,其實一直鎖定在曹瑞跟賀珣身上。賀珣剛才雖然沒說話,但趙舒權注意到他的手一直放在桌子下麵。

曹瑞的手也一直放在桌子下。

雖然這不代表什麼。

雖然這不代表什麼。

但是賀珣怎麼能這麼心安理得地留在餐桌上,不跟去衛生間看看呢?他不是跟曹瑞表白了麼?

心上人明顯不是真的想去衛生間,賀珣難道看不出來?

“我有個電話,失陪一下。”趙舒權對楊導說。

83、我教你(下)

趙舒權故意裝作打電話的樣子來到衛生間, 與並不存在的通話對象說著結束語,有意讓衛生間裡的人聽到,給曹瑞一點緩衝的時間。

他擔心自己貿然闖進去, 撞見曹瑞正在哭什麼的就不好了。那孩子不會喜歡讓人看見自己脆弱的樣子。

好在,他發現自己想多了。

曹瑞的確在衛生間裡,一個人站在洗手池前對著鏡子,看起來挺沮喪的,不過臉上並沒有哭泣的痕跡。大約是聽見了趙舒權故意弄出來的動靜, 少年正在透過鏡子盯著門口。

趙舒權心裡鬆了一口氣,表演也順勢結束, 假裝打完電話收起手機,走到洗手台前與曹瑞並肩, 打開水龍頭洗手。

一時間,衛生間裡隻有嘩嘩的水流聲。

趙舒權一邊洗手一邊用眼角的餘光看鏡子裡的曹瑞。可洗手必須低頭躬身, 他其實完全看不清曹瑞的表情,隻能看到人的腰部以下。

於是他想著“瑞兒的腰真細啊”, 又想起自己先前摟腰的手感,憤然發覺人怎麼又瘦了?虧那個薑小芬拍胸脯保證“會照顧好曹老師”,才過了一個星期就把自己好不容易養出來的一點肉又給消耗沒了?

他認真考慮是不是應該每天給薑小芬發一筆專項夥食費並要求小助理將每天的菜單發給自己監督審批。

“你不用假裝洗手。你要覺得我剛才做了傻事可以直接跟我說。”

曹瑞突然出聲讓胡思亂想的趙舒權嚇了一跳,本能地掩飾:“不是!我沒有……”

心虛之下一通手忙腳亂,手撞在鏡子上,水滋了自己一身。趙舒權狼狽不堪地抬頭看向曹瑞, 卻見少年噗嗤一聲笑了。

這一笑, 趙舒權便覺得所有的狼狽都值得, 跟著尬笑兩聲:“我真的是來洗手的。順便, 來看看你。”

曹瑞輕輕挑眉,不置可否, 眉宇間的淡淡笑意猶存,輕聲道謝:“我沒事的,就是覺得自己說了傻話,讓人笑話了。”

“不會的,你相信我。大家隻會覺得你對工作非常敬業……”

“可是所有人都知道我沒談過戀愛了!”少年低聲抱怨,“那戲還怎麼拍嘛。以後想起來,我的初吻是為了拍戲而給了一起工作的同事……”

“同事?”趙舒權腦子裡想著賀珣,有點難以置信。

“小薑說一起工作的人就可以叫同事,不對麼?”

趙舒權看著因為身高差而仰視自己的少年的視線,心臟砰砰亂跳,被緊張和喜悅逐漸充盈。

他緩緩探問:“你是說……你跟賀珣是……同事?”

曹瑞露出不解的神情,反問:“不是嗎?”

趙舒權覺得自己快要壓不住嘴角的笑了:“可你說過,他對你……”

曹瑞仰頭用莫名其妙的表情盯著趙舒權看了片刻,忽然頓悟一樣挪開視線,轉身想走:“沒事了。我要回去了。”

趙舒權豈會放過這個機會?立刻一把將人抓住。

然而他不小心過猛。少年發出“嘶”的一聲,呲牙皺眉瞪他。

他趕緊放鬆力道連聲道歉,卻不肯放人:“你說他是同事,這意思是,你跟賀珣沒有什麼特彆的關係?你沒有接受他的告白?”

“這不關你事,為什麼要特意告訴你?”少年氣鼓鼓地說。

趙舒權嘴角快要咧到天上去了。曹瑞這個反應、這個回答,毫無疑問證實了他的猜測。

他俯身逼近少年,沉聲逼問:“為什麼不跟我說實話?”

眼看著曹瑞白皙的小臉迅速泛紅,趙舒權對自己的信心又多了幾分。即便自己改換皮囊、即便曹瑞記憶全失,前世屢試不爽的逼問方式看來仍是管用。

他很清楚曹瑞這人,不逼他的話,可能永遠問不出他的真心話。有時甚至逼到極致都問不出來。

當然前世最最管用的逼問方式,還是在昏暗旖旎的寢宮臥榻上。

曹瑞果然受不了,略有些激烈地推拒:“放開我。我答不答應是我的事,與你無關!”

趙舒權順勢握住曹瑞另一隻手的手腕,強行逼人麵對自己:“你的事都跟我有關。”

少年碎碎念著指責他不講道理、讓他放開自己,手腳並用奮力掙紮。趙舒權始終保持著不會把人弄傷又讓人無法掙脫的遊刃有餘,好像在逗一隻小貓。

其實他要用力量壓製曹瑞是輕而易舉的。前世如此,今生更是如此。

掙紮了半天,曹瑞似乎認清了力量上的絕對劣勢,憤然提高音量指控趙舒權:“你到底想乾什麼!彆人跟我表白你不高興,那你自己呢?你想乾什麼你能不能告訴我一聲?我不想自作多情!”

“你不告訴我你沒答應賀珣,是故意想讓我著急?”

“才不是!”曹瑞憤然大聲否認。

趙舒權覺得自己再不說就真不是個男人了。

他不顧曹瑞的抗拒把人塞進自己懷裡,低聲在人耳邊說:“我愛你,曹瑞。”

懷中的身體一下子僵住了。

他輕輕安撫少年瘦削頎長的身軀,用前世曹瑞最喜歡的方式,沿著對方的脊骨用按摩的手法一路向下,同時不忘告白:“我一直愛你。我想帶你看遍世間繁華錦繡,想要教給你未曾見過的奇妙與美好。我想這輩子都跟你在一起,再不相疑、白首不離……”

他說著,緩緩閉上眼睛,讓自己沉溺在少年身上清新熟悉的氣息之中。他想這一刻很久了。他太想要一個鄭重其事的告白,想要一個重新開始,拋棄前世的互相傷害與重重隔閡,乾乾淨淨地重新開始。

當然,地點的選擇要是再講究一點就更好了。

懷裡的人一直沒有動靜,慢慢清醒過來的趙舒權擔心自己把人給嚇到,小心翼翼把人放了出來。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他沒在曹瑞臉上看到什麼情緒的變化。

他心裡便有點沉,小心探問:“你……聽懂了麼?”

曹瑞的眼神有點飄忽,輕輕點頭,小聲說:“我覺得你說的……好像跟我聽說過的……不大一樣?”

趙舒權疑惑到底哪裡不一樣。自己明明說的都是掏心窩子的肺腑之言,是自己這輩子最大的心願,也是他曾經以為再也無法實現的心願,哪裡不一樣了嗎?

“你這不是告白。你這是求婚。”

幽靈般的低沉男聲突然從安靜的衛生間深處飄了出來,嚇得兩人都是一個機靈。

誰也沒想到衛生間裡竟然有人!曹瑞差點叫出聲來,趙舒權本能地把人往自己身後護,對著聲音傳來的方向厲聲質問:“什麼人!?快出來!”

馬桶衝水的聲音、插銷打開的聲音、開門聲、腳步聲,西裝革履的趙欣邁著電影裡□□大佬出場的步伐,頂著一言難儘的表情緩緩走了出來。

“哥?”趙舒權很懵,“你怎麼在這?”

趙欣非常刻意地拍了拍西裝下擺,嘴角抽動扯出一個似笑非笑的笑:“我來看我未婚妻,不行?”

“不是不行,可是……”

趙舒權簡直要抓狂了!

沒人告訴他趙欣要來,更沒人告訴他趙欣會埋伏在廁所聽他跟曹瑞的牆角!

退一萬步,就算來了、聽了,可不可以不要出來?他哥就不能當做這件事沒發生,靜靜地坐在馬桶上假裝自己不存在麼?

身後突然一陣腳步聲,趙舒權反應過來才發現曹瑞轉身跑了。

他下意識就想去追,被他哥一把拽住:“彆追了。讓人家孩子清靜清靜。夠尷尬的了。”

趙舒權盯著他哥的爪子,毫不掩飾自己的嫌惡:“哥,你洗手了麼?”

趙欣從善如流地去洗手。趙舒權氣得打開水龍頭洗衣服。

他哥從口袋裡掏出手帕遞給他:“擦擦。”

兄弟兩人麵對麵站在洗手台前,沉默。

“我說你真行……”

“我說你到底……”

幾乎同時開口的兄弟倆又同時停了下來。趙欣主動解釋了自己為什麼會出現在這個詭異的時間和地點。

趙欣早幾天就跟阮景約了今天來影視基地探班,說白了就是幽會。阮景不需要他給自己造勢,趙欣又不是圈內人,探班一向低調,並不會大張旗鼓地張羅請客吃飯什麼的。

而趙舒權的探班純屬臨時起意。阮景把變化告訴趙欣、問他還要不要來,趙欣就起了點捉弄弟弟的心思。

他讓阮景正常參加聚餐,並且不要告訴趙舒權說自己要來,打算突然出現給弟弟一個驚喜(嚇),順便觀察下弟弟和未來弟媳的進展。雖然阮景一直把趙舒權的弱智表現當做睡前故事,趙欣還是對“現場版”充滿了期待。

沒想到趙欣因為工作原因來晚了,並且很不湊巧也很沒有形象地鬨了肚子,還沒來得及亮相先進了廁所。然而萬萬沒想到,“因禍得福”,蹲著蹲著,他忽然聽見了自家弟弟的聲音。

“……你說我那個時候出去也不合適對吧?本來以為你們說兩句就走的,誰知道你……”

趙舒權看見他哥那副欠揍的表情就知道他哥在睜眼說瞎話,根本是故意聽牆角。他強忍著怨氣咬牙切齒:“那你可以不用出來!蹲在裡麵等我們走了不是更合適?”

趙欣用力一巴掌拍在趙舒權肩上,趕在弟弟嫌棄之前強調:“剛洗過手,你看到的。”

趙舒權突然覺得封建社會集權政治也沒什麼不好。至少親兄弟也可以照樣殺。

趙欣人模狗樣地說:“你得感謝我。要不是我給你攪合了,你讓小曹怎麼回答你?有你這樣的麼?在廁所告白,還一上來就求婚?換了是我直接給你一個大比兜。”

趙舒權掀開趙欣的爪子,丟過去一個白眼:“現在你高興了?人被你嚇跑了。你讓他多尷尬啊!以後他還怎麼麵對你?”

“以後都是一家人,有什麼好尷尬的?”趙欣嬉皮笑臉,“沒事啊沒事,看哥哥給你哄回來。不是我說,樂樂你從來沒談過戀愛,真的需要哥哥好好教教你。”

趙舒權一個大比兜甩給他哥:“滾!我跟曹瑞的事,不用人教!”

84、對不起

趙舒權夢到了前世, 衛景帝登基前夜。

那夜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天氣微涼。自己踩著潮濕的霧氣走在宮殿的簷廊下,內心雖有喜悅卻不多, 更多的是長久緊繃後終於能夠鬆一口氣的慶幸。

奪嫡之路,如履薄冰。自從曹瑞被立為太子,直到今時今日即將大功告成,他們兩人都太累,宛如遊走在鋼絲之上, 稍不留神便會功敗垂成、萬劫不複。

宮內連日繁忙,禮官們忙得無暇歸家。而曹瑞在此時召見, 他毫不意外。他知道曹瑞想要安撫自己這個頭號“擁立之臣”。

他被徑直帶到帝王寢宮。

即將舉行登基大典的年輕帝王衣著隨意,長發委地, 姿容秀美,站在衣架前欣賞登基大典上將要使用的冕服。

他走上前, 跪拜、行禮,抑不住聲音的顫抖:“臣、夏侯稱, 拜見陛下。”

沉默持續片刻。他伏在地上,見一雙雪白的裸足出現在自己麵前。隨後是柔柔長發輕撫臉頰,手臂被一雙白玉般的手輕輕抬起。

曹瑞親自把他扶了起來。

他順勢起身,抬頭看到青年絕美的臉上漾著柔美的笑,略略嗔道:“舒權怎麼與我如此見外。沒有舒權,豈會有我今日?”

他也笑, 嘴上說著“君臣有彆”, 心裡仍是為自己的“與眾不同”暗自竊喜。

他想自己在曹瑞心裡總是與彆的“擁立之臣”不大一樣吧。

他從曹瑞十二歲便與他相識, 幾年風雨坎坷, 經曆過少年不知愁滋味,也經曆過相思之苦離彆之痛。這條通往皇位的路, 他陪著曹瑞,走得戰戰兢兢坎坷艱難,但他從未懷疑過他們不能走到最後。

曹瑞的生母失寵之後,一度不得先帝與先帝的繼室皇後所喜。倘若不能奪嫡成功,等待他的結局不言自明。

他陪著曹瑞不惜一切去謀劃皇帝的寶座,不僅僅是為了天下至尊的權力,更是為了保住曹瑞的命。而曹瑞對此心知肚明。

年輕的帝王身上熏香淡淡,發梢殘留些許水汽,顯然是沐浴過了。趙舒權嗅著心上人的體香,不由地便開始心猿意馬。

曹瑞仰起頭,稍許踮起腳尖,展開雙臂摟住他的肩,將自己拉入他的懷中。

“今夜不要走了,留在宮裡……”

宛如呢喃般的曖昧嗓音撞入耳膜,趙舒權頓時難以自製,呼吸變得粗重起來,狠狠攬住了送到手邊的纖腰。

“留我住下,你不怕明日起不了身?”他故意逗他。

曹瑞笑聲張揚:“若你做得到,不妨試試看。今夜,朕什麼都依你!”

一句話,點燃了心底的燎原野火,釋放了平素竭力壓抑的猛獸。他用一整個晚上的時間身體力行地告訴曹瑞,什麼叫做玩火自焚。

趙舒權猛然驚醒,發現內褲濕了一大片。

他無語又懊惱,卻又無可奈何。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夢見前世那些柔情纏綿、激情四溢的場麵。這十年他都是這麼過來的,隻能通過這種方式證明自己身體健康,不需要去醫院掛號看男科。

這日子真不知道還要過多久。一邊收拾自己,趙舒權一邊默默同情自己。

他本來不想在那麼奇葩的時間和地點告白。

他本來沒想在告白的重要時刻被人聽牆角。

事情不知怎麼就變成了這樣。等他和趙欣返回大堂,曹瑞早已先他們一步回到餐桌上,看到他們兄弟倆就像是什麼都沒看到,隨後整個晚上都沒給過他眼神接觸。

本以為聚餐結束後好歹能說句話,哪知曹瑞飛快地黏上了高湛,就是不肯看他趙舒權一眼。

先前開過高湛玩笑的副導演忍不住又嘴欠,打趣說兩人該不會這就要開始教學了。雖然高湛情商很高地及時製止,趙舒權還是沒法擺出好臉色。

他那個狗嘴吐不出象牙的哥哥湊在他耳邊煽風點火:“你情敵不少啊,樂樂。彆生氣。哥哥教你,談戀愛最忌諱猜忌另一半,好好記住了。”

趙舒權真的很想把他哥挫骨揚灰。

收拾好了,暫時也睡意全無。趙舒權拉開陽台的拉門走了出去,仲夏之夜已有幾分涼意,他想借著夜風吹一吹心頭的焦躁。

他不是想逼著曹瑞接受自己的告白,但這樣一來,不知什麼時候才能等到回應。他總算說了出來,可萬一曹瑞拒絕了……

應該不會吧?

可是為什麼不會?

現在的曹瑞真的喜歡自己麼?

現在告白真的合適嗎?

趙舒權狠狠抓了抓頭發,深深吸了幾口氣,在陽台上連轉了幾個圈,忽然發現隔壁的陽台上有人。

這間酒店是專供在影視基地拍攝的明星和主創入住的,房價和設施堪比五星酒店。陽台上配有躺椅、小桌和雅致的燈光,供住客休憩。

隔壁陽台上沒有開燈,但躺椅上明顯蜷縮著一團人影,一動不動。

趙舒權頓時緊張起來。

隔壁就是曹瑞的房間。現在已經淩晨兩點多了,什麼東西、或者說什麼人會趴在他房間的陽台上呢?

趙舒權大聲喝問:“喂!什麼人在那?鬼鬼祟祟的乾什麼呢!”

對麵無人應答,隻是那團影子動了動。趙舒權愈發篤定對方是人,厲聲警告:“再不出聲我要叫保安了!”

影子又沉默片刻,挪到一旁打開了夜燈。柔和的黃色光線隨即照出了曹瑞尷尬的表情。

兩人大眼瞪小眼,趙舒權尷尬地用腳趾摳出一套三室一廳後,氣勢全無問對方:“你怎麼在這?這都幾點了,你在陽台上乾什麼?”

曹瑞看了他一眼:“這個時間,你不也在陽台上麼?”

“我睡了一陣,又醒了。”趙舒權看著對方就想起了夢中同樣一張臉孔上的誘人神情,心虛地轉移話題:“你是不是睡不著?有心事麼?”

曹瑞瞪了他一眼:“我沒有心事。我要回去睡覺了。晚安。”

“等等。”趙舒權喊住對方,“我怎麼聽你的聲音不大對勁?鼻音這麼重,你著涼了麼?”

曹瑞矢口否認,趙舒權卻更加篤定對方鼻音濃重,明顯與平時不同。可他轉念一想,現在是夏天,即便整晚待在戶外也不一定會著涼,又覺得不是那麼有把握。

不過曹瑞的態度顯然是想回避這個問題。趙舒權靈機一動,索性不要臉一點、強勢一點,不容拒絕地對曹瑞說:“我現在去你房間。”

曹瑞一個激靈,想也不想地回絕:“不要。我、我要睡覺了,你彆過來。”

趙舒權丟下一句“你不開門我就敲門敲到你開為止”,轉身走回房間,帶上房卡,來到曹瑞房門外。他準備好要跟對方拉鋸一陣,抬手開始敲門,不緊不慢、力度適中。

敲了沒幾下,門就開了。曹瑞開了門之後迅速退到一旁,低著頭不肯與他對視。

趙舒權一手關門一手拉住人胳膊,仔細一看,曹瑞的眼睛紅紅的,眼泡有點腫,明顯是哭過了。

鼻音濃重,是哭泣的緣故。

趙舒權心疼地把人拉到沙發上坐下,柔聲詢問:“怎麼了,怎麼哭了?”

曹瑞低著頭不理他。

明白少年不想跟自己打照麵是因為不願讓自己看到他哭,趙舒權又心疼又著急。

無奈問了半天,曹瑞不僅不願回答,反而開始惱怒起來,悶聲懟他:“你能不能彆管了?連我哭你都要管嗎!要不是擔心吵到彆人我根本不會給你開門!”

趙舒權想著自己反正都表白過了,現在也沒什麼好隱瞞的,直球回答:“我想知道我愛的人為什麼事情傷心難過,有什麼不對的?你嫌我煩,就告訴我到底怎麼了,有什麼是我能幫你的。”

沒想到他的話還沒說完,曹瑞的眼淚毫無征兆地撲簌掉落。趙舒權放在人膝頭的手被滴落的淚水砸中,砸得他心裡刀割一樣疼。

這輩子與曹瑞重逢之後,他還沒見過他的眼淚。

“瑞兒,彆哭了。告訴我到底怎麼了?沒有什麼事是解決不了的。總會有辦法的。”

曹瑞啜泣著輕輕搖了搖頭,悶聲說:“解決不了……總有事情,是解決不了的……”

少年抬起頭,盈盈淚光的眼睛讓趙舒權驚豔又心疼。他聽見少年小聲對自己說了句“對不起”。

完了。他想。要被拒絕了。

曹瑞的聲音充滿了沮喪:“對不起,趙先生。我逼你說出了心裡話,卻給你這樣的回答,你一定覺得……我像是在戲弄你吧?可我不是……”

趙舒權強顏歡笑:“我不會這麼想的。我知道你不是那樣的人。是我不好,做出種種舉動讓你誤會,又不肯向你表白。你彆自己把自己想成那樣。我能說出來,心裡挺舒服的。”

曹瑞咬著嘴唇,眼淚卻沒停。

趙舒權大著膽子想給人擦眼淚,卻被躲開了。

“可我覺得我確實挺糟糕的。”曹瑞看著他,失魂落魄,“我剛才,做夢了……”

“做夢?”趙舒權想起了自己的夢,心中一陣難言的漣漪。難道曹瑞跟自己一樣,夢見了前世?竟然會有這樣心有靈犀的巧合?

然而曹瑞的表情讓他完全高興不起來。少年看起來非常沮喪,低聲說:“我夢見……一直出現在我夢裡的那個人,他指責我……”

趙舒權暗暗吃驚,拚命回想自己前世什麼時候指責過曹瑞了?應該沒有啊。

“他指責我背叛了他、辜負了他的真心,說事情會變成這樣都是因為我……”

曹瑞帶著哭腔,深深地垂著頭。

“雖然我想不起來那人是誰、我自己又是誰,可是那人的表情非常痛苦。我想他一定很傷心……我一定傷他很深……”

趙舒權目瞪口呆,大腦瘋狂運轉,拚命回想前世自己和曹瑞的爭執,想了半天也想不起自己曾經當麵指責過對方背叛自己。

他怎麼舍得?

哪怕曹瑞棄他如敝履、猜忌他要謀反,他也隻會覺得是自己做得不夠好、沒法給對方安心,絕不舍得指責對方有錯。

即便在旁觀者眼裡,曹瑞確實是背叛者,辜負糟蹋了他的一片真心。

即便他身邊所有的親信朋友甚至他名義上的妻子,都為他感到不值。

“不可能的,我不會……”

他脫口而出,倏地打住,轉而詢問:“你說夢裡那人十分難過,你……看清楚那人的臉了?”

曹瑞抹了抹眼淚,啞聲說:“還是看不清楚。但我能感覺到。那人的悲傷和痛苦,我能感覺到。”

少年雙手捂臉長歎一聲:“所以我覺得那不是夢,趙先生。那一定是我的記憶。可是為什麼,我記憶中的場景全都是古代呢……”

趙舒權無言以對。要解釋清楚“時空穿越”這件事可比表白的難度高多了。再說,萬一曹瑞的記憶恢複不了呢?

他試探著輕輕摟住曹瑞的肩,讓那個微微顫抖的纖細肩膀靠在自己肩上,小心地勸說:“彆哭了,那些也許是你的記憶,但夢裡那個人的反應不一定全都是真的。說不定,隻是你自己胡思亂想。”

曹瑞沒有回應,隻是略帶幾分拘謹地任由他摟住,沉默地聽他絮絮叨叨地安慰,忽然清晰地說了一句:“對不起,趙先生。”

趙舒權什麼都明白了。

但他還是覺得很不甘心、很抓狂。他想要是曹瑞真的愛上彆人也就算了。哪怕是賀珣也好、是哪個他不認識的人也好,是誰都好,他可能會生氣鬱悶,但至少還能想辦法去競爭,去證明自己比那個假想敵更好、更適合曹瑞。

可,現在這算怎麼回事?

阻礙他的表白被接受的,竟然是前世的自己留下的虛影,這誰受得了啊?

他從牙縫裡擠出徒勞的掙紮:“你有沒有想過,那個人……可能永遠都不會真實出現在你麵前了?你就沒有想過,你夢裡的場景或許不是記憶,而是……你的前世?”

曹瑞沉默了,在趙舒權以為自己還有希望時,少年小聲反駁:“可你也沒法證明你的假設。至少……至少如果我能恢複記憶,就能弄清楚了吧?”

趙舒權的心是滴血的,也是抓狂的。

曹瑞輕輕拉住他的手,鄭重地對他說:“對不起,趙先生。不過我真的很感謝你。如果你覺得繼續這樣下去不合適的話……”

“沒什麼不合適的。”趙舒權打斷了對方,“你願意讓我等你麼,曹瑞?”

曹瑞愣了一下。

趙舒權迅速理清了思路,說話也重新恢複了自信:“你說得對,也許你恢複記憶之後就能弄清楚,夢裡的人到底是你曾經的過去,還是僅僅隻是幻影。在那之前,你願讓我繼續照顧你、等你麼?”

曹瑞愣愣地看著他。

“給我一個機會。我不會給你壓力,也不會對你做什麼出格的舉動,你甚至可以當做先前的事沒有發生過。”趙舒權緊緊握住對方的手,“等到什麼時候都行。十年、二十年、一輩子……都無所謂!隻要你沒有找到歸屬,我可以一直等你。”

曹瑞眼中流露出震驚和不解,喃喃道:“可是……那樣對你,太不公平了……”

“是我自願的。”

前世的愛恨恩怨在心頭掠過,趙舒權苦澀地淺笑。

“從始至終,都是我心甘情願……”

少年垂下頭,喃喃自語:“我哪裡值得你如此……”

趙舒權默不作聲地再次把人摟進懷裡。

隻有他自己知道,為了懷裡這個人,他可以舍棄所有的一切,包括自己的性命。

上午十點半,汪宇飛拖著疲憊酸疼的身體在炫目的陽光中醒來,懊惱地發現窗簾沒拉好。

皺著眉頭翻了個身,汪宇飛順勢拿起放在床頭的手機,粗略看了看,發現微信列表中有個不經常聯係的名字發來好幾條消息。

方冬冬:大明星,醒了沒?給你看點好料。

85、“渣男”

汪宇飛坐在精品咖啡館的私密卡座中, 翻看著方冬冬推到自己麵前的ipad,抑製不住嘴角的笑意。

他瞥了一眼方冬冬:“我以為你放棄了,大記者。”

方冬冬冷哼一聲:“不是要實錘麼?那就給你們。既然這兩個人肯定有問題, 那麼早晚露出馬腳。”

汪宇飛修長的手指又一次快速滑過偷拍的照片。趙舒權和曹瑞之間親密的神態舉止在照片中無所遁形。

更重要的是,方冬冬拍到了趙舒權進出曹瑞房間的照片。照片中不僅拍到了兩人的臉,時間也清晰地顯示在淩晨以及早上,足以讓人展開解讀的時間。

看著趙舒權平常那張不苟言笑的臉對著曹瑞露出的溫柔笑意,汪宇飛隻覺得無比紮眼, 暗暗咬緊了後槽牙。

他忘不了,當年自己在天元傳媒製作的選秀節目中取得了第三名的好成績, 好幾家經紀公司向他拋出了橄欖枝,而他從見到趙舒權第一眼就被這個男人身上的魅力折服。

選秀賽程中, 他已經暗示過幾次,卻被對方完全無視。他有點著急, 在慶功酒宴後借著酒意向趙舒權表達心意,沒想到被拒絕得更徹底。趙舒權甚至勸他把心思放在工作上、努力提升自己, 不要想些有的沒的。

他感覺自己受到了強烈的侮辱。尤其是趙舒權當年拒絕了自己,現在還不是一樣乾出包養新人、硬塞資源這種事?他當年到底怎麼有臉指責自己左道旁門想走捷徑?

說來說去,是自己不配爬他趙舒權的床?

方冬冬的聲音拉回了汪宇飛的思緒:“怎麼樣,大明星?再搞他們一輪?”

汪宇飛拋出自己早就想好的方案:“不,這次你不要出手。你這些料雖然不錯,但還是很輕易就能被否認。畢竟你沒拍到他們親在一塊、抱在一塊。”

方冬冬有點生氣, 提高了音量:“淩晨進房間還不夠?男女明星可是一塊進酒店就算實錘了!我總不可能藏在他們房間裡吧!”

汪宇飛擺了擺手:“彆激動。我也知道那種實錘是真的拍不到。我的意思是, 這次我們不自己出麵, 讓粉絲去鬨。你之前鬨過一次, 粉絲不會買你的賬。但如果是她們粉絲自己撕起來,肯定效果更好!”

方冬冬皺眉:“他們倆的粉絲以CP粉為主吧?看到這些料不是更高興?”

“你忘了?還有個賀珣呢。”汪宇飛笑著, 露出一口潔白整齊的牙。

·

張方站在酒店門口,好奇地打量著忙於收工而顯得十分熱鬨的影視基地,意外撞見趙欣陪著阮景從電梯出來。

“大哥。”張方乖巧地打招呼,“來探班嫂子啊?”

趙欣微笑著回應:“要走了。待了兩天,耽誤你嫂子工作,導演會不高興的。”

阮景也認識張方,不解地問:“小張來乾什麼?小趙總叫你來的?”

張方乾笑兩聲,掃了一眼酒店大堂,壓低聲音:“趙舒權叫我來,說是曹瑞生病了?”

阮景和趙欣對視一眼:“好像說是有點發燒,這兩天都請了假沒去上課。導演也開始有點擔心了。”

趙欣讓未婚妻等自己一會,拉著張方走到角落,嚴肅地說:“你應該還不知道吧,小張?出大事了。”

張方也跟著嚴肅起來:“怎麼了,大哥?病得很嚴重嗎?要不要緊啊?”

趙欣緩緩點頭:“要不要緊我也說不好。不過,趙樂總算跟人表白了,我親耳聽到的。”

張方差點驚掉了下巴,剛要張嘴被趙欣一把捂住,生生把他的驚叫捂在嘴裡。

“彆激動,小張。雖然表白了,但好像沒成。昨天一整天,樂樂都在強顏歡笑,他彆以為我這個當哥哥的看不出來。要是小曹答應了,他肯定不是這個反應。”

張方掙紮著讓趙欣放開了死死摁住自己的手,氣喘籲籲地問:“那……曹瑞發燒,難道是趙舒權被人拒絕後走火入魔,霸王硬上弓把人弄傷了?”

趙欣:“……”

張方:“很合理啊。”

趙欣:“你的思想有點危險啊,小張。”

趙欣輕咳了一下:“總之,你心裡有個準備,待會彆提這件事,讓樂樂難過。”

張方:“……大哥你要是不說,我根本不會知道。你該不會也擔心趙舒權被拒絕之後做出什麼偏激行為吧?”

趙欣心虛地挪開了視線。

張方默默心想淦!醫生的良知終於要麵臨挑戰了麼?

等他被李鑒帶去了曹瑞的房間,看到趙舒權和曹瑞一個坐在床前一個躺在床上,一個喂桃子另一個吃的時候,他的腦子根本反應不過來是怎麼回事。

這兩人看起來明明挺好的呀!

就像一對熱戀中的傻瓜情侶一樣,玩什麼你喂我吃東西的傻瓜遊戲,哪裡像是告白被拒強顏歡笑的樣子?

張方嚴重懷疑趙欣是不是向自己提供了錯誤的情報。

作為報複,他決定陰陽怪氣一下:“喲,我是不是來的不是時候,打擾了什麼?李秘書的業務能力退步了呀。”

李鑒滿臉冷漠,一臉“我隻是個工具人我什麼都不知道”的表情。

趙舒權皮糙肉厚滿不在乎,回懟張方來得晚還瞎逼逼。

隻有曹瑞真誠地道歉:“真的很抱歉,張醫生,趙先生沒跟我提過請您過來的事。我根本沒什麼不舒服的,他非要麻煩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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