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不要命了
趙舒權在覺察到曹瑞動向的那一刻, 身體便本能地做出了反應,縱身朝那個單薄的身影撲了上去。
他早有預感,曹瑞不會那麼輕易被說服, 因而一直在暗中蓄勢待發。可惜他還是慢了半步,沒能將曹瑞撲倒在河岸上,反而跟著對方一起衝了出去。
眼角的餘光裡,他瞥見那個一直被曹瑞攥在手裡的氣球晃晃悠悠地在夜空中飄向遠處。
幸運的是他抱住了曹瑞的腰,而對方根本來不及掙紮。在一同落水之前, 趙舒權深深吸了一大口氣,緊緊閉上眼睛和嘴巴。
“噗通”一聲巨大的悶響, 冰涼的河水瞬間將身體淹沒,耳畔所有的聲音同時被屏蔽。在自己跳起來到最終落水的短促時間裡, 趙舒權聽見他哥罵了他一聲“王八蛋!”
他想告訴他哥,一母同胞親兄弟, 自己是王八蛋的話,他哥也是。
如果還有機會的話。
趙舒權緊緊抱著曹瑞, 在快速流動的河水中掙紮。水流的速度有點快,他明顯感覺到身不由己,兩個人一起被河水裹挾著向下遊衝去。
不過沒關係。幸好抓住了。隻要能抓住曹瑞,隻要能跟他在一起,哪怕再度穿越回到古代也沒關係。
懷中的身軀掙紮得厲害。趙舒權強行在水中睜開眼睛,發現被自己箍在懷裡的曹瑞滿臉痛苦, 手腳都拚命掙紮, 嘴裡不停地冒著氣泡。
曹瑞沒有憋氣。他嗆水了。
趙舒權立刻伸出手去拉住曹瑞的胳膊, 強行將人拉向自己, 貼上對方的嘴唇,將自己含在嘴裡的空氣共享給對方。
大概是因為陷入慌亂的緣故, 曹瑞起初沒有搞清狀況,還是掙紮不休。趙舒權強行按著對方的頭不放,終於讓他安靜下來,放鬆了身體順從自己的節奏。
氣泡在兩人之間湧動。空氣珍貴而稀少。趙舒權看到曹瑞不知何時也睜開了眼睛,徑直與自己對視。
千年時光,在這幽暗的河水中沉澱、流淌。
川流不息,不舍晝夜,不因任何人、事、物而改變。
趙舒權決定自救。
天不予,便自己去爭取。
他又度了一口氣給曹瑞,示意對方屏住呼吸,自己一手摟著對方的腰,另一隻手用力開始劃水,同時雙腿踢水,奮力向水麵上遊。
河水並不算太深。兩人因為衝擊力太大,加上水流有些湍急,落水之後陷入了混亂。找到頭緒之後,趙舒權很快便帶著曹瑞浮出水麵。
曹瑞一出水便劇烈地咳嗽起來,隨即在水中載沉載浮,循環在嗆水和咳嗽之間。
趙舒權用儘全力,托著曹瑞的腰,儘量將人托舉起來,同時還要對抗水流,努力向岸邊遊去。
“咳咳!你……你放開、咳!彆管我了,趙舒權!咳咳……”
曹瑞的話讓趙舒權心裡冒火。他死死摟著對方的纖腰,大聲嗬斥:“閉嘴!我現在沒空哄你!給我聽話點!”
懷裡的人怔住了,不說話了。
趙舒權自己也覺得很難受。嗆水和憋氣令他的體力消耗很大,帶著一個人在流動的河水中遊泳更是高難度動作。他知道自己有點撐不住了,整個人都在往河裡沉。
可他無論如何都不能讓曹瑞沉到河裡。
他拚命朝著岸邊遊去。這條河不是很寬,隻要能踩到底站起來,兩人就算脫離危險了。他覺得自己還是能做到的。
他莫名地想起了那天在夜市上遇到的算命老人,用仿佛洞悉一切的口吻告誡——“小公子命中忌水”。
果然被說中了。
遊著遊著,趙舒權忽然覺得自己的腳碰到了鬆軟的沙土。他立刻試著用力踩下去,果然能夠觸碰到河底。站起身來,河水差不多到他的胸口。
他欣喜地喊了出來:“瑞兒,我們上岸了!沒事了!”
邊說,他邊試著將曹瑞也放下來。少年雖然比他矮了十多公分,踩在河底也能仰著脖子把頭露出水麵。
趙舒權心底鬆了一口氣,趕忙推著人往岸上走,擔心再出什麼意外。
然而曹瑞似乎走不動。少年像是虛脫了一樣,浸在河水中的身體全靠趙舒權撐著,稍微放開便有跌倒的趨勢。
趙舒權絲毫不敢大意,半拖半抱著曹瑞,深一腳淺一腳地把人拖到岸邊。
一口氣鬆了下來,身體像是耗儘了最後一絲電量的電池,瞬間失去了力量,他竟然比曹瑞更早跌倒在地,好巧不巧,額頭重重地磕在一塊石頭上。
劇痛讓趙舒權眼前一黑,徹底失去了支撐身體的力量。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倒下的,回過神來發現自己仰麵躺在河岸上,夜空下是曹瑞驚愕的臉。
即便狼狽不堪,渾身濕透,曹瑞的臉依然是那麼美,像是一條從水裡鑽出來走上岸邊的美麗人魚。
趙舒權咧開嘴笑了,腦子裡一片混亂,含含糊糊地說著:“真好……你還活著……你活過來了……真好……”
失去意識之前,他覺得自己好像看到眼淚從曹瑞眼中滴落,落在了自己的手背上,滾燙。
·
趙欣和張方帶著一大幫人趕過來的時候,遠遠看到趙舒權直挺挺地躺在河岸上,曹瑞跪坐在他身邊一動不動像一座雕像。
趙欣的心跳差點都停了,腳下一個踉蹌險些來個平地摔,大腦已經開始自動腦補自己那個整天擔心弟弟“不找對象以後沒人照顧”的老媽撲在棺材前哭到昏厥的場麵……
忽然聽到張方低聲吐糟:“整得跟被小美人魚救了的王子一樣,還怪浪漫的!”
趙欣覺得自己的心臟瞬間好多了,忍不住看了張方一眼,覺得這家夥是有點真本事在身上的。
謝謝你,張醫生。
然而張醫生跑得比誰都快,甚至超過了保安和警察朋友,第一個衝到趙舒權身邊,頭一個動作就是探鼻息、試脈搏。
片刻之後,趙欣看到張方整個人從炸毛小貓狀態瞬間平靜下來,扭頭對曹瑞笑了笑,柔聲問:“你怎麼樣?還好麼?”
少年搖了搖頭,目光落在趙舒權臉上。
張方解釋:“應該是體力透支,畢竟下午才昏過去一次嘛。哎等等,這腦門上怎麼有血啊?咦,血還在流?”
曹瑞輕聲說:“剛才撞到石頭上了。就那塊石頭。”
張方沉默地看了看石頭,又看了看趙舒權腫起一塊的額角,大概在腦中模擬了一下事發經過,表情微妙。
好在,救護車的聲音已經能聽到了。趙欣讓保安引導救護車直接開進來,走到一邊打電話給張伯,讓他給趙舒權做住院準備。
另一邊,張方也在聯係醫院方麵準備好馬上急救。
趙欣雖然在安排各種事項,視線卻再沒離開曹瑞。
他也不敢再讓這個少年離開自己的視線了。才一會沒看住,鬨出這麼大的動靜,又是失蹤又是跳河的,他也覺得怕了。
好像比自己當年追阮景的時候激烈多了。他這弟弟是招惹了什麼桃花劫啊?
哦不對,還是個單相思。是他弟自己上杆子追著人家的,人家好像寧願跳河也不想搭理他。
趁著隨救護車趕來的醫護人員忙著處理趙舒權,趙欣走到遠遠站在一旁的曹瑞麵前,沉默地注視著對方。
他的身高比弟弟還要高五公分,站在單薄瘦削的曹瑞麵前,能將對方整個籠罩在自己的陰影下。
然而他覺得曹瑞並沒有被自己嚇到。少年雖然滿身狼狽,卻仍然神色沉穩,對著自己深深彎下腰。
“我很抱歉,連累令弟陷入如此險境。若您要我補償,我願聽憑閣下吩咐。若您要我就此遠離,我也絕無怨言。”
趙欣冷著臉沉默片刻,輕聲一笑:“算了吧,我怎麼敢自作主張?趙樂醒了見不到你,還不得跟我拚命?還管什麼兄弟情分?”
曹瑞嘴唇緊抿,神色略帶尷尬。
趙欣補充:“我是不太清楚你跟我弟弟到底有什麼淵源,不過,麻煩你珍惜一下生命。不為你自己,也請你發發慈悲,同情一下趙舒權這個傻子。”
曹瑞沉默半天,再次鞠躬:“我真的非常抱歉。”
“算了。”趙欣擺了擺手,“先去醫院吧。你這個樣子,看起來像是我在欺負你一樣。”
他想了想,問道:“我能不能確認一下,你是不是恢複了記憶?你到底是誰?你家在哪?有辦法聯係到家人嗎?”
“我沒有家人了。”少年冷靜地回答,“我的父母均已過世。兄弟姐妹、叔叔伯父、姨娘母舅……所有的親人也早就已經不在人世。我在這裡沒有任何親人和朋友。”
趙欣張了張嘴,說不出話,瞪著眼前的少年,疑惑對方為什麼能用如此平靜的語調說出這麼悲慘的話。
最後他隻能憋出一句乾癟的“抱歉”,有點後悔自己不該貿然詢問。
張方招呼他,要把趙舒權抬到救護車上,趙欣趁機離開讓自己尷尬的氣氛。等他想起再招呼曹瑞上車,看到高湛正在給少年披上毛毯。
趙欣有點後悔自己剛才忽略了少年濕漉漉的單薄衣衫。那孩子一定很冷吧?自己心裡終究對他有微詞。
高湛大概是唯一一個注意到少年的狀況並且敢於當著趙欣的麵表達關懷的人。
趙欣聽到曹瑞輕聲對高湛說:“高老師,對不起,我把你給我的氣球弄丟了……”
他看到高湛笑得很溫和,大手輕輕拍了拍少年的腦袋,用長輩一樣的慈祥口吻安慰對方:“不要緊。等你養好身體,想要多少氣球,我都會送給你。好嗎?”
趙欣看到曹瑞沒有回答,眼淚撲簌簌往下掉,像是一發不可收拾,怎麼都止不住,卻死扛著沒有哭出聲。
真可憐。趙欣忍不住想,自己剛才也許該對他溫和一點?
畢竟是他弟弟心尖上的人啊,為了他連命都能不要的人。
就是不知道,還能不能成為弟媳了……
112、奢望
前世。
北風呼嘯, 大雪紛飛,正是一年中最寒冷的時候。再過不到一個月就要過年,本該是漸趨喜慶的時候, 京城卻一片肅殺。
天元六年臘月,皇太後郭氏勾結朝中重臣意圖廢景帝、立親生子平陽王為帝,為大司馬夏侯成所平。夏侯成下令鴆殺太後與平陽王,夷滅郭氏三族。
這是正式留在史書中的記載。實際上,天元六年一整年都不太平。先是曹瑞的獨生皇子夭折, 西北地震、中原旱災,隨後是皇帝大病不起, 終於讓一直以來暗中蠢蠢欲動的皇太後一黨決定出手。
天災人禍,夏侯成的這一年也過得無比艱難。他唯一慶幸的是在一統天下的過程中自己穩紮穩打, 原本分屬西蜀和東吳的土地都被他任用值得信任的有能官員牢牢把控,沒有趁機出什麼亂子。
太後覬覦帝位已久, 他也一直有所防備。先帝文帝英年早逝時留下了一個遺腹子,便是太後唯一的親生兒子平陽王。假如先帝再多十年陽壽, 或許皇太子之位就是平陽王的。
太後的不甘心可想而知。太後與皇帝不可能相安無事也是可以想見。這場你死我活的宮廷鬥爭注定不可避免。
夏侯成唯一感到生氣的是,太後選在曹瑞失去繼承人、自身又病重的時候發動宮變,時機完美到無可挑剔,落井下石的意思路人皆知。
在他看來,夷滅三族實在是太輕。
走在通向太後寢宮的路上,腳下的積雪被踩得咯吱咯吱作響, 夏侯成眼中卻殘留著一片血紅的幻影。
今天是郭氏被滅族的行刑日, 他親自到場監刑。數百人男女老幼一個不留地被處斬, 嚎哭震天、血流滿地, 他都親眼從頭看到尾。
他逼著自己一定要看完。這是他必須背負的罪孽,是握住權柄、守護愛人必須做的事。他有義務親自麵對那些被自己下令處死的人們的怨恨。
要恨就恨他, 不要恨曹瑞。詛咒也好、作祟也好、報複也好,都衝著他來。他夏侯成殺戮太重,早已不在乎。
隻要他的瑞兒能好好的。
事敗之後,皇太後郭氏被軟禁在自己的寢宮中,宮外有嚴密的守衛,都是夏侯成的親信。
他走來的一路,所有人都向他行禮。郭太後和她的娘家一族被鏟除之後,他在這座皇宮中已如同出入無人之境。
他在死寂的宮門前站定,示意守衛打開宮門。拇指粗的鐵鏈被解開,發出巨大的聲響。
寢宮中冰冷昏暗。沒有火盆,也沒有燭火。隻有兩盞昏黃油燈半死不活地飄搖著,照出枯坐在榻上的太後孤單的身影。
夏侯成沉默地走近,看到郭太後仍然穿著最為尊貴的一身太後禮服,頭發也梳得整齊。寒風從門窗的縫隙灌入,沒有炭火的寢宮中冷得像冰窖,卻並未撼動太後孤傲的身姿。
兩人一個站著一個坐著,片刻之後,郭太後抬眼掃了一眼夏侯成,冷冷開口:“你親自來送哀家,倒讓哀家受寵若驚了。”
夏侯成答道:“太後身份尊貴,臣若不親自前來,未免過於失禮。”
太後冷笑一聲:“是怕交給彆人出什麼紕漏,留下後患?沒有後患的可能了。哀家的親族,不是今日行刑?”
歎了一聲,太後低聲說:“晟兒也已經……”
“平陽王已先走一步。”夏侯成冷漠地說,“同樣是臣親自送行。”
他知道這樣對一位母親宣告她獨子的死訊非常殘忍。可他隨即想到曹瑞夭折的皇子。那個孩子的死,果真是不可抗拒的意外麼?曹瑞的求子之路如此坎坷,真的沒有旁人暗中作梗的原因嗎?
他沉聲對郭太後說:“臣記得曾經規勸過太後,早收手、莫強求。行事太過,終究反噬自身。太後若能聽進去一點,或許也不至於今日這樣。”
郭太後麵無表情,並未因為兒子的死而落淚。夏侯成是佩服的。
“夏侯成,明人麵前不說暗話。你我都很清楚,若先帝仍在,絕不會讓曹瑞繼承他的江山!”郭太後犀利地看向夏侯成,“曹氏江山本就該是我兒子的!你早知道曹瑞他並不是……”
“他也是曹氏嫡子,當然有權繼承江山社稷。”夏侯成截斷了太後的話,冷冷一笑:“再說了,這江山不是我為曹家打下來的嗎?是太後忘了?”
郭太後瞬間瞪圓了鳳眼:“夏侯成!你這恃寵而驕、尾大不掉的小人!先帝生前真是錯看了你!”
夏侯成居高臨下地睥睨著被激怒的女人:“就算我恃寵而驕、尾大不掉,也輪不到你來指摘。先帝對我也有知遇之恩,但我夏侯成二十年出生入死,為的可不是先帝!”
郭太後怒極反笑:“嗬,你對曹瑞忠心耿耿的,你就這麼自信,我死之後,下一個不會輪到你?打江山、穩江山,他處處都在利用你!”
“當然了,我怎會不知?我能為他所用,是我的榮耀、也是我的本事。”夏侯成傲然道,“我若對帝王無用,如何能在他身邊這麼多年,盛寵不衰?”
郭太後滿臉難以置信:“你怎麼這麼不要臉?你……”
夏侯稱冷冷道:“我跟曹瑞的事,外人懂什麼?我夏侯成的事,你又懂什麼?你仗著先帝對你的恩寵餘蔭,這麼多年讓他傷心難過,我早想為他除掉心病。是你自己把刀遞到我手裡的,我豈會放過你和你那個兒子!”
不再理會郭太後臉上露出的絕望,夏侯成揚聲下令:“來人!送太後上路!”
內侍總管柳奐帶頭,兩個內侍和幾名親兵端著鴆酒走入殿中,徑直走向郭太後。夏侯成與柳奐擦肩而過時,交換了心照不宣的眼神。
沒有柳奐,夏侯成不可能對後宮動向了若指掌。
沒有夏侯成,柳奐一介內侍不可能撼動太後的勢力。
各取所需。
夏侯成站在簷廊下,看著愈發紛亂的漫天飛雪,遙望著嘉福殿中的燈火通明。
加上郭太後本人,郭氏三族總計三百七十二條人命,今天又在他的罪孽簿上添了濃重的一筆。
一將功成萬骨枯。朝堂後宮,步步殺機。
為了你,我做什麼都行。——這句話對夏侯成來說,並不隻是說說而已。
連一句江山永固其實都不是那麼重要。他隻奢望他的愛人能恢複健康,長命百歲……
·
趙舒權在迷迷糊糊之間感覺自己被人用力拍打。對方沒好氣地叫他:“醒醒!醒醒!彆做夢了!”
他從悠長的沉睡中掙紮著蘇醒過來,像是從黑暗幽深的水底奮力浮出水麵,也像是十七歲時從衛朝返回的那種感覺。像是大夢一場,一夢千年。
睜開眼,對上的是趙欣麵目扭曲的臉,呈放大狀態盯著自己,滿臉無語:“快醒醒,彆做你的大夢了。什麼先帝、陛下的……大清早就亡了老弟。”
趙舒權按著腦門,花了一點時間才讓自己從蒙圈的狀態中清醒過來,想起自己跟著曹瑞一快跳河的場麵,趕忙問趙欣:“曹瑞呢?他沒事吧?”
他看到趙欣翻了個巨大的白眼,狠狠吐糟:“你要殉情下次彆當著那麼多人的麵!浪費資源搶救你不說,洛城老趙家的臉都給你丟儘了!”
他懶得管他哥說什麼,一把抓住趙欣的手腕,追問:“快告訴我曹瑞怎麼了?他人在哪?”
他哥指著他的手:“放開,趙樂。你不放開我就不告訴你。”
趙舒權:“……哥你幾歲?你當我幾歲?”
“放不放?”
“……”趙舒權悻悻地鬆開手,立刻追問:“快說,他人呢?他沒有地方可去,不能讓他走!我們不能再犯一次錯!”
趙欣白眼快翻上天了:“是啊,誰敢啊。那孩子再走丟一次,我看你也差不多了。我怎麼跟媽交代?”
說著,趙欣掏出手機翻了翻,丟給趙舒權:“原本媽不知道你這些破事,還以為你好好在新加坡出差。這個新聞太大,媒體都瘋了。媽驚天動地來問我知不知道怎麼回事……”
趙舒權疑惑地接過手機,看到一段社交平台上發布的視頻,標題是《娛樂圈大佬深夜跳河、疑似殉情?》
他看標題就猜到了大概是怎麼回事。打開看完,果然是那天晚上在影視基地的動靜太大,好幾個人拍到了現場,上傳到不同的社交媒體,幾乎是瞬間引爆全網。
自己和曹瑞的身份很快被識彆出來,各種猜測滿天飛,粉絲全網炸鍋。連高湛都跟著上了熱搜,“被小三”了一把。
趙舒權抬頭看他哥,指著手機指責他哥辦事不利:“你怎麼不想辦法處理?就這麼放任不管?我公司的人呢?都在吃乾飯!?”
他哥暴怒:“誰特麼有空管這些?那天晚上你那副死人樣子我都準備給你訂壽衣了!你特麼知道你昏了多久嗎?三天!三天了!屎都涼了!”
趙舒權嫌棄地看著他哥:“哥你說話真難聽。爸媽知道你這麼沒有教養麼?”
“滾!去找你那什麼‘二哥’吧,以後彆找我來給你擦屁股!”趙欣作勢要走。
趙舒權趕緊一把薅回來:“你說什麼二哥?我在夢裡說的?”
趙欣皮笑肉不笑:“可不是。你一直在那嘟囔,讓你‘二哥’原諒你,說你不是謀反,你隻是為了陛下……巴拉巴拉。我聽不懂但我大受震撼。我尋思咱家什麼時候有‘二哥’了,我這個‘大哥’怎麼不知道呀?”
趙舒權知道自己深度昏迷,夢回前世,話都是對著前世的人說的。
但又不得不安撫好像吃醋了的“大哥”:“你也知道我在做夢呢,夢話怎麼能當真?我就你這一個好大哥,哪有彆人啊。”
他哥一副見鬼的表情瞪著他:“嚇死人了。離我遠點。我們不玩骨科的。”
趙舒權破罐破摔,拉住他哥的手:“好哥哥快告訴我,曹瑞到底在哪?”
他哥yue了,手一指門。趙舒權抬頭一看,門口不僅有曹瑞,還有張方,有自己媽媽、有張伯,還有崔文翰、馮楓、薑小芬……
他和眾人大眼瞪小眼對視半天,鬼使神差說了句:“我們不是骨科!”
113、瘋子
趙舒權在尷尬到能用腳趾摳出整座遊樂園的氣氛中, 深刻體會到了什麼叫“社死”。
門口的一堆人在聽到他的暴言之後震驚的震驚,憋笑的憋笑,無語的無語。好在所有人都很給麵子, 當著趙家媽媽的麵沒有人當場爆笑出聲。
趙媽媽一把抓著張方的手腕,急切地問:“骨科?怎麼了,樂樂要轉去骨科嗎?傷到了哪裡啊?”
趙舒權看到薑小芬的臉都已經憋笑到扭曲變形了,用眼神警告小助理“當心你的工作!”
那邊貼心發小張方溫柔地回答:“阿姨你放心,樂樂他沒事的。他的骨頭很健康, 沒有受傷。我們隻是以防萬一才給他做的檢查。”
趙舒權怒瞪張方——“樂樂”也是你叫的?
再看自己媽媽剛被張方安撫住,曹瑞忽然發問:“什麼骨科?很好笑麼, 小薑?”
“曹、曹老師……”薑小芬掙紮著扒住曹瑞的胳膊,不顧馮楓勸阻, 趴在他耳邊嘀咕了一陣。
隻一個瞬間,趙舒權便感受到曹瑞看向自己的目光變得異常犀利。
他拚了命搖頭:“沒有、沒有。不是的, 不是那麼回事。我跟我哥是清清白白的兄弟情……哥你快說句話!”
趙媽媽再度陷入不解。趙欣笑得前仰後合。其他人也跟著笑出了聲。場麵一片混亂。
唯有趙舒權黑著一張臉坐在病床上,嚴重懷疑這群人一起來這個病房是不是想把自己再送回古代。
算了。這個世界太可怕了。我還是回古代做我的權臣去吧。
鬱悶的趙舒權沉著臉對他哥說:“要麼你們馬上滾, 要麼我現在出院。你選一個。”
“我們走。我們走。”趙欣趕緊把他摁回病床,“讓小曹跟你說吧。我帶媽媽先回去了。”
“等一下啊。”趙媽媽急得跳腳,“我還沒跟樂樂說句話,怎麼就想叫我回去?誰給你們的膽子!”
於是等趙媽媽千叮萬囑百般詢問一番,滿意離去之後,時間又過去了半個小時。
趙舒權確實有點累了。他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已經沒有大礙, 但在病床上躺了三天是不爭的事實。身體和精神上雙重的壓力雖然釋放了, 整個身體狀態尚未恢複, 仍然十分遲鈍。
他聽到曹瑞開口讓馮楓和崔文翰等人先回去:“趙總雖然醒了, 現在談工作可能還有點早。馮姐、崔老師,你們今天先回去吧。我想, 等趙總恢複工作,會馬上聯係你們的。”
這樣安排對趙舒權來說正中下懷,他隻是有點驚訝這話是從曹瑞嘴裡說出,而不是自己哥哥趙欣。
他忍不住抬頭看向曹瑞。少年看起來精神不錯,臉上也沒有病容,淡然神情之中自然而然地流露出堅定的從容和自信。
他終於有了“曹瑞回來了”的實感。記憶恢複,曹瑞也恢複了他原本的模樣。
趙舒權心潮澎湃百感交集,沒有注意到自己魂不守舍的狀態在其他人看來恰好是“身體還沒恢複”的佐證。眾人七嘴八舌地囑咐他好好休息,又分彆向曹瑞道彆,各自離開病房。
趙舒權直到最後才回過味來——怎麼曹瑞看起來像是自己的……家屬?主持大局carry全場那種……
不不不,他不能把事情想得這麼美妙。彆做白日夢了,醒一醒麵對現實吧。
仗著對方失去記憶、信息不對等,把人蒙在鼓裡耍得團團轉的好事,再也不會有了。
心虛的趙舒權不敢想象自己要麵對什麼樣的宣判,他也不太摸得清曹瑞現在的脾性。前世麵對任何政敵他都能殺伐果斷斬草除根,一到了曹瑞麵前就整個人都軟下來了。
他從來就做不到對曹瑞強硬。
病房裡終於安靜下來。他聽到曹瑞在門口跟趙欣說了幾句話,沒聽清楚說的什麼,隻是有點詫異他哥竟然乖乖聽話走人了,就連張方都沒再回來聒噪。
曹瑞邁著十分優雅的步伐安靜地回到他的病床前,沉默地看了他一陣,優雅地在椅子上坐了下來。趙舒權眼角的餘光隻能看到對方筆挺的西裝褲。
“我這麼安排,你沒有意見吧?有些事,我們先談清楚比較好。”仍是清亮的少年嗓音,卻無端多了幾分冷靜的壓迫感。
趙舒權輕輕點頭。曹瑞又沉默片刻,輕輕嘖了一聲:“你是不敢看我,還是不願再看到我?要麼我走,換馮姐來?”
“彆走!”趙舒權條件反射一樣薅住對方的褲腳,“彆走、不要換人。我跟我哥不是那樣的,我們隻是在開玩笑!”
曹瑞:“……”
趙舒權:“……”
曹瑞很輕地笑了一聲:“誰跟你說這個了?我懷疑你跟張方也不會懷疑你跟你哥。”
趙舒權震驚:“張方?關張方什麼事?你聽誰說……”
猛然抬起頭,坐在椅子上的曹瑞逆光的容顏差點讓趙舒權心臟驟停。長發的少年穿著裁剪高級的襯衫,領口的扣子敞開著,稍許露出一點鎖骨,淡淡的神情美得猶如中世紀的天使雕像,莊嚴聖潔而不可觸碰。
……他哥說得對,他就是個沒出息的,看人家長得漂亮就死心塌地追著人家,又沒膽子霸王硬上弓,跟條舔狗有什麼兩樣?
可他趙欣不也是阮景的舔狗嗎!
在趙舒權艱難的呼吸聲中,曹瑞微微垂下頭逼向他:“你跟張方不是青梅竹馬、穿一條褲子長大麼?我記得張醫生好像沒有談過戀愛,難道說他是在暗戀你?”
“瑞兒你胡說什麼?”趙舒權真的急了,賭咒發誓:“我要是跟張方有半點不正當關係,讓我立刻天打雷劈死在你麵前!”
曹瑞臉色變了變,嘖了一聲:“閉嘴,彆咒你自己。我最討厭你動不動就要死要活的。誰稀罕你這條命一樣!”
趙舒權知道對方說的是前世,自己確實也曾不止一次用性命向他的帝王情人表述忠誠。可那又怎麼樣?對方確實是不稀罕的……
心中黯然之際,他聽到曹瑞淡淡地問:“秘術開啟,也是用你身為夏侯成的那條命,換來的吧?”
趙舒權老老實實點頭:“星先生說,這世上沒有不付出任何代價就能實現心願的好事。尤其是我所求,實在超出人力所能及。”
頓了頓,他壓低了聲音:“你在那段曆史中,注定會因病而死,這是無法改變的。唯一的可能,唯有用我和星先生兩條性命,換取秘術開啟,將你送到不可知的未來。——這是星先生給我的解釋。”
“……兩條性命?你是說那個星寰……”曹瑞的聲音流露出些許驚訝。
“他死了。”趙舒權長長地歎息,“回到現代之後,我也曾經做過幾次夢,夢見你我前世離開之後的事。”
他努力回想著自己的夢境:“那天,我按照星先生所說,在他布好陣法、念動咒語之後,用劍貫穿你的胸膛,將你的血灑在陣眼之中。秘術開啟之後,你整個人憑空消失,而我則是靈魂脫離身體,留下夏侯成沒有了呼吸的軀殼。”
強烈的情感波動讓趙舒權的聲音不由自主地顫抖:“星先生,則是被陣法的巨大反作用力吞噬,灰飛煙滅了。瑞兒,他死了,為了我們,了無痕跡。陣法的威力過於巨大,並非凡人能夠承受,他連一塊骨頭都沒有剩下……”
曹瑞沉默著沒有說話。
趙舒權回想起自己得知這一事實的懊悔和愧疚,不由地哽咽起來:“我覺得我很對不起他。我當時一門心思隻想著能救你、想讓你活下去。可是,我並不知道星先生會付出這樣巨大的代價。如果早知道……早知道……”
“早知道的話,”曹瑞冷冷地問,“你就不會選擇讓我活下來了,是麼?”
趙舒權沉默許久,深深地吸了吸鼻子:“早知道的話,我會跟你一起死。反正,該鏟除的人都除掉了,整個朝堂都是我扶植的人。最後除掉曹宇和你的郭皇後外戚一族,再無人可以擋我的路!”
他抬起頭,用瘋狂的眼神看向曹瑞:“我早想好了,若救不了你,我就與你生同衾、死同穴。死了,就沒人能再對你我說三道四!”
曹瑞瞪大眼睛盯著他,良久,憤然拂袖:“真是個瘋子!從前我怎麼沒發現你有這麼瘋!你就這麼死了,丟下你的那些擁躉家臣,丟下朕的江山社稷?你對得起誰!”
趙舒權笑得肝腸寸斷:“還不是被你逼的?我也不是一開始就這麼瘋。我們早些時候多開心啊。到後來,你總對我沒有好臉色,總是對我疑心。我也是會難過的啊、陛下……”
他笑著,慢慢地就哭了:“我總覺得你好似並不真心對我有情。你……隻是在利用我吧?可是,想到你如果是為了江山社稷而委屈了這麼多年,我又覺得……不至如此……”
病房裡一片安靜,趙舒權隻能聽到自己壓抑的啜泣聲,完全不知道曹瑞是什麼反應。
他感覺糟透了。自己這算是在乾什麼?逼迫對方?還是在向對方施恩?自己想讓曹瑞給出什麼反應呢?曹瑞會怎麼看自己?
這些話本該帶到墳墓裡。前世沒有說出來,今生也不該擺到台麵上。
衣領忽然被一把揪住。趙舒權還來不及反應,人就被曹瑞揪了起來,與對方四目相對。
“朕問你,你到底心悅朕什麼?”曹瑞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問。
趙舒權稍稍怔愣,隨即笑笑:“心悅一人,何須探究?我就是喜歡你這個人,不行麼?”
曹瑞盯著他看了許久,似乎還有話想說,最終什麼也沒說,猛然甩開他,憤憤說道:“既然這麼喜歡,為何執意要出去打仗?讓你留在我身邊,說什麼都不肯的,不也是你自己?你明知道我早早會死。”
“我知道。”趙舒權輕聲說:“可我還是想讓你成為真正的天下至尊,讓你的功績超越你的父親、祖父。”
沉默持續了很長時間,曹瑞淡淡說了句:“朕也並非一定要這虛名。”
隨後又問他:“事已至此,你打算如何?”
“隨你。”趙舒權不抱希望地說,“是我騙你進娛樂圈的,你不願意也不奇怪。這份拋頭露麵取悅他人的工作,確實不適合你。你想怎麼樣都可以。但我希望你能留下來讓我繼續照顧你。你一個人的話……還是去不了任何地方。”
曹瑞嗤笑一聲:“所以說,朕還是隻能依附你?離開你,朕一個人就活不下去了?”
趙舒權不敢吭聲。從客觀上看,他確實是把曹瑞置於一個隻能依附自己才能生活下去的境地。
“……如果你實在要走的話……”
“我有三個條件,你要不要聽聽看?”
兩個人同時開口,又同時停了下來。
趙舒權抬頭看向曹瑞:“什麼條件?”
“留下來的條件。”曹瑞冷冷地回答。
114、演麼
“第一, 我會繼續按照合同完成《曇華戀》的拍攝以及後續所有的相關工作,也會繼續履行《國風新曲》的錄製合約。我問過馮姐,錄製合同暫時簽到今年年底。”
“第二, 上述合同結束之後,我要求解約、退出娛樂圈。我給你哥看過合同,他承認按照那份合同,我幾乎不需要支付任何違約賠償。”
“第三,我要求得到應得的酬勞。並且, 希望你能幫我解決身份問題。我不想一輩子做你的附屬物。”
趙舒權聽著曹瑞清晰地向自己陳述三個條件,驚訝和竊喜竟讓他不怎麼覺得難過。
“你願意……暫時……留在娛樂圈, 繼續留在公司?”他斟酌著詞句,沒敢用“留在我身邊”這種話。
曹瑞冷哼一聲:“雖然那些合同是在非常時期所簽, 到底也是我親手簽下的。我不會不認賬。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出爾反爾, 如何能為天下人表率?”
少年說罷自己頓悟:“是了,朕如今已不是天子。不過總之, 既然朕簽了合同,便會將其履行完畢。這三點,你若同意……”
“同意!當然同意!”趙舒權欣喜地立刻打斷對方。
大約是他過分的雀躍姿態讓曹瑞起疑。少年輕輕嘖了一聲,嫌棄地瞪了他一眼,小聲嘀咕:“彆想著先把人留下再說、來日方長什麼的!想得美!”
趙舒權清楚自己就是這麼想的。他還以為曹瑞會立刻馬上要求解約,不管不顧先離開自己。既然願意暫時留下, 說明曹瑞已經想通, 不管多生自己的氣, 優先保證生活質量才是務實的做法。
前世的曹瑞, 確實也並非不切實際之人。
然而他稍稍冷靜下來之後立刻想到,接受這三個條件的最大障礙或許在自己這邊。
他有點艱難地開口:“那個……其實這部電影可能拍不成了。出事那天晚上, 你還記得……賀珣對你乾了些什麼吧?”
曹瑞輕哼一聲:“他什麼也沒乾,不過是袖手旁觀,想明哲保身置身事外。既然良心未泯,沒有聽從他人教唆冒犯於朕,朕也不與他計較便是。”
趙舒權沉下臉:“雖然如此,可既然出了這樣的事,我不可能再用他做男主。他的經紀人也表態主動退出,算他們有點自知之明!”
調整了一下情緒,他又為難起來:“電影到了這個階段,突然換掉賀珣已經足夠引起軒然大波,咱們倆……又出了那樣的事……我雖然還沒仔細過問,想也知道網上會怎麼吵翻天。這電影也許……”
他感到曹瑞盯著自己沉默了一陣,忽然發問:“那你想不想繼續拍?”
趙舒權自己也在問自己這個問題。
曹瑞說:“我記得你說過,這個故事的原型就是你和我。它那原作雖然寫得狗屁不通……”
“狗屁不通還不至於……”
趙舒權想為原作說句公道話,被曹瑞驟然瞪了一眼,立刻改口:“在你看來,可能確實文采不足、用詞淺顯……”
曹瑞冷冷地哼了一聲:“兩千年後的人連字都寫不好,句子都說不通順。整天捧著手機刷那什麼短視頻,看人做些匪夷所思的事取樂,實在空虛無聊。你還記得我皇叔出口成章、七步成詩麼?現在能有幾人做得到!”
趙舒權滿腦門的汗:“你不能用你皇叔才高八鬥、才名流傳千古來做標杆啊!放眼整個古代文學界也是很炸裂的。”
曹瑞睥睨他:“我想在回想,你在詩賦上雖然沒有亮眼之處,字卻寫得極好,丹青也令人耳目一新,琴藝上乘,棋藝更是冠絕天下——與現今大多數人相比,已算是飽學之士、多才多藝。”
趙舒權仔細琢磨了一番,覺得對方應該是在誇獎自己。再看少年的嘴角微微有一絲弧度,便壯著膽子貧嘴:“要做陛下的入幕之賓,臣也得有些能令陛下入眼的才藝。”
曹瑞嘴角的弧度又多了幾分,挑了挑眉,不置可否:“說回正事。你若想拍,不要去管彆人怎麼說,繼續拍下去就是了。半途而廢,可不像你夏侯舒權。”
“夏侯舒權”四個字讓趙舒權百感交集。十年了,他終於又再一次聽到曹瑞用那個名字稱呼自己了。
沒想到曹瑞隨即看了看他,想了想,輕聲說:“臉不一樣了,叫著還真有點彆扭。”
趙舒權忽然想起一個十分重要的問題:“瑞兒你……不討厭我現在這模樣吧?”
之前曹瑞沒有恢複記憶,他覺得自己長什麼樣子都無所謂。現在對方想起了前世的一切,他忽然就擔心了起來。
如果曹瑞更喜歡前世的夏侯成怎麼辦?
如果曹瑞覺得現在的自己不如前世帥氣能乾怎麼辦?
等等、不對,他是不是有點想多,人家可能……
“這有什麼所謂?”曹瑞口氣淡然,讓趙舒權聽出了毫不掩飾的不在意。
果然是自己想多了。他迅速收斂情緒,從曹瑞剛才的話中提煉出了對方想要自己把電影項目做完的意思。
他迅速地盤算了一下。這部電影的前期預算其實一直在追加,超過最初預算許多,甚至一度影響公司的上市計劃。
現在中止的話,確實需要賠付一些違約金,但也可以避免後續整個正式拍攝的追加投資。兩相權衡,中止可能更劃算一些。
但他確實舍不得。
欠楊放導演的人情,和原作者接洽時給與對方的期待,以及他自己對這個故事的深深執念。
再怎麼樣,他也不可能拍一部夏侯成與衛景帝的電影。他隻能退而求其次,借這部《曇華戀》來寄托。
再說,如果曹瑞真的如他所說,拍完電影、結束合約之後離開娛樂圈、甚至徹底離開自己,也許這部電影就是兩人最後的連接……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鄭重地回答曹瑞:“我想拍。我想把它好好地拍出來。”
少年的嘴角浮現出一絲微笑:“那就拍啊。隻要你拍,我就給你演。現在我恢複記憶了,你不用擔心我演不好。吻戲也好、床戲也好,怎麼拍都行。”
趙舒權嘴角抽搐,忍著翻騰的嫉妒小聲說:“知道了,我會儘快找到能夠替代賀珣的演員……”
“你自己演不就好了。”曹瑞淡淡地說。
趙舒權瞳孔地震:“你說什麼?”
“我說你自己去演陳維嘉。”曹瑞重複了一遍,順便丟給趙舒權一個白眼,“可以節省片酬,還能省下尋找演員接洽的時間,最重要的是能夠製造巨大的話題,一舉挽回由你跳河殉情引發的輿論風波。——非常完美。”
趙舒權目瞪口呆地盯著少年劈裡啪啦說了一通的嘴,腦子都要轉不過彎了。他怎麼覺得這些理由不像是曹瑞自己想出來的呢?
沒等他開口發問,曹瑞補充:“這是我跟馮姐還有你哥商議的結果。我們都覺得這個方案很好。”
“等等,你說這個方案是馮楓提議的?”趙舒權瞬間想起馮楓曾經跟自己提過,可以嘗試對外公開自己與曹瑞的戀愛關係、打造純愛人設。
曹瑞點了下頭:“你哥也很讚成。他說這部電影預算失控,繼續拍的話很可能拖累公司。但如果你來演,就能省一大筆演員片酬。本來要給賀珣的片酬也不用給,對方還要因為違約而付一筆賠償金。”
“……”趙舒權很無語。他忽然覺得曹瑞該不是……被他哥和馮楓合起夥來給忽悠了吧?
曹瑞瞪他:“你不演?你不想演?”
趙舒權熱血衝腦門:“演!馬上給我劇本!”
開玩笑!他的瑞兒在貼臉問他“要不要跟我拍吻戲、拍床戲”,他能說不要?拒絕就不是男人了!
但,楊放導演那一關,能這麼容易通過嗎?
115、關係
“胡鬨!你們到底把這部電影當成什麼了?”
楊放導演猛地拍了桌子, 震得黃花梨木的八仙桌抖了抖。精致宛如藝術品的小茶點們在青釉瓷的盤子中惶恐地顫抖了幾下,顫巍巍地安靜下來。
趙舒權在心裡暗暗歎氣。他就知道,這個提案過於離譜, 楊放導演不會輕易接受。
夕陽的餘暉照進私房菜館的小院子,精致的庭院中假山流水,小鳥引吭,貓兒嬉戲,悠悠琴聲似有若無, 雅致幽靜到了極致。
趙舒權特意重金包場把楊導請過來,安排了楊導最喜歡的雲南時鮮野生菌, 食材是當天從雲南空運過來。泡的茶、配的茶點,都是楊導最喜歡的。可惜, 用心良苦還是被一口回絕。
楊放導演餘怒未消,憤憤然掃了一眼安靜坐著的曹瑞和馮楓, 對趙舒權一頓輸出:“當初你非要讓這孩子來演這個電影,我就有懷疑。我是看在這麼多年和你趙舒權打交道, 覺得你是這個圈子裡少見的正派又有能力的年輕人,勉強選擇相信你。”
趙舒權感受到曹瑞意味深長的目光,像是被看穿了小算盤的差生,硬著頭皮在老師麵前維持最後的倔強:“沒有,楊導,我跟曹瑞什麼都沒有……”
楊導擺了擺手阻止他的解釋:“你彆解釋了。我楊某人在圈子裡也不是愣頭青了, 這圈子什麼樣我還能不清楚?想捧情人的多了去了, 我都遇見過同時養著兩三個, 分彆給喂不同資源的。不多你趙舒權一個。”
趙舒權感覺自己百口莫辯, “包養還不肯承認”的渣男標簽撕不下來了,認命地閉嘴聽導演繼續抱怨。
眼角餘光瞄到馮楓和曹瑞雙雙笑得顫抖, 他更無語了。馮楓笑也就算了,曹瑞這個當事人跟著笑什麼?
楊導指了指曹瑞:“這孩子確實有天分又努力,我很滿意,也就不計較他是什麼來頭了。本來他不願拍吻戲和床戲,我想要麼是太清純,要麼就是你不同意。沒想到你竟然耍這種手段!實話實說,我真的很失望。”
趙舒權真的坐不住了:“真的不是這樣,楊導。這件事不是你想的那樣,網上說的那些也都不是真的。”
“那什麼是真的?”楊導指了下曹瑞和趙舒權,“他從一開始就是你的人?這片子就是為了捧他才拍的?”
楊導搖了搖頭:“你騙了我太多次,趙舒權。我同意接手這個項目不代表我可以無底限地妥協。——這片子我不拍了。”
趙舒權暗暗深吸一口氣。楊放導演的這個態度,他不是沒有預料到,正想拿出準備好的說辭循循善誘勸說,對方緊接著說:“索性我也跟你攤牌吧。星河娛樂的總裁秘書昨天打電話給我,邀請我參與他們正在籌備的一個新項目,S級製作,全球發行。除了拍片酬勞,還願意給我票房分成。”
趙舒權和馮楓聞言立刻緊張起來,雙雙對視一眼。星河娛樂這是明目張膽的撬牆角,他們警覺,楊導自己也不可能不明白其中的意義。
曹瑞輕聲打破僵局:“看來星河娛樂一定要攪黃我們這個項目咯?他們到底跟《曇華戀》有什麼仇啊,趙總?”
趙舒權很無語:“真是攪屎棍。分明是曾東亮一直在給我使絆子,處處跟我們作對。《曇華戀》的改編權,當初也是他們跟我們搶。”
“哦,那就是跟你有仇。”曹瑞淡淡看著趙舒權。
馮楓忽然說:“好像自從汪宇飛簽約加盟星河之後,星河明顯開始針對我們。”
頓時,趙舒權感覺三道目光一齊彙聚到自己身上,個個意味深長。
他真急了:“既然你們都知道對方就是存心針對我,不是應該同情我嗎?我才是無辜的那個吧?他汪宇飛單方麵暗戀我、愛而不得、發瘋報複,我難道不是受害者嗎?”
三人齊齊露出一言難儘的表情。
曹瑞小聲嘀咕:“下一句是不是要說自己太英俊太優秀你也沒辦法啊。”
趙舒權輕咳一聲:“雖不中亦不遠。可惜我的魅力似乎對楊導無效。”
楊放導演:“?”
趙舒權拋出了曹瑞在醫院問過自己的問題:“其它的事都可以商量,最重要的是——這部《曇華戀》,楊導自己想不想拍呢?”
楊導沉默地看著趙舒權。
“如果楊導想要談酬勞,我們可以重新談。但我要的是一個能把這部片子真正拍好的導演。如果楊導心裡已經不想拍這部片子了,我也確實不會強求。勉強把您留下,拍出來的作品差強人意,也不是我希望看到的。”
趙舒權邊說邊觀察導演的反應。微表情告訴他,自己的話讓導演感到了動搖。
楊放這種資曆和級彆的導演,金錢已經不是打動他的第一要因。他無法接受彆人對他的審美和能力的質疑。
沉默許久,楊放導演說了句:“分鏡頭腳本我都畫好一半了。”
趙舒權頓時有把握了。
果然,導演用半信半疑的眼神看向他:“老實說,賀珣跟曹瑞之間,不知為什麼總讓我覺得差了那麼點意思。也不知是曹瑞放不開,還是賀珣缺乏一點感覺,他們倆的對手戲,情緒上總是不能讓我滿意。如果換你來演陳維嘉,以你跟曹瑞的關係,或許處理起來更自然。”
趙舒權剛想解釋“我跟曹瑞沒什麼”,被馮楓暗地裡猛拽一把。馮楓哄著楊導:“要不讓我們趙總跟小曹試試戲?情侶拍對手戲根本不用引導,拍出來效果肯定好。”
趙舒權眼見馮楓自說自話就給自己和曹瑞扣上了“情侶”的帽子,下意識看向曹瑞,生怕觸到曹瑞的逆鱗。
少年卻好似沒有聽到,亦或是毫不在意,氣定神閒地看馮楓變著花樣勸說導演,淡定地像在看一場與自己無關的戲。
趙舒權有點繃不住。合著這張桌子上隻有自己一個人在意自己跟曹瑞的關係被人誤會這件事?
他忽然想起,自從曹瑞出事那天晚上開始,一連串的事情過後,自己竟然忘了跟恢複記憶的曹瑞確認,曾經答應過的交往,到底還算不算數了?
應該是不算數了吧。
看到曹瑞對自己的態度,就不用再自討沒趣地確認了。
被馮楓的遊說洗腦一番的楊放導演再度看向趙舒權時,態度明顯已經轉變不少,開口先聲明:“我不是問你們要加錢的意思。我不缺錢,我也不是說誰給錢多就跟誰合作。”
趙舒權趕緊附和:“那當然。我們也一樣,片酬是對您的尊重,這個好說。更重要的是合作的默契。我一直堅信楊導拍片追求的是真正的藝術美感。”
“也不會讓你們虧錢。”楊放導演頗為自得,“藝術再美,也要有足夠能讓觀眾願意走進影院的趣味性才行。真要做我自己的東西,那是另一套做法。”
“在這種體量的片子上,我相信沒有人能比天元、比我,給與您更高的創作自由。”趙舒權同樣十分自信,“除了我的演技讓您顧慮之外,由我來演陳維嘉,可能是目前的最優解。”
楊導點頭:“我剛才聽小馮說了,這幾天也在網上看到一些。聽說你們準備官宣戀情?”
“啊?”趙舒權傻了,隨即反應過來,馮楓用了誇張的手法忽悠導演。
“啊這個……馮姐說的是嗎?嗯……公司還在內部討論……”
他邊說邊偷瞄曹瑞,見少年仍是一臉淡定,自己心裡愈發不淡定。
怎麼回事?為什麼曹瑞一點反應都沒有,這麼平靜就接受了?難道他不生自己的氣了?不像啊。
來的路上,少年幾乎一句題外話都沒跟自己說,僅有的一點交談都是自己挑起的,圍繞著電影的事展開。大部分時間,曹瑞都盯著車外的風景麵無表情,不知在想什麼。
或者還有一種可能,馮楓事先跟他商議過,得到了他的同意,願意在外人麵前繼續與自己維持關係良好親密的假象,打造純愛人設?
這樣一想,趙舒權心裡更失落了。
不明真相的楊導已經開始誇讚:“如果你們真的官宣,那是我要向你們道歉,擅自定義了你們的關係,還質疑了小趙的人品。敢於官宣不容易,尤其是你們這種情況。”
趙舒權隻能咧嘴尬笑。
曹瑞也微微一笑:“舒權哥的人品,我一向是信得過的。”
見楊導也跟著笑了,曹瑞又說:“我想,導演對於換人的最大顧慮,還是來自舒權哥的演技吧?畢竟舒權哥之前在歐洲留學,也隻出演過一些學生作品的短片。”
楊導深以為然,點頭的同時看向趙舒權:“再有就是小趙的時間。作為天元的總裁,你真的能做到全身心進組拍攝嗎?”
趙舒權拍著胸脯保證:“這個您放心,我會儘一切努力保證拍攝狀態。”
見楊導沉默著還在猶豫,趙舒權自己也猶豫要不要當場跟曹瑞來一場“試鏡”。可他事先沒有跟曹瑞商議過,劇本又沒背下來,擔心效果不好反而搞砸,一時間猶豫不決。
曹瑞纖白的手忽然伸到他麵前,他聽到少年帶著點慵懶的聲音傲然對自己說:“舒權,朕有些乏了,伺候朕歇下吧。”
趙舒權有些驚訝地看著曹瑞的神情轉瞬間切換成了前世的模樣,傲然中帶著一絲冰冷,又隱藏著若有若無讓人無限渴望觸碰的溫情。
猶如開在喜馬拉雅雪山上的一朵孤零零的花。
他雙手捧起了伸到自己麵前的手,恍然如同回到前世那座承載了他們無數隱秘時刻的嘉福殿,像他曾經做過無數次的那樣,動作熟練地幫曹瑞脫下了西裝外套,模擬梳頭的動作為帝王梳理烏黑柔順的三千青絲。
曹瑞順勢將後腦枕在椅背上,全然放鬆,一幅將身心交托給他的模樣。
一片安靜,隻有流水聲汩汩入耳。趙舒權的眼裡心裡,此時此刻已經沒有了馮楓和楊放。
他凝視著曹瑞美麗的臉龐,輕聲開口:“臣鬥膽想問陛下。陛下前些日子曾應允過臣的那件事,還作數麼?”
曹瑞眼波流轉,似是微微訝異,隨後抬眼看他,輕輕突出一句話:“天子無戲言。”
116、幻想
吃完飯才晚上九點多。楊放導演上了年紀, 不拍片的時候講究生活作息規律。趙舒權本打算邀請導演去酒吧續攤,被婉拒了。
楊放導演直到上車前還在跟曹瑞談笑風生,誇讚他進步神速, 才幾天不見好像又有了質的飛躍,變得很不一樣了。曹瑞隻是笑。
趙舒權很羨慕。
曹瑞恢複記憶之後就對自己變得十分冷淡,連最初的憤怒質問都沒有了。兩人之間像是回到了今生剛剛重逢那時候,明明人就在眼前,卻好似隔了一堵透明的冰牆, 看得見、摸不著,並且散發著冰冷的拒絕。
以他對曹瑞的了解, 多少能猜到一點對方為什麼是這個態度。
前世曹瑞沒有選擇,也不敢明確拒絕主動貼上去的自己。雖然是皇長子, 始終得不到父親喜愛、又早早失去母親的曹瑞,其實很沒有安全感。
自己是他唯一的安全來源, 他不敢拒絕。
前世的時候當局者迷,趙舒權並沒有看出這一點。回到今生之後他有足足十年的時間去反思上輩子的一切, 終於想明白,心裡也更苦了。
現在的情況與前世已經不同了。曹瑞不再需要自己幫助他奪嫡、輔佐他登基,也不需要自己為他鞍前馬後征戰四方。隻要能解決身份證明的問題,他就是徹底自由的。
他有得選了。他不再是非要跟自己綁定在一起。
他對其他人態度都很正常,並沒有特彆明顯的改變,唯獨對自己冷冷淡淡, 是想從一開始就劃清界限, 不讓自己心存幻想吧?
可是也不用這麼明顯吧……
心裡酸不溜丟的趙舒權強顏歡笑目送楊放導演的車離開, 看了看表, 讓馮楓送曹瑞回家,習慣性對人解釋:“我等一下約了人喝酒。本來想請楊導一起呢。”
馮楓剛要答應, 曹瑞問:“我們不能一起去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