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局而已,都是些朋友,你就不用去了。”趙舒權同樣是隨口解釋。
沒想到曹瑞並未就此打住:“你的朋友,我不能見麼?我們不是都要官宣戀情了,你都不願帶我見你的朋友?”
趙舒權再度瞳孔地震,盯著曹瑞卻不敢說話,改為質問馮楓:“馮姐你看,都是你亂說。忽悠楊導也不用拿這個說事。過兩天楊導發現我沒開記者會,又要說我們不誠信。”
馮楓二話不說把責任攬到自己身上:“都是我自作主張。沒事的趙總,楊導剛才不也稱讚你的表現比他預想要好?他既然接受了,還跟我們公開說了星河挖牆腳的事,我覺得問題不大。萬一出了岔子,我負責解釋!”
趙舒權表示滿意,曹瑞“哦”了一聲,瞥了一眼趙舒權:“原來是假的啊。那好吧,我自己叫車回醫學中心,不用馮姐送。”
說著,少年向前走了幾步,甩開趙舒權,邊走邊說:“這個時間回去也好,不用麻煩護士給我開門,也不用擔心吵到隔壁的病友……”
少年腳步輕盈,長發隨著纖細的腰身輕輕晃動,被夜風吹過,發尾卷起俏皮的弧度。
趙舒權覺得自己被那個弧度撩到了心尖上,衝動地開口:“要不,一起去喝一杯?都是熟人朋友,隨便聚一聚。”
腳步停了下來,少年轉動身體側過臉,嘴角微微上揚。
結果變成了馮楓獨自一人打車回家,深深懷疑自己根本就是人家play的一環。
什麼呀,她家趙總到底知不知道,官宣戀情這件事根本是曹瑞自己主動提議的。她馮楓怎麼敢自作主張?
也不知道曹瑞是怎麼想的。怎麼出了趟意外,好像連性格都變了。之前那種懵懂的感覺一夜之間消失殆儘。現在的曹瑞,說不上來哪裡變了,總覺得跟之前截然不同。
是曹瑞開口維護了自己、薑小芬、還有大劉,保住了他們所有人的工作,並且讓大劉和薑小芬繼續跟著他。
也是曹瑞第一個提議讓趙舒權來演陳維嘉。連趙欣都沒有想到,還能有這種操作。
一開始以為自己被塞了個什麼都不懂的小朋友,現在馮楓完全不這麼想了。那孩子好像變得非常有主見,甚至開始牽著他們的鼻子走。
馮楓又想起自家總裁那副要死不活沒出息的樣子,嚴重懷疑以後天元傳媒是不是要改姓曹了。
算了,隻要按時足額發工資,公司姓什麼又有什麼關係?
與此同時,在前往酒吧的路上,要死不活有沒出息的趙舒權一直在絮絮叨叨地解釋。
“……待會去了酒吧,彆人就算讓你喝酒,你也不要喝,一滴都不要沾。都讓我來應付就好。那幫人雖然沒有什麼惡意,酒量都很好,你招架不住的。”
見曹瑞點頭,他又叮囑:“要是不喜歡酒吧的氛圍,你暗地裡踢我幾下,我們就找個借口先走。本來這是我做的兩手準備。要是剛才飯桌上說服不了楊導,就讓他們幾個投資方一起出麵,大家最後再商量商量。實在不行,該‘分手’恐怕也隻能‘分手’了。”
曹瑞微微一笑:“我從一開始就覺得楊導不會不同意。他真的很想拍這部電影。”
趙舒權也笑:“我就是覺得星河冒出來乾這種事,讓我非常惱火。汪宇飛的事,我還沒跟他們算賬,這也太囂張了。”
汪宇飛在綁架事件的第二天一大早就火速出境,對外宣稱去夏威夷度假。等趙舒權的私人飛機落地,汪宇飛的航班已經飛入了太平洋海域。
而那個“隻說真話”方冬冬也不知躲到哪裡去了。趙欣動用關係查出,這人買了機票飛去了雲南,隨後便沒有查到公共交通的購票信息。
複盤加上推測,這兩個人或許是得到了消息,知道犯罪計劃失敗,已經驚動了警方,第一時間跑路避風頭去了。
趙舒權盯著曹瑞仍然包著繃帶的左手腕:“我不會放過他們的。彆以為出國了就能躲得掉,也彆以為不用身份證就能不被找到。我會讓他們知道,老老實實投案自首或許更幸福!”
曹瑞輕輕“嗯”了一聲,淡淡說:“我不想看到汪宇飛再出現在我麵前。”
“你再看到他,最有可能是在法庭上。”
見曹瑞不置可否,趙舒權補充:“不用擔心,不會讓你反反複複做筆錄、出庭作證的。那天晚上的事,都是我沒有安排周到,你要生氣就衝著我來,彆悶在心裡一個人難受……”
“沒什麼,我並未糾纏不放。總算你反應機警,聽懂了我的暗示。”曹瑞淡淡說。
趙舒權想起那天晚上兩人的視頻通話中,曹瑞破天荒衝自己誇張地撒嬌。雖然是演的,還是讓他覺得……可能這輩子都沒有機會再看到那樣的曹瑞了。
目的地是中心城區的一條高檔酒吧街。夜色漸濃,酒吧街上氣氛卻愈發熱鬨。氣候適宜的夜晚,許多人坐在露天卡座,閃爍的香薰蠟燭和婆娑的梧桐樹下,或歡聲笑語或親密低語,氣氛熱烈又浪漫。
趙舒權讓保鏢和司機把車停好之後自行去吃夜宵,帶著曹瑞熟門熟路來到一間門麵低調的酒吧,在駐唱歌手如癡如醉的歌聲中被帶上了二樓的卡座。
整個二樓都被包場,隻有一組客人,十來個人圍坐在一張長桌周圍,正在喝酒閒聊。
坐在正中間的休閒裝男子看到有人上來立刻招手:“來了,趙總?就等你呢!真是大牌壓軸啊!”
趙舒權邊笑邊回應:“什麼大牌壓軸。來晚了,抱歉。沒能把楊導給大家帶來,我等會自罰三杯。”
“趙總爽氣!”休閒裝男子說著比了大拇指,目光落在趙舒權身邊:“不過楊導雖然沒來,你帶來的驚喜卻更大啊。沒認錯的話,這位,不就是最近你的那樁大新聞的主角嗎?”
趙舒權的笑容帶著些許尷尬:“我來介紹一下。這位是微博的賴總,我們兩家有點淵源,所以我們很早就認識……”
真正來赴約酒局的人隻有六個,另外四個人是赴約者帶來作伴的,趙舒權也不太認識。他唯一知道的是,這幾個被帶來的年輕男女,沒有一個是帶他們來的人的正牌戀人。
他一開始不想帶曹瑞來,也是不願讓人覺得曹瑞跟他們帶來的伴侶一樣,隻是隨便玩玩的金絲雀。
“這位是曹瑞,我們公司的藝人,大家想必都知道。”他最後將曹瑞介紹給酒桌上的人。
眾人的目光早就集中在曹瑞身上,聽趙舒權這樣介紹頓時開始起哄,嘲笑趙舒權“還裝”、“不坦誠”。
曹瑞在哄笑聲中波瀾不驚地向眾人打招呼:“初次見麵,我叫曹瑞,是趙舒權正在交往中的男朋友。”
117、運氣好
趙舒權喝醉了, 這是曹瑞萬萬沒想到的。
他本以為這人酒量還不錯,住在一起時也沒少見他晚上應酬之後帶著酒氣回家,雖有醉意卻從未見過對方喝醉的模樣。
不知是不是私人聚會的緣故, 酒桌上的人們喝酒聊天都很隨性,不太講求什麼規矩禮儀,也沒有太多顧慮,想到哪聊到哪,話題跳躍又分散。
自己跟趙舒權卻在大多數時候充當了主角。
那個微博總裁對自己宣稱的“男朋友”身份尤其驚訝, 連連追問是不是真的、怎麼之前一點都沒聽說。
趙舒權含糊其辭地搪塞著,眼睛都不敢往自己這邊多看, 讓曹瑞看在眼裡都覺得好笑。
其他風月老手自然也看出了趙舒權的不自然。這些人不僅是商場精英,個個都比趙舒權年長, 哪個人的情場經曆不是豐富多彩。
賴總勾著趙舒權的脖子問:“睡過沒有?不是童子雞了吧?”
趙舒權笑罵著掙開對方的手臂,臉頰卻肉眼可見地泛紅, 引起其他人一陣起哄。
“彆害羞啊趙總。都是男朋友了,上個床很正常啊。都什麼年代了, 就算是你家爸媽也不會說什麼的。”
“就是啊,你看人家郭總多放得開?”
投行高管郭總腿上坐著一個身材嬌小、妝容濃烈的陪酒男孩,看上去比曹瑞年紀還小,一臉嬌羞給郭總喂水果。
起哄聲中,郭總神色坦然地跟他的小男伴嘴對嘴喂酒喝,引得其他人鼓掌叫好。
那個男孩是酒吧裡的酒水銷售, 大約是之前跟郭總就熟。聽趙舒權說了楊放導演不來之後, 酒局變成純私人聚會, 郭總就叫了這個男孩過來專門陪自己。
曹瑞其實有注意到, 男孩的目光在自己臉上停留了好幾次。不過他仔細回憶,覺得自己跟這男孩並不認識, 也就沒在意了。
酒在這樣的氣氛中一杯接著一杯喝下去。曹瑞也說不清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趙舒權自己主動開始喝酒,跟喝白開水似得。
他也幫自己擋下了所有的酒。
一開始他就對桌上的人聲明曹瑞不能喝酒、全部由他來代喝。其他人沒有為難,玩遊戲也好起哄也好,遇到該曹瑞喝酒的時候,默認讓趙舒權代替。
可能是因為這個原因,趙舒權醉得挺徹底的。
酒局直到過了午夜才散。
賬單是賴總去結的,他也是醉意最輕的一個,張羅著幫其他人叫車的叫車、打電話叫人的叫人,確保所有人安全離開。
見趙舒權靠在曹瑞肩膀上嘟嘟囔囔,賴總問曹瑞:“你們怎麼回去?叫車了嗎?”
曹瑞回答:“謝謝賴總關心。我已經打了電話給司機,會來接我們的。”
賴總點點頭,用慈愛的眼神看著趙舒權:“真好啊,總算是有著落了。怎麼會有人快三十歲了還沒談過一次戀愛。你不知道圈裡多少人覺得他是裝純,實際上個玩得特彆狠的變態,哈哈哈。”
曹瑞微笑:“他不是變態,隻是有點傻氣在身上。”
賴總慈愛的目光轉向了曹瑞:“你本人比我在照片視頻上看到的更有氣質,小趙眼光確實好。我看的出來,他很喜歡你。作為他的朋友,希望你好好照顧他。”
曹瑞微笑著,卻沒有回答。對方大約也知道自己多事了,並未糾纏。
趙舒權突然低聲說了句“去廁所”,隨即開始躁動不安。賴總趕緊叫來酒吧服務生,幫著曹瑞一起把趙舒權扶進衛生間。
服務生看起來很有經驗,徑直把趙舒權扶進隔間,打開馬桶蓋。果然,趙舒權趴在馬桶上就開始嘔吐。
服務生表示照顧醉酒的客人也是他們的工作,請曹瑞在外麵等候。曹瑞也確實受不了隔間裡的那個味道,從善如流地退了出來,在洗手台遇到了剛才坐在郭總腿上的那個男孩。
男孩也喝了不少酒,醉意明顯,眼妝有點糊了,唇膏更是被抹得亂七八糟,正在對著鏡子補妝。
曹瑞感到男孩的視線透過鏡子盯著自己,也沒在意,打開水龍頭洗手,忽然聽男孩開口問自己:“你真是趙總的男朋友?”
他關上水龍頭,抬起頭看向對方:“是不是真的,過幾天你就知道了。有什麼問題嗎?”
男孩沒有馬上回答,盯著他的臉看了一陣,笑了一聲:“運氣真好,能被他看上。”
曹瑞心裡覺得有點好笑,表情仍是淡淡地,問道:“怎麼,你該不會也想被他看上吧?”
男孩聳聳肩:“哪兒敢啊。就是羨慕羨慕你。趙總也算是我們這的常客了,我還頭一次見到他跟人膩歪在一起的。我們這邊做酒水的都知道,想拿小費就離趙總遠點,他不僅不吃這一套,反而會黑臉。”
男孩扭頭打量著曹瑞:“不過你確實長得好看,難怪能吃這碗飯。”
曹瑞冷冷淡淡地微笑,問男孩:“你怎麼還補妝?不下班麼?”
男孩露出不耐煩的表情,咂了咂嘴:“陪郭總出去吃宵夜。你……也是吧?趙總喝成這樣,還行麼?”
曹瑞淡淡回答:“我們回家,讓管家做點暖胃醒酒的東西。”
刹那間,男孩的表情明顯摻雜了羨慕和嫉妒,深深看了看曹瑞,沒再跟他多說,匆匆補完妝之後離開了。
隔間那邊傳來服務生提醒趙舒權注意安全,曹瑞回頭看到趙舒權東倒西歪踉踉蹌蹌地走了出來,邊走邊朝自己伸手嘟囔著“瑞兒、瑞兒彆走、我來了”。
真是不叫人省心。曹瑞想著,迎上去幾步,拽著趙舒權的胳膊把人拖到洗手台前:“洗手、洗臉、漱口。”
男人一句話都沒說,打開水龍頭開始稀裡嘩啦一頓狂洗,因為醉酒導致動作不受控製,弄得水花四濺。洗手台和鏡子還有他自己身上,濺得到處都是水。
曹瑞嫌棄地看了兩眼,扭頭對上服務生驚訝的眼神。他想了想,讓對方打開手機收款碼,給了不菲的小費。
“麻煩幫我把他洗乾淨。我不喜歡他身上有味道。”
他說完乾脆走出衛生間,站在外麵等,恰巧看到郭總摟著小男伴的腰一塊走出酒吧。小男伴看起來像是掛在郭總身上一樣,滿臉興高采烈的模樣。
賴總迎麵走過來,問曹瑞:“小趙呢?還好吧?”
“吐過了,正在洗手。”曹瑞示意了門口的方向,“郭總……還要帶人出去吃宵夜?好胃口啊。”
賴總看了一眼,笑了一聲:“吃宵夜隻是個說辭,實際上就是出台。郭總跟那個男孩有段時間了。他就喜歡這種長得嫩的漂亮小男生。”
“出台……”曹瑞沒聽過這個詞,想了想問道:“就是陪睡嗎?”
賴總有點尷尬地笑了兩聲,進了衛生間。曹瑞隨即聽到他詢問趙舒權的狀況,叮囑服務生好好照顧人。
片刻之後,服務生扶著趙舒權出來。趙舒權雖然看起來清醒了一些,腳步仍然不穩。曹瑞就叫服務生把他扶到酒吧門口,交給趕來的保鏢。
正在他猶豫自己是該跟著一起回趙舒權的公寓還是單獨打車回醫學中心,被保鏢塞進車裡的趙舒權掙紮著伸出一隻手抓住了他的胳膊。
“瑞兒……”
趙舒權的聲音帶著底氣不足的虛浮,眼神迷離而濕潤,就那麼眼巴巴地看著曹瑞,想要又不敢直說的樣子讓曹瑞覺得自己像是在欺負他一樣。
他又想起自己的“男朋友”人設,看了眼帶著女伴走出酒吧的賴總,彎腰上了車,吩咐司機:“開車。回家。”
司機敬業地確認:“曹少爺也跟老板一起回去嗎?”
曹瑞胡亂“嗯”了一聲,胳膊被抓得更緊了。扭頭一看,趙舒權衝著自己嘿嘿傻樂,胸口和袖口大片的水漬還沒乾,真像個傻子一樣。
曹瑞咬牙嘀咕:“真想把你們老板直接送去傻子醫院!”
司機和保鏢很有默契地裝作什麼都沒聽見。
汽車平穩快速地行駛在深夜的街頭。曹瑞剛上車就打了電話給張伯,告訴他趙舒權喝多了、還吐了,請他準備點養胃的宵夜。
掛了電話,他才發現趙舒權抓著自己手臂的手已經自動下滑,改為握住自己的左手。
他順勢看過去,對上了對方一眨不眨的目光,在黑夜中異常閃亮,看起來就像躲在暗處蓄勢待發的野狼。
曹瑞沒有抽出自己的手,彎腰輕聲問:“怎麼了?還想吐嗎?想吐說一聲,彆直接吐在車上。”
趙舒權沒有回應,也沒有說話,仍舊直勾勾地盯著曹瑞。
曹瑞便也不說話,任由他盯著自己看,目光也不躲閃,甚至心裡還有了一點點好奇,想看看這家夥到底想乾什麼。
車輛忽然顛簸了一下,似乎是壓到了路上的小石頭。
顛簸的同時,曹瑞忽然感覺自己被拉著手臂拽了過去,猛然撲進趙舒權懷裡,趴在了對方的胸膛上。
結實的身體很好地提供了保護,他一點都沒撞疼,反而趙舒權悶哼了一聲,隨即雙手摟緊了他。
“瑞兒……對不起……你彆生氣了……是我不好、彆生氣……”
男人斷斷續續重複著這幾句話,眼皮垂了下來,兩隻手卻固執地圈著曹瑞的身體。
曹瑞安靜地趴在趙舒權的胸口待了一陣。
男人的身體因為酒精的緣故而發熱,體溫有些偏高,像是個暖和的大型抱枕。緊貼著對方的胸膛,對方的心跳聲傳入耳中,清晰、有力。
曹瑞真切地感受到了自己和趙舒權都“活著”這件事。
活在同一個時代,活在同一片時空,活在同一種生活當中。
他回想起剛才酒吧裡的男孩說自己運氣好,似乎確實沒說錯。假如不是運氣好,趙舒權及時找到了自己,說不定自己也會變成男孩那樣,賣笑討好艱難求生,甚至被迫或者被騙出賣身體。
“我沒打算生你什麼氣。”他小聲說,“可你這個人,實在是太叫人生氣了。”
118、奢望
趙舒權是從一個陽光明媚的夢境中笑醒的, 醒來之後發現外麵正在下雨。
他躺在柔軟的床鋪上,聽著雨點打在窗玻璃上發出的均勻聲響,回想起剛才的夢境, 感受著夢境中的甜蜜被雨水一點一點逐漸溶解,直到完全衝散。
現實中怎麼可能會有那樣的好事?
夢裡,曹瑞穿著帝王登基的盛裝冕服,意氣風發神采飛揚地站在祭天的高台上,鄭重宣布將他——夏侯成——立為正宮皇後。
夢裡的夏侯成人都傻了, 著急忙慌地跪在地上說這樣做不合禮法、史無先例、希望陛下三思之類的規勸之詞。
曹瑞卻力排眾議,讓他什麼都不用擔心, 告訴他一切都安排好了、讓他聽自己的。
不僅如此,年輕的新帝從高高的天階上拾級而下, 慢慢走到他身前,抬手將他從地上扶起, 仰頭凝視著他,笑容明媚。
登基大典, 是一個帝王一生中最隆重最重要的時刻。夢中的曹瑞卻將這個僅有一次的時刻與他分享。
儘管是在夢裡,夏侯成還是笑得合不攏嘴,喜不自勝地像個未經人事的少年郎,羞澀地接受了帝王的擁吻……
連綿不斷的雨聲將趙舒權拉回現實。他緊緊抱著被子,像是抱著自己那顆滿懷奢望又被現實打擊到垂頭喪氣的心。
都是奢望。
前世的他們,一早就知道這段戀情見不得光, 要麼無疾而終、要麼躲躲藏藏, 永遠不可能有光明正大的一天, 誰也給不了對方任何名分。
可他們還是奢望過。
在曹瑞當上太子之前, 曾有一次,二人在邙山的風雪之中迷路, 進入了一處山中幻境,在似真似幻中度過了與世隔絕的一夜,出山之後發現山外的時間不過短短兩個時辰。
在邙山的幻境之中,曹瑞對他說,要他帶自己離去。遠離廟堂之高,遁走江湖之遠,拋棄一切身份權柄,平平常常地做一對普通人。
夏侯成拒絕了。
他告訴曹瑞,對方注定將要成為衛國的下一任皇帝,而自己也肩負著一統天下的使命和信念。自己定會將九州天下為他雙手獻上,他希望曹瑞能夠肩負起帝王職責,成為千古明君。
當時曹瑞久久無言,最終默許,旋即告訴他,這或許是他們此生唯一的機會。
夏侯成心如刀割,默然地接受了。
十年之後,他反悔了。
在曹瑞的長子不幸夭折時,他摟著痛苦難當的戀人,顫聲勸他“放下”。
放下對繼承人的執念,放下對帝位傳承的責任,放下許許多多莫名其妙的不甘和不忿,跟自己隱姓埋名遠走江南,做一對寄情山水的閒雲野鶴。
曹瑞憤然打了他一巴掌,咆哮著叫他滾出寢宮。
趙舒權後來想通,確實是自己不好。他的戀人早已不是那個在他懷中真情流露、嬌羞可人的少年,被時光打造成了心思深沉的乾練帝王。
十年時光,少年不再。唯有自己,心存奢望。
手機鈴聲讓趙舒權從翻湧的情緒中掙紮出來。匆匆向秘書交代了工作安排,他起床去洗漱,才發現自己頭疼得厲害,人也暈乎乎的,宿醉的感覺仍然明顯。
昨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他對著鏡子中胡茬明顯的臉陷入沉思。
他記得大家一塊喝酒閒聊,自己和曹瑞因為“宣布戀情”而成為眾人的焦點,起哄的、關心的、調侃的,什麼樣的反應都有。
而自己滿腦子隻有一個疑惑:曹瑞為什麼會自稱為自己的男朋友?
為什麼會這麼說呢?明明已經說好,合同履行完畢就會離開,怎麼會公開宣告?他是當真,還是在作假呢?
對了,應該是作假吧。
做戲做全套,前世他們不知一同謀劃過多少次。記得有一次自己想要推行稅製改革,加強對高門士族的征稅力度,曹瑞便順著有人檢舉的由頭,罷黜了多名度支官員,一度弄得朝廷人人自危,卻讓夏侯成出來做好人、收攏人心。
宣稱是自己的男朋友,一定也是出於同樣的考量,為了電影的拍攝,也為了挽回跳河事件的影響。
昨晚就是這樣。聽說曹瑞和自己在交往,其他人自然而然認為兩人是因為鬨彆扭鬨上了熱搜,再沒人深究跳河這件事背後的離奇荒唐。
或許昨晚也是因為想通了這一點,趙舒權的心情並不太好,加上一個人喝著兩人份的酒,竟然少見地喝醉了。他跟賴總這幫朋友之間喝酒,很少有人真正喝醉。
丟人丟大了。
他按著隱隱作痛的腦袋,再度翻看手機,看到賴總發給自己的微信。
老賴:萬萬沒想到你這家夥喜歡男的!藏得夠深啊(狗頭)
老賴:你那個小男朋友挺有派頭啊,不愧是正宮(拇指)
老賴:準備哪天官宣提前告訴我一聲,我安排人加班,彆給我服務器又乾趴了(白眼)
趙舒權哭笑不得,回了個“讓賴哥見笑”,暫時不理會對方的嘲笑。
他們要是見到自己離開酒吧後又乾了些什麼,自己以後是徹底不用在這幫朋友圈裡混了。
從酒吧到公寓的這段記憶是斷片的,趙舒權怎麼也想不起來自己是怎麼回家的。
倒是回家之後,他零零碎碎有些印象,記得張伯和保鏢把自己扶到沙發上。自己喘著粗氣忍受醉酒的不適等著人來收拾自己,朦朧的醉眼看到長發少年站在身前背對自己,正在說著什麼。
那個腰真細啊。
腿好長,又長又細又直。嗯,要是脫了,還白。
烏黑的長發散開,如同黑色的緞子包著一塊嫩豆腐……
酒精往頭上衝,血往身下湧,趙舒權張開雙臂去摟那個在他看來近在咫尺的纖腰,卻“咕咚”一聲撲在地上,磕到了下巴,疼得眼冒金星。
幾道驚呼中夾雜著少年清冷的嗓音,嗬斥他:“你乾什麼?醉成這樣還不老實待著!”
說是這麼說,等他被幾雙手扶著坐起來,第一眼看到的還是少年近在咫尺的清秀麵容。水光瀲灩的眸子裡蕩漾著深深的擔憂,他看得清清楚楚。
他一把將人擁進懷裡,語無倫次:“瑞兒……瑞兒……我喜歡你,好喜歡你……你彆走行不行……彆走……”
……天呐……
趙舒權捂著臉,不想再回憶下去了。
他都乾了些什麼啊?在張伯、保鏢、說不定還有司機麵前。
混亂的記憶告訴他,在那之後他一直抱著曹瑞不放。張伯給他換衣服是當著曹瑞的麵,送他進浴室洗澡,他也非要拽著曹瑞進去陪自己。
還一直嚷嚷著彆讓曹瑞走丟了什麼的。他都不敢想,曹瑞當時的臉色該有多難看。
記憶最後停留在自己躺在臥室的床上,曹瑞喂自己喝養生粥。
粥的味道一如既往無可挑剔,可讓趙舒權能夠安心入睡的,還是曹瑞臉上恬淡的神情。
把自己哄睡了之後,曹瑞去哪了?
昨晚至少也得折騰到淩晨三點以後,曹瑞是不可能走的,應該會留宿。那他現在會不會還沒走?雖說已經快中午了……
趙舒權無心洗漱,匆匆套上睡袍,光著腳跑下樓。
樓下飄蕩著淡淡的食物清香,是海帶燉排骨的味道。張伯正在廚房裡忙碌。
再仔細看,曹瑞半躺在客廳的沙發上,手裡抱著一本書,身側的茶幾上放著茶壺和茶盞。
聽見腳步聲,少年抬起頭來看向趙舒權,淡淡問:“醒了?還有哪裡覺得難受麼?”
趙舒權來不及回答,徑直衝到曹瑞麵前,又急刹車一般停住。心裡想問對方為什麼沒走,又怕問了之後對方立刻說要走,視線瞄到曹瑞抱著的書,正是顧教授送給他的那本《功過參半——衛景帝曹瑞》。
趙舒權大驚,手比腦子快,一把抽走曹瑞手裡的書,話都說不利索了:“你……你看這個乾、乾什麼?”
曹瑞看他的眼神像在看一個搗亂的孩子:“這不是顧教授送給我的書嗎?我想看我的書,還要經過你同意?”
“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趙舒權更加語無倫次,“我是說……這本,這本書都是胡說八道瞎寫的,你要看也彆看這本……”
曹瑞滿臉無語,起身走到他麵前,仰視他躲閃的眼神,唇邊綻出一絲微笑:“你敢寫,卻不敢給我看?”
趙舒權小聲狡辯:“不是我寫的……”
曹瑞伸出手:“書還給我。”
趙舒權糾結:“你、你還是彆看了吧。再說,你不是已經看過一遍嗎?”
“之前看的時候我沒有恢複記憶,怎麼能看懂你跟你的學生在說什麼?”曹瑞挑眉,“還給我。”
趙舒權知道自己是無法拒絕曹瑞的,無論是什麼要求。他磨磨蹭蹭地把書從背後拿出來,被曹瑞毫不客氣奪了回去,摩挲著書的封麵。
“功過參半——前世我還活著的時候,你就這麼想了吧?所以,你一直規勸我,不讓我興建宮室、不讓我擴充後宮。勸我加強考試選拔的力度,改革稅製,革新推廣農耕技術……”
曹瑞慢條斯理地說著,將那本書按在趙舒權的胸口:“你想讓我成為明君,想讓我擺脫‘功過參半’的曆史評價。——抱歉,我讓你失望了。”
趙舒權趕緊接過書:“不是的,那不能怪你。曆史有其自身的發展規律,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局限性。以衛朝那時的曆史進程,你能做到這樣已經很好了。”
曹瑞輕輕哼了一聲,冷冷道:“倘若我能有子嗣繼承我的治國理念,倘若有人能夠承擔起輔政之責,將你我的政策延續下去,是不是我們的衛朝,不會變成後來那樣?”
他瞪著趙舒權,柳眉倒豎,咬牙說:“朕的‘功過參半’,有一半原因是因為你、夏侯成!”
趙舒權被少年瞬間爆發出的氣勢壓倒,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兩人之間的氣氛像是凝固了,讓趙舒權感覺像是站在一個夾縫中,一邊是兩千年前的風流浪漫,一邊是兩千年後的紙醉金迷。
張伯的腳步聲突兀地闖了進來,一句“二少爺、曹少爺,可以準備吃飯了”讓趙舒權回過神來。
隨即,雨的聲音、茶的清香、海帶排骨湯溫暖的味道,一齊湧入感官。
他握住了曹瑞溫暖的手,輕聲說:“我已經不是夏侯成了。瑞兒,你也不再是衛景帝。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曹瑞盯著他看了片刻,甩開了他的手。
119、信心
“啊呀……這肯定是要留疤痕了……”
張方惋惜地看著紗布下的傷口, 雖然已經結痂愈合,還是一眼就能斷定留疤的事實。
“太可惜了,你的皮膚這麼好。偏偏這個傷口又在這麼明顯的地方, 夏天穿短袖會擋不住的……”
張方邊說邊歎氣,說了幾句忽然頓悟,自己作為醫生不應該說這種打擊病人情緒的話,連忙道歉:“回頭我給你打聽下口碑好的整形醫生,看能不能做個祛疤。”
少年卻一臉淡定:“我早就想到會這樣。男子漢大丈夫, 留個疤而已,能有什麼?”
張方喉結滾動, 看著少年那張美得叫人窒息的臉,暗自給自己催眠“再漂亮也是男人”“再漂亮也是男人”……
他小聲道歉:“對不起啊、小曹。我一直想跟你道歉的。那天你走的時候, 我要是能多問你一句,或者送你回去, 可能就不會發生這種事了……”
曹瑞看了看他,神情略略柔和了一些:“與你無關, 張醫生,你不必自責,亦不必對我感到抱歉。那天的事,是我自己做的決定,所以我不讓趙舒權追究小薑和大劉的責任,當然也不會遷怒於你。”
少年挺直胸膛昂然道:“一人做事一人當。是我判斷失誤, 也是我盲目自信。要怪罪, 也隻能責備那些圖謀不軌的歹人, 心思惡毒、罪不可赦!”
張方眨了眨眼睛, 看著眼前的少年凜然的神情,感覺仿佛脫胎換骨、完全換了一個人。
不, 不能說完全不一樣。
以前的少年看似柔軟,內裡依然有著鑽石般閃耀而堅毅的內核。不到觸碰他底線的時候,他不會輕易用堅硬來拒絕彆人。
現在這個,卻好似完全反了過來。柔軟的心被保護在堅硬的殼子裡,隻偶爾悄悄釋放一些,大部分時候展現在外界麵前的都是用以自保的堅硬外殼。
張方邊包紮邊說,“以後出門注意安全。你確實不太了解自己有多招人嫉妒吧?”
曹瑞歪了歪頭:“因為趙舒權?”
張方笑:“當然不全是。娛樂圈那種地方,哪個不是踩低捧高、格外勢利?你自身條件這麼好,已經不知有多少人眼紅了。”
“網上有人說我整容。”曹瑞說,“隨他們去說好了。我本來就長這樣子。他們要是覺得我長得好看,可以按照我這個樣子來整啊。”
張方笑出了聲,邊笑邊拍巴掌:“真有你的小曹。你這恢複記憶之後整個人都不一樣了。老趙那家夥有苦頭吃了吧?之前那麼欺負你。”
曹瑞微笑:“你也覺得趙舒權之前是在欺負我失憶後一無所知,是嗎張醫生?”
張方用力點頭:“他是知道你的過去吧?那我覺得他一開始就應該告訴你,而不是裝作跟你不認識。繞那麼大的圈子兜來兜去的,不知道在想什麼。”
“他確實知道。”曹瑞靜靜地說。
張方拍大腿:“我早就猜到了!他那副死樣子騙彆人還行,怎麼能騙得過從小跟他穿一條褲子長大的我?他要不是跟你有淵源,不會表現得那麼反常。還裝!還裝!”
“是啊,不僅把我耍得團團轉,也讓張醫生跟著費心不少。”曹瑞依舊平靜,與張方的興奮截然相反。
張方心癢難耐,問出了早就想問的問題:“小曹,你到底是什麼人啊?我總覺得……你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孩子。”
曹瑞露出迷人的微笑:“張醫生,你想多了。我跟趙家大哥也說過,我隻是個孤兒,無父無母、沒有親人朋友,孑然一身。在這個世上,我隻認識趙舒權一個人。”
張方呆了,琢磨了一會,臉色陡變。
完了完了完了!該不會是什麼遠超自己想象的狗血故事吧?什麼好人家的孩子父母雙亡、無親無故,還說在這個世上隻認識趙舒權一個人,還能讓趙舒權跟著他跳河……
該不會是,趙舒權害死了人家全家,又看上了人家孩子長得漂亮……
不對不對不對!正常一點。
說不定這孩子真的就是個孤兒,從小在福利院長大,被趙舒權看上。
趙舒權學人家長腿叔叔暗中資助,實際上等孩子長大之後騙了人家身子,不知什麼原因害人失憶,最後還逼得人跳河想要擺脫他……
趙舒權,原來你是這麼禽獸的嗎???
完全陷入自我想象的張醫生並沒有注意到少年目光中的冷漠悄然散去,滿含笑意地看著自己。
他回想起“禽獸不如”的趙舒權的“斑斑劣跡”,狠狠地內耗了許久。
雖然他禽獸不如,但他到底是我兄弟啊。
無奈的張醫生小心翼翼地詢問:“小曹,那你……恨老趙嗎?”
他萬萬沒想到,少年湊到自己麵前,竟然輕輕拍了拍自己的臉頰:“張醫生,你挺可愛的,我很喜歡你。”
張方:“……”???
·
讓大劉把自己的住院物品放到車上,曹瑞拿出手機看到趙舒權發來的微信,問他晚上回不回家吃飯。
他看著“家”那個字,陷入沉默。
家,誰的家?那是趙舒權的家,跟自己有什麼關係?
無父無母的孤兒,不是逗張醫生也不是博取同情的玩笑話。
他們自始至終並沒有過屬於他們的家。
前世那人遲遲不肯婚娶,以生病為由,不僅推脫了父母早已為他定下的娃娃親,更連皇帝賜婚都敢拒之門外。為此還曾觸怒自己的父皇,被打入天牢吃了幾天牢飯。
到最後,父皇卻也沒有逼迫他,隨了他去。不知是愛惜他的才華,還是覺得既然他如此抗拒,勉強被嫁過去的天家女兒也難有幸福可言。
十幾年白駒過隙,那人也從血氣方剛的英雄少年長成了殺伐果決的百戰名將。給他做媒的人始終絡繹不絕,走到哪裡也不缺獻殷勤往他身邊送美人的討好者。
他一概拒絕,絕不沾染片葉寸香,甚至不惜敗壞自己的名聲、好叫人知難而退。
那人說從未有過旁人、此生隻有自己一個。自己嘴上說著太委屈他,心裡是歡喜的。
這世上總算是有什麼,完完整整地隻屬於自己。在父皇故去之後,連他的忠誠都歸自己獨享。
然而那人從蜀地回來之後,卻一封書信、一紙奏章告訴他,已在蜀地娶妻成婚、望他成全。
他的感受不亞於五雷轟頂。
沒人知道當夜他在嘉福殿度過了怎樣的一晚。次日早上,內侍和宮女們隻是驚訝於滿室狼藉、酒氣熏天,還以為皇帝是因為前一晚某個不長眼色的妃嬪服侍不周。
服侍不周的那個妃嬪,隻不過是剛好觸了黴頭的倒黴蛋罷了。
他在大醉若狂中感受到了自己內心深處最陰暗最隱蔽的那點心思,他這一輩子打死都不可能說出口的私心,就是希望那人永遠隻屬於自己、眼裡心裡都隻有自己一個。
娶了妻、成了家,他就跟彆人有了家室,再不是獨屬於自己的了。
不管後來那人怎麼跟他解釋,所謂妻子隻是名義上的,娶蜀地名將之女為正妻隻是為了保護對方一家老小、為了報答當年遊曆蜀地時所受的恩惠,他都不可能打從心底真正接受。
可惜那人不明白。
他也不可能跟那人說明白。
他曾不止一次對那人說過,叫他也娶妻生子、成家立室,承諾自己會給他所有的祝福與榮寵、會親臨他的婚宴。
到頭來,他其實根本做不到。
皇位坐久了,被人畢恭畢敬地服侍久了,他清清楚楚地發現自己變得自私、變得驕縱、變得貪心了……
他回了趙舒權的微信,告訴對方自己約了高湛一塊吃晚飯、不回去了。
對方過了許久才回了一句“注意安全”,沒再多說彆的。
曹瑞忽然覺得自己沒有跟對方打招呼就決定出院之後搬回公寓,會不會有點自作多情?
萬一對方根本沒有邀請自己住回公寓的打算呢?
不然,怎麼連問都不問一句?
……算了。
他對著屏幕有點生氣地想。
大不了就去住酒店。反正刷的是他趙舒權的卡!
保鏢開車送他來到與高湛約好的高檔中餐廳。地點是高湛選的,請對方吃飯則是曹瑞提議的,高湛欣然接受。
他覺得無論如何都應該鄭重地向高湛道聲謝:“今天的晚飯,就當是弄丟氣球的賠禮。高老師彆客氣。”
高湛笑著說他太客氣了。兩人點了菜,又不約而同地選了茶水作為飲品,聊了聊彼此對茶的喜好,不免都覺得投緣。
“說起來,那天在影視基地,沒想到我也被拍到了。給你添麻煩了,小曹。”高湛溫和地說。
曹瑞連忙道歉:“您說的哪裡話,分明是我給您造成了困擾。害您被人胡亂揣測,我怎麼道歉都覺得過意不去。”
那天晚上的視頻被放到社交媒體後,有人從畫麵中分辨出高湛給曹瑞披上毯子、摸著他的頭單獨跟他說話的場麵。而那時趙舒權已經被送上了救護車、不在截圖中。
“跳河”這種關鍵詞本來就很勁爆,加上一個不知為何出現的高湛,便有好事之徒充分發揮了想象力,編造狗血的三角關係博取眼球。
事後,這些造謠者當然被天元傳媒采取了法律手段追究責任,高湛本人也沒有表示出什麼抱怨。不過曹瑞覺得不能就這樣當做無事發生。
話題圍繞著那天晚上的事進行了一陣,高湛在詢問了曹瑞的身體情況後,問他:“我聽馮楓說,《曇華戀》確定由趙總親自主演男一號、換掉賀珣。是真的吧?”
曹瑞點頭:“是真的。楊導也同意了。高老師覺得……行嗎?”
“挺好的呀。我挺期待趙總的演技。”高湛看著曹瑞,笑得溫和:“我也很高興你能留下來繼續拍這個戲。跟趙總演對手戲,你總不會那麼緊張了吧?”
曹瑞有點尷尬地笑了笑,低頭喝魚湯。
“小曹,有什麼不適應的,你隨時可以找我商量。我多少年長一些,或許可以給你一點建議。有什麼心事彆悶在心裡。說出來、找人商量商量,說不定就好了。”
高湛溫和寬厚的嗓音如同溫暖的米粥,樸實地滋養著飽受壓力的內心。曹瑞用更快的喝湯速度來掩飾情緒的動搖,過了許久才敢抬頭看向對方。
迎接他的一雙睿智而包容的眼睛,這讓他鼓起了勇氣,輕聲開口:“高老師,我曾跟你說過,我……想開始新的生活。”
高湛輕輕“嗯”了一聲,用鼓勵的眼神看著他。
“我想開始新的人生。”曹瑞輕咬嘴唇,“可是假如有一個人,無論如何都無法將他從我的生活中剔除,那我又該怎麼擺脫過去呢?”
高湛沉默片刻,輕聲問他:“如果無法剔除,為什麼不能將他變成你新生活中的一部分?那個人對你來說,很重要吧?”
“可是……”曹瑞想起了自己的母親、想起了母親憔悴的麵容和落寞的神情,“可是讓一個人成為對自己非常重要的存在,將自己的喜怒哀樂寄托在對方身上,不是太危險了嗎?”
高湛輕輕笑了:“為什麼不能是很幸福呢?你是對自己沒有信心,還是對他沒有信心?”
曹瑞發現自己答不出來。
也許,前世他們之所以會變成那樣,就是因為他無論是對自己還是對夏侯成,都沒有那種信心。
120、像個男朋友
趙舒權看著曹瑞發來的微信, 不免有些黯然神傷。
他宿醉難受,下午就沒去公司,在家通過視頻和電話處理工作。曹瑞下午回醫院去了, 保鏢跟著,他覺得也沒什麼不放心的。
隻是保鏢一直沒回來,他不免動了心思,覺得曹瑞是不是還有回來住的可能,便試探著問人晚上回不回家吃飯。
得到的回答是:“晚上約了高老師吃飯。不回去了。”
不回去了——是不回來吃飯呢、還是不回公寓?趙舒權沒敢問, 糾結很久叮囑對方注意安全,轉頭打給張方詢問複診情況。
綁架事件給曹瑞的身體帶來了不小的傷害。失血量險些達到瀕死的程度, 還有手臂的開放性外傷,以及全身多處軟組織挫傷。
但因為手臂是曹瑞自己割傷的, 失血也主要是因為“自傷”造成,竟然無法以這個傷情來給那幾個加害者定罪。
反而是曹瑞的反擊給對方造成了更大的傷害, 其中一個更是達到了重傷級彆。嚴格說來,曹瑞反而會因為“防衛過當”而被追究責任。
趙舒權當然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
通過趙欣的運作, 曹瑞被定性為“正當防衛”。那四名加害者則被以故意傷害、綁架、限製人身自由等罪名拘捕。被四人供出的幕後指使者方冬冬最後的行蹤落腳在雲南,洛城警方向雲南警方發出了協查請求。
隻是警方對於火速出國的汪宇飛感到無能為力。
趙舒權嘴上說著請警方務必設法將行凶者捉拿歸案,心裡早就有了打算,並且已經讓秘書暗中安排。
他不會放過傷害曹瑞的人。
汪宇飛如果隻是搶槍資源、在網上造個遙潑個臟水什麼的,他也就小打小鬨地回敬一下。實打實對人身安全下手,趙舒權就管不了手段是合法還是非法了。
不過所有經辦這個案子的人, 都對曹瑞這樣一個漂亮纖細的少年能夠一挑四感到震驚和難以置信。
連趙舒權都覺得有點太誇張。他都多少年沒見過曹瑞這麼強悍的一麵了。那孩子唯有一次這麼拚命, 還是當太子前以皇子監軍身份跟自己一起出征的時候。
後來曹瑞再沒上過戰場。身體變差之後, 更是連狩獵都很少參與。戎裝搏殺的少年英姿, 竟然隻是那樣曇花一現。
還是年輕。
這具年輕健康的身體讓曹瑞重拾力量,也讓他的傷勢恢複很快。在趙舒權昏迷的那三天, 曹瑞已經從臥床不起恢複到各項指標基本正常。
張方在電話裡向趙舒權確認了曹瑞身體狀況良好、隨時可以出院,隻是手臂上的外傷還要定期換藥,並且必然會留疤。
不等他詢問,張方又拍著胸脯保證一定會幫忙聯係頂尖的醫院和醫生,給曹瑞進行後續的疤痕祛除治療。
趙舒權直覺地發現今天的張方好像有點過於亢奮。他太了解張方。這家夥雖然大部分時候不著調,這麼明顯的興奮過頭還是與平時不一樣。
他試著問:“張方,曹瑞今天跟你說了什麼嗎?”
對麵立刻聲音高了八度:“老趙你不知道!小曹今天說我可愛、還說他喜歡我!太好了!我一直擔心他生我的氣,那天那麼大意讓他走了。也一直擔心他恢複記憶之後想起原來的朋友,不願再搭理我了……哎老趙你在聽嗎?”
趙舒權捏著手機:“……”
說他……可愛……
說……喜歡他……
可惡啊!曹瑞都沒說過自己可愛、都沒說過喜歡自己!
嫉妒衝昏了趙舒權的頭腦。他在蒸騰的怒火中聽著張方喋喋不休地念叨什麼你是不是做了對不起小曹的事、小曹真的是孤兒嗎、你跟小曹以前到底是怎麼回事……
巴拉巴拉,聒噪得讓他心煩。他一個字沒聽明白對方在說什麼。
“張方,我警告你,要是你敢對曹瑞動心思,我閹了你。”他陰著臉對著手機說。
對麵沉默了二十秒,張方幽幽地說:“我是不是該謝謝你的不殺之恩?你們小兩口太可怕了。不敢不敢。掛了掛了。”
趙舒權正要掛電話,張方嚎了一嗓子:“對了,你老婆辦了出院,我回頭叫助理把賬單發給你啊,記得結一下。”
趙舒權又被這個信息弄懵了。
辦了出院?那,是不是說曹瑞晚上會回來住?跟高湛吃完飯之後。
喜悅湧上心頭。趙舒權忽然覺得張方在自己麵前有什麼好炫耀的?男子漢大丈夫,“可愛”算是什麼評價?
他便懷著殷切的期待等著曹瑞回來。左等右等,從日暮西垂等到夜深人靜,還是沒等到。發消息問保鏢什麼情況,保鏢隻是回答“曹少爺還沒出來”。
趙舒權實在很想去接人。可是想想,曹瑞沒有跟自己說過要回來住,自己隻是從張方那裡得到側麵消息,貿然跑過去,好像有點惹人煩?
再說,曹瑞辦了出院手續,萬一他並不打算回來,而是直接住回影視基地呢?
胡思亂想加上心煩意亂,他忍不住又想喝酒。張伯給他拿了度數低的氣泡酒,他便坐在客廳裡一邊喝酒一邊看劇本,給自己找點事情做。
要演男一號,他的台詞還沒開始背,確實也有點不像話。
看著看著,劇情看進去了,體會著劇中人物的感情,他的心也慢慢地靜了下來。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的。
夢裡他好像是自己,也好像是夏侯成,更像是變成了小說中的陳維嘉。
他懷裡抱著他的戀人,肆意親吻,儘情纏綿。寬敞的宮室中沒有燈火,隻有淡淡熏香見證他們彼此糾纏,放縱至晨光微曦。
他的戀人慵懶地躺在他懷裡,俊俏的臉上汗涔涔的,媚眼如絲,含笑嗔怪:“太乏了,真不想去早朝。”
他淺笑低語,摟著人溫存:“那就彆去了。就說龍體不適,今日罷朝,也沒人敢質疑。”
戀人點著他的鼻尖:“得了吧,還沒有荒誕到那地步。你想要朕做無道昏君?”
他俯身在人耳邊說:“你若是無道昏君,我便做你的禍國妖妃,可好?”
他的戀人大笑三聲,展臂摟住他的脖子,竟然應了一聲“好”……
趙舒權感覺有什麼東西在摸自己的臉,倏地抬手一把抓住,同時睜眼醒了過來,對上曹瑞湊近在自己麵前的臉,秀美緊蹙,一臉忍痛的表情。
他定睛細看,發現自己抓住的是對方受傷的那隻手腕,趕緊放開,一骨碌翻身爬起來,連連詢問對方的傷勢。
曹瑞捧著手腕搖了搖頭,低聲說沒事。趙舒權拉過對方的手仔細查看,繃帶仍然完好,也沒有滲出積液或者滲血的苗頭,忐忑地放棄了拆開繃帶查看的想法。
“真的沒事。你彆擔心了。”曹瑞抽回手腕,瞥了他一眼:“你手勁還是那麼大。睡覺也還是那麼警醒。上輩子的習慣,還是改不了?”
趙舒權苦笑:“哪裡那麼容易改。”
行軍打仗十多年,時刻保持警惕的習慣已經刻入骨髓。即便回到現代已經十年,身體也換了,警覺性稍有降低,仍比一般人敏銳許多。
曹瑞又問他:“怎麼不回房休息?你昨夜才剛醉酒,今天又喝酒……”
趙舒權這才想起自己實際上是在等對方回來,沒想到會睡著,更沒想到會做春夢,趕緊拽過沙發上的抱枕遮住自己,回答道:“我在看劇本。”
曹瑞盯著他被抱枕按住的部位,沉默了。
趙舒權後知後覺發現自己這個舉動好像有欲蓋彌彰之嫌。仗著睡褲寬鬆看不出來,他大著膽子把抱枕丟到一旁,尬笑兩聲:“劇本我還沒開始背。想著周一要開發布會了,得抓緊時間。”
眼見曹瑞默默抬起頭看向自己,趙舒權一陣心虛,轉移話題:“剛回來啊?跟高湛聊了什麼,這麼投緣?”
“……聊了電影的事。”曹瑞輕聲說,“還有謝謝他。高老師,真是個讓人尊敬的人。”
趙舒權附和著誇了幾句,在內心的記仇小本本上又狠狠記上一筆。
怎麼回事?曹瑞一會誇張方可愛,一會說高湛成熟沉穩。
他麵前的自己明明又可愛又成熟沉穩!
不對不對,他到底在無意義地比較什麼?太幼稚了!他根本不在意這些虛名。
曹瑞又說:“我拉著高老師聊得太晚了,索性就先送他回家。高老師住的房子看起來好樸素。而且他說,他是租房子住的?”
趙舒權有點高興對方主動跟自己聊天,趕緊回答:“是啊,老高他一直沒買房子。他說租房子挺好的,沒必要花那麼多錢去買房。你下次有機會可以去他租的房子看看,在一樓、有個院子,被他收拾得特彆漂亮,種了很多花。”
曹瑞輕輕點頭:“高老師確實邀請我下次去他家。我想,下次或許你可以陪我一起去?”
趙舒權“啊?”了一聲,呆愣地看著曹瑞。
少年輕輕瞥了他一眼:“你不是我男朋友麼?周一就要開發布會了,做戲記得做像一點。”
趙舒權艱難地擠出一個“好”字,見少年又丟下一句“男朋友的話,下次記得來接”,起身拿著自己的行李包上樓去了。