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威脅

曹瑞看了看眼前的酒店, 核對了一下短信中的地址,深吸一口氣走了進去,按照短信中的指示上了電梯, 跟隨其他有房卡的住客來到頂樓,敲響了走廊儘頭的套房。

打開的房門後出現一張陌生中年男人的臉。男人看到他,笑了笑,朝他身後張望一番,問他:“還真一個人來了?膽子挺大啊。”

曹瑞緊抿嘴唇滾了滾喉結, 問對方:“你就是方冬冬?按照說好的,我來了。你想要什麼條件?”

“進來說吧。”方冬冬側過身體讓開通道, 同時再度警惕地張望了走廊。

曹瑞昂首走進房間,聽到房門在身後被關上的聲響, 還是忍不住感到緊張。

他的確是一個人來的。對方發給他的照片清楚地拍到了他和趙舒權擁抱、接吻、從對方車上下來等畫麵,他不得不接受對方的要挾, 獨自前來交涉。

但他心裡很清楚,這樣做是非常冒險的。儘管對方在電話中強調自己隻想要錢, 既然都開口威脅了,說的話自然也不能完全相信。

可對方同樣威脅他,如果發現他不是一個人來,就立刻將所有照片全網公布。如果自己帶著彆人一起來,對方隻需要動動手指,就能讓趙舒權名譽儘毀。

自己已經給趙舒權添了那麼多麻煩。既然這次對方指著鼻子找上自己, 他下決心一定要獨自處理好, 不能再給趙舒權帶來更大的困擾。

他總不能一直讓人照顧、毫無作為。

套房的房間很大, 他看到外間的書桌上放著電腦、相機、手持式攝像機等器材。沙發旁的桌子上則放了不少雜物, 有零食有酒水,還有吃剩的外賣盒, 顯得有點雜亂。

方冬冬指著沙發讓他隨便坐。他沒動,追問對方:“你都拍到了哪些照片?怎麼拍到的?”

方冬冬看他一眼,嗤笑一聲:“曹老師,現在該承認了吧?你跟趙總,你們早就搞到一起了吧?還說我汙蔑你們,嗬!”

曹瑞本能反駁:“沒有,我們才剛……”

隨即意識到自己沒必要跟對方澄清,改口質問:“你是不是一直在跟蹤我們?”

“是啊。”方冬冬大方承認,“我才不相信你們兩個之間沒事!我做了這麼多年狗仔,要是這點嗅覺都沒有,真是白乾了!我非得抓到你們的把柄,證明老子的業務能力才行!要不然以後還怎麼在這個圈子混?”

他說著拿起電腦展示給曹瑞:“隻要你們有事,遲早露出馬腳!看看,怎麼樣?都拍到親嘴了,還狡辯麼?”

曹瑞看著電腦上的照片,驚訝地發現對方確實下了很大的功夫來跟蹤和偷拍。照片有在影視基地酒店中的,也有在外麵相見的,更有燈節那天的。照片拍到的兩人都很清晰,和路人隨機捕捉到的畫麵完全不能相提並論。

對方手上握著的的確是“實錘”。

仔細想想,在自己身邊、在自己和趙舒權每次相見時,身旁不知何處的角落裡就藏著這樣一個手持相機的陰暗身影,不寒而栗的感覺令曹瑞汗毛倒立。

“你要多少錢?”他按捺住內心的恐懼和反感,冷靜地詢問。

方冬冬露出微微發黃的牙齒,無聲地笑了,看在曹瑞眼中像是一隻戲弄獵物的野狼。

“你能出多少錢,曹老師?你又願意出多少錢?說說看。”對方痞氣地晃著二郎腿說。

曹瑞定了定心神,冷靜地回答:“我最多可以出五百萬。隻要你把所有的照片備份刪除乾淨,我絕不會拿著證據去報警。”

“五百萬啊……”

“不夠麼?”曹瑞解釋,“我其實沒有多少錢。我連第一部片子都還沒拍出來,片酬也隻進賬了意向金。這些錢還是趙舒權給我的零花錢。”

他微微一笑,故意說:“按照你的理解,也可以說是包養金。這樣說,或許你更願意聽?”

方冬冬咋舌:“零花錢就有五百萬,不愧是趙總,真大方啊。”

“我最多再問他要五百萬,這是我能力的極限了。”曹瑞試探對方,“或者,你直接找他談?”

他覺得對方一定不會去找趙舒權談判。要論訛錢,那肯定是趙舒權更有錢。可如果直接找到趙舒權,說不定不僅一毛錢拿不到,反而有可能鋃鐺入獄。趙舒權可不像自己這麼好說話。對方找自己而不找趙舒權,一定是有這方麵的考慮。

可他也沒打算姑息對方的敲詐乖乖給錢。他的手機支付綁定在趙舒權的卡上,大額轉賬或者提現肯定會引起趙舒權的注意。

方冬冬咧嘴笑了:“行,那就五百萬吧。你這樣,把你手機給我看看,我看能不能操作。”

曹瑞有些遲疑。他知道手機裡綁定了很多個人信息,擔心交給對方後,對方做了些什麼自己不明白的操作,帶來新的麻煩。

方冬冬不耐煩皺眉:“怎麼,不願意?那你會麼?你操作也行啊。難不成你手機裡還有什麼跟趙總的床照、視頻之類的,怕人看見?”

曹瑞憤然紅了臉:“彆胡說八道!我們是很認真地在戀愛!”

方冬冬斜睨著他:“還正經談戀愛。他如果不是想睡你,會有心思跟你談什麼戀愛?你這孩子還真挺傻乎乎的,真相信那些有錢人的戀愛遊戲啊?”

曹瑞氣結,又聽對方慢悠悠說了句:“果然臉長得漂亮的都沒腦子喲。”

他聽了更生氣了,拿出手機解鎖:“你告訴我怎麼操作,但是手機不能給你!”

方冬冬笑著說了句“行啊”,卻不緊不慢地起身,問他:“喝點什麼?彆那麼緊張。我隻是要點補償而已,不要你的小命。你們上次把我搞得在圈子裡混不下去,我總要給下半輩子弄點保障吧。”

曹瑞看了看遞到眼前的礦泉水和瓶裝果汁,選了果汁。方冬冬幫他擰開蓋子,他猶豫片刻還是接過來喝了。

他確實口渴。房間裡有些悶熱,而他又很緊張。

方冬冬喝著礦泉水,一屁股在他身旁坐下。他本能地想跟對方保持距離,對方反而湊得更近,指使他解鎖手機、查看他手機上安裝的手機銀行APP。

曹瑞的心緊張得砰砰亂跳,他擔心被對方看出自己用的銀行卡號是趙舒權的名字。

剛簽約時,趙舒權跟他解釋過,因為他沒有身份證明,無法在銀行辦理開戶,隻能暫時用自己的銀行卡。沒想到這一“暫時”就暫時到了現在。他都忘了這件事,趙舒權也沒有主動提起。

隻是這張卡裡的錢像是用不完一樣。他也不知道趙舒權是什麼時候往卡裡存的錢,總覺得餘額不僅沒少,反而越來越多。

方冬冬似乎沒想那麼多,看著他的銀行卡餘額驚呼,眼中露出貪婪的光芒,隨即試著轉賬一萬元,順利到帳後樂得合不攏嘴。

“真有錢!你這卡有轉賬限額麼?”

曹瑞實話實說:“我不知道。我不太會用這些東西,再說平常也不怎麼需要用錢。”

“嗬,都是趙總給你花錢是吧?”方冬冬斜著眼睛看他,“長得漂亮就是好啊。多少人奮鬥一輩子都得不到的東西,你頂著這張漂亮的小臉隻要笑一笑、喘兩聲,唾手可得。”

曹瑞覺得很生氣:“你這種人才是可悲!隻能靠偷窺他人過活,在見不得人的角落裡乾些被人瞧不起的事!你有手有腳,有這麼好的攝影技術,為什麼不能去找份堂堂正正的工作!”

方冬冬的臉色明顯變得難看。曹瑞想起自己的把柄還捏在對方手裡,稍稍收斂了情緒:“抱歉,我激動了。我隻是覺得,你對人的偏見太嚴重了。”

方冬冬冷哼:“你是覺得你跟趙總是真愛吧?沒事,你這種天真小孩我見多了。哪隻金絲雀會願意認為自己隻是主人一時解悶的玩物呢?”

曹瑞頓了頓,不想跟對方繼續無謂的爭執,催促道:“要不你再轉十萬塊試試?要是我這張卡真的有轉賬限額,轉給你五百萬可是要花不少時間的。”

方冬冬笑著說他還挺懂事,果真按照他的建議又轉了一筆錢。十萬塊順利到賬,趙舒權的視頻通話邀請卻也隨即打了過來。

方冬冬立刻警覺起來:“怎麼回事?他怎麼會在這個時候找你?”

曹瑞聳了聳肩,故意用輕佻的口吻說:“金主什麼時候想找金絲雀,是金絲雀能掌控的嗎?我要是不接,他會起疑心的。”

方冬冬想了想:“那你接,但不許讓他覺察。要是你敢說什麼做什麼暗示他,我立刻全平台發布那些照片!”

曹瑞點頭,叮囑對方:“那你彆出聲,也彆讓他看到。”

接通視頻,看到趙舒權的一瞬間,曹瑞有種想要求救的衝動。仿佛溺水者抓住了救生衣,他心裡湧出一股想要尋求對方庇護的強烈衝動。這感覺熟悉得令他感到詫異。

“瑞兒,你在哪裡呢?跟誰在一起嗎?”趙舒權的聲音溫和地撫慰著他緊繃的心。

他心裡清楚對方為什麼會打過來。一萬元的轉賬或許不在趙舒權的銀行卡提醒範圍內,十萬元怎麼說都太多了。

他瞥了一眼用肢體動作隔空威脅自己的方冬冬,轉向趙舒權笑得很燦爛,用夾子音撒嬌:“舒權哥,人家在外麵哦,不太方便跟你多聊呢。今天我錄完節目去找了張醫生,不是跟你報備過了嗎?”

他看到屏幕中的趙舒權明顯表情僵硬,嘴角抽搐,僵了半天才問他:“瑞兒你……”

“哎呀舒權哥你真討厭嘛!說了等晚上回去再給你視頻的,你是不放心人家跟張醫生一起嗎?小薑他們都回去了哦!大劉也是哦!我嫌他跟著礙事,把他趕回去了。”

趙舒權沉默了很久,凝視著他緩緩說道:“我明白了。那,你不方便的話就掛掉?”

他笑得陽光燦爛:“好,那我掛了哦,回頭再打給你。”

掛斷視頻,他抬頭看向方冬冬,對方的臉色跟趙舒權一樣精彩,緩緩衝他比了個大拇指。

曹瑞笑得大大方方:“我要是跟平時不一樣,他會起疑心的。”

隻有他自己知道,剛才那一番矯揉造作的表演幾乎耗費了他全部的精力。他相信趙舒權應該能感受到自己的異常。

而趙舒權總有辦法找到自己。

一直關著的裡間的門忽然打開了,汪宇飛傲慢的嗓音刺耳地響了起來:“我就說,這小賤人平常就是在裝吧?在你麵前裝純,在趙總麵前,還不知怎麼浪呢!”

曹瑞驚訝地轉身,看到汪宇飛身後跟著賀珣,兩個人從裡間走出來。賀珣臉色陰沉,冷冷地盯著自己。

102、陷阱

曹瑞驚訝得難以置信, 忍不住質問:“賀老師,你怎麼會在這?這是怎麼回事?”

賀珣的表情很冷漠,神色中流露出明顯的嫌惡, 沒說話。

倒是汪宇飛笑得格外開心,整個人趴在賀珣肩膀上,惡毒的眼神讓曹瑞忽然意識到這個人才是一切的元凶。

他感到脊背發涼,強忍著翻滾的情緒試圖心平氣和地與對方溝通:“汪老師,你這是什麼意思?你讓人拍了那些照片, 把我叫來這裡,還帶賀老師過來, 是想做什麼呢?”

方冬冬忽然插嘴:“哎、哎,話不能亂說。是我先拍到照片, 汪老師才想出的這個計劃。照片我隻是賣給汪老師,也隻負責把你叫來。汪老師要乾什麼可跟我沒關係。”

曹瑞忍不住蹙眉。他開始覺得汪宇飛可能還有更大的企圖, 卻想不出對方到底想從自己身上索取什麼。

自己有的,汪宇飛都有。對方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忽然, 他感覺體內一股熱流倏然湧動,霎時間衝擊得他心神恍惚。

他驚了一下,趕忙定了定神,就聽汪宇飛不耐煩地對方冬冬說:“你彆把自己摘那麼乾淨,說得好像多無辜。你不也想好好出一口惡氣?”

沒聽到方冬冬的回答,接著聽到汪宇飛又對賀珣說:“珣哥, 這下你知道這小子是什麼人了吧。我跟你說他在遇到趙總之前就在影視基地到處勾人爬床陪睡, 你還不信呢。”

曹瑞聽到對方這麼當麵汙蔑自己, 血湧上頭, 大聲駁斥:“胡說八道!血口噴人!我從未做過那種事!嗚……”

身體不對勁的感覺更明顯、更強烈。體內像是火山噴發、熔岩翻滾,強烈的衝動在四肢百骸流竄, 衝刷著每一條神經。他發現自己竟然強烈地渴求著某件事。

他攥緊了衣領,驚恐地思索自己的身體到底出了什麼問題。他感覺自己渾身發燙,連呼出的氣息都是灼熱的,身體的渴望一浪高過一浪。從未有過的體會讓他徹底慌了。

“汪、汪宇飛!你對我、對我做了什麼!?”

汪宇飛發出一陣刺耳的笑聲,大聲嘲諷他:“你自己□□想男人,怎麼能說是我對你做了什麼?我跟珣哥一直在內間看你跟趙總發嗲,連一根手指頭都沒碰過你!”

曹瑞咬牙,暗中掐著自己的手掌心,試圖對抗難以啟齒的衝動和渴望。

他知道對方一定是對自己動了手腳,想來想去,自從踏入這個房間之後就隻喝過一瓶方冬冬拿給自己的果汁。可是那瓶果汁的確是密封的,是自己親手打開的呀……

他彎下腰,用力並攏膝蓋,努力維持體麵。體內的邪火燒得他頭暈腦脹,難受得他迫切地渴望能有人來幫幫自己。

他不想在這些人麵前出醜,無論是汪宇飛、方冬冬,還是賀珣。他已經意識到自己犯了巨大的錯誤,他不該自己一個人來的。

腦海中浮現出趙舒權的麵孔,眼前不爭氣地浮現出淚光。他終究還是隻能想到趙舒權,

可是趙舒權遠在國外。即便對方注意到了剛才視頻中自己的反常表現,是不是也無能為力,做不了什麼呢?

一隻手忽然托起他的下巴,用力迫使他抬頭。他被嚇了一跳,本能地抬頭,對上汪宇飛似笑非笑的臉。

汪宇飛的妝好濃啊。這人平常不工作的時候也化這麼濃的妝麼?

曹瑞真佩服自己,都這個時候了,還能想這些亂七八糟無關緊要的事。

迷離的視線停在汪宇飛紅豔豔的嘴唇上,他聽到那張嘴唇開闔之間泄出不屑的譏諷:“這張臉到底比我好在哪,迷得趙總神魂顛倒!我真想知道,網上那些把你吹得天上有地下無的瞎眼粉絲,知道你的真麵目之後還會怎麼說!”

他有點聽不懂對方什麼意思。身體越來越燙,越來越難受,他不由地蜷縮起來,把自己團成一團窩在沙發上。

汪宇飛問賀珣的話如雷炸耳:“珣哥,這小子不知道怎麼了,看他這樣像是發情了。你要不要做個好人、幫幫他?”

曹瑞猛然抬起頭,剛巧與賀珣四目相對,卻見對方眉頭緊蹙:“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我今天跟你過來隻是因為你說想讓我看點有意思的東西。看過了,我心裡也有數了,但我對彆人的男朋友沒興趣。”

汪宇飛挑眉:“真的?珣哥你要真對他沒意思,為什麼聽到我說事情跟他有關,你二話不說就來了?”

賀珣沉默了。

曹瑞忐忑地看著對方注視自己片刻之後,伸出手撫上自己的臉頰,輕輕地摸了摸。

他膽戰心驚地叫了一聲“賀老師”,卻見對方目光閃爍,低聲質問自己:“你是不是打從一開始,就是利用我來刺激趙舒權、讓他吃醋?”

曹瑞用力搖頭,急促地辯解:“我沒有那個意思……但是,可能……客觀上,還是造成了這樣的結果……”

賀珣冷冷地笑了一聲,手指用力揉搓他的臉頰,隨即用力按住他的肩膀,用力地按了好幾下,讓他覺得有點疼。

“我曾經以為你真的喜歡過我……”

說完,賀珣倏地起身,頭也不回地往門口走去:“汪宇飛,你要做什麼我不參與,我隻能說我也不會乾涉。但我勸你還是彆太過分。人家背後畢竟是有人的。”

曹瑞暗自鬆了一口氣,但他很清楚危機仍未解除。自己的身體難受得要命,即便賀珣不願做趁人之危的事,汪宇飛也不會輕易就這麼放過自己吧?

都已經撕破臉、把事情做到這個份上,又怎麼會因為賀珣的一句規勸而收手?

或許現在唯一能幫自己的就是賀珣了。

曹瑞猛地從沙發上起身,踉蹌著撲向賀珣,險些將對方撲倒。他的動作太突然,汪宇飛和方冬冬都沒反應過來加以阻止。

賀珣條件反射地扶住他搖搖欲墜的身體,他趁勢抓住對方的衣袖懇求:“請你幫幫我,賀老師……看在我們共事的份上,幫我離開這裡……行嗎?”

他能感受到自己呼出的灼熱氣息,靠在賀珣懷裡的身體軟得撐不住。賀珣的手扶著他的腰,讓他感到很慚愧。

他覺得很丟臉,也知道自己不該這麼沒骨氣。可他太害怕了。以這樣的身體狀況被單獨留下,他不知道汪宇飛到底會怎麼對付自己。

“嘖嘖嘖!”汪宇飛的聲音在賀珣做出回應之前響起,“看看這魅惑的樣子,你這是在勾引誰呢,曹瑞啊?利用人家又拒絕人家,現在還有臉求人家幫忙,你的臉皮怎麼這麼厚啊!”

曹瑞咬著牙,忽然迸發出一股憤怒的力量,扭頭大聲斥責:“住口、汪宇飛!你這卑鄙小人,暗算於我還反咬一口,你以為今日之事能瞞天過海、無法無天麼?你若現在放我走,毀掉那些偷拍的照片,我還可當做無事發生、一筆勾銷!”

汪宇飛似乎是沒想到他還有力氣說狠話,怔愣了一下,隨即咧嘴笑了:“嗬,口氣不小啊。否則怎麼樣?等你的金主從國外回來給你撐腰?你確定過了今晚,他還會要你?”

“宇飛。”賀珣沉聲說,“彆太過分了。弄出事情來,大家都不好看。你以後還是要繼續在圈子裡混的吧?”

汪宇飛輕笑一聲:“珣哥果然是君子。如果我是你,今晚這個機會,我絕對不會放過。”

曹瑞昏昏沉沉的腦子正在想著還有什麼條件能夠說服賀珣,眼前忽然一花,接著便是一陣混亂。

他聽到賀珣叫了幾聲“你們是誰”“你們要乾什麼”之類的話,自己則是被強行與賀珣分開,被兩個人一左一右架著胳膊,完全失去了行動自由。

房間裡不知什麼時候多了幾個身材壯碩的陌生男人,長相凶惡,一看就不壞好意。曹瑞茫然地看著賀珣似乎失去意識一樣,被兩個人架著拖進了裡間臥室。

汪宇飛再度出現在他的麵前,笑著拍了拍他的臉:“我先走了,你好好享受。明天一早,你的趙總就會收到今晚的精彩錄像,很期待吧?”

103、出事了

趙舒權是連夜從新加坡包了一架私人商務機趕回國的。

這趟出差籌劃已久, 要談的都是一些重要的工作。也因為不放心曹瑞,出差時間原本就是一拖再拖、幾次延後。

好不容易他覺得曹瑞已經很好地適應了現在的生活,自己能夠稍微離開一下, 加上很多談判確實需要他親自去,新加坡之行原本是計劃了兩周左右。

可他本能地還是想儘早完成預定工作,早些回到曹瑞身邊,因而從落地新加坡的第一天開始,他就讓李鑒儘量將工作安排提前, 能壓縮出差時間就不要拖延。

李鑒跟了他這麼多年,最大的優點就是從不多嘴, 儘管他從秘書的眼神裡看出,對方早已洞悉自己這樣叮囑的目的所在。

無所謂。熱戀中的男人嘛, 是可以被原諒的。

因而這趟出差並沒有以前通常會有的觀光、應酬、休閒娛樂等環節,合作方的一切不談正事的邀約都被趙舒權以各種理由婉拒, 活像是特種兵出差。

為了能早日完成預定工作提前回國,在獅城的摩登夜色中加班到深夜的每個夜晚, 趙舒權都甘之如飴。加上每晚都能與小情人聊一段視頻,趙舒權的字典中壓根不存在累這種字眼。

可是這天他卻沒來由地感到心緒不寧。

一個原本平平無奇的工作日,下午的商務談判進行得很順利,進展也令人感到非常滿意。趙舒權欣然接受合作方的邀請,與對方公司的總裁和幾個高管共進晚餐,飯還沒吃完就收到了銀行卡的轉賬提示。

第一筆是一萬元, 他沒有在意。這點錢實在不算什麼。曹瑞平常幾乎不會主動花錢, 偶爾願意花他一點錢簡直令他受寵若驚。

很快又轉了一筆十萬元, 就讓他覺得有點不對勁了。他仔細查看轉賬提示, 發現兩筆錢轉入的都是同一個賬戶,賬戶的主人是一個不認識的名字。

他覺得有必要問問曹瑞在乾什麼, 但沒必要直接問對方為什麼給人轉賬。他不想讓曹瑞覺得自己會因為他花了這麼一點錢而興師問罪。

他借故離開餐廳包間,找了個沒有人的休息室給曹瑞打視頻,結果卻令他驚掉下巴。

視頻中的背景十分陌生,不是他已經十分熟悉的影視基地的酒店房間,也不是張方的醫學中心,但是看起來應該是一間酒店。

曹瑞在視頻中的表現明顯不正常,從說話的口吻、神態動作,到說話的內容,處處透露出異常。

趙舒權再也無心吃飯了。

好在,飯局已經進行到尾聲,該談的事情都談好,該表達的誠意也到位了。簡單收尾後,他等不及回到下榻酒店,在出租車上就開始聯係國內。

馮楓告訴他,曹瑞今天的行程是到電視台錄製《國風新曲》,錄製在下午四點左右結束。自己並沒有到場陪同。曹瑞錄完節目後通知了自己,錄製過程十分順利。

薑小芬的反饋則是曹瑞在錄完節目後就讓自己下班,他本人在保鏢大劉的陪同下打車去醫學中心了。

保鏢大劉則是被曹瑞強行勸退的。麵對趙舒權的大發雷霆,大劉一個勁道歉,無奈地解釋說曹瑞不知道為什麼,起初還讓自己等在醫院,後來突然堅持不許自己跟著他,讓他明天早上直接去影視基地上班。

最後一個證人張方提供了曹瑞在醫學中心的動態,告知晚上八點半之前曹瑞都在醫院,八點半的時候說要走,並且不允許保鏢跟隨,是自己送他上的出租車。

“……我猜想他是不是覺得保鏢無時無刻不在身邊,像是被監視一樣,挺不自在的。所以他讓保鏢回家不要再跟著自己,我還幫著勸了保鏢……”

張方同樣也是忐忑不安:“老趙,那個,小曹到底怎麼了,你這麼緊張……”

趙舒權心想我要是知道他怎麼了可能就不會這麼緊張了。知道人不太對勁,卻又不知道具體出了什麼事,才是最讓人擔心、最折磨人的時刻。

他按住瘋狂跳動的太陽穴,儘量心平氣和地對張方說:“我現在給你發個定位,你幫我去看看。曹瑞應該在這個位置,但那個定位好像是個酒店,我不清楚他具體在什麼地方。”

視頻通話中的張方“啊?”了一聲,滿臉遲疑地看他。

趙舒權知道對方的腦子在想什麼,氣得頭更疼了,沒好氣地訓斥對方:“你儘管去!曹瑞不是那種人,不會乾出打發走保鏢去跟人幽會這種事!”

張方愣愣地“哦”了一聲。坐在出租車前排的李鑒也略略側身投來一束目光,被趙舒權陰著臉狠狠瞪了回去。

“快去,我擔心他不是自願去那個地方的。”趙舒權催促張方,“我馬上打電話給我哥,看他能不能跟你一起。如果我哥走不開,我再找彆人。”

趙舒權說著抬手看了眼手表:“不管有什麼進展,保持聯係。”

張方逐一答應,表情還是有點懵,能看出是有點半信半疑的。趙舒權隨即打電話給他哥趙欣,幾乎發了脾氣才讓他哥相信“曹瑞可能正在麵臨危險”不是自己保護欲過強引發的被害妄想症。

趙舒權懊惱不已,氣惱自己為什麼不在國內、不守在曹瑞身邊。公司上市有什麼可著急的?海外發行非要自己來談麼?曹瑞要是出點什麼事,讓他怎麼活?

回到下榻酒店,他一邊等國內的進展,一邊整理手上的工作。新加坡這邊的業務還有幾個沒談完,他著手讓李鑒準備接替自己繼續處理,開始做兩手準備。

畢竟,要是被他哥說中,隻是虛驚一場的話,確實沒必要中斷工作提前回國。

可該死的直覺告訴他,並不是他緊張過度胡思亂想。

半小時後,趙欣和張方告訴他,他們已經彙合,準備一起去定位地點。

又過了接近一小時,趙欣告訴他,曹瑞被找到了、正由張方陪同去醫院,自己則留在現場善後。

趙舒權差點瘋了,當即打通趙欣的電話,劈頭蓋臉追問出了什麼事、曹瑞怎麼了。

趙欣的語氣是隔著電話都能感受到的沉重:“怎麼說呢,一兩句話說不清楚,很多具體經過也還在調查。不過你可以放心,曹瑞沒什麼大事,受了點傷,張方帶他去醫院處理一下,做進一步的檢查和鑒定。”

他還沒來得及回應,趙欣主動問起:“新加坡那邊的事談得怎麼樣?你最快什麼時候能回來?”

“李鑒幫我聯係好了私人包機,我下午就能到機場。”趙舒權捏緊了手機,“哥,在我回去之前,曹瑞就拜托你好好照顧了。”

趙欣鄭重地讓他放心,並叮囑他最好不要聯係張方和曹瑞,以免影響檢查和治療,等回來了自然就能見麵了。

聽了這話,趙舒權的心更沉了。

他總覺得他哥在避重就輕。不讓他聯係醫院方麵,固然有不要打擾醫療工作的原因在,更要命的或許是——曹瑞並不像趙欣說的那樣、“沒事”。

104、你是誰

第二天下午三點多, 趙舒權匆匆走進醫學中心,立刻被早已等在醫院門口的經紀人馮楓和值班護士長帶去急救室旁的觀察病房。

趙舒權整個人已經疲憊不堪。他幾乎徹夜未眠,超過三十小時不眠不休, 僅僅在回國的私人航班上打了不超過三十分鐘的盹。

飯也沒好好吃。昨晚在新加坡的應酬晚餐之後,他就再無心吃任何東西。曹瑞狀況不明,他忙著協調各方資源儘快回國,哪裡有心思吃飯?

他把新加坡的後續工作授權給李鑒代為決策,讓跟他一塊去新加坡出差的另外兩個高管聽從李鑒的安排。那兩人對於發生了什麼一無所知, 趙舒權也無心解釋。

這樣做會給後續的工作帶來什麼影響、是否會造成實質性損失,他已經無心計較。連趙欣都在電話裡直接問他什麼時候能回國, 他根本不可能悠閒地等出差行程按部就班結束。

回程的一路上,趙舒權又生氣又後悔又自責。

起初是單純地生氣, 生氣自己都已經安排了這麼多,為什麼還會出事, 為什麼所有人都要自作主張、不按照他的要求執行?但凡有一個人能夠儘到責任把曹瑞看住了,危險是不是就不會發生?

他覺得自己就不該出差。其他人根本不知道曹瑞的真實情況, 再怎麼樣也不如自己上心。

曹瑞自身也一樣。趙舒權氣自己為什麼沒能早點想到,失憶影響了曹瑞的性格,那孩子現在遠沒有前世那樣的警覺和多疑,加上年齡變小了,整個人少了犀利,多了幾分不諳世事的年少天真。

管得多了被討厭, 可是稍微放鬆一下就出事, 更讓人焦慮的是還沒有人願意告訴趙舒權到底出了什麼事!

他見到馮楓就劈頭蓋臉地質問:“現在我人來了, 告訴我到底怎麼了!他在哪?”

馮楓神色尷尬, 低聲道歉:“我應該跟著他的。他是好心體諒我工作忙……”

趙舒權抬手製止經紀人:“我暫時沒打算追究任何人的責任。我隻想知道他到底怎麼樣了!”

護士長回答:“患者現在打了鎮靜劑正在昏睡,外傷已經處理好了。但患者失血過多, 又嚴重受涼,熱度一時半會沒那麼容易退下去,仍然需要密切觀察。”

趙舒權聽得頭都快炸了,倏地頓住腳步,大聲質問:“你說什麼?打了鎮靜、有外傷、失血受涼還發燒,我哥跟我說這叫沒事!?”

護士長沉默下來,馮楓也不知道該怎麼開口。趙舒權的拳頭捏了又捏,死死克製自己的情緒,說服自己不能對著無辜的醫護人員和並沒有做錯什麼的經紀人發脾氣。

他從來沒有覺得醫學中心的走廊有那麼長、那麼難走。

觀察病房門外,趙欣、張方、薑小芬都在等他,幾個保鏢也在,甚至還有賀珣和他的經濟人黃浩。

除了趙欣和張方,其他人的神色都很惶恐,像是在等待審判。

趙舒權看了一眼賀珣兩人,心裡湧起疑惑。沒人跟他說過賀珣也在場,並且精神狀態看起來也很差。

趙欣迎上來摟住他的肩,像兄弟倆小時候那樣,摸了摸他的後腦勺。

“我沒事,哥。不累。新加坡的工作有李鑒頂著,沒事。”趙舒權稍稍放鬆下來,接受了兄長難得的正經關懷,低聲說:“讓我先進去看看曹瑞到底什麼情況。”

張方默默打開門,跟趙欣一塊陪趙舒權進了病房,讓其他人留在外麵等候。

趙舒權走進去就看到曹瑞躺在VIP病房乾淨整潔的病床上,身上連著好幾種監控身體功能的儀器,掛著點滴,一動不動地沉睡著。

記憶在此時翻湧而出。昏暗的宮殿裡躺在濃重藥味中生命垂危的衛景帝的麵容,與眼前曹瑞無聲無息的蒼白麵色交疊在一起,趙舒權頓時有點喘不過氣的感覺,腿一軟差點跪在地上。

趙欣和張方趕緊一左一右扶住了他。趙欣詫異地問他乾什麼,張方趕忙解釋:“老趙你彆激動,小曹沒事,真的,隻是睡著了而已,沒事。”

趙舒權反手抓住張方,吼了句“不是說打了鎮定”,倏地想起是在病房,趕緊收聲,口氣仍然不善:“不是說打了鎮定、有外傷還發燒?到底怎麼弄成這樣!?”

趙欣示意張方拖來一張椅子,讓趙舒權坐在上麵,按住他的肩膀沉聲說:“趙樂你聽我說,小曹目前沒有生命危險,但這事情說起來挺嚴重的,我的確要跟你嚴肅商量下怎麼處理。你保持安靜聽我說完。”

昨天晚上,被弟弟從朋友的休閒局薅出來的趙欣趕到醫學中心和張方彙合的同時,聯係了自己在公安係統的人脈,根據趙舒權提供的線索,對定位附近的區域展開了精準搜查。

通過技術手段,曹瑞的手機定位很快被確定是在酒店。趙欣帶隊找到酒店值班經理,朋友出示證件後調取了酒店的監控錄像,找到了曹瑞的蹤影。

尋找的過程中,趙欣和張方心裡不是沒有存疑,曹瑞為什麼會獨自一人來到這種地方。他來見什麼人?為了什麼事?那麼漂亮乾淨看起來很純真的孩子,難道還有他們沒有發現的另一麵?

他們終究是趙舒權的親友,不想看見自己在意的人受到傷害。

然而找到頂樓套房,由工作人員強行開門之後,呈現在眼前的場麵卻讓所有人大吃一驚且出乎意料。

套房中一片狼藉,充滿了激烈打鬥後的痕跡。一台筆記本電腦、幾台相機和手提攝像機都被砸爛。

一個男人倒在外間地上一動不動,不知是昏迷了還是死了,衣服上很多血,身旁的地毯也被染紅了一小片。

另一個男人坐在沙發上,明顯受驚過度的樣子,看到他們就大喊救命,嘴裡嚷著什麼小瘋子之類的。男人的肚子上,一根台燈杆貫穿了身體,看著就叫人觸目驚心。

走進裡間的臥室,同樣一片狼藉,到處是血。台燈罩和玻璃碎片散在地上,一個染血的煙灰缸被丟在陽台邊,看起來沉甸甸的。

又有兩個陌生的男人倒在地上,一個在床邊,另一個在陽台邊,都失去了意識。

吊詭的是,賀珣安安靜靜地躺在裡間的沙發上,姿勢安詳,看起來沒有外傷,好像是在熟睡。

沒有看到曹瑞。

趙欣和張方都傻了。酒店工作人員發出殺豬一樣的尖叫。還是公安係統的朋友有經驗,讓眾人冷靜下來打電話叫救護車,朋友自己掏出手機打算聯係同事過來出警。

趙欣讓朋友暫緩報警,他覺得必須先確認曹瑞的去向。

用不著逼問,唯一還有意識的男人指著浴室發抖。幾個人進去一看,曹瑞整個人穿著衣服泡在放滿了冷水的大浴缸裡,不斷流淌的水飄著淡淡的粉紅色,人已經神誌不清近乎昏迷。

“……張方給曹瑞看了下還有呼吸,我們就馬上把他送來醫院。到了醫院檢查之後發現,他身上有多處扭傷、撞傷,並且左手臂上有一道很深的不規則傷口,像是用碎玻璃片割傷的。而泡在水裡,血液不斷流淌,相當於割腕……”

張方接著說:“那個清醒的人渣承認,他們給曹瑞下了藥,想要四個人……並且把過程全部拍下來……”

趙舒權感覺自己腦子嗡嗡作響,氣得血管都要崩了。張方趕忙補充:“他的身體沒有遭受侵犯的跡象,他們應該是沒有得逞!”

趙欣說道:“公安的朋友分析,曹瑞可能是在拚命反抗的過程中,為了保持清醒,自己用玻璃碎片割傷自己,用疼痛來對抗藥性。把自己泡在浴缸裡應該也是這個原因。”

趙舒權眼前發暈,頭疼欲裂,難以想象怎麼會發生這樣的事。被人帶來酒店下藥找人侵犯再拍下視頻,什麼人會用這麼惡毒的手段對付曹瑞?

他猛然看向趙欣追問:“誰指使的?那個人渣說了嗎!?”

趙欣緊緊抓著他的肩膀,既是安撫他也是約束他:“他說是一個社會大哥給他們派的活兒,我已經讓朋友去查了。他們昨天去酒店,是一個長得很漂亮的年輕人和一個長頭發中年男人跟他們對接。”

“那四個人也傷得不輕,剛剛脫離危險,還不能接受審問。”張方補充。

趙舒權憤怒地罵了臟話:“給我查出來,一個也彆想跑!”

“還有件事、趙樂,你冷靜想一想。”趙欣說,“你知道曹瑞他……練過什麼格鬥術之類的嗎?”

趙舒權愣了一下,聽趙欣表情複雜地說:“我朋友粗略看了現場說,打得很激烈,並且下手非常狠。從狀況判斷,應該是曹瑞一個人把那四個人打成了重傷,他手上的擦傷痕跡也能佐證。可是他一個人……對抗四個成年男子、還把人都打成重傷,這……可能嗎?”

張方摸了摸鼻尖:“而且,小曹被帶回醫院緊急處理之後,曾經恢複了意識,像發瘋一樣質問我們是誰、這裡是什麼地方,抓著東西亂揮不讓我們靠近他,非常凶狠。要不是我一直是他的主治醫生,我都懷疑他是不是發作了精神疾病……”

“老趙,小曹他……好像不認識我們了。他問我、你是誰,還一直喊著讓什麼夏侯成來見他……”

張方小心翼翼地說:“哦不對,他說的是、‘夏侯成何在?為何不來見朕!’”

趙舒權直挺挺地坐在椅子上,整個人從頭涼到了腳。

105、我是誰

曹瑞奔走在一片黑暗之中。

他感覺像是有什麼人在撕扯自己, 拉住自己的身體粗魯地對待,像是要按照他們的意願隨意擺弄他。

他無法忍受,不知為什麼覺得不能讓對方得逞。可他的身體不怎麼聽使喚。他使不出力氣, 並且渾身難受,身體裡像是有火焰在灼燒。

他不知道自己從什麼時候開始失控的。

疼痛、鮮血、咒罵、慘叫、驚呼……亂七八糟的聲音充斥著他的感官,他覺得自己仿佛被包裹在一團黑霧之中,完全想不起來自己做了什麼、正在做什麼。

腦中有很多淩亂的片段交織在一起,沒有頭緒, 也沒有順序,更沒有什麼前因後果。宛如一本圖畫書被撕碎之後, 所有的拚圖被一口氣扔進他的腦海中,隨機散落。

我是誰?我在哪?我在做什麼?

我為什麼會在這裡?我到底是誰?

“曹瑞”、到底是誰?

喧囂平複之後, 他重新回到了夢境之中。

那一年他十一歲,雖然身為皇長子, 但並未被立儲。他的生母雖是父皇的結發之妻,卻因為一些他當時還不能理解也不知曉的原因, 遲遲未能立後。

母親恩寵不在,連帶他這個長子,父皇也並不十分看重。他又有口吃的毛病,稍有緊張便說不清話,父皇更是不喜,對於他日漸長大的異母弟弟表現出明顯的偏頗之意。

那日他心情不快, 帶上兩名貼身侍衛, 去城外河邊隨意走走, 打著狩獵的名義。不想, 卻在河邊撞見一個少年步入水中,像是意圖投河自儘。

他也不知為何鬼使神差, 親自跳下水去救了那名少年。對方似乎並不領情,反複解釋並非自尋短見,他隻當對方麵子上過不去,並未揭穿。

那名少年就是十八歲的夏侯成,征西將軍夏侯家的第三子,十六歲時因為獨自獵虎而名動京城,是被自己父皇時常掛在嘴邊稱讚的人物。

對方卻說,想要跟自己做朋友,還說口吃之症並非無藥可救,願意幫自己矯正。

曹瑞受寵若驚。從小到大,他身邊並不缺攀附結交之人,卻從未有人如夏侯成這般,執著坦誠地想要跟自己做朋友。

年少之情,猶如冰晶一般,晶瑩剔透,卻又是那麼容易轉瞬即逝。

在曹瑞眼裡,夏侯成宛如金烏高懸,耀眼奪目,璀璨生輝。那人不僅外表俊朗,身材健碩,更是文武全才。連自己父皇都誇獎,說舒權生了一場大病之後不知為何轉了性子,從前隻是勇武過人,如今多了幾分文雅氣質,琴棋書畫學問典故都令人刮目相看了。

京城的風流少年郎雖然層出不窮,夏侯三公子卻是其中最為耀眼奪目的明日之星。

而他唯一的自持,或許是夏侯成對他,始終像是與對彆人不大一樣。

夏侯成會耐心幫他矯正口吃,陪著他一遍一遍練習。他從對方身上絲毫感受不到對自己的嘲笑或是同情,隻有一顆赤誠的真心。

夏侯成會在人群中始終關注他的一舉一動,照顧他的感受,時刻滿足他的需求。即便被許多同輩後輩追捧著被人群包圍在中心,夏侯成的眼神永遠落在他身上。

夏侯成會不遺餘力地想法子逗他開心,帶他去騎馬踏青,觀月賞雪。那人總是會些稀奇古怪的小伎倆,會親手給他做烤肉,還會上樹給他掏蜂蜜,絲毫沒有世家公子的矜持架子。

所以當夏侯成向他表白時,他並不意外,卻十分惶恐。

他依稀記得,在自己尚且年幼時,父皇與母妃曾是那麼恩愛親密。彼時他的父皇尚未登基,太子與太子妃是人人皆知的伉儷情深、郎才女貌、天造地設的一對璧人,

不知從何時開始,父皇前來母妃寢宮的次數越來越少,終於到了數月不再踏足一次的地步。

而母妃的身體也大不如前,時常纏綿病榻,形容枯槁,鬱鬱寡歡。

有一年天氣寒冷,桃花的花期格外短促。一日突如其來的暴雨過後,院子裡的桃花竟然全部掉光了,深深淺淺的粉色花瓣彙聚在排水渠中,隨著汩汩流水跌跌撞撞地漂流遠去,煞是好看。

母妃躺在臥榻上,望著淒風苦雨後狼狽不堪的桃樹,黯然神傷。

“瑞兒,你記住,這世上的情情愛愛,是最不值得相信的東西。一世太長,無人可以許諾。你許不了彆人,也不要相信彆人能夠許了你。母妃不爭氣,讓你受委屈了……”

年少懵懂的他安慰了母妃很久,但他覺得母親需要的並不是自己的安慰。

因而當他麵對夏侯成熾烈的眼神時,不由自主地退縮了。

一世這麼長,他與夏侯成同為男子,日後總要各自娶妻生子、漸行漸遠。夏侯成卻說想與他“一世為伴”,叫他怎麼敢答應?

他拒絕了。他在夏侯成眼中看到自己的決絕,卻沒有讓人看到自己當晚獨自垂淚。

那之後他們便分開了整整三年。

夏侯成因緣際會,跟著一個方士喬裝打扮離開京城,前往南方各地遊曆。

而他留在京城,三年間,失去了母妃,接受另一名女子頂替他的母親成為皇後,被迫稱呼對方為“母後”。而父皇對他愈發淡漠梳理,閉口不提立儲之事。

京城風言風語,他並非一無所知。許多人都認為,皇帝心中一直存有廢長立幼的心思,隻因有重臣反對,不得不等待合適的契機。

三年後,夏侯成回來了,不僅沒有像有些人預測的那樣失去帝王寵信,反而被他父皇格外器重,很快成為同輩中軍職最高的武將。

用實打實的軍功換來的。

而夏侯成回來的第一件事,就是特意來找他,再一次詢問三年前曾經問過的問題。

“元仲,我心悅你,一如當年。你是否願意給我一個機會?”

他仍與三年前一樣,並未答應,卻比三年前更多了一份驚訝和動搖。

本以為隻是年少的一時衝動,他沒想過時隔三年、天各一方,對方仍然心意未改,並未因為自己的一再拒絕而放棄。

他說自己再不會離開他,如果他願意,他會一生陪伴在他身邊,陪他看夏夜流螢、陪他圍爐夜話、陪他聽雨撫琴。

他給他講述自己的遊曆見聞,期間的險象環生令他驚心動魄,他對未來天下局勢的分析構想又令他欽佩不已。

他陪著他去母妃的墳前祭拜,鄭重承諾以後會好好照顧他、請他的母妃放心,也寬慰他說,等日後他登基稱帝,可以好好追悼母妃,彌補今時今日的委屈。

大逆不道的話,令他嚇了一跳。對方卻拉著他的手篤定地說:“你信我、元仲,這江山天下,總有一天會是你的。而我,定會為你一統天下,令你成為真正的九州至尊!”

他捫心自問,身為皇長子,要說沒有承繼大統、登上皇位的野心,那是睜眼說瞎話。

可他不敢想,更不敢表露,甚至不敢做一星半點爭取的努力。

他那父皇生性多疑,登基之後嚴苛打壓他的幾個皇叔,遏製宗室的影響力。

他怎麼敢在向來不喜歡自己的父皇麵前表露出對皇位的野心肖想?

可是夏侯成不這麼想。他明明白白堂堂正正地告訴他,自己會支持他、會和他一起努力、會竭儘全力幫助他,拿到本就該屬於他的東西。

他動心了。

他本以為這是一場結盟。

他需要有人支持自己奪嫡,夏侯成想要擁立之功,他本以為他們是各取所需。而夏侯成執拗的表白或許隻是為了給這份同盟關係多一層保障。

那便允了他吧。一直不允,他擔心對方失去耐性,也對自己失去興趣。他舍不得失去這份難得的支持和關愛。

夏侯成對他是真的好。除了在床榻之間有些霸道,跟那人在一起,他感覺自己像是時時刻刻被捧在手心裡寵著愛著。

可他始終覺得一生一世太過沉重,誰也無法做到那樣堅固的許諾,即便是夏侯成。

那人如此出類拔萃,戰場上屢建奇功,年紀輕輕便成為同輩中的佼佼者,許多元老宿將都對他刮目相看、平等相待。

京城對夏侯中郎將芳心暗許的名門閨秀不知有多少,登門拜訪希望能給他牽線做媒的人更是數不勝數。就連他的父皇也要來插一腳,想招他做妹婿。

那人卻公然拒絕了皇帝賜婚,惹得父皇龍顏大怒,甚至將他下獄關了幾天,折一折銳氣。

事後,他們都覺得父皇此舉意在試探。

父皇或許早就知道自己和夏侯成暗通款曲的事。自己的身邊一直有父皇的眼線,夏侯成身邊應該也有。他們私會雖然謹慎,日子久了、次數多了,難免露出些端倪被人捕捉。

夏侯成公然抗婚的舉動,換了另一個人,早就被父皇剝奪軍職不再任用。或許是夏侯成的才華讓父皇不舍,也或許是他的家世讓父皇不能,總之,他們有驚無險。

然而輪到自己,他卻沒有任何餘地拒絕父皇安排的婚事。

他被立為太子的同時,也被安排了一個出身世家卻讓他全然不喜的太子妃。

大婚那日,夏侯成出征在外。他知道對方是有意避開了自己的婚禮,刻意不想親眼目睹。即便嘴上說著無可奈何、不會介意,那人心裡終究是傷心難過,他能感覺得到。

或許這反而說明,夏侯成是真心愛慕自己,所以才無法麵對自己與他人結為連理的場麵?若隻是逢場作戲,亦或是結盟所需,大可不必如此動情?

他不知道。他心裡也亂得很。婚禮上滿眼的喜色無法映入他眼簾,他滿腦子隻想著那人遠在千裡之外,該是抱著怎樣的心情、做著怎樣的事情來度過這一天。

與他執手行禮的是他的太子妃,而他卻想著自己的手每每被夏侯成厚重的大手握在掌心,帶給自己的無儘溫暖。

對不起、舒權。對不起。是我對不起你……

我曹瑞、對不起你。

他緩緩睜開眼睛,看到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床單,白色的窗簾。纖塵不染的明亮房間中,儀器的輕微響動單調乏味。

我是誰?

我是曹瑞、字元仲,衛文帝與發妻文昭皇後長子,令天下三分重歸一統之君,卒年三十六,諡號——衛景帝。

106、我要他消失

趙舒權覺得眼睛很酸, 頭很疼,身體很疲累。但他絲毫沒有去休息的意願,隻是讓張方給自己找眼藥水和止疼藥過來。

張方和趙欣都勸他稍微休息一下, 如果不願意離開曹瑞身邊,至少弄張折疊床給他躺一下,被他強硬地拒絕,並且把兩人都趕了出去。

“張方你去給我拿藥。哥,幫我弄點吃的。——就海鮮粥吧。”

麵對他明顯把人支開的安排, 兩個人都露出一言難儘的表情,也都乖乖照做, 默契地一起退出病房。趙舒權知道,短時間內應該不會有人進來打擾自己了。

他的目光終於可以移到曹瑞身上了。

少年仍然安靜地熟睡著, 蒼白的麵色幾近透明,被如瀑的黑發襯托著形成強烈對比, 像是隨時都有可能消失在潔白的被褥之中,如同他從未存在於這個世上一樣。

趙舒權的心緊緊揪成一團。無邊的恐懼仿佛黑霧一般纏繞著他, 心臟如同被恐懼的大手死死攥住,喘不過氣來。

儘管張方再三保證曹瑞已經脫離了危險,他還是感到無比恐懼。他擔心曹瑞再也醒不過來,擔心他就此從時空的夾縫中消失,作為一個bug被抹去、修正。

他太害怕,以至於他後悔不已, 無法停止對自己的責備。

他撫摸著曹瑞的額頭、臉頰。少年的額頭滾燙, 手臂卻因為輸液的緣故, 摸起來格外冰涼。這讓他感到安心, 少年的身上仍然有著鮮活的生命氣息。

輕輕掀開被單查看對方手臂上的傷口,他看到曹瑞的左手小臂幾乎完全被醫用紗布包紮起來。紗布看起來潔白乾淨, 血應該是止住了。

張方說曹瑞手腕上的傷口形狀不規則,長達十幾公分,深度也有接近一公分,差點割斷血管和筋脈,以後肯定是會留疤的。而且因為浸泡在浴缸裡,傷口無法自然凝血,送到醫院時失血量幾乎達到人體能夠承受的極限。

很難想象曹瑞到底忍受了多大的痛苦,又是在怎樣的情況下將自己逼到這個地步。趙欣和張方都疑惑於曹瑞在被下了藥的情況下怎麼會將酒店套房中的四個男人打成重傷,隻有趙舒權知道,那並非不可能。

前世的曹瑞雖然體格不夠健壯,卻也是自幼習武。漢衛時期,“六藝”仍是士族的必修課,哪個世家子弟小時候沒有被父親逼著每日早起練習武藝?

曹瑞的武藝可是自己親自教導過的。那時曹瑞還是皇子,而自己也常年在京城,曹瑞便要自己幫他精進武藝和騎射,以此博取他父皇的歡心。

曹瑞的父親衛文帝雖然喜愛文學,卻也是習武天才,並不喜歡看到兒子們弱不禁風武藝拙劣。

趙舒權覺得,倘若曹瑞被逼到了極致,那幾個看起來五大三粗實際上隻會用蠻力、並未把他放在眼裡的男人,也許真的會吃大虧。

“你受苦了,瑞兒……我怎麼會讓你受到這樣的傷害……我真是沒用!”

趙舒權把自己的額頭抵在曹瑞的手背上,語聲哽咽。

他想前世曹瑞從來沒有吃過這樣的苦頭。哪怕跟著自己上過戰場,也是被嚴密保護著。怎麼會像現在這樣,險些被人侵犯得逞,更險些因為自保而送命?

自己也許根本不該把他帶進娛樂圈!好好地把他養在家裡,就什麼事都沒有了!

想到這裡,趙舒權忽然覺得怒從心起,一直被擔憂和悔恨壓抑的熊熊怒火湧上心頭,讓他一刻都等不下去。

“你等著,瑞兒,傷害你的人,我一個都不會放過!”

他俯身在少年的額頭上留下一個輕吻,大步走出病房。

走廊上等候的人們被房門拉開的聲音驚動,齊刷刷看向他。趙舒權看到張方手裡拿著眼藥水,趙欣身後的一個保鏢手裡提著外賣包裝。

兩人幾乎是一塊把東西遞給他。趙舒權接過眼藥水,讓保鏢繼續幫自己拿著海鮮粥。目光移向賀珣和他經紀人黃浩。

他從剛才就覺得奇怪,為什麼賀珣會出現在現場,而且是以一種詭異的熟睡狀態。

“賀珣,能不能跟你談談?”

說是這麼說,趙舒權根本沒打算給對方拒絕的機會,說完之後就問張方有沒有空房間可以借用。張方立刻指著走廊不遠處說可以用小會議室,並讓護士去清場確認。

趙舒權又回頭看了一眼趙欣:“哥,你跟我一起。馮姐,這邊先交給你。”

黃浩滿腦門都是汗,戰戰兢兢地問自己能不能一起。趙舒權想了想,同意了。

而賀珣一聲不吭,也沒有拒絕。走在前麵的趙舒權能聽到黃浩還在反複追問他到底出了什麼事,始終沒聽到賀珣回應。

會議室的門關上之後,還沒等趙舒權開口,賀珣忽然對他深深鞠躬:“對不起,趙總。這件事,我……我也是有責任的。我沒能保護曹瑞,並且我……”

趙舒權瞥了一眼黃浩滿臉的“完蛋”表情,冷冷地說:“把你知道的全告訴我。幕後主使是誰,你也知道吧?”

賀珣緩緩直起身來,沒敢抬頭,低聲說:“主使……是汪宇飛。”

趙舒權緊緊蹙起了眉頭。

他聽著賀珣訴說自己被曹瑞拒絕之後就一直感覺心情鬱悶,覺得自己被曹瑞耍弄從而感到不甘心,在酒吧偶遇汪宇飛,順勢表露出了一些情緒。

這幾天劇組都在籌備正式開機的發布會,楊放導演給大家放了幾天假,讓他們可以集中處理工作和生活上的一些事,準備正式開拍。因而除了曹瑞仍然住在影視基地,其他三人都各自住回家中。

昨天賀珣沒有工作安排,下午在家接到了汪宇飛的電話,問他晚上有沒有時間,有些關於曹瑞的事情認為有必要讓他知道。賀珣當即答應下來,按照約定的時間來到了汪宇飛指定的酒店套房。

他見到了方冬冬和汪宇飛,也看到了那些被偷拍的照片,整個人愈發憤怒和鬱悶,質問汪宇飛為什麼特意把自己叫來讓自己看這些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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